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皇甫將軍他們昨晚又鬧事了?” 昨晚她回去的時候,聽多弟說周嘉行的部下很不滿他的決定,在皇甫超的帶領下,隱隱有要聯(lián)合起來抗命的態(tài)勢。 九寧坐回自己的書案前,伸個懶腰。 “你先忙你的,等我真為難了,會找你幫忙的。到時候你可別嫌我煩。” 周嘉行眉峰微皺。 這時,屋外傳來腳步聲,唐澤叩響門扉,送進來一封信。 九寧拆開信看,是江州送來的。 周嘉暄催她回江州。她到了鄂州后就讓心腹去江州報平安,信是心腹帶回來的。 九寧收好信,看一眼周嘉行。 周嘉行望著她。 九寧揚揚手里的信,“要看嗎?” 周嘉行挪開視線。 九寧笑而不語。 周嘉行重新埋頭看他的戰(zhàn)報,“什么時候回江州?” 九寧道:“明天?!?/br> 周嘉行眸光暗沉,沒有再問其他。 九寧起身,“二哥,我出去辦點事?!?/br> 周嘉行嗯一聲,“穿厚實點?!?/br> “曉得了?!?/br> 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九寧突然毫無預兆地停下來,俯身,手指碰了碰他的臉。 周嘉行一怔。 九寧已經(jīng)松開手,道:“讓人撤掉兩只火盆罷?!?/br> 周嘉行不怕冷,兩人一間屋子時,他總是讓人多燒幾個火盆,她是暖和了,他好像受不住,熱得臉通紅。 她嘴里嘀咕著,下榻,緩步出去。 不一會兒,唐澤領著仆從走進屋,果真撤走兩只火盆。 炭火燃燒聲霎時輕了很多,周嘉行覺得心平氣和了一點。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更熱了。 他回想剛才九寧坐在他身后和他說話的樣子,出了一會兒神。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穿一襲丹朱色翻領錦袍的小娘子去而復返,扒在門邊,朝里面看,眉眼彎彎,笑得有些促狹。 “二哥,差點忘了,那些各地送來的美姬,你打算怎么安置?” 周嘉行眼皮跳了跳,捏筆的手一顫,甩下幾滴墨點。 九寧眨眨眼睛,烏黑的笑睫,梨渦皺得深深的。 “我?guī)湍闾幹?,如何??/br> 周嘉行看著九寧,笑了一下。 “隨你喜歡?!?/br> …… 九寧出了屋子,立刻叫來懷朗。 “準備宴席,我要宴請皇甫將軍他們。以前去長安的時候,托賴他們照應,我還沒謝過他們?!?/br> 懷朗心里一動,頓時眉飛色舞,點頭應是。 九寧又道:“對了,那些各地送來的美人,給她們點值錢的東西,都送回家鄉(xiāng)去罷。” 懷朗一呆,嘴巴張得大大的。 九寧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遠了。 懷朗傻站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找到周嘉行面前,說了這事。 周嘉行沒抬頭,道:“就按她的意思辦?!?/br> 語氣沒有什么起伏,但明顯摻雜了幾分笑意。 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很愉快了。 懷朗有點想笑,但沒敢笑,告退出來,自去吩咐。 一個時辰后,管事通稟:那些美姬不肯走,哭哭啼啼的,要求面見周嘉行。 懷朗冷笑:“不想走的,更得走!” 仆從很快按照各地送來的禮單登記完人數(shù),準備好護送隊伍。 美姬們原以為送她們走不過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府里的人連車馬都準備好了,假哭變成真哭,一個個大聲嚎啕,說什么也不肯走。 事情傳到多弟耳朵里,她勃然大怒,道:“不肯走也可以,留下來配給府里還沒成婚的管事,看她們愿不愿意?” 美姬們自然不愿意,她們個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學的就是討好男人的本領,怎么甘心委身給低人一等的管事? 多弟冷哼:不甘心的話,那就回鄉(xiāng)罷! 美姬們以淚洗面。 第128章 庭院開闊的地方搭起幾座虎皮氈帳篷, 仆從搬來柴禾,架設篝火。 天色漸漸暗下來,盈圓的月輪浮上梅樹梢,熊熊燃燒的赤色火焰籠在廊前石臺的積雪上,雪光黯淡。 新鮮宰殺的牛、羊、鹿以醬醋五味腌制后,搬上烤架,烤得滋滋冒油,紅亮噴香。銅鍋里的羊骨湯咕嘟咕嘟冒著珍珠似的乳白泡沫, 切塊肥瘦rou已經(jīng)煮得爛透。地上鋪氈毯, 凌亂放著金銀盤、碗、罐、笸籮器具, 大塊熟rou堆得小山包似的,旁邊笸籮里滿盛這個時節(jié)難得一見的新鮮水果,鎏金鏨花銀碗里的葡萄酒瀲滟著艷紅的光澤。 美酒佳肴, 琳瑯滿目。 仆從放下猞猁紋鍍金高足大銀盤, 盤中剛剛從篝火上取下的羊rou, 色澤油亮紅潤,鮮香撲鼻。 心不甘情不愿應邀前來赴宴的一眾軍將——諸如皇甫超、宋朗、韓馳、姜乾、袁紀貞等人,雖然個個一肚子邪火, 但看到眼前熟悉的宴飲場景,聞到濃厚的rou香、酒香、果香和果木清香,也不由得食指大動。 他們是被懷朗叫來的。 起初沒人肯來。 他們堅決反對郎主最近頒布的新策, 除非郎主親自請他們, 否則他們絕不會去別院赴宴! 懷朗嘿嘿一笑, 露出雪白牙齒, 道:“如果是夫人請你們來呢?” 輕飄飄甩下這句話后,他轉(zhuǎn)身即走。 留下皇甫超等人面面相覷,掉落一地下巴。 周嘉行還未正式娶親,這一點天下皆知。但是作為周嘉行的老部下,皇甫超這些人都在那晚見過將來的首領夫人——和郎主并坐胡床的美貌女子。 他們當時行過表示效忠的禮節(jié),等于承認這女子是主母,即使后來傳出郎主想尚主的傳言,他們認定的主母不會變。 一幫大老粗頓時為難了:他們可以和郎主鬧脾氣,但是郎主夫人來請,而且請的還是他們一家人……這就不好拒絕了。 私宴不同于公事,他們可以和郎主鬧脾氣,但總不能連夫人的私宴邀請都拒絕吧? 幾人湊成一堆,小眼對小眼,商量該怎么應對這事。 夫人邀請,他們可以不去,他們的妻兒得去??! 可是妻兒都去了,他們卻缺席,要是出了什么狀況該怎么辦? 最后皇甫超冷哼一聲,道:“去就去!都帶上你們家的婆娘,不就是吃頓飯嗎?難不成夫人能把宴席辦成鴻門宴?” 他們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士,難道要怕一個女子么? 其他幾人都聽他的。 于是一幫人帶著自己的娘子、兒女大咧咧來赴宴,車馬扈從將別院門口擠得水泄不通。 穿過曲折回廊,他們來到一座典雅幽靜的庭院,剛跨進門檻,迎面便是燒得劈啪作響的篝火。 皇甫超愣住了。 曾幾何時,每當作戰(zhàn)獲勝,他們都會燒起幾堆篝火慶祝勝利。 還在更早的時候——他們都還是小小少年郎時,跟隨不同的主人走南闖北,夜宿荒州,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狼群野獸在黑暗中虎視眈眈,他們?nèi)计鹨欢讯洋艋?,靠著那一點透出些許溫暖的火光,撐到天將破曉。 軍將們環(huán)顧一圈,看著熟悉的氈帳、篝火、大塊流油的烤rou、一壺壺美酒,呆愣了片刻。 濃香像帶了鉤子,直往人鼻孔里鉆,皇甫超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斜著眼睛打量身邊的部將,其他人也和他一樣,一臉感慨神色。 皇甫超的夫人從未見過眼前這等宴飲聚會,皺眉詫異道:“沒有坐榻……難道要席地而坐?” 另外幾位部將夫人和年幼的郎君、小娘子也是頭一次看到仆從現(xiàn)宰活羊,站在廊前,神情躊躇。 他們倒是不敢露出嫌棄的表情,實在是沒想到郎主夫人會預備這樣的宴席。 皇甫超的夫人哭笑不得。 知道出身世家的夫人忽然提出宴請,他們換上最正式最精致的禮服,再三檢查,確認衣裳、身上的飾物、臉上的妝容都足夠體面了,才敢出門,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夫人想要他們大口吃rou、大碗喝酒…… 他們這身裝束,實在沒法和那些穿窄袖衫的侍女一樣來回穿行于篝火間吶! 眾人遲疑了好一陣。 皇甫超和另外幾位同伴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 除了袁家的人,其余幾人幾乎都是平民出身,他們飽受艱辛,在亂世之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委實不易。 而他們的妻子和兒女并未吃過什么苦頭,更沒有風餐露宿過,看到篝火和氈毯,都露出或好奇或驚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