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十五這一日,羅大娘和林五郎依舊過來幫羅用做棗豆糕,趁著林五郎去抱柴的時候,羅大娘也和羅用說了幾句林家的事。 “阿姊,你可想與他們分開過?”羅用問她道。 “哪里又有那樣容易。”林大娘嘆了一口氣,言道:“我看兄嫂他們早就想分開過了,這回鬧將起來,卻也是拿捏著分寸呢,不敢鬧得太狠,萬一再弄個不孝的名聲?!?/br> “阿姊若想分出來,我自然幫你想辦法。”羅用說道。 “若能分出來,自然是最好。”羅大娘也道。 門外傳來響動,林五郎抱著一捆柴火過來,姐弟二人皆不再多言。 照理說,在這個生產力落后的時代,還得是人多量大,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像他們林家那么多男丁,別個不說,最近這段日子,每日里兄弟幾人一起做豆腐,都不用她們女眷出力氣,兄弟幾人一個下午就能做老多,若是單丁單口的,可就沒那么容易。 只那林父林母著實是偏心太過,他們現(xiàn)在辛辛苦苦做活掙錢,積攢下來那點家資,最后怕是多半都要去了林春秋那里。林母不順氣的時候還愛給人臉色瞧,羅大娘在那院子里住著也是憋悶,尤其那林春秋還好吃懶做凈等別人養(yǎng)活,看著別提多氣人。 羅用說了幫她想辦法,那就是真會幫她想辦法。 忙過是十五這一日,年關也就近了,十六這天羅用也不在家里干活,而是趕著驢車進了城,他要找許二郎算算最近的花銷和進項,另外再與他商量一件事。 羅用這幾日也是有點想開了,不怎么再為開春那個樹苗錢犯愁,自家沒錢那不是還可以找別人去借嘛,馬家王家的,想必應也能借來不少,再不行,他們西坡村現(xiàn)在也是家家戶戶都有積攢。 那些人若是沒良心不肯借錢與他,他便把自己手里頭那點技術都賣到外地去,以后甭管是棗豆糕還是羊毛氈還是啥啥的,能漲價就漲價,只管自己掙到了錢便成,地方經濟再不管了。 想開了以后,羅三郎頓時便覺自己肩頭的擔子輕了不少,也不再沒日沒夜干活了,也能騰出腦子來想一想別的事情了。 到了許二郎那里,師徒二人依舊先去出貨,待到出完了貨,又回到許家細細算過這段時間的賬目,那許家原本就是商戶,別個可以不會,算數(shù)卻不能不會,許二郎算賬不錯,賬目也十分清楚。 算完了賬,師徒二人又如此這般關起門來細談了有一個多時辰。 羅用打算在西坡村村口開一家客舍,但他這才剛剛得了皇帝的賞賜沒多久,還叫他好好種地呢,總不能這么快就把自己給整成了商籍,這許家本就是商籍,許二郎是個精明能主事的,父子幾人都也齊心,于是羅用便找他們合作。 這合作方式說起來倒也十分簡單,無外乎就是羅用先去找村長里正,在西坡村村口要來一塊宅基地,然后許家人就在上面蓋一個大院子,做那酒肆兼客舍的生意。 羅用別個不管,就讓自家阿姊和姊夫在他們那里賣棗豆糕和東坡rou這些東西,雙方各賺各的錢,共同發(fā)展互惠互利。 這件事對許家來說那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自家?guī)煾档娜似吩S二郎信得過,西坡村那邊頗有人氣,在那里修一家客舍,別的不說,光是做哪些腳夫行商的買賣,總也是虧不了的,估計修院子的錢要不了多久就能掙回來。 若是再有羅用的棗糕東坡rou放在店中銷售,定又能吸引不少食客,那些個長安人可都很舍得吃,他們的錢更好掙,一想到這個,許二郎便琢磨著要把這個客舍建得精致高檔些。 次日下午,羅用運著一車銅錢絹布,從縣城中出來,與王當?shù)热送谢赝髌麓濉?/br> 車上裝著這么多財物,若是沒有這么多熟人同行,他一個人還真不敢走那么遠的路,萬一遇到打劫的可就麻煩了。 待回到了西坡村,歇過一宿,第二日一早,羅用便去了林家那邊。 “三郎今日怎的來了?”數(shù)日不見,那林母看著卻是憔悴了不少。 “今日便是有事要找翁婆商議?!绷_用笑道。 “甚事?”林母驀地便有幾分緊張起來,生怕他也是要來提分家的事,心想這小子若是敢提,自己當場便要給他撅回去。 羅用笑了笑,說道:“昨日我那弟子與我商議,說要在我們村口這里開一家客舍,還叫我把棗糕東坡rou這些東西放在他那里賣,只我這兩樣手藝,一時卻是不肯傳給他,自己也沒那工夫去做這個買賣,別個也信不過,于是便想到了我阿姊和姊夫身上,他二人若肯幫忙,我自是放心的,每月便與他二人二百文的工錢,只這事還需經得家中大人同意,不知阿翁阿婆意下如何?” 還真叫林母給猜對了,羅用就是為了分家的事情來的,只他的這個提議,林母卻是無論如何也沒那個魄力當面就給他撅回去。 那可是兩百文錢啊,一個月便是兩百文,一年可就有兩貫又四百文! “三郎實是有心,甚事都想著自家阿姊姊夫,此事待我二人再細想想,過后再與你說吧。”關鍵時候,還得是林老爺子更有主意,見他那婆姨一聽人說每月二百文錢,當即連話都不會說了,連忙出聲說道。 “如此,阿翁還需快些拿定主意,若是不成,我便要早早再物色其他人選。”羅用倒也不強求。 “那是自然,三郎只管安心回去,我這兩日便有定奪?!逼鋵嵞睦镞€需要什么定奪,之所以這么說,不過是為了保住幾分臉面罷了。 于林父來說,這件事不僅僅是那每月二百文錢的利益,還有那棗糕與東坡rou的手藝呢。 那羅大娘是羅三郎的親阿姊,幫他做這買賣的時日長了,應也是會教她手藝的,那羅大娘現(xiàn)如今可是他家媳婦子,這買賣怎么想都是凈賺啊。 次日,羅大娘和林五郎同去羅家那邊,與羅用說了林父林母的定奪,自也是沒有什么懸念,言是老兩口已然同意,只農忙時依舊要回家?guī)兔Α?/br> 羅用知道,后面這話其實也就是嘴上一說,再如何農忙,那雇工的價格再如何貴,應也貴不過每月二百文,又是那樣辛苦的活計,找別人做也不需多花錢,除非是跟兒子兒媳有仇,不然也不能白白叫他們回去受那個累。 這件事定下來以后,最高興的莫過于羅大娘了,這林家院子里的生活多憋悶,哪有外頭清爽,聽聞那許家人也都是好相處的,到時候他們兩口子,白日里只管在那邊做活,也就夜里才回來睡個覺,跟分出去單過也沒什么區(qū)別。 只她家三郎每月卻要給林家二百文錢,好像是在拿錢贖她一般,沒想到他之前說要幫自己想辦法,想的竟是這樣的辦法。 她夫妻二人以后定要好好幫他經營買賣,莫要叫那二百文錢白花才好。 她卻不知,羅用所思所想,卻并不在眼前這一時。目前那林家已經鬧將起來,再叫羅大娘他們留在家中,日子必定不能舒心,總之先把人弄出來再說,剩下他們那些個,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 林家那長子次子那兩房本來就已經在心中積攢了許多不滿,這時候 五郎兩口子又被弄出去外面做活,家中少了兩個勞力,將來的不滿只會越來越多,鬧得只會越來越厲害。 鬧到最后,林父林母必然是要妥協(xié)的,分家這種事,只要兒孫打定了主意,父母就沒有扛得住的,只是怎么分,分到什么程度的問題。 到時候,羅大娘兩口子便可以回頭去撿現(xiàn)成了,中間這一段過程,她二人全然不用參與。 羅用也算是花錢給他姐買了個清靜,再說這錢也不白花,還幫干活呢,羅大娘林五郎都是他信得過的,這樣的人,別地兒還真沒處去找。 作者有話要說: 羅三郎: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都不是問題。 作者:你不是沒錢? 羅三郎:我還可以去借。 作者:…… 第64章 三郎嘆何? 為了那塊宅基地的事情,羅用先去找了村正,然后村正又和他一道去找里正,之后三人一起去了縣里。 原本還以為這事辦起來怕是沒有那么容易,結果竟很利索就給批下來了。因他們離石縣現(xiàn)在還比較窮,多一個商戶就多一份稅收,所以當他們去縣里說這個事情的時候,辦事的官吏都還挺高興。 “這就完了?”手里拿著一份文書從那牙門之中出來,羅用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還待怎地?”鄒里正好笑道。 “倒是辛苦二位陪我走這一遭。”羅用道謝。 “莫要說著見外的話,天色也不早了,還是趕緊回去吧?!碧锎逭叩?。 “這冷的天,不若在城中住過一宿再走?!绷_用建議道。 還是不住了,家里還有活呢?!碧锎逭s著要回去做豆腐。 “不住不住,還是早些回去吧?!编u里正也如此說。 “那我還得去買幾樣物什。”羅用道。 “那便快些去吧?!编u里正攏了攏身上那件舊襖子,又跺了跺腳,像是已經被凍得有些受不住了。 “你二人先去秦記湯餅鋪點幾樣東西,我片刻后便到,咱先吃些熱食再回去?!绷_用說道。 “那行,你可要快些。”他二人也知道羅用應是要請他們吃飯,吃便吃吧,這大冷的天,吃點熱乎的總要舒坦些。 秦記湯餅鋪靠城門口較近,他二人從這兒過去倒也順路,羅用卻趕著驢車往那鬧市區(qū)走去。 前些天接連下了十來天的大雪,這城里頭四處都是積雪,為了行路方便,大伙兒合力把路中間給清理了出來,路邊的積雪卻是沒人去管,有些人家墻邊的積雪高得都快要挨著屋檐了。 羅用也是冷,這副身子到底還是單薄些,吹了這大半天冷風,腹中又無熱食,這會兒身上就一陣一陣地冷,穿著羊絨衣褲羊皮襖子也不管用。 驢車拐過一道彎,不多久便到了牛家的糧食鋪子,他家常常會拿些小麥黍米給那會做飴糖的人家,讓人幫著做些飴糖放在店里出售,羅用這回去他那里,就是為了買飴糖。 “給我裝兩包十文錢的飴糖?!绷_用進店便道。 “前兩日剛見你進城,今日怎的又來了?”那牛大郎就坐在柜臺后面的炕頭上,原本是懶洋洋倚著,見羅用來了,這才坐正起來。 “今日卻是有事。”羅用攏了攏身上的兔皮襖子,這屋里頭就是要比外頭暖和些。 “十文錢一包的飴糖我這里卻是沒有?!蹦桥4罄尚ξ麖呐赃吥罅藘蓮埮f紙,那是他家用飴糖從城里一些小孩那里換來的習字紙,這紙張不大,羅用要二十文錢的飴糖,牛大郎就給他打了四包。 “給這么多,你可夠本錢了?”羅用笑道。 “本錢應是夠了?!迸4罄蓽啿辉谝獾馈?/br> 羅用道過謝,給了二十文錢,便匆匆趕去秦記湯餅鋪,這時候時間已是不早,等他們回到西坡村,幾乎都要到半夜去了,至于家住小河村的鄒里正,只好留他在羅家住一宿再走。 羅用去到秦記湯餅鋪,見了鄒里正田村正二人,一人便給他們推了兩包飴糖過去。 “這如何使得?”二人忙推辭。 “非是什么好物,只是幾塊飴糖,拿回去給小孩兒解饞?!绷_用說道。 那二人口里說著三郎太客氣,倒也把各自的飴糖給收下了。 這飴糖在本地雖也常見,但尋常百姓連細糧都不是頓頓吃得起,哪里有經常買糖的。原本還因為耽誤了一天做活的時間感到可惜,這時候卻又覺是占了羅用的便宜。 在羅用看來,這二人陪他喝風吃雪一整天,這點東西還是給得少的。 只那鄒里正是個清廉的,那田村正的人品性情他并不十分清楚,東西給得多了,還擔心對方覺著唐突冒昧,畢竟這時候的人與后世還是不大相同。 吃過飯食,羅用與他二人一同往城門方向而去,想到前面那漫漫長路,一股疲累感不禁便涌上了心頭。 在這個交通落后的時代,人們在行路之中消磨了無數(shù)的時間和體力。若是在二十一世紀,這幾十里的路程,坐個公交,幾十分鐘便也到了,身處七世紀,這就是一場艱難的跋涉,尤其是在這天寒地凍的日子里。 “郎君,那邊好像是羅三郎?!辈贿h處一輛馬車挾裹著風雪而來,那趕車人,正是杜惜的仆從謝逵。 杜惜這一日飲過一壺清酒,越發(fā)覺著胸中煩悶,便坐著馬車出來散心。 他杜家一向能人輩出,門庭顯赫,只那內斗著實厲害,別兒個家里頭也有內斗,卻不似他們杜家動輒就要取人性命。自他伯父杜如晦去世以后,家中境況大不如前,雖也說是圣恩常在,但到底還是淡出了政治中心,家中兒郎想要出仕,自是比從前艱難。 他不過就是想在長安城當個風流郎君,博些名聲好為將來打算而已,家中竟還有給他扯后腿的,仿佛只要把他杜惜這個人給踩了下去,他們自個兒便能出人頭地一般,實是可笑。 只這散心一事,卻也不像先前想的那般好,坐著馬車在這風雪里頭跑上一圈,身上那點子酒勁很快便散去了,沒了熱乎氣,渾身都覺冷的慌,風雪也沒甚好看,于是便又讓謝奎把車子往回趕。 “三郎今日怎的進城來?”待行到了近前,推開車窗一看,見果然是那羅三郎,于是笑瞇瞇便問了。 “今日進城辦事?!绷_用幾人這時候也在路邊停了下來。 “可要我送你一程?”杜七郎問道。 “這如何使得?”羅用這話回得,仿佛對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送他們一般,其實人家也就是那么一問。 其實羅用自己倒也還好,田村正看著也是個身體健朗的,只那鄒里正到底年紀大些,這大冷的天,就怕他一個吃不住,再給熬出病來,畢竟也有這么大年紀了。 “哈哈哈,好說好說。”杜惜笑著便從馬車上下來,口里還對羅用說道:“我倒是不礙什么,只我這仆從辛苦些,他最是喜食東坡rou,只常常買不著,你改日與他那留幾壇子便好?!?/br> 仆從謝逵在一旁聽得直撇嘴,他是喜食,可他食得著嗎。偶爾買得那一兩壇子,大多都進了他家郎君的肚子。 有馬車乘坐自然是好事,羅用連忙招呼鄒里正和田村正二人上車。 “我與你同行便可?!碧锎逭龑α_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