第六十二章

    八貝勒府。

    胤禩在府內(nèi)來回的踱步，神色略顯焦躁。他的身邊坐著的人便是閻寬， 此刻閻寬的臉色也很是陰沉， 這主人和幕僚都不約而同地表露出這等態(tài)度， 顯然是遇到了什么難解的事情。

    胤禩重新落座，無奈地說道，“閆先生，那動手的人真是愚蠢至極?！?/br>
    這已經(jīng)是這段時日他們所進(jìn)行的第三次對話。

    閻寬陰測測地說道， “那人該死！”

    宮中乃是康熙帝盯得最為嚴(yán)密的地方， 如今輕而易舉便被康熙帝盯住御馬監(jiān)，哪怕閻寬早就把一切都收尾抹平， 可若是有一兩個撐不住，那么胤禩可就倒霉了。

    胤禩神色肅穆， “的確如此?！?/br>
    眼下康熙帝正在大肆追查此事， 胤禩若想不自個出事， 就只能尋人來頂替了。他可清楚以皇阿瑪?shù)哪苣?，早晚還是能查出此事。

    原本按照他們的計(jì)劃，溫涼的馬車應(yīng)該靠近禛貝勒府時才會發(fā)瘋， 那處人煙稀少，失控馬車的速度會更快，這讓守護(hù)的侍衛(wèi)難以追趕上。而且溫涼所中的毒物也會在此刻發(fā)作， 造就溫涼昏迷不醒的假象。

    那藥物無色無味，融入了溫涼所接觸的馬車門框，只消手掌與之接觸便能侵入體內(nèi)。等溫涼毒性發(fā)作昏迷的時候，那門框的藥物早就散發(fā)干凈尋不到蹤跡。便是任何人都會以為溫涼的昏迷是因?yàn)檫@場突如其來的事故。

    普通的大夫無法探出毒性， 便是連御醫(yī)也不定能脈得出來，若是三日內(nèi)都沒有解藥，溫涼便會在睡夢中死亡。為了這個目的，胤禩當(dāng)然愿意冒這點(diǎn)小小的風(fēng)險。

    只是未曾料到，從一開始這件事情就大錯特錯！更別說這該死的毒藥完全不管用！若是溫涼真的中毒，那早該死去。若是沒有中毒，這昏迷十幾天又是為何？！

    早發(fā)瘋的馬，詭異的毒，以及如今康熙帝的大肆搜查，都讓胤禩神經(jīng)緊繃。

    閻寬的計(jì)謀從一開始便很好，只是他無論如何都猜測不到，有個非人的存在徹底擾亂了這一切，導(dǎo)致了這場縝密的陰謀成為一個四不像。

    ……

    這段時日，清宮內(nèi)的氣氛異常冷肅。

    先是廢太子的事情，好容易冷靜下來些，還沒等兩日，又遇到了溫涼出事。清宮又重新恢復(fù)那些時日的冰涼。接連兩件事情致使康熙帝的脾氣異?；鸨?，前日剛在朝堂上發(fā)火，駁回所有關(guān)于前太子的奏折又罷免了數(shù)人的官職。

    這幾人的官職實(shí)際無足輕重，可分別屬于不同的派系，康熙帝此舉僅是在警告某些人安分。

    令人詫異的是，在這場風(fēng)波中，胤禛卻卻完全沒有涉及到，甚至康熙帝還褒揚(yáng)有加。有人心中疑慮，又許是因?yàn)榍靶┤兆郁[出來的事情罷了。

    胤禎連著又憋了十天，好容易等到了溫涼恢復(fù)的消息，在下朝的時候把四哥給堵住了。因著廢太子的事情，胤禎前后在宮內(nèi)老實(shí)待了仨月，風(fēng)波剛過去又遇到了溫涼的事情，那日胤禎剛好頭次出宮，后來還被胤禛給打包送回去宮內(nèi)，的確是悶了許久。

    自從胤禎知道了怎么對付胤禛后，這撒嬌滾打的姿態(tài)可是運(yùn)用得越發(fā)純熟了，在沒旁人的情況下是完全不要面子。最終他是打著去看望溫涼的名頭出宮的。

    豈料胤禎隨同胤禛入府，來到小院時，一眼見到的就是一貫清冷的溫先生面無表情撒謊的模樣，這反差樂得他差點(diǎn)在地上打滾。

    胤禛把胤禎隨意地拎到了石椅邊，壓下了溫涼打算起身的動作，“先生身體不適，還是坐著歇息吧。”

    胤禎眨眼間就把剛才的對話丟到腦后，認(rèn)真地端詳起溫涼的臉色，片刻后神色輕松地說道，“爺?shù)故怯X得你恢復(fù)得差不多了，看起來臉色紅潤有光澤，倒是比四哥還正常?！必范G看都不看，隨手又拍了一記胤禎的后腦勺，伴隨著胤禎跳腳的聲音溫和地說道，“不用理他?！?/br>
    溫涼抿唇，擼著大貓的背脊道，“爺?shù)纳眢w如何了？”

    胤禛一頓，道，“還可以?！蹦侨諟貨鲩_口讓他看御醫(yī)的時候，胤禛便知道溫涼已然猜到了。

    胤禎瞇著眼在兩人身上打轉(zhuǎn)，“四哥，你們兩人說話喜歡打啞謎？就不能痛快點(diǎn)。”

    溫涼慢條斯理地說道，“十四爺，某與爺只是在聊熬夜與猝死間的差距，您可以要插一腳？”

    胤禎狐疑地看著他，“剛才明明就沒有這樣的對話，你在撒謊?！?/br>
    “所以十四爺是聽不懂?！睖貨瞿幌铝藗€定義，然后又繼續(xù)低頭擼貓。

    胤禎擼袖子，又默默被胤禛給擼下來。

    被懷疑智商奈何兄長又不肯偏幫的胤禎坐沒一刻鐘便氣呼呼地走了，胤禛派了人跟著后才回轉(zhuǎn)過來，看著溫涼道，“我算是知道上次為何他與先生單獨(dú)見面后，為何氣得那般模樣，又恍然開悟，原來皆是先生的功勞?！?/br>
    溫涼道，“是十四爺自個聰慧?！?/br>
    胤禛朗聲笑道，“先生這般話總是信手拈來?！?/br>
    溫涼不以為然，見著胤禛漸漸收斂了笑意，自是知道他有話要講。

    “那蠟蠟塊太過詭異，不得不防?！必范G目含煞意，只是話中并不在意幕后人的身份，看似早已清楚此人究竟是誰。

    溫涼頷首，神色淡淡，“的確如此。某的確是因那蠟塊中毒？”

    胤禛道，“那蠟塊藏在馬車內(nèi)，該是無誤。宮中御醫(yī)也是因此才制住解藥。”

    溫涼心知不止如此。

    此事實(shí)際上并不只有一層算計(jì)，而是兩層。宮中動手的人，以及系統(tǒng)。

    按照第一個系統(tǒng)的表現(xiàn)來看，此次該是有它參與，這才有了后續(xù)的威逼利誘姿態(tài)。若是舍棄掉系統(tǒng)這個點(diǎn)，從頭再捋一遍，便是有人試圖在馬車上動手腳害死他。

    駕車的馬匹被下藥已經(jīng)是確定的事情，然在溫涼有宮中侍衛(wèi)與貝勒府侍從的保護(hù)下，失控的馬車并不能真的給溫涼帶來多大的危害，畢竟身邊能人眾多。

    那背后的寓意是什么？

    溫涼認(rèn)真地把事情過了一遍后，心中有所結(jié)論。

    系統(tǒng)不可能憑空無緣無故地給溫涼下藥，至少得在事情真的發(fā)生的時候才能動手。那么這個計(jì)謀還是跟那日發(fā)生的一般，先有馬車失控，后有中毒昏迷，只是在這個過程中藥物被置換而已。

    溫涼和胤禛的那場對話最終無疾而終，并非是他們無話可說。只是最后的交談卻是陷入了一個僵局，兩人對面卻靜默以對，溫涼最后詢問了胤禛那輛失控的馬車。

    胤禛道，“馬車的殘骸被御前侍衛(wèi)帶回宮內(nèi)，只是并不曾查出些什么?！睖貨稣J(rèn)真思索后，只能把這件事情暫時放下，若是沒有足夠的證據(jù)，無論如何都是不足夠的。

    胤禛似乎也覺察到了這點(diǎn)，主動轉(zhuǎn)移了話題，“不知先生對十四如何看？”他意識到他每次尋溫涼都是為了公事，若是別個也便罷了，可如今胤禛既然明了他對溫涼的心思，如此便不該了。

    他所希望的終究是兩情相悅，而不是大雁單飛。溫涼為人他很是清楚，莫說情感，便是他自個，若是對胤禛的大業(yè)造成阻礙，想必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除去自身。

    以他一如既往的態(tài)度來看，溫涼同樣是人，冰冷是有，淡漠也有，可終究會養(yǎng)成習(xí)慣。對比數(shù)年前溫涼的模樣，如今的溫涼已是溫和些許了。

    未來并非不可有，想法并非不能成，只如今大業(yè)未成，又有傳宗接代的責(zé)任，以及那高高在上的皇父……胤禛思慮的東西更多。冷冽的視線在觸及溫涼時又化為微涼，前途漫漫，可若是不能與此人為伴，便是有再多的樂趣也甚覺無味。險阻在前，不闖闖又怎會知道難易？

    溫涼察覺到這一刻的氣息變得不再相同，他不明內(nèi)里，淡聲說道，“十四爺?shù)男愿袢孕枘サZ，可比起數(shù)年前已是好上不少，與爺?shù)年P(guān)系也越發(fā)親密。如此對爺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胤禛搖頭，目含無奈，“先生真是任何一件事情都會牽扯到公事上去。”

    溫涼眨了眨眼眸，望著胤禛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某是爺?shù)哪涣?，如此不過是該做之事?！?/br>
    胤禛半真半假地說道，“若是我不打算與你一直聊公事呢？”

    溫涼沉默半晌望著對面冷意散去的胤禛，花了幾息的時間，試探地說道，“就，下棋？”根據(jù)他這些時日從康熙帝那里得來的經(jīng)驗(yàn)，這或許是一個好答案。

    不，這不是個好答案。

    如果溫涼知道這接下來意味著他需要日日與胤禛對弈的話，他定然會把那句話塞回去，然后沉默寡言一句話都不說。

    胤禛倒也沒那么折騰他這位病患，只是日日來探望溫涼，同時還假借讓溫涼休息的名頭逼著溫涼在睡覺與下棋中二選一。

    好在他們并沒有真的在下圍棋，而是五子棋。

    五子棋相傳起始于堯帝時期，若是仔細(xì)算來比起圍棋的歷史還要悠久。只是從典雅大氣中來選擇，文人sao客更加偏愛圍棋博弈罷了。

    走五子棋并非不需動用腦力，在與圍棋相同的棋具上，如何使得對方落敗，同樣也是需要智力比試。只溫涼在五子棋上向來不喜愛動腦，總是隨心所欲了些，便是屢屢落敗也不以為意。

    胤禛不過與溫涼走了一次，便知溫涼心意。次日前來時，與溫涼下棋的時候，倒也是不曾過腦，瞬息便夾棋落盤，你來我往間異常隨性，到了晚間胤禛離開的時候，兩人數(shù)十盤對弈結(jié)局乃五五之?dāng)?shù)。

    這對溫涼來說還真的成為了一種別致的放松方式。

    與胤禛下棋時，溫涼的頭腦盡數(shù)放空，視線雖落在棋盤上，指尖也不時夾著棋子，可落盤與思緒是全然不在棋盤上，待最后或是黑子或是白子占盡優(yōu)勢后，又瞬間回神，開始了下一場局。

    盡管綠意不能理解，為何對弈這般費(fèi)神的事情居然會成為先生放松的方式，她也不曾多問。

    在身體恢復(fù)后，綠意又開始接管著溫涼身邊的事情，盡職盡責(zé)地每日提前為貝勒爺與先生備好器具。

    等溫涼徹底喝完了御醫(yī)留下的藥包后，他也終于能夠離開小院。而就在此刻，胤禛帶著一身寒意從清宮回來，順便也帶回來另外一個消息。

    胤祉被圈禁了！

    今晨早朝后，三貝勒被康熙帝叫入乾清宮長達(dá)半個時辰，說了何事無人得知，只隱約聽到了康熙怒罵及東西破碎的聲響，等胤祉從乾清宮出來時，便是被御前侍衛(wèi)押送的模樣，直接在貝勒府就地圈禁！

    溫涼頓時言道，“萬歲爺認(rèn)為三貝勒便是動手的人？”

    胤禛在外書房踱步，鄔思道同樣在側(cè)，如今他以他的才能真正在貝勒府站穩(wěn)了腳步。哪怕近在京內(nèi)不是他能發(fā)揮的最佳地方，鄔思道也做得很好。

    “此事，不當(dāng)是三貝勒的風(fēng)格?！编w思道有條不紊地說道，一個人動手如何總是有跡可循，三貝勒心思陰沉，下手毒辣是有可能。可是以胤祉這些年?duì)钏瓢察o的模樣，加之此次針對溫涼的事情太過縝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與胤祉先前的表現(xiàn)相差過大。

    事有反常即為妖。若胤祉有這般謀算，此前也不會在府中惹出這般事情來。

    “只是此事太過迫切了些，反倒露了痕跡?！编w思道沉吟片刻，又道，“縝密與迫切相結(jié)合，若不是此事定為同一人下手，鄔某倒是要認(rèn)為幕后是兩人了?！?/br>
    溫涼此事的確看起來破綻百出，不論是那發(fā)瘋的馬匹還是近在咫尺的距離，能在距離皇宮如此近的距離上弄出此事，便是愚蠢至極！可鄔思道仔細(xì)斟酌后，深以為這計(jì)謀本該老道深沉，只是落到實(shí)處不知為何如何急切，反倒落了下層。

    溫涼本在沉思，因著鄔思道的話語了然明悟，原來如此！

    追根溯源，還是落在溫涼身上。

    此次針對溫涼的，確是兩方。一則馬車動手之人，二則是希冀要挾溫涼的前系統(tǒng)。系統(tǒng)替換了毒藥，可溫涼是宿主，前系統(tǒng)不可能真的讓他死。那么提前馬匹發(fā)瘋的時間，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彼時靠近清宮，來回通訊及時，距離仁和堂也不遠(yuǎn)。且道路有車轎來往，并非一馬平川的空曠場所，馬車再癲也不會快到哪兒去。若是溫涼出事，也能得到及時的救治，且毒藥看似兇險，可也直接替溫涼暴露了幕后有人的事實(shí)，令康熙帝大為肝火，動怒搜查。

    既是如此，這破綻百出便有了根源。

    幕后人無論如何都猜測不到，會有這樣如天方夜譚的事情。

    溫涼整理思緒的同時，胤禛點(diǎn)頭，“王露說得不錯，胤祉看似老道深沉，實(shí)則不過爾爾。且此事也不是胤祉的手筆。”他的態(tài)度篤定，更似一錘定音。

    溫涼回神，認(rèn)真說道，“不論是誰，單以鄔先生的話語來看，若是謀劃得當(dāng)，造成某自然死亡的可能性也不小，至少七成。這值得冒險?！贝舜问≈灰?yàn)轭~外因素，不然溫涼倒是真的要遭遇生死劫難了。

    他與鄔思道關(guān)系雖尚可，可甚少稱呼鄔思道的字。若是認(rèn)真論來，溫涼幾乎從不稱呼旁人的字。

    胤禛搖頭，視線在溫涼身上如蜻蜓點(diǎn)水一瞥，又悄然移開，“我在胤禩身側(cè)安插了人手，此事我早便知道，本不會有這般結(jié)果?！睖貨霰静辉摮鍪隆?/br>
    這是胤禛最大的疑慮。

    若真的按計(jì)劃行事，那毒藥早被胤禛著人替換，連事后收尾都有了計(jì)策，可溫涼依舊中毒昏迷，若非是臨時更變了主意？

    胤禛更認(rèn)為是內(nèi)線反水。若是如此，相關(guān)的鏈條就需要大動。

    屋外日頭溫暖，幾縷調(diào)皮的光線透過窗框偷溜，灑落在桌面上。胤禛清俊的模樣掩在暗處，看不清楚神色，只隱約感覺屋內(nèi)的氣息變得更加清透些，便是外面日頭如何也無法蓋住這一室清寒。

    溫涼忽而開口，“以八貝勒對某的看法，此次當(dāng)是真心要除掉某。既然今日是三貝勒被斥責(zé)，想必此事該是了了?！惫植坏么饲柏范G有此提醒。

    此事在康熙心中定然有了判斷，不若也不會圈禁胤祉。

    此舉小半是為了溫涼，大半?yún)s是為了康熙自己。康熙帝對溫涼的看重如斯，竟還有人對他動手，這豈不是對皇權(quán)蔑視？又有在宮中給馬下毒的事情在前，這如何不讓康熙既驚又怒？

    是胤祉也罷，不是胤祉也罷，此刻康熙更需要的是立威的靶子，胤祉被栽贓陷害也好，倒霉也好，百口無言，此事在康熙眼里認(rèn)定了，便難以脫身。

    既無人能推翻康熙帝的意思，那此事明面已經(jīng)了結(jié)。

    胤禛淡漠言道，“于皇阿瑪而言自是如此，只是我和老八的事情尚未結(jié)算，倒也是筆爛賬。”語調(diào)雖淡，可那漠然中隱含的陰鷙透露出胤禛的暴怒。

    面不曾露，喜怒藏于心，如不是此刻眼前二位皆是可信之人，胤禛神色都不曾變化。許是如此，胤禎一直認(rèn)定他家四哥乃冷面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