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晏清源不阻止,由著她伺候,沒砸?guī)紫?,歸菀卻又停了,忙不迭去接婢子送進來的新茶,親自給撇去茶沫子,畢恭畢敬一遞,晏清源抬眸瞟她一眼,接過飲了,歸菀又慌地把佐茶的蜜漬瓜果送到眼皮子底下,一雙期待的眼看過來,等著他挑呢。 這好一番忙碌,比不上丫頭,也算有眼色了,晏清源看在眼里,臉往后一掣,推開碟子:“心不誠?!?/br> 歸菀窘得鼻尖都沁汗了,無措看著他,真不知如何伺候才顯心誠了,左右一顧,瞥見他那把白羽扇,夏日里用的,還沒收起,趕緊取過來殷勤打扇,那表情分明是在問: 這樣誠嗎? 卻心想,羽扇綸巾,難不成你也要學周郎,做個儒將?真不要臉。 動作大了,涼風拂面,掀得文書也跟著嘩啦亂響,晏清源被她這笨拙的蠻力,弄得好生煩亂,一把奪過扇子,朝她額頭一點: “你這是生怕我高興了?!?/br> “我想讓世子高興!”歸菀羞得一下漲紅了臉,急著辯解。 晏清源唇角微微一扯,揶揄看著她:“你明知故犯,這是想讓我高興?” “世子還在怪罪我呀?”歸菀心虛地笑笑,臉上僵了一下,那雙眼,盡是婉怯嬌羞的一股困窘勁兒了。 “這個么,怪不怪的?!标糖逶磯男σ宦暎耙茨阃砩系谋憩F?!?/br> 拇指在她唇上一揉,紅艷欲滴,花瓣一樣,忍不住朝嘴里送了個頭,不知想哪兒去了,低笑問她:“用這兒含著好不好?” 歸菀懵懵懂懂看著他,還沒問個一二三,晏清源把人一松,拍了拍她臉頰,嘆氣笑: “你一來,我就難能做正事,跟我說說罷,你都跟姊姊聊了什么?” 念頭一轉,笑話起歸菀,“是不是又說起了鷂子大佛,嗯?” 歸菀霎時明白過來,記起上次的事,不大好意思,點了點頭,忽沖他俏生生一笑: “我沒有見識,是托世子的福?!?/br> 晏清源注視著她,兩只眼睛定在那張嬌艷桃花面上,若有所思,不易察覺地微微頷首,越發(fā)篤定了,便扯回先前的話頭: “知道就好,方才說什么?不好再喊世子了,嗯,那就喊子惠罷?!?/br> 歸菀顯然不肯,這個稱呼,太親昵了,她不愿這么叫,晏清源一眼窺破她心中所想,也不勉強,只是笑問: “那你想怎么喊呢?” 說著,順手把瑪瑙似的葡萄朝歸菀手里塞了一顆,看她滿頭霧水的,彈了一下腦門:“剝呀!” 歸菀尷尬,便把纖手一伸,邊小心剝皮,邊應他:“要不,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喊大將軍吧?!?/br> “不好?!标糖逶淳芙^得干脆。 歸菀面露難色:“渤海王?”嘴里迭聲把他那一串頭銜問了個遍,橫豎都是不好,歸菀無法,只得把剝好的水靈靈葡萄拿帕子一托,先讓他吃了: “世子?” 晏清源眼睫一垂,循循善誘:“你說這葡萄,是酸的呢,還是甜的?” 這誰能知道呀?歸菀果真只把腦袋搖了一搖:“我不知道?!?/br> 晏清源隨即噙笑傾過身子,就著歸菀的手,含住葡萄,再把人一攬,困在懷里,低首去找那柔軟的唇,這么一相接,歸菀腔子里便渡過來一縷甘甜,好半晌,一番糾纏下來,簡直要暈眩。 “唔,”晏清源的嘴唇終于離開了,手指輕巧一分衣襟,探進去,揉了她兩下,“是甜的,和我的菀兒一樣,嗯?長大了不少?” 歸菀一抵他白衣,只覺刺眼,細細喘道:“世子不要……” “喊郎君,我就答應你。”晏清源揉著那團雪影,慵懶如白生生的小鴿子,一下便醒了,啄他掌心。 歸菀身子軟在他撩撥里,不得已,嬌顫顫喚了聲“郎君”,聽得晏清源哈哈一笑,甚是滿意,把她衣襟一攏,點上秀氣的鼻尖: “很好,孺子可教,今天的事,下不為例。” 束縛一沒,歸菀忙低著緋紅的臉,把衣裳整理了。 剛停手,有個腦袋在門口一閃,又立下縮了回去。 歸菀一看晏清源,果然,他的目光也落去門口了,便把裙子一展,起身對他說: “世子,我先回去了?!?/br> “什么?”晏清源一拉她衣袖,皺眉反問。 歸菀急著脫身,含糊句“郎君”,提裙扭頭疾步踏出了房門,同那羅延擦肩而過時,半張紅湛湛的臉,被瞄進兩眼,那羅延心底哼哼一笑,朝晏清源眼前一站: “世子爺,已經問出來了?!?/br> 外頭暮色漸臨,初秋的薄霧便在夜來之前浮了一層籠在園中草木上,有露水下來,紡織娘也還在不歇嗓地叫著,晏清源一揉太陽,把這些雜音屏去,淡淡道: “你動作不慢?!?/br> 那羅延徑自答道:“陸歸菀跟顧媛華,談的不是他人,世子爺一定想不到,她倆人,說的居然是慕容將軍?!?/br> “哦?”晏清源臉色不變,只一挑眉頭,“說慕容紹什么?” “中途小晏回了趟府,陸歸菀打聽是不是慕容將軍也來奔喪了,后來和顧媛華說的,倒也沒什么稀奇的,無非是,慕容將軍是何人云云,再沒別的了。”那羅延說到此,越發(fā)覺得古怪,忍不住提醒: “世子爺,這可不對勁,她兩個姑娘家,誰都不關心,單單關心個要來替世子爺打柏宮的慕容紹,屬下只怕,其中有詐!” 晏清源輕蔑一笑,根本不放心上:“兩個女人,能把慕容紹如何?殺他不成?離間他不成?慕容紹又不是沒長腦子?!?/br> 而那羅延,想的比較遠了,試探一看晏清源:“屬下多嘴,陸歸菀不是想對慕容將軍使一出美人計吧?” 這話一出,晏清源臉色頓時不好了,目光往他臉上一掠:“你再給我扯得漫無邊際,就自己割舌頭?!?/br> 算年齡,慕容將軍四十有七,沉寂多年,總算好不易迎來了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時機,那羅延心里這么一琢磨,確也覺得自己扯太遠,尷尬一笑,再看晏清源,卻已經是個凝神的表情了,思緒儼然飄遠。 “世子爺,不過,陸歸菀莫名其妙問起慕容將軍,也不該呀!”那羅延隱約還是覺得蹊蹺。 “陸歸菀,你不要管了,她出不去,你讓人盯住顧媛華,看看她有沒有什么動靜。”晏清源一扶額,低首看文書了。 那羅延還想再勸,見晏清源已經是個置若罔聞的模樣,手底的筆,勾勾畫畫,專心于政務了。 遵循囑咐,一連盯了兩日,除了些雞零狗碎的瑣事,晏府根本毫無動靜可言,那羅延這回親自出馬,守的窮極無聊,干脆上樹,躲在肥厚的枝葉里,朝嘴里丟著核桃仁,這里視野開闊,簡直一覽天地小,別提多愜意。 府前馬車一備,傳來幾聲馬蹄子踢踏,那羅延精神一振,抖擻萬分,撥開樹枝,見媛華托著個小丫頭的手,鉆了馬車,趕車的小廝一聲喝令,馬兒就不緊不慢跑了起來,那陣勢,也格外悠游了。 一路相隨,馬車朝雙堂一停,把那羅延又看愣了,知道小晏近日在雙堂幫忙理事,因大相國喪儀實在繁瑣,諸多雜務,不由大將軍府出面,都轉到雙堂來了。 她這么輕車熟路一進,那羅延不好跟了,思忖著多半是來尋小晏,只得放棄,命人在此留守了,一個時辰后,果然,奉命來回話時,顧媛華確實是和小晏一道出來的。 可她一個婦道人家,這么拋頭露面,也不大符合她南梁的規(guī)矩吧?那羅延一撓頭,想不出什么名堂,立即趕往東柏堂稟事。 一到東柏堂,卻見李元之在,中書令鐘弼也在,正圍著坐于案前的晏清源指指點點,再一看竹簍子,揉進了幾團廢紙。 等晏清源親自執(zhí)筆,寫了半晌,交與尤善捉刀的中書令過目,鐘弼一字一句讀了,頷首道: “大將軍文辭盛也!” 晏清源嗤笑一聲,扔開筆墨:“柏宮他看不懂什么文辭,這封書函,自有幕僚替他剖白?!?/br> 又議半刻,人一走光,那羅延才上前問道:“世子爺給柏宮手書了?” “不錯,該勸降還是要勸一勸,我功夫下到,聽不聽,是他的事?!标糖逶茨﹃鹱约旱目陶?,輕飄飄說道。 那羅延無奈一應:“柏宮自打反了,不知發(fā)了多少檄文書函,可是在蕭梁老兒跟賀賴眼前,把大相國跟世子爺,都罵了個遍,狼心狗肺的瘸猴,世子爺還這么好聲好氣地勸,屬下看,一點用處也沒有?!?/br> “喜歡罵,就讓他罵,”晏清源十分豁達的樣子,唇角一彎,“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罵我多久?” 世子爺這幾載,一直順風順水的,哪里受過這樣的鳥氣呀!那羅延蔫蔫的,把追蹤顧媛華的事一說,晏清源想了想,沉吟不語,過了片刻,不置可否道: “她去二郎那找小晏,也說的過去,”說著,沉沉一笑,“她這個女人,有些小聰明,上一回小晏去潁川打了水漂,盧靜也搭進去了,什么事都沒成,她自然要換目標?!?/br> 聽得那羅延如墜五里霧中,不由問道:“世子爺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熟悉的聲音一起,從稍間走出個晏清澤,手上還沾著沙盤的土,他把手一拍,看向晏清源,“阿兄,那個女人也許不是去找小晏的?!?/br> 第127章 西江月(25) 那羅延一愣,不知道七郎在里頭這半天搗鼓什么鬼,再看晏清源,是個不為所動的樣子,只一撩眼皮,笑了笑: “怎么說?” 本不想插話,自晏清源扶柩而歸,他忙的常不見人影,一看那情形,晏清澤乖巧得很,搬回東柏堂,除卻喪儀,余事也沒有需要他一個小孩子家過問的,早憋了一肚子的要緊話,但看阿兄客人實在多,走一撥,來一撥,沒個得閑的時候。 此刻,終于逮住機會,晏清澤走到晏清源身邊,默默坐下,也不斟酌,直言不諱: “我上一回跟阿兄說的那個人,整天藏在二哥的佛堂里,鬼鬼祟祟,臉是毀的,嗓子也是啞的,我原真不知這個人什么來頭,直到阿兄回來前夕,小晏帶來個女人,我親眼看見她從佛堂出來,依我看,十有八九認得那人。” “然后呢?”晏清源問,那羅延也是聽得一臉稀奇,詢問地看著晏清澤。 晏清澤往他兩人臉上先后一望,頓了頓:“然后那個女人就走了?!?/br> 那羅延猛地xiele勁,哭笑不得:“七公子,你這到底探著什么了?” 說的晏清澤也跟著一委頓:“那個人肯定有鬼,我一時間,難能真抓著什么,總不能問二哥去吧?” 晏清源卻笑了,揚眉問他:“我要是不在鄴城,你愿不愿意給我繼續(xù)盯這個人?” 大相國一去,阿兄勢必要坐鎮(zhèn)晉陽,那才是晏家武力仰仗所在,每每大戰(zhàn),精兵皆自晉陽而出,晏清澤自幼于此間長成,焉能不知,于是,朝他一拜,不假思索應了: “我什么都聽阿兄的!” 晏清源朝他腰間一瞥,呵呵一笑,不知他幾時掛起了彈弓:“怎么,不射箭了?” 彈弓是侍衛(wèi)討好他做的,精巧別致,晏清澤早不玩這種小孩子把戲了,在雙堂,卻偏慣作出個頑童模樣而已: 小彈弓天天神氣一別,見了鳥就打,一打一個準,不出意外又贏得滿堂彩,他整日東逛西溜,晏清河偶爾提醒兩句課業(yè),并不認真相管,見他頑劣異常,也是頗為苦惱,索性由他胡鬧去了。 這個時候,晏清澤還不大想說真實想法,嘿嘿一笑,拿定主意,要按自己的那套來,便把小彈弓摸了又摸:“這個,也挺厲害的!” 幾人話沒說完,親衛(wèi)匆匆而入,領來一使者,見了晏清源,撲通一跪,拉出個急腔: “回大將軍,南梁武州刺史蕭弄璋連破磧泉、呂梁兩城……” 說完,嘴角把白沫一吐,倒地不起,那羅延忙跳出來去探鼻息,原是信使疲累至極,一口氣說完,就厥了過去。 “世子爺,蕭梁老兒趁火打劫呀!”那羅延一陣上火,恨的直咬后槽牙,這邊火還沒發(fā)完,那邊新一撥軍報又飛入東柏堂,晏清源接過,逐字逐句讀了,朝案上一拍,冷笑道: “他這算盤果然打的妙!” 那羅延一見他臉色卻很不妙,把軍報一看,簡直要跳起腳來。 自入夏來,淮水泛漲,極善水戰(zhàn)的梁軍便沿河溯水北上。梁軍一到,西軍立撤,柏宮轉手就把潁川交付了后腳跟來的高景玉,自己則率兵入了懸瓠。 一時間,河南大地,三方勢力鼎足而立,柏宮把人都引了進來,高景玉趁機占了數城不說,就連蕭梁老兒也這就要從東路圍攻上來呀! “世子爺,老菩薩和柏宮,一東一西,是想兩面困死世子爺??!”那羅延掩不住的怒色,灼灼地看著晏清源,手底軍報,不覺揉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