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阿兄,我今天進步了嗎?”九寧問他。 回想剛才那一陣堪比伐樹的噪音,周嘉暄嘴角微微翹起,本來不想抬頭的,但能感覺到九寧一直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看,只能抬起頭。 “比昨天好?!?/br> 他含笑說。 九寧抬起下巴,湊到案前,攤開rou嘟嘟的掌心給他看,“阿兄你看,我都練出繭子了!” 得意洋洋,只差沒在臉上寫“快夸我,快夸我”。 周嘉暄輕笑,低頭握住她的手,摩挲她指腹間的薄繭。 她的手掌有點rou呼呼的,手指卻根根纖長,很適合練樂器,可惜她沒有這方面的天分。 其實她也不需要天分,只要樣樣都會一點就行了,又不是需要以此為生的樂伎。 讓她學(xué)這些,主要是為了幫她融入世家閨秀的圈子,有國手徒弟這個名聲,那幫喜歡出風(fēng)頭的小娘子怎么著也不會冷落她。 可惜好像沒什么效果。 “今天你去族學(xué)了?”周嘉暄對著九寧的手掌心輕輕拍了幾下,帶著責(zé)怪的意味,“以后再有這種事,阿兄幫你料理。” 九寧抽回手,笑著翻周嘉暄的書卷,看他在讀什么:“也不能事事都麻煩阿兄呀。” 幾年之后江州生亂,三哥也保護不了她。 嘩啦啦,卷帛被她弄亂了。 周嘉暄按住她搗亂的小手,“別打岔,今天你受委屈了,我不會罰你。下一次不要這么冒失,畢竟是族學(xué),傳出去不好聽。你想出氣,有的是法子。” 九寧抬起頭,雙眉微蹙,“下一次我也會這么做,阿兄,十哥和十一哥還敢暗算我的話,我就提起鞭子抽他們一頓。我要是退讓再退讓,他們不會念我的好,只會得寸進尺。這一次是沒毒的蛇,誰知道他們下次會拿什么來嚇唬我!” 哼一聲,接著道:“阿翁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雙倍奉還。我聽阿翁的?!?/br> 當(dāng)然,如果和對方實力懸殊太大,九寧還是會識時務(wù)地認(rèn)慫。 這種情況下她就在心里偷偷罵對方,盼著對方趕緊倒霉。 周嘉暄皺眉。 觀音奴這樣的脾氣,是不是太烈性了? 小娘子還是要溫婉些才好,畢竟世人更偏愛談吐優(yōu)雅、貞靜柔順的女子。 尤其像觀音奴這樣姿容出眾的美人胚子,更得注重德行,稍微有點出格,就會招來別人的貶損謾罵。 以前觀音奴可沒有這么重的戾氣。 難道真如傳言所說,阿翁把觀音奴帶歪了? 周嘉暄看著眼前已經(jīng)換回貴女裝束,滿頭珠翠、衣飾華貴、用天真的語氣說著要“雙倍奉還”的meimei,忽然犯起愁來。 …… 馮姑辦事麻利,親自把藥丸送到護衛(wèi)們手中。 送走馮姑后,護衛(wèi)們圍成一圈,望著被珍而重之?dāng)[放在條桌最中央的豆青瓷瓶,眼圈發(fā)紅。 九娘對他們這么好,他們卻玩忽職守,害九娘受驚…… 只要一想到九娘為他們向蘇晏求情時誠摯的目光,護衛(wèi)們就羞愧得雙頰發(fā)燙。 感慨了一番后,護衛(wèi)倒出藥丸,分著吃了。 護衛(wèi)長恩留出三枚放回瓷瓶里,“我給蘇郎君送去?!?/br> 其他人一邊唉喲叫喚,一邊笑:“差點忘了,你去吧。” 今天眾人都當(dāng)眾挨了打,可沒有人抱怨,這是他們應(yīng)得的責(zé)罰。 不過他們對由年輕的蘇郎君來監(jiān)刑有點意見: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剛進都督府幾個月就騎到他們頭上,憑什么?! 但在目睹蘇郎君主動給自己三鞭后,眾人心里的怨氣很快煙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佩服和欣賞。 蘇郎君以身作則,賞罰分明,難怪都督會予以重任。 長恩找到周嘉行的值房前,直接推門進去:“蘇郎君,九娘送來的養(yǎng)傷藥丸,我給你拿來了。” 屋里靜了片刻,然后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勞煩你了?!敝芗涡杏顺鰜?,接過瓷瓶。 長恩讓他放好,叮囑道:“這可是九娘送來的藥丸,外邊賣的沒這個好,別處想買都買不著,你記得吃了?!?/br> 周嘉行淡淡掃一眼掌心里的瓷瓶,和他敷衍了幾句,目送他轉(zhuǎn)身出去。 等長恩走遠,角落里走出一個半大少年,他剛才藏在箱柜后面,長恩沒看見他。 “郞主,屬下查過了,除了正院,其他院子知情的人也都陸陸續(xù)續(xù)被打發(fā)走了,照顧九娘的馮姑就是后來進府的?!?/br> 周嘉行扣緊瓷瓶,“繼續(xù)查,府里的奴仆大多世代服侍周家人,找到一個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出所有人。” 少年應(yīng)是,等了半天,沒聽見主子有其他吩咐,默默退出去。 天色慢慢發(fā)青,日薄西山,璀璨的霞光透過槅窗漫進屋中,在周嘉行濃密的黑發(fā)上鍍了一層淡淡的輝光。 他拔開塞子,倒出藥丸,看了幾眼,又放回去,塞好木塞。 …… 自從九寧怒闖族學(xué)后,那幫一肚子壞水的小子徹底安分下來,箭道基本成了九寧一個人的地盤。 她慢慢能拉弓了,每天對著空氣練半個時辰。 雪球和她越來越親近,會主動找她討要好吃的。 她每天都能見到周嘉行,發(fā)現(xiàn)對方仍然和以前一樣冷淡。 不過他那人認(rèn)真負(fù)責(zé),教導(dǎo)她的時候雖然話不多,卻是真的全心全意教她。 這天忽然落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陰沉,天氣慢慢轉(zhuǎn)涼,早晚需要加衣衫。 九寧起得比平時晚一些,掀開羅帳,打著哈欠朝侍女撒嬌。 侍女們吃吃笑,端來熱水服侍她洗臉漱口。正拿潤面的香膏給她擦臉,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呐九卷懧暋?/br> 梳單螺的小婢女驚慌失措地跑進內(nèi)室:“九娘,阿郎喚你過去!” 準(zhǔn)確的說,周百藥不是派人“喚”九寧,而是“捉拿”。 幾名膀大腰圓的仆婦守在房門外,催促侍婢們趕緊給九娘梳頭換衣,阿郎急著見她。 九寧一點都不著急,反正周百藥找她不會有什么好事。 侍婢們卻不敢拖拖拉拉,幫她梳髻,換上生辰禮的時候新裁的衣裙,送她到正院。 正院里氣氛壓抑。 九寧穿的是象牙色對襟長袖上襦,外罩一件紅地一團嬌蜀錦半臂,底下系夾纈縷金柳花裙,腳上便配了一雙高頭鞋履,剛跨進門檻,就聽見周百藥隱隱含怒的質(zhì)問:“你干的好事!” 聽阿郎語氣嚴(yán)厲,侍婢們暗道不好,忙給旁邊的人使眼色。 那人會意,轉(zhuǎn)身去周嘉暄的院子。 莫名其妙被人指著鼻子喝罵,九寧嘴角輕抽,“父親,不知兒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氣了?” 她話音剛落,正廳里響起一聲冷笑。 九寧順著冷笑聲望過去。 聲音是從一個年紀(jì)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嘴里發(fā)出來的,她頭梳高髻,發(fā)鬢松散,形容憔悴,怒視著九寧,咬牙切齒道:“九娘,你好狠的心,十郎和十一郎不過是頑皮而已,你竟然下這樣的毒手!” 周百藥暴跳如雷,“你這孽障!小兒之間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你怎么能生出歹心,害自家兄弟的性命?” 婦人嗚咽起來,“我可憐的璋奴呀!昨晚還活蹦亂跳,一轉(zhuǎn)眼就躺在房里動彈不了……” 她越哭越傷心,周百藥的怒氣也燒得更旺。 九寧從他們斷斷續(xù)續(xù)的指控中理清事情的大概。 十郎和十一郎被床褥里的毒蟲給咬到了。 因為兩人是睡前被咬的,當(dāng)時下人以為他們睡熟了,沒發(fā)現(xiàn)兩人的異狀,直到今天早上侍婢進房催兩位郎君起床去學(xué)堂,怎么叫都叫不醒他們,才鬧了起來。 郎中說堂兄弟倆都是讓一種帶毒的蟲子給咬出毛病的,而那種蟲子不常見,郎君的房間日日打掃,連蚊蠅都沒有,怎么可能出現(xiàn)毒蟲? 很顯然,兄弟倆這是被人害了。 所有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九寧,因為她曾當(dāng)眾說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九寧努力克制自己,盡量不當(dāng)著婦人的面露出幸災(zāi)樂禍的笑。 不過她可不想替別人背黑鍋。 這事……是誰干的? 第26章 激怒 婦人收了眼淚, 長長的指甲緊緊攥緊羅帕, 朝周百藥下拜,“十郎和十一郎嚇唬九娘,是他們不對, 可他們只是鬧著玩,沒有害人的心思。九娘卻用毒蟲害我孩兒,雖說大家都是親戚, 也不能就這么算了!” 周百藥忙示意旁邊的人扶起婦人, 道:“五嫂放心, 此事非同小可, 我絕不會偏袒九娘?!?/br> 眼看兩人三言兩語就要定下自己的罪名, 九寧挑挑眉,對著婦人一叉手,道:“這位嬸嬸,青天白日的,您是長輩,怎么能不分青紅皂白就隨便誣賴侄女?我這些天沒出過門, 更沒和十哥和十一哥照過面, 也不知道他們被毒蟲咬到了,這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她頓了一頓, 拉長聲音,“難不成那毒蟲能和人一樣說話, 告訴嬸嬸是我指使它去咬人的?還是這方圓幾里的毒蟲都是我養(yǎng)的, 誰被咬了, 都得賴到我頭上?” 噗嗤一聲,守在門外的護衛(wèi)低頭偷笑。 大人長輩之間說話,向來沒有孩子插嘴的余地,周百藥和婦人沒料到九寧直接反駁他們的話,愣了一下。 半晌后,婦人先反應(yīng)過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臉色陰沉如水,冷笑著道:“你被蛇嚇到了,可以去學(xué)堂大吵大鬧,說是璋奴他們做的。輪到你頭上,你就不認(rèn)了,嬸嬸倒要問問你,誰指認(rèn)璋奴了,還是誰親眼看見璋奴往箭道放蛇了?無憑無據(jù)的,你怎么知道那蛇是我家璋奴帶進府的?” 九寧輕笑一聲,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嬸嬸,誰說我無憑無據(jù)?十哥和十一哥之前做的那些事,箭道的護衛(wèi)一筆筆都記著呢!我從護衛(wèi)那里知道蛇是他們帶進府的,才會去學(xué)堂找他們,十哥和十一哥做賊心虛,當(dāng)場承認(rèn)了。我不一樣,我沒做過壞事?!?/br> 婦人眼神陰沉,“九娘倒是伶牙俐齒。璋奴和十一郎憨厚,沒經(jīng)過事情,不知道他們的堂妹是個厲害人物,非要和你鬧著玩,無意間得罪于你,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他們這一遭,他們以后再不敢招惹你。” 這是以退為進,說著要九寧原諒十郎和十一郎的話,其實是在暗示她用毒蟲報復(fù)堂兄弟倆。 周百藥鐵青著臉瞪向九寧,“還不向你五嬸道歉認(rèn)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