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說罷,長臂一伸,直接將霍元昭從尹氏身上給扯開了。 這二老爺是名男子,又正值壯年,力氣自然大得可以,只見這霍元昭差點被他扯得一陣踉蹌,見二老爺?shù)伤?,幾乎可以說是對她怒目而視了,霍元昭只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 在紀鳶眼中,對方分明帶著寵愛,可在霍元昭眼中,對方依然滿是嚴厲。 好在,這會兒霍元昭全部心思都沉浸在了得了弟弟這樁喜事兒當真,沒有往日那般懼怕二老爺,見姨娘夠不著了,轉身便人來瘋似的又投身在了紀鳶身子,只拉著紀鳶連連轉著圈道:“啊啊啊,紀鳶,你聽到了嗎,我有阿弟了,我有阿弟了,不是只有你才有,往后我也有了,從前你指使鴻哥兒欺負我,往后我便指使我阿弟欺負你,哼,哈哈哈哈——” 她啥時候指使鴻哥兒欺負過她了,紀鳶在心里朝著霍元昭翻了個白眼。 霍元昭樂得簡直找不著北了。 跟個三歲小孩子似的,不停滿屋子蹦跶。 紀鳶一陣無奈,瞧著這滿屋子溫馨幸福,由衷的替姨母,替那霍元昭感到高興。 一時,雙眼便微微有些發(fā)熱,忽而間便也想到了自己小時候,那時娘親有了身子,她得知自個有小弟弟或小meimei了,激動得大半夜如何都睡不著,大晚上悄悄爬了起來,抱著個枕頭偷偷摸摸的摸進了爹娘的屋子,趴在床沿邊上輕手輕腳的去摸娘親的肚子,嚇得小尹氏大半夜哇哇大叫,差點沒從床榻上直接給摔了下來。 紀如霖氣得直氣急敗壞的,大半夜的,差點兒沒罰她去抄寫《紀家家訓》。 不過,那個時候紀鳶可不怕他,非得纏著娘親,要跟弟弟meimei一塊兒睡,直接三兩下翻上了床榻,直挺挺的躺在了紀如霖與小尹氏二人之間,隨即又一把用力的抱著小尹氏的肚子,如何都不撒手。 彼時紀如霖夫婦實在拿她沒轍,只得與她湊合一晚。 霍元昭此時的歡喜,她自然是懂的。 *** 霍元昭才歡喜了一陣,這二老爺便開始轟人了,只背著雙手面帶嚴肅道:“好了,鬧了一早上,你姨娘也該歇著了?!?/br> 霍元昭跟紀鳶兩個對視了一眼,紛紛有些不舍得退下了。 出了院子后,那霍元昭還在一步三回頭,一路上拉著紀鳶的袖子直晃蕩,嘴里一直神神叨叨著:“父親大部分時間要么歇在了太太屋子里,要么便宿在了柳氏屋子里,一個月也來不了姨娘院子里幾回,沒想到姨娘竟然還能懷上,真是太棒了。” 說罷,又忽而一臉神秘兮兮的沖紀鳶低聲道:“你方才瞧見沒,今兒個父親心情極好,待姨娘好似也要比往日體貼上心了幾分,整個早上臉上的笑便沒停過,你是不曉得以前,父親以往從未將姨娘放在眼里過,果真,母憑子貴這句話說得真真在理,也是,四弟都十一歲了,這十多年后院都沒得丁點動靜,父親這可謂是晚年得子,能不高興嗎,就是苦了姨娘這么些年…哎,只盼著往后父親能夠善待她一些,不說跟那柳氏相比,至少能夠時常給一兩個笑臉,想來姨娘便十分滿足了——” 霍元昭一邊嘮嘮叨叨,紀鳶便安安靜靜的聽著。 她往日里極少在那洗垣院撞見過二老爺,是以,并不知二老爺與尹氏私底下是如何相處的,左不過都是從旁人嘴里聽到的罷,整個霍家都道那尹氏是個不得寵的,可不知為何,紀鳶卻覺得隱隱有些不同尋常,她分明覺得那二老爺待姨母…紀鳶到底還小,未嘗情,事,一時也說不上來,至少,在今兒個,那二老爺與尹氏立在那里,便自然而然的讓她想到了自己的爹爹與娘親。 卻說一路上那霍元昭竟然又跟著紀鳶回到了她的竹奚小筑,那霍元昭竟揚言要跟她學起了針線活,只道著給未出生的弟弟做一身小衣裳,她那三分熱的性子,紀鳶也就聽聽罷了,不用當真的。 *** 而紀鳶二人剛從洗垣院離開后,屋子里,尹氏被二老爺那雙炙熱的雙眼瞧得通身不自在,只立馬轉身去親自給他泡茶匆匆避開了那雙眼。 二老爺將屋子里的下人都打發(fā)了下去,長臂一伸,直接握住尹氏的手,將她拉到了他的身前,道:“這些活兒哪里還要你做,別只管伺候我,往后什么也別干,只管躺著養(yǎng)著便是――-” 尹氏見他語氣溫柔,心中微微觸動,過了好一陣,只忍不住喚了聲:“老爺…” 二老爺緊緊握著尹氏的手,心里頭滿是止不住的歡喜,止不住的柔軟,止不住的亢奮,大概到底不再是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了,喜色不輕易上臉,只悉數(shù)往心窩子里涌,慢慢的,一時令人無處宣泄,過了良久良久,那二老爺只直直盯著她道:“便是要伺候,也是由老爺我來伺候你!” 說罷,忽而起身,一把彎腰的將尹氏打橫抱著起來,直直往里屋走去。 “老爺——” 尹氏頓時被嚇了一跳。 二老爺只呵呵大笑了兩聲,邊走邊低頭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尹氏臉上登時一紅。 這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年輕那會兒都不曾做過這些舉止,竟跟個少女似的,又羞又燥,只有些做不來。 然而對方是她的天,是她從前從來不敢奢望過的存在,縱使她半生清明,終有迷惘無助的時刻。 這一刻,就這一刻,她強忍著不想去思量太太的心思,不想去琢磨早起問安時太太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僵硬,不想去琢磨她前腳進院后腳老爺便跟來后,旁人會作何心思,甚至,不想去cao心肚子里的孩子,昭兒,鳶兒,鴻哥兒。 只難得不吵不鬧,將額頭抵在他的肩頭,靜靜的尋找片刻的溫暖及渴望。 至少,在這一刻,她曾心安過。 如此,便足矣。 第69章 中秋節(jié)后, 霍家府中發(fā)生了兩樁事兒,一是在大房, 聽聞大少奶奶身子已經(jīng)油盡燈枯,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離世前,將身邊的大丫頭霽月抬坐了姨娘, 托付給了大公子,至于大少奶奶胞妹, 府中私下議論紛紛,但明面上卻再無人敢隨意提及。 二便是在二房, 二房姨娘尹氏有孕, 尹氏雖為姨娘,但事關子嗣,到底是霍家近年來獨一份關乎血脈的一樁喜事, 便是連老夫人聞言, 都派人前往那洗垣院問候了一遭。 府中眾人暗道,沒成想往日那個老實巴交的尹氏倒是頗有些運道,竟然不聲不響的懷起了身子。 他日倘若老蚌生珠, 想來,那洗垣院的命數(shù)怕是得要改寫了。 這兩樁事兒,一樁一石激起千層浪, 只將全府上下所有人的關注都牽引了, 一樁不過就在湖面上激起了幾片浪花, 很快便恢復了寧靜。 畢竟, 前者乃是府中重中之重,霍家大少奶奶的安危關乎整個大房的命脈,后者倒在府中熱鬧了兩日,不過,到底礙于大少奶奶的病重,便是樁喜事兒,也并無多少人面露太多欣喜。 就連尹氏,也特意囑咐了整個洗垣院上下,切莫因此張狂得意,整個院子上下變得比以往更加小心謹慎了起來。 這兩樁事兒,前者與紀鳶無任何關聯(lián)。 后者,倒是影響頗大,有喜有憂,喜的自然是尹氏有孕,她又要當表姐了,“憂”的則是,因為尹氏身子有孕,原定于下月前去季家的宴會怕是將要去不成了。 倘若擱在以往,紀鳶哪里會在意這樣的事兒。 可是,自打中秋過后,不知為何,紀鳶心里頭總是有些莫名七上八下的,只覺得頗有些不得安寧。 這一切,皆源自于中秋那日,太太王氏突如其來的舉動,及尹氏有孕后,王氏命尹氏好生安胎,甚至還十足大度的直接免了尹氏每日前去正房問安的禮數(shù),眾人只道太太寬厚,百般千般優(yōu)待尹氏,唯有尹氏知道,這是她被王氏指給二老爺這十數(shù)年以往,打頭一回被放逐。 便是當年懷昭兒那會兒,她依然日日得到王氏的召見,處處跟住她眼皮子底下轉悠,而這一回,卻分明有些不同了。 卻說這一年的整個秋天,天氣十足惡劣,很是蕭條,十月份時候甚至一度反常的下了七八日的暴雨。 暴雨連綿三四日時,整個京城,除了皇宮,及為數(shù)不多的幾家權貴府邸,幾乎所有人府宅上,都正經(jīng)歷著大大小小的“外頭下大雨,里頭下小雨”這般窘境,到了七八日時,城中街道上積水已過膝高,多處百姓家直接浸泡在了積水中,而京郊外更是多處村莊發(fā)生了山體崩塌、滑坡,據(jù)說死傷不少人。 據(jù)說,這場惡劣天氣乃是近十數(shù)年以來之最,又據(jù)說,已開始有大臣諫言,倘若雨勢再未減小,便懇請陛下移居臨城汴城。 因霍家大老爺往年在外征戰(zhàn)時,曾遇到并有效的指揮對抗過洪澇,故,圣上將此番疏通京城要塞的任務交到了霍家大房手上,霍家大房父子二人在外疏通積水洪流,處理安置一應百姓受損受累事宜,一連著忙碌了十數(shù)日,十數(shù)日未歸,雨停歸來那日,大少奶奶咽了氣。 第70章 卻說下大雨這些時日, 對于整個京城的人來說, 都可謂是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 對于紀鳶來說,更是天災中的天災,至于人禍么? 橫豎這場十數(shù)年一遇的大暴雨, 便是連霍府好些偏殿都滲了雨水, 這霍家家大業(yè)大, 二房三房倒還好,人口多, 主子多,伺候的仆人自然便多,整個南院、東院都住滿了人。 然而那大房, 本就占地大, 主子少, 相比之下, 便要顯得清冷不少。 自然有些個無人居住年久失修的偏殿,據(jù)說,漏雨漏得厲害。 當然, 那些覺得厲害的,那是因為無人撞見過紀鳶所在的竹奚小筑。 外頭是大暴雨, 里頭說聲大雨傾盆也不為過。 其實,自上回大公子及二公子在她那里避完雨后, 紀鳶便立馬托人前來修繕了, 只匠人道, 瓦礫要換便只能大換,房頂?shù)恼勾辜菇杂袚p壞,要修,亦是得大修,是件大工程。 這諾大的工程,一來得需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雪花銀,紀鳶如何承受得住,這二來么,到底是人家的屋子,她不過是個借住的,如何能擅動他人屋子,且便是一二暫且不作考慮,倘若她大張旗鼓的前去修繕,到底有些尷尬吧,待有心人見了,只道霍家虧待了她去。 是以,彼時再三斟酌,只令匠人換了些瓦礫,主要更換了廳子及她的臥房,還有鴻哥兒書房及嬤嬤房頂上的,其余,暫且擱置了,尋思著日后慢慢來,一步一步來,到底沒那般顯眼。 卻未料到,這一場暴風雨竟來得如此猛烈。 *** 除了紀鳶臥房及鴻哥兒書房,其余幾間怕是壓根分不清是在屋子里還是屋子外頭。 當日,雨勢不等人,直接冒著大雨,紀鳶親自領著鴻哥兒及幾個丫頭開始了搬運工的活計。 旁的身外之物紀鳶倒是并不在意,最為要緊的便是那紀如霖給紀家姐弟留下來的那滿屋子的書 籍,那些于他們姐弟二人而言,除了是不可估量的黃金屋外,更為要緊的則是這些皆是紀如霖的遺物,是父親消耗一生的心血,無論如何紀鳶皆得護住的。 好在,前兩日屋子陸陸續(xù)續(xù)漏雨的時候,她們早有準備,早早便將所有書籍裝了箱子,鴻哥兒書房是重中之重,當日是讓那匠人正兒八經(jīng)修繕過的,故而他的屋子尚未漏雨,只是,旁邊幾處房間里的雨水直接從地面浸染了進來,地毯紛紛被浸濕了。 紀鳶不曉得這雨到底會下多久,只得將箱子悉數(shù)抬著直接擱置在了案桌上、軟榻上墊著,倘若雨勢一直未停,便唯有另想法子了。 尹氏及霍元昭曉得她這里再漏水,前兩日便紛紛打發(fā)人過來瞧了,彼時尚且還不算嚴重,紀鳶怕尹氏憂心她這邊,只覺得堪堪可以應付得來,便瞞了一二,未料這日一大早,見暴雨夾風,雨勢未小,反而越來越大了。 尹氏派了人來了,霍元昭也親自來了。 鴻哥兒屋子里有些裝不下,另有兩個箱子要挪到紀鳶屋子里,鴻哥兒抱夏兒及春桃三人抬了一箱,后面這一箱子未滿,堪堪只有半箱,紀鳶心疼這些書籍,又見方才鴻哥兒抬那箱子抬得將背都壓彎了,直有些心疼,尋思著半箱應該抬得動,只咬牙跟菱兒二人合力抬著跟了上去。 廊下大雨斜著往眾人身上漂著,雨勢又大又急,像刀割似的,刮在臉上生疼,沒一會兒,頭上、衣裳上全濕透了,到底常年身居內(nèi)宅,沒有做過重活,紀鳶只覺得寸步難行。 雨聲太大,后頭的菱兒只用力喊著:“姑娘,歇一歇罷,放著我來,我力氣大——” 紀鳶只咬咬牙,她全部的注意里都放在了雙手上,只覺得手心被壓斷了似的,壓根沒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可以回復菱兒,只抬著那個沉甸甸的箱子,梗著脖子往前走著。 *** 剛進了院子的霍元昭遠遠的見紀到鳶只咬緊了牙關一臉艱難的抬著那個實木紅箱子,一步一步往前挪著,她身上都濕透了,濕漉漉的頭發(fā)全都黏在了臉上、脖子上,此刻,就跟府中廚房里那些下等的婢子一樣,正在干著最為粗等的重活。 霍元昭只一時愣在了原地,此刻她即便是站在了雨下,可身上穿著防水的斗篷,頭上戴著氈帽,一旁還有丫鬟在替她撐著傘。 立在雨中的人身上清爽干凈。 可在屋子里的人卻渾身濕透。 似乎頗有些心酸。 正發(fā)愣間,忽而見紀鳶腳踩在了濕滑的木質(zhì)樓梯口,樓梯有些滑,腳下忽而一崴,霍元昭見了只低低驚呼一聲:“紀鳶——” 或許是雨聲過大,紀鳶與菱兒二人并未曾聽到。 又或者,二人壓根顧忌不上,只見紀鳶身子一陣趔趄,身子往前一滑,直接往前栽倒了去,下頭還有兩階臺階,她整個身子直接甩趴下了,兩個手肘撐在了廊下木質(zhì)地面上,甚至聽到了骨頭跟地面的碰撞聲。 而倒下的同時,身后那個沉甸甸的木箱子直接壓在了紀鳶的左足上。 紀鳶腦海中白光一閃,只疼的沒有丁點意識了,良久良久沒有吱聲,臉白成了一張紙。 身后菱兒亦是被絆倒在地,一抬眼,只見紀鳶趴在地面上不見吭聲了,菱兒臉上頓時亦是一陣煞白,只連爬帶滾爬過去,心急如焚的喊著:“姑娘,姑娘——” 正在這時,霍元昭只急匆匆往紀鳶那邊一路跑了過去,跑了兩步,卻忽而被大風吹得寸步難行,再一抬眼,卻無意間瞧見游廊上的瓦礫似乎被風掀動了,正要掉落下來。 而紀鳶此時正趴在那瓦礫掉落的下頭。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 霍元昭壓根來不及跑過去,心下頓時一陣心驚rou跳,只一臉驚悚的喊著:“紀鳶,紀鳶,快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