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仲生一襲黑西裝，打著水灰色的領(lǐng)帶，白胡子修剪得整齊，神采奕奕的步入慈善晚宴的會場，身旁的助理與隨行保鏢緊跟在后，首先過來打招呼的是一位華爾街年輕的金融家，助理稍微擺擺手讓保鏢站遠保持距離，不久后主辦方偕同幾位贊助商也過來，場面和樂融融。

    “多虧我們這位國寶級大師肯賞臉，我還記得上次您在香港的慈善捐款，有您這么照顧孩子的慈善家，是福氣。”其中一名中國收藏家主動開口?！吧匣啬欠断楮Q嬉游》的畫作，詢問度很高，不知道您這次是不是要售出？”

    辜仲生笑了笑，點頭說：“陳會長消息靈通，這次我也會現(xiàn)場寫一幅作品來送給這場大會，到時還請陳會長多指點?！?/br>
    “不敢當，您客氣了?！?/br>
    這時幾個穿著正規(guī)服制的白人朝他們走來，辜仲生轉(zhuǎn)頭看到他們，隨即主動伸手寒暄，適才剛搭上話的陳會長低聲詢問主辦方的人：“這些人是誰？”

    “中美文化與藝術(shù)收藏協(xié)會，最前面握手的那位是協(xié)會主席，跟辜先生交情很好。”

    陳會長微微頷首，借故轉(zhuǎn)身去拿餐點，這時一名服務員走上前捧著托盤，陳會長隨意地拿起其中一杯香檳，壓低聲音：“中美文化與藝術(shù)收藏協(xié)會。”

    服務員壓了耳麥重復這句話，隨即朝陳會長頷首，轉(zhuǎn)身隱沒在人群里。

    而臥底在人群里的探員們，迅速把消息回傳給外頭的行動小組，箱型車里所有探員集中專注度監(jiān)視著場內(nèi)的狀況，羅伯特一瞬不瞬地盯著辜仲生。

    “查到了，這個協(xié)會本身沒有實質(zhì)效用，目前的成員都是退休的政府官員或是代表，另外現(xiàn)在的會長，以前是調(diào)查局的資深探員，而且我查到他參與過十年前那件凱撒的飯店行動，他那時是行動負責人之一?！?/br>
    羅伯特沉吟一聲，對協(xié)會會長的名字確實不陌生，只是他困惑的是為何這兩個人會如此友好？顯然背后有不少內(nèi)情，他思考幾秒才按下控制面板上的通話按鈕：“喬書亞，你注意這個家伙的動向，讓2號小組去接觸?！?/br>
    “收到。”

    距離開場時間越近，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晚宴的開端總會有官員代表熱情且長篇大論的致詞，坐在前排的政商要角們一邊聊天一邊入座，偶爾不乏幾個笑得豪邁的退休上校與金融家客套的互相奉承幾句，一些為了能搭上話旁人也會趁機附和幾句，這讓整個活動行程嚴重落后，主辦方當然也不敢催，只能站在一旁陪笑提醒。

    燈光逐漸暗了下來，讓監(jiān)視的能見度降低，所有臥底探員們都收到外頭的行動指令，盡可能地靠近目標人物，讓監(jiān)控裝置能清楚錄到影像與聲音。

    前方舞臺上的某官員致詞引來眾人笑聲，與此同時外頭的監(jiān)控車里傳來一句話：“回報，凱撒不在位置上?！?/br>
    羅伯特瞇起眼，望著監(jiān)控螢幕，立即下令：“6號跟7號去確認，喬書亞你原地待……”

    “不，我去找，讓6號跟7號去左邊舞臺的門那里準備，那里靠近后方休息室跟中控室。”

    “你要單獨去找凱撒？”羅伯特聽出來意思?！澳悴荒茏约喝?，這不符合規(guī)定?！?/br>
    這句話沒有得到回應，反倒是監(jiān)聽探員對羅伯特說：“5號的耳機離線了?！?/br>
    羅伯特憤怒地爆了粗口，這時麥克拉開車門上車，見到這情景詢問一旁的探員，才知道喬書亞脫隊了。

    “讓8號他們跟過去。”麥克搭了監(jiān)控探員的肩膀拍了拍，隨后才看向羅伯特?！澳阋w諒他，他恨不得殺了凱撒?！?/br>
    “我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麥可?！绷_伯特煩躁的走到一旁開始著裝?！皢虝鴣喴撬涝谶@里，我無法交代?！?/br>
    麥克突然笑了一聲：“我記得喬書亞一直都很冷靜，感覺他是被班帶壞了?！?/br>
    突然提及這個人，整輛車里的人都安靜了幾秒。

    好半晌，羅伯特才打破沉默：“那我必須去這一趟?！?/br>
    那是用班的性命所保護下來的喬書亞，也是目前唯一能抓住凱撒的人，他無法袖手旁觀。

    等把喬書亞帶回來，他一定要狠狠揍這家伙幾拳。

    特殊的造景光從大面積的落地窗透入，經(jīng)由紗幔過濾成寧靜的霧狀光感，而在和室深處，一個老人背光而坐，提筆揮毫。

    外頭似乎有一些吵雜，但老人仍不為所動的蘸墨，那陣喧鬧聲很快就消失了，又恢復了安靜。

    幾分鐘后，和室的紙糊木門被推開，伴隨而來的是從門縫里傳進來的喘息與哀號聲，當門關(guān)上時，這些聲音也同時被阻隔在外了。

    “你來了。”老人慢慢地說?！斑@次快了很多，我的兒子?！?/br>
    來人脫下口罩，凝視著老人的背影。

    “我不是你兒子。”

    老人依舊背對著他，笑了一聲，短而急促。

    “我兒子，不會流汗?！崩先寺卣f?！拔夷脴屢獨⒘四愕哪翘?，我看到地上的人正在流汗，那個人害怕、緊張，但他勇敢的面對死亡，你或許該讓我知道，這位代替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你不配知道他的名字。”

    “班玨，如果我沒在那天要殺死你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人不是你，我會一直認為你就是我最忠誠的兒子?！惫贾偕f?！澳闶莻€比菩隱還要完美的作品。”

    這句話沒有獲得回應，但槍管卻悄然無息地抵上老人的后腦勺，老人反而挺起了身體，手又拿起毛筆繼續(xù)寫字。

    那股氣定神閑的模樣，宛如獨坐山林間的修行者，而非是將死之人。

    “班玨，你為什么想殺我？”辜仲生嘆了口氣?！翱傆欣碛伞！?/br>
    這充滿蒼老的聲調(diào)，平靜的詢問，讓班玨筆直的手微微偏移，但他仍沉默。

    “是因為我販毒、殺人？還是你想報復我過去對你的訓練？我承認，我對你比其他人嚴苛，但我知道你承受的了，因為你不怕痛，你不會哭。”

    “所以，我就該被你丟在叢林里一個多月？”

    那次訓練讓班玨記憶猶新，熱帶雨林的一切讓他生不如死，他雖然感覺不到痛，卻知道什么是生命將逝的感覺，他喘不上氣，四肢因為求生而傷痕累累，他甚至餓到頭昏眼花，隨便吃了個果子卻讓他嘔吐不止，在饑寒交迫之時他倒在河邊，最后是靠著前來探險的人把自己送去醫(yī)院。

    當時他回到組織，才發(fā)現(xiàn)這僅僅只是場淘汰賽，與他同期的幾個成員，至今仍下落不明，只有他回來了。

    經(jīng)歷過這樣的極限環(huán)境，這讓他之后面對任何危險或緊張的場景，也表現(xiàn)得相對冷靜，因為那么瀕臨死亡的感覺，他曾經(jīng)在短時間不斷面對，而后經(jīng)歷各種行動或沖突所發(fā)生的那些，也不及當時的十分之一。

    “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就像我知道你回得來，所以我必須訓練出你的極限?！惫贾偕f?！鞍喃k，你或許有很多想要殺了我的理由，但我愿意被你殺死的理由，就只有一個?！?/br>
    班玨抿唇沉默。

    “我知道你討厭過去的那一切，也明白你跟大衛(wèi)之間的事，你的低頭是為了有一天能逃離我，但我仍想賭一個機會，盡管你用了十年前替我入獄的方式離開，我也不想放棄你?！崩先诵煨斓驼Z?！耙驗?，你是我兒子?！?/br>
    近乎寂靜的空間，讓兩人的呼吸聲異常明顯。

    “我對你的每一個訓練，你可以不認同，但你不能否認我讓你學會的這一切，是讓你能自己保護自己。”

    說這句話的同時，班玨見到辜仲生的手微微上提，由上往下。

    “我總是在問這句話，卻始終沒有得到一次回應?！崩先说穆曇羝届o。“你有沒有話想告訴我？”

    他沒有說話。

    老人把毛筆放到硯臺上，挺直了背板，雙手與肩同寬，手掌放在大腿上。

    沒有掙扎，沒有怒罵，也沒有轉(zhuǎn)身。

    而原本貼近辜仲生后腦勺的冰冷槍口卻突然移動位置，老人明顯動了身體，看似要轉(zhuǎn)過來的同時，一顆子彈不偏不倚地穿過他的胸部，這作用力讓老人往前傾，上半身趴在桌面上。

    班玨慢慢地走上前，看著辜仲生的身體顫抖著，那濺出來的其中一滴血，剛好落在宣紙上面，平安的安上頭那一點。

    從進門到現(xiàn)在，兩人才真的對上了眼。

    老人困難的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張紙，用盡力氣壓在班玨的手臂上，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聲音，血一直從嘴里流出來。

    他僅是居高臨下的凝視著，放下槍，接過那張紙。

    這時門被推開，一群武裝人員沖進來，全部持槍對準他們。

    班玨沒有轉(zhuǎn)頭，而后走進來的黑發(fā)大胡子男人站在武裝防線后面，場面形成另外一種對峙。

    “我還以為，你會一槍打死他?！被魻柦鸩[起眼?！疤澪疫€在外面按兵不動這么久。”

    班玨拿起槍的同時，所有武裝人員也隨著他的動作而移動槍口，這時兩個人員扶起辜仲生并給他銬上手銬帶出和室房。

    班玨直視霍爾金，唇角微揚。

    “我從來沒有一次這么明顯感覺到，調(diào)查局跟緝毒署之間也有這種矛盾，我以為調(diào)查局跟情報局才是死對頭?！?/br>
    “你知道的，只要是屬于聯(lián)合偵辦的行動，我們就必須跟一堆機構(gòu)打交道，這就是該死的官僚體系?！被魻柦鹦χf?！暗诎涯阋平唤o警察前，我要先跟你解決我跟你之間的事?！?/br>
    “你想說十年前的事。”他說。“關(guān)于你妻子的死，我很遺憾?！?/br>
    霍爾金的臉色明顯變了，鼻孔撐大，雙目怒視。

    “今天與凱撒碰面的文藝協(xié)會會長，就是十年前犯下錯誤決策的行動指揮，你逮到他了，搜集了近幾年他與凱撒之間秘密的交易與泄密證據(jù)，其他人被抓也只是時間早晚罷了?！彼従忛_口，把槍丟到地上?！皠P撒也抓到了，現(xiàn)在剩下我?！?/br>
    霍爾金舉槍對準他：“我不會讓你再離開監(jiān)獄，你要繼續(xù)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那你也一樣?！彼f?！澳愀鷨虝鴣?，還有阿布，這三條人命都是因為你而死?！?/br>
    “這些都是為了任務不得不做，我必須要排除所有會失敗的可能性，更何況我殺了那個孩子，是為了幫你，不然你以為人被凱撒再找到了，你還能這么安全的回來組織里？”

    “你不是為了救我，你是要我回去跟凱撒自相殘殺，你準備好每一個開會者的把柄，你知道凱撒對背叛是零容忍，因此你借著凱撒的手殺了他們，但你沒想到喬書亞會因為擔心我，偽裝成我去赴約，喬書亞到最后一刻，都堅守著5號行動的使命?！卑喃k微瞇起眼，語速緩慢?！澳悴辉诤跞嗣膽B(tài)度，就如同十年前的行動負責人一樣，他只管緝拿目標，就如同你只為了想要報復我跟凱撒，讓你的手下跟線人賠上性命，而這些原先都能避免。”

    霍爾金舉槍的手微微晃動，這一席話讓所有人都屏氣凝神，一些武裝人員的表情也變得凝重，有人甚至轉(zhuǎn)頭看霍爾金，沒有任何人說話。

    而劃破這陣沉默的局勢，竟是有人開了槍，銀色光束刷過班玨的腹部，他不為所動的凝視開槍的那人，兩個武裝人員見狀起身抓住霍爾金，把人往后壓制避免沖突，更何況現(xiàn)在開槍顯然已違反聯(lián)邦法規(guī)定。

    與此同時羅伯特領(lǐng)著8號小隊沖進來，見到班玨的那霎那瞪大雙眼。

    “班？”

    只見那大塊頭表情平靜地轉(zhuǎn)頭，他們還以為他要開口說話，卻沒料到他突然往后一倒。

    “班！”

    在那個天氣晴朗的清晨時分，一輛銀色的轎車快速的駛往一處關(guān)押特殊重刑犯的監(jiān)管所，車子經(jīng)過層層關(guān)卡，最后停在一棟灰色大樓前，羅伯特站在門口，迎接走下車的林雋，本以為只有她一個人，卻看見車上又跳下一個小男孩，主動牽起林雋的手。

    “瑰拉。”

    “鮑伯，好久不見?！?/br>
    “好久不見?！绷_伯特彎下身看著小男孩，朝他打招呼?！澳憔褪堑つ釥枺俊?/br>
    小丹尼爾朝著羅伯特露出微笑，不好意思地依偎在林雋的腳邊。

    “這幾年辛苦你了?！绷_伯特調(diào)侃?！斑^得像單親mama一樣的生活?！?/br>
    她淡淡一笑。

    “走吧，差不多了?！?/br>
    羅伯特領(lǐng)著林雋跟孩子往內(nèi)部走，穿越幾個走廊來到戶外，遠處有一棟巨大建筑，而他們之間是用鐵網(wǎng)隔開，前方則是一片大停機坪。

    很快的就聽到螺旋槳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一輛黑色的直升機正準備降落，她迅速抱起來孩子往后退了幾步，孩子雖然有點緊張，但是一雙大眼睛卻一直看著那臺直升機。

    待直升機停好，跳出了幾個穿西裝的男人，接著是一小群穿著重裝的特警小跑步過去，這時從直升機上跳下一個高壯的男人，比一般人都還高。

    羅伯特打開鐵網(wǎng)這里的柵門，領(lǐng)著林雋往前走，一邊低聲說：“其實這不符合規(guī)定，家屬就該在休息室里等?！?/br>
    “我懂?！彼f?！暗乙豢桃驳炔涣??！?/br>
    幾個特警走過來告知不能超過警戒線，照規(guī)定是以防沖突意外，所以必須有安全距離，等那方人員確定好身份后，再由特警隊護送過來。

    林雋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個男人。

    她看著那個男人穿著軍綠色背心，二頭肌壯碩與充滿力量的青筋，踩著厚靴沉穩(wěn)地跨步行走，四個特警跟在他身后，仿佛是他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