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晏清源哈的一笑,輿圖一扔:“劉響,你是不是覺得我狂妄自大到都成個蠢貨了,來提醒我這?” 慌的劉響直搖頭,苦著個臉:“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那羅延在時,萬事心細(xì),什么都能提醒到,屬下這是拿他當(dāng)榜樣,萬一世子爺有閃失,別說他人饒不饒得過,那羅延第一個就要把屬下給殺了?!?/br> “那個婆婆mama的,府里老媽子都沒他啰嗦?!标糖逶匆幌肽橇_延那張細(xì)眉小眼白臉,忍不住笑罵一句。 等再進(jìn)北宮,穆氏李元之還都守著,晏清源抬腳進(jìn)來,兩人目光一齊定在他身上,無須開口相問,晏清源自己回答了: “我已布置妥當(dāng),斛律金和蔚景,我也都交待下去了,明晚,我就帶人走?!?/br> 床上人不曾轉(zhuǎn)醒,間或發(fā)出微弱的呻、吟,不等人湊前,就散了,兩人聽晏清源說完,又出奇一致的沉默,只把信任交付的目光一遞,穆氏擺了擺手: “既然如此,你回去好好睡一覺,養(yǎng)精蓄銳?!?/br> 說著想到什么,臉子一沉:“今晚不許你再顛倒胡來?!?/br> 晏清源卻絲毫不以為意,很是恬不知恥:“大戰(zhàn)在前,我不慣把弦扯太緊,我需要放松?!?/br> 李元之在一旁,一下聽出眉目,若在平時,要替他母子這樣直白對話汗顏,此刻,倒什么都不覺得了,只勸穆氏: “世子心有有數(shù),隨他適意罷。” 一出來,撲簌簌的風(fēng)還是割的臉麻,晏清源一裹氅衣,把個簇鋒擁住口鼻,朝這間別院來,歸菀正洗了硯臺,淋淋漓漓一手的水,拿澡豆又搓了一遍,將墨味兒祛除,晉陽天干物燥,遠(yuǎn)不及江南滋養(yǎng)人,凈完手,慢慢涂抹起香膏來,一屋子里,彌漫著芬芳。 晏清源進(jìn)門后,目光跟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見歸菀有條不紊做這一切,說不上的溫馨悠閑,想她在閨中怕也就是這個光景罷?無所事事一天,也就這么過去了,偷得浮生半日閑,他看她是閑情太多。 這么看了半日,他整個人,倒不覺松弛下來,沒驚動她,把外裳脫了,換件燕服,捧著一盞茶往幾前盤腿一坐,才弄出些動靜。 歸菀正彎腰鋪床,一回眸,頓了頓,問道:“世子今晚飲酒了?”晏清源抿幾口熱茶,取枚丁香含了,笑道: “有那么大味兒嗎?小酌幾杯而已?!?/br> 他這個人就是太放縱了,父親在病中,飲酒作樂一個不少,在想房事上也不禁,歸菀面發(fā)紅,不往他身邊去,只撿榻頭坐了。 “你過來呀,背對著我做什么?放冷箭???”晏清源頭也不回地笑說,手指在茶蠱上微摩挲著。 歸菀頓時喉間發(fā)干,走過來,坐到他對面,看他微醺的一雙眼,也不知是酒意,還是熱茶水汽蒸騰濕潤所致,狀似無意問道: “世子今晚不陪大相國了?” “我陪你?!标糖逶春敛贿t疑應(yīng)話。 歸菀聽得害臊:“大相國是不是好多了?世子不用作陪?” 晏清源“嗯”一聲,不想就此話題多談,把茶蠱一放,拽過她一只手,就著燭光仔細(xì)打量,真應(yīng)那句“手如柔荑”,不等歸菀相掙,就松開了: “把你補(bǔ)的那件衣裳拿來?!?/br> 歸菀微覺詫異,多看他兩眼,不知他是否是在開玩笑:“世子要穿?” 晏清源一點(diǎn)頭:“是呀,我穿著好時時想一想你?!?/br> 沒頭沒腦的,又說這樣的話,歸菀便在他默默注視的目光里,去給找那件袍子了。 第96章 破陣子(23) 袍子取來,晏清源手一伸,展在膝頭,面上帶著微笑: “我都忘問你,你怎么會做這種針線活,我只當(dāng)你會繡個雙魚戲水,鴛鴦交頸?!?/br> 歸菀被他說的臉一紅,氣呼呼指著他的獸頭囊:“這不是我繡的呀?”晏清源撇嘴撩起,意味深深看著她,“你好意思說,弄的都狗頭鍘似的,我不過勉為其難收下。” “那世子不要戴了!”歸菀說著就要去解,晏清源反手一拽,人打了個旋兒,就跌他懷里去了。 “你給我做的,我都戴身上,拿你女兒家柔情,好去一去我身上的殺氣?!彼雅圩虞p扯出來,先放一邊,不經(jīng)心笑著。 歸菀就仰他臂彎中,他整張臉,輪廓全在她眼里,何其鋒銳深邃,她裝作驚訝:“世子想殺誰?殺氣這么重?” 問完,對上他投下的目光,被黑睫掩著,倒有些看不太清了。 “殺那些心懷不軌的小人。”晏清源半開玩笑,半作真地揉起她櫻唇,存心不想讓她說話似的,“我倒突然想起一句圣人的話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br> 歸菀竟不惱,也不慌亂,把他手挪開,認(rèn)真告訴他:“那下半句世子也該知道,那不過是圣人一句牢sao,圣人也有七情六欲,為瑣事煩心,偏被只知皮毛的人,拿來附會,世子的母親不也是女子嗎?世子怎么不對母親說這句去?” 好一番伶牙俐齒,她平時鋒芒不露罷了,哪里還是壽春那個小姑娘?可分明,眉眼還是那個秀麗眉眼,紅唇也是那個嬌嫩紅唇,晏清源被她說的,竟啞口無言,倒坦然認(rèn)輸了: “哦,原來如此,說不過菀兒呀,我是個粗人。” 歸菀頓時不好意思笑了,嘀咕一句什么,心里卻被他殺氣那句,弄的還是隱隱綽綽,不得安生,不由攥了攥他衣襟: “你要走了是不是?你答應(yīng)過我的,帶我一起?!?/br> “咦,這是要和我生同衾,死同xue么?你真夠癡情的。”晏清源打趣一笑,歸菀卻趁機(jī)追問: “你要去打賀賴嗎?”說著臉不紅心不跳的就順出下一句,忍下亂跳的一陣痙攣,面上很平靜,“我聽爹爹說過,北朝最能打的將軍,叫柏宮,怎么,這一回打玉璧,有他在,你們也沒能打贏西邊?” “兵道詭譎,殺戾限人,我勸你小姑娘家還是少打聽的好?!标糖逶此菩Ψ切徒o堵了回去,柏宮當(dāng)時從南面一線過來,事敗之后,火速回了河南老巢,晏清源又已得知邙山大勝后,他曾親來晉陽謝禮,怕早清楚大相國境況,謀反就在時時刻刻,此刻,聽歸菀冷不丁說起,心頭頓時不快,好在歸菀也十分識相,閉口不提,把眼簾垂下,默不作聲了。 她這一安靜,柔美乖順如斯,晏清源意念頓起,便把人腰身一扶,抱起往床上一送,開始解她衣裳,歸菀手卻一抵:“袍子明天要穿嗎?我給你再曬一曬,見見太陽,穿了也舒服?!?/br> “不必?!弊齑介_始在她臉畔游走起來,未幾,動作就大了起來,力道狠的驚人,歸菀覺得他一反常態(tài),總覺場景似曾熟悉,那股亢奮,整個人如一場晦暗的風(fēng)暴,歸菀顫抖著推他: “你還要像破壽春城前晚那樣對我么?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 晏清源嫌她麻煩,手一撐,丟一句“不是”,忽然停下,沖她眨眼一笑:“我是舍不得你呀,”說著聲音低下去,“你放松些,讓我好好疼疼你?” 他氣息強(qiáng)烈的還是讓歸菀害怕,不到半刻,眼波盈盈,碎淚隱隱,歸菀于風(fēng)浪中只能緊緊抱住了他,心中了然,兩人癡纏到最后,晏清源湊在她耳畔說了句“等我”,歸菀尚在余、韻間失神,心不對口地應(yīng)了。 這一覺,遲遲醒來時,本還惺忪無力,腰肢酸軟,被那窗格日暈刺的驀然一驚,趕緊揉了揉眼,去看他那雙馬靴。 果真不見了。 再找那件袍子,也沒半點(diǎn)蹤影。 那句“等我”,這才清晰起來,歸菀并不意外,此時,一人靜坐良久,濾盡了心里那份躁意,才把碧秀找來: “世子人呢?” “世子起來就去了北宮,應(yīng)該是探望大相國去了?!?/br> “不是說好多了嗎?”歸菀佯做關(guān)切,順手把帳鉤一掛。 碧秀看歸菀下床,往妝奩前坐了,一截雪白的腕子一揚(yáng),不等她動手,趕緊過來替她開始梳起頭發(fā),神色有點(diǎn)惑然: “是說好多了,怕是還下不了床,藥還煎著呢,以大相國的性子,這會正該帶人去圍場狩獵,還有茹茹公主,”說著飛速吐了下舌頭,“三不五時的就帶人高馬大的使女來鬧一鬧,整個府里不得安寧。” 歸菀從鏡子里笑看碧秀:“茹茹公主是誰?她怎么敢來相國府鬧事?” 好一把青絲,碧秀每每都要感慨,握在手里真如撫摸著上好的匹緞。唇角一耷拉,無奈笑答: “大相國和賀賴都忙著籠絡(luò)柔然,所以娶了可汗的公主,逼的主母也讓了位子,公主脾氣壞得很,稍有不順,砸東砸西,府里人都怕她呀,大相國剛回來時,還能驅(qū)車去公主府,后來漸重,出不了門,公主又不肯住在府里,就時不時來鬧了。” 說罷又壓低了聲音:“二公子的母親也是柔然人,陸姑娘不知道,她們不說漢話,發(fā)脾氣時,可苦了我們,說的鮮卑語,和主母說的還不太一樣,想順?biāo)男亩疾荒?。再有,一頭都是梢辮,又不大洗,發(fā)火時亂甩,奴婢都嫌棄!” 她和歸菀熟了,又因都是漢人,無端親近幾分,竹筒倒豆子一樣,嘰里呱啦說了好一氣。 歸菀心不在焉聽著,嘰地一聲笑了,原來相國府后宅還有這樣的糟心事,她扶了扶新挽的發(fā)髻,琢磨了碧秀后頭幾句,忽問道: “公主又來鬧了嗎?” “昨日來了一回,奴婢去后頭取針線聽她們說起,埋怨府里張燈結(jié)彩,大相國把她忘了,她哪里知道,玉壁過后相府的難處?!?/br> 歸菀“哦”一聲,輕聲自語:“那就是根本沒好?!?/br> “陸姑娘說什么?”碧秀把簪子一插,偏頭看看她,歸菀抿唇微笑搖首,走到門口,冷風(fēng)過梢,枯枝瑟瑟有聲,倒讓人不覺得荒涼了。 一陣又一陣肆虐的風(fēng),把個蒼穹吹得高遠(yuǎn)湛藍(lán),這些日子的天氣,真的很好,無雨無雪,歸菀出了會神,跟碧秀一道圍著篾籮,做起針線,教她蘇繡的手法。 “只怕這個節(jié),要在晉陽過了,過兩日,你能陪我再去街上買些東西嗎?”歸菀閑話家常一般,把線捻了捻,碧秀苦了下臉: “府里門禁倒不嚴(yán),就是問東問西的,上一次,我說要回家給我娘送新做的襪子,好說歹說,才讓我出去?!?/br> 歸菀默默聽著,眸子里很快泛起層水霧,再抬首時,不過是清清眼波罷了:“我父母都不在了,只有個姊姊,住在鄴城,來晉陽這么久,也不知她怎么樣了?!?/br> “姑娘給去封家書呀,說說自己近況,再問問姊姊的,好歹也放心。”碧秀不過腦子的,隨便應(yīng)起話,只專注歸菀手底那精湛的刺繡手藝。 “說的有道理,我怎么就沒想起來呢?”歸菀一笑,把花繃子挪近些,遞給碧秀,耐心指點(diǎn)起來了。 這邊歸菀閨中打發(fā)時間,晏清源已經(jīng)人在校場,一身戎裝,立在點(diǎn)兵臺上,看著一張張躍躍欲試的臉,微微一笑。 不多時,有人拖上來兩名俘虜,晏清源拔劍一閃,血漿直噴,有幾點(diǎn)濺在他衣角,他混不在意,把個頭顱朝香案上一扔,拍拍手: “就拿賀賴的兵,給我軍祭旗罷!” 三千精騎驀地一靜,一剎過后,陡得又發(fā)出陣喝彩之聲,晏清源抬頭看看天空,滿意極了,誓師的日子,果真是個好日子。 不等天黑,晏清源親率百余騎打頭,風(fēng)馳電掣朝平龍鎮(zhèn)方向疾馳而去了,這一路,不過歇了兩腳補(bǔ)給,后半夜便來到目的地,并不扎營,而是蟄伏在了鎮(zhèn)中。 趁著夜色,劉響深一腳淺一腳趕到一間農(nóng)院,一推門,晏清源正在與劉豐生等議事,他上前,把一支箭遞過來: “都造齊了!世子爺看成嗎?” 半月前,晏清源就做了安排,此時,箭頭在燭光下簇簇發(fā)亮,晏清源凝眸片刻,丟給劉響: “都給我淬上毒,連夜趕出來?!?/br> 說著目光還是落在輿圖上,問的是無名氏:“大相國先前堆出的高臺還在是不是?” “還在,”無名氏沉著一答,“王叔武既見相國慘敗而歸,一時半刻的,還沒給鏟平,眼下忙于節(jié)慶,更無暇了?!?/br> 晏清源這才看向劉豐生:“劉將軍找個可靠的裨將,帶一支人馬過去,拿盾牌打掩護(hù),箭都給你們,讓人分于東西臺兩側(cè),讓他整個城門都對著毒箭!” 玉壁城的周邊地形,對于剛吃一大敗仗的魏軍而言,既熟悉,又在這熟悉中夾雜著難言傷痛,聽晏清源如此布置,已然和大相國的計(jì)謀有天壤之別,劉豐生半信半疑,他同年輕的世子,沒什么私交,更沒什么共同對敵作戰(zhàn)經(jīng)歷,此刻,還在思忖,晏清源忽而一笑: “我要把城里的人,引出來打野戰(zhàn)!” 劉豐生這才精神抖擻,眉眼上騰騰的殺意,直迫上來: 他們這樣的驍勇鮮卑,就該打痛痛快快施展陣型,痛痛快快打野戰(zhàn)吶,整日圍著座破城,放箭、搭云梯、推沖車,再多的花樣,也沒翻出朵水花來,便沖晏清源干干脆脆應(yīng)了個“是”,扭頭布置去了。 半途思忖著不對,折回來,把疑慮的目光一投: “玉壁城本一萬將士,算上折損,也得有大幾千,萬一他們再及時補(bǔ)了兵員,我大軍還在后頭,往最壞說,世子爺是要拿三千來打一萬?” 這么一說,引得一把質(zhì)疑目光也跟著投了過來。 晏清源轉(zhuǎn)著手中匕首,蹙眉笑看劉豐生:“王叔武一萬應(yīng)十萬,結(jié)果又如何?” 說的劉豐生面色一陣不好,晏清源笑道:“邙山一戰(zhàn),賀賴元?dú)獯髠?,王叔武何來兵員可補(bǔ)?大相國十萬大軍兵臨城下,他都沒來救,這個時候,更不會給他增補(bǔ)援手?!?/br> 一語又把人說的恍然大悟,劉豐生一抱拳,大步走了出去。 不出半個時辰,晏清源根據(jù)斛律金所供名簿,再次點(diǎn)下兵將,各有安排,囑咐完無名氏劉響這一支明早要潛伏入城的先行軍,外頭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聽有人喝斥了,晏清源眉頭一皺,就見人打簾進(jìn)來,把一封皺巴巴的書函,遞呈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