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說著不等晏清源反應(yīng),臉紅心跳地去搖了搖他胳臂:“走罷,我聞不慣你們殺牲畜的那個氣味?!?/br> 她垂著臉,似乎不愿讓他看見,晏清源低首看了一眼又火速松撤的那雙白玉般的手,含著笑,將她下頜托起,對著這雙美麗動人的眸子,慢慢點了點頭,卻什么也沒說。 兩人將東柏堂看下來,耗了小半個時辰,暖閣里,紅泥小爐里正溫酒,火光一點,乍明旋熄。歸菀將披風(fēng)解了,一低頭,就露出脖頸那一片白膩來,比玉還要純凈: “大將軍的梅花,要畫到春天來么?有這么個時間,東柏堂都畫下來了?!?/br> 晏清源看的心癢,聽了她這話,從背后抱住了歸菀,歸菀嚇得心中猛地繃緊,緩緩閉了一瞬眼,察覺到guntang的吻纏上了耳垂,沒有說話,一時間,閣內(nèi),只有兩人交錯的輕喘。 “畫東柏堂不急,” 晏清源沉沉啟口,“我先畫你……”他的手到哪一處,她哪一處就戰(zhàn)栗著醒過來,窗子底下腳步聲,就是這個時候傳來的,歸菀驚得就去推晏清源:“有人!” 外頭果真響起了那羅延的聲音,滿腔的打探:“世子爺?工曹的人來報,泉州渠那冰凍得厲害,想……” “讓他等著?!标糖逶瓷硢≈曇?,說著不等外頭人走,就按住了歸菀雙腿,雖心底是憐她嬌弱,可又熟知這具身子無論如何都是受得起他,正要行事,歸菀卻難能繼續(xù),一想到外面那羅延許會聽到,便羞憤欲死: “大將軍,還是去辦要事罷?” 他額上隱約鼓起的青筋,讓歸菀覺得有些猙獰,更是驚懼,想到他那精鋼一樣的身子,忍不住還想哀求,晏清源識破她意圖,一手揉上紅唇,笑了笑: “別怕,沒有比你更當(dāng)緊的?!?/br> 酒都要溫干了,也無人敢進來相看,等晏清源再次從暖閣中出來時,那羅延遠遠站在梧桐樹下,一眼瞧見了,迎上來嘴里雖說著泉州渠,心里卻想這一回,工曹的人可等的夠久了。 第45章 青玉案(1) 元會一過,中樞接到了晏慎請求外放的上表,同時,晉陽大相國也單獨給皇帝遞了奏呈,沒多久,晏慎出任北豫州刺史的旨意便放了出來。 十五前最后一次朝會一下,百官三五結(jié)伴散去,晏清源不急著走,留下來問起小皇帝課業(yè),以示關(guān)心。他這一留,除卻他自己,余人都難能再覺安寧。 太后就在一旁端坐。 黃門侍郎李季舒也在場,立在小皇帝身后,畢恭畢敬的。 “臣聽聞陛下,近日往太學(xué)走動的勤,”晏清源笑吟吟看著皇帝,“太學(xué)里不乏好的師傅,不知陛下覺得哪些人的學(xué)問,算是上乘?” 小皇帝在他跟前,總是渾身不自在,面上卻鎮(zhèn)定,將幾個晏清源親自指派的博士一一道出,逐個點評,末了,不慌不忙總結(jié)一番,才稱贊道: “這幾人,學(xué)富五車,太傅也說他們是國之重器?!?/br> 晏清源點點頭,像是隨口一問:“南梁來的盧靜之,陛下看他學(xué)問如何?” 小皇帝吃了一驚,自盧靜之入太學(xué),他確是頻繁請教去了,為了避開李季舒,他也是下了苦功的。 “朕未大留心,畢竟區(qū)區(qū)一個壽春主薄,不瞞大將軍,朕還不太能看得上他?!毙』实垩b模作樣地敷衍兩句,隨手呷了口茶。 聽到這話,晏清源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笑著說:“陛下不要小看壽春,江淮重鎮(zhèn),守城的必是一方大吏,他的主薄,不能等閑視之。臣壽春那一仗,打的并不輕松?!?/br> 小皇帝口里雖應(yīng)了,卻有心顯得毫不在意: “鄴都也人才濟濟,朕倒也不稀罕他一個南來的降虜。” 小皇帝說完,想起晏慎最后一次來宮中拜別天子,臨了,參劾晏清源的那些言辭,此刻,特別想脫口而出,問問他這個大將軍,可自知晏慎這一走,御史臺更是拿晏清源沒了法子,心底忍得是驚濤駭浪,打過來一陣陣恨意,全都拍死在了臉面下頭。小皇帝神色平靜,一副虛心求教乖順模樣。 君臣對話,就這么看似松閑過去,晏清源施禮告退,出來的剎那,被日頭刺得不禁瞇了瞇眼,想到方才小皇帝的神情,微微一笑,仍回東柏堂去了。 殿里,晏清源一走,太后隨便找了個借口,支開李季舒,對皇帝皺眉道: “下次,再問陛下課業(yè),不能這么說了?!?/br> 正琢磨自己方才應(yīng)對是否恰當(dāng),仔細一品,似乎沒什么不妥,小皇帝便有些不服氣:“母后看不出他這是想套朕的話,想要知道哪些人是為朕所喜的,所親近的,日后他便能想法除了去!” 說了似不解氣,哼哼道,“朕偏就說他指派來的,叫他無話可說!他有本事,把那些個博士殺光呀!” 太后一愣,一想到皇帝到底是個早慧少年,對他是又欣慰,又有些不安,拍拍他手道:“母親自然知道我兒這么想,是對的,可晏清源跋扈又狡詐,陛下不該在他跟前流露任何勤奮好學(xué),知人識人的樣子。陛下應(yīng)該,”太后心酸勸道,“應(yīng)該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懂最好。” 小皇帝的臉頓時緊繃成一條線,讓他那張稚嫩的少年面龐,顯得有了幾分肅殺之氣,和年齡不再相稱,他沒有再爭辯,嘴唇蠕動了片刻,袖口中的拳頭,終于慢慢松弛下來: “母后的話,朕記住了?!?/br> 隨即眼中又冷了幾分,不避諱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朕有一事,想要問太后?!?/br> 陡然換去的稱呼,太后略吃驚地看著小皇帝,小皇帝眼神不閃避:“元會當(dāng)日,朕身邊的內(nèi)侍,看見太后和大將軍,一前一后出的偏殿,朕想知道,為何大將軍去更衣,太后也會在偏殿出現(xiàn)?” 那按捺不住又強壓著的眼神里,既有冷漠,且有憤怒,還略顯稚嫩的目光里,閃動著刺人的光芒,太后被那光芒一下傷到,忍著顫意: “陛下在質(zhì)問你的母親嗎?” 小皇帝臉還是繃得緊,一時間也不說話,目中漸有了壓力,太后看了一眼他身側(cè)那個已經(jīng)低下頭去的內(nèi)侍,幾是凄苦一笑,面上轉(zhuǎn)怒為哀,連道了幾聲“好”字,轉(zhuǎn)身拖曳著長裙慢慢去了。 看著母親遠去的身影似乎搖了一下,小皇帝鼻子一酸,卻還是高昂起頭顱,拼力忍了,喉頭窒息得難受:“朕再無能,也不會讓自己的母親,一國的太后做出有辱國體之事!” 內(nèi)侍這才抬起臉,憂心忡忡地看著十余歲的小皇帝大步出了殿,不敢怠慢,一路跟上去,沿著長明溝走,從禁軍宿所過,猛地閃過晏九云的身影,小皇帝立在外面,靜靜看了半日: 禁軍統(tǒng)帥晏九云綽了一柄長矛,一招一式,半點也不敷衍地正給新軍做示范,小皇帝看他們練的起勁,轉(zhuǎn)臉喊內(nèi)侍上前來: “禁軍里,就不能有朕的人嗎?” 小皇帝問的并不是孩子話,內(nèi)侍不知如何說,見他忽然跺了跺腳:“司馬昭之心!”嚇得內(nèi)侍忙去掩他的口,“陛下!”三兩下把小皇帝從禁所前拉走,氣不得,罵不得,只能忍氣吞聲低勸了幾句,等他神色緩和幾分,方引著他還是回殿去了。 今年打春,在年前頭,這一日,空氣突然就有些溫暖的意思,崔儼、李季舒兩人進東柏堂時,那羅延正專心致志剝著新打的狐貍皮,兩人同他也熟的很,上前就開起玩笑: “呦,這只毛色純凈,難得呀,那羅延,你這一個冬天收獲不少,整日睡在狐貍皮里了吧?也不怕上火,回頭給我府里也送兩張?” 那羅延手底猛得一扯,血淋淋的,臉也跟著漲了一發(fā):“好說,別說狐貍皮,”他笑嘻嘻抬頭看了一眼崔儼,“什么皮都有,權(quán)當(dāng)新賀崔中尉遷升吶!大喜!大喜!” 言下說的正是晏慎外調(diào)一事,他一走,御史臺里,崔儼疑無可疑必坐中尉一職,整個御史臺自然也要跟著換一換天地。崔儼沖他頭上敲了兩下,冷颼颼的眼神一閃,“人皮有嗎?你小子精乖!”說著把話頭一剎,同李季舒相視而笑,去值房見晏清源去了。 晏清源日常處理政務(wù)的這間,布置極簡,除了正中央掛著盧景玉送他的一副筆墨作品,連裝裱也無,素到不能再素,再無其他多余裝飾。照這間看,清心寡欲到了個極致。 兩人進來時,晏清源正捧著一卷書,看的入神。旁邊侍候的婢子,垂頭靜默,跟假人一樣悄無聲息,了無動靜,不過見他二人現(xiàn)身,自覺就退了出去。 “坐?!标糖逶囱鄱紱]抬,手底又翻過一頁。 “世子,御史臺昨日剛上了兩本參劾您的折子?!崩罴臼嫒胱螅醚劬㈥糖逶匆涣?,先開了話匣子,一副儼乎其然的模樣。 晏清源輕輕一笑:“都說了什么?” “參劾世子武定元年秋壽春一戰(zhàn)中,有心延誤戰(zhàn)機,消耗糧草,指公財為囊橐,視赤子猶草菅,兇暴至極,有損陛下仁德?!?/br> 這是臨走了,還要戳他一把,晏清源不跟他置這個氣,一笑而已:“小犬哰哰?!?/br> 思想了片刻,知道晏慎后日一過上元節(jié)就要啟程赴北豫州,隨即命人招來那羅延,眼皮往案頭一撩: “把這樣?xùn)|西,送到晏慎家里去,告訴他,尊夫人在我這里落下了一樣?xùn)|西,既然要走了,物歸原主罷?!?/br> 這兩人一時還沒轉(zhuǎn)過彎來,默默對視一眼,等見那羅延已經(jīng)爽利一應(yīng),把一朵珠花小心拈到了袖管里,崔儼已經(jīng)明白過來,咳笑一聲: “世子這棋走的,脫俗??!” 李季舒當(dāng)日雖不在場,看此情形,也悟出□□分,笑對崔儼說:“他就吃這一套,”說著斂了斂笑意,還是有幾分擔(dān)憂在面,“世子此事,還是要有未雨綢繆的意思。” 晏清源隨意翻了頁書,笑道:“他的鄉(xiāng)黨,都還留在河北,”手底躍進眼簾一行字,目光聚了聚,再抬起時,犀利如刀,“他一旦動身去北豫州,就得有人看住了那群鄉(xiāng)黨家眷,派誰去合適呢?你們可有推薦的人選?” “聽大相國元會的意思,等開春,欲調(diào)徐隆之為河北括戶使節(jié),只不過,他不太愿意離開中樞。”崔儼很快就應(yīng)答上了,李季舒跟著附道: “他不愿離開中樞,確有層原因,是想開春為他逝去的母親建佛塔。” 兩人看晏清源神色,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徐隆之是“四貴”之一,開春調(diào)出一個是一個,倒不至于讓人說世子這是鳥盡弓藏,一網(wǎng)打盡。 里里外外,兩人都是在替晏清源考慮,晏清源卻抓了此點不放: “我記得當(dāng)初他封平原郡公時,朝廷給的是一千戶,這幾載,我怎么感覺,徐隆之一年四季都在建寺建塔?他這個人,又喜豪奢,為人好邀名,別說一千戶,就是一萬戶,也禁不起這么折騰,”他眼睛看向崔儼,“百里子如和石騰兩人查的差不多了,你去給我查查他?!?/br> “那世子,還讓不讓他去河北檢戶了?” “這個本事,他還是有的,順便給我看緊了晏慎的人,回頭我會上表。”晏清源想起幾年前,徐隆之巧治漳河水、給百姓分田等幾樣事來,笑了一笑,“我這個義伯,到底是建過功的人,腦子里常有奇招,他要是肯收斂,我倒也不愿太難為他?!?/br> 晏清源又清了清嗓子:“泉州渠的事,我讓工曹的人去請教他了,去河北之前,鄴城確還有幾件事需他著手辦一辦?!彼抗庹{(diào)向崔儼,“開春新官三把火,你給我往旺處燒,再者,我這幾日想了想,律法也得重修,先琢磨出幾個人來,律法枯繁,這事得能坐得住,心思還得細?!?/br> “世子說的這個事,我本也正想提,人選是有幾個,不過大局還得世子來主持。”崔儼拱一拱手,晏清源笑道: “這事你主持就行了,屆時,我自會去督查?!?/br> 眼見話說到該用飯的時辰,李季舒突然插話:“大將軍后廚,有個南梁的俘虜?” 這一事,許多人皆有耳聞,崔儼見狀,只得也跟著插進來:“世子,我同李侍郎私下說過這事,未敢同世子相提,此人實在毫無用處的話,還是殺了為妙,世子將這么一個降將放東柏堂,隱患不小?!?/br> 說完看了看李季舒,交匯了下目光。 晏清源眼睛一瞇,撈起一串佛珠,把玩起來:“多謝你二人提醒,這個人,一時半刻的,我還不能殺,日后你們自會明白。” 言罷也不多做解釋,笑吟吟起了身,往門口踱步一站:“回家過節(jié)去罷,我就不留你們了?!?/br> 兩人心里皆打起鼓來,為他剛才那番話,卻難能再細問,同晏清源施禮作別,又結(jié)伴而去了,剛出了東柏堂,見那羅延正翻身下馬,急沖沖地就往正門奔來。 “那羅延,你這是騰云駕霧啊,這么快就回來了?”李季舒戲笑他一句,下階迎上面時,才眼神閃閃地問,“怎么說?” “能怎么說,”那羅延忽在臉上比劃了下,“都拉成了一張驢臉,幸虧我跑得快,看他那陣勢,我估計得挨揍!” 說的崔李兩人哈哈大笑,李季舒又說:“你小子,那日打石騰的勁兒呢?早知道帶著環(huán)首刀去?。 ?/br> 那羅延跟他倆人嘻嘻哈哈一陣,旋風(fēng)似的,尋到晏清源這里來,將事情一五一十學(xué)來聽了,晏清源只是笑一笑,帶著幾分雅謔,將書丟開: “你去家里告訴公主,我今夜回去?!?/br> 那羅延一聽便知是上元節(jié)之故,歡快應(yīng)了:“明日過節(jié),世子爺帶公主出門也去看人打簇竹,玩相偷嗎?” 說的一臉躍躍欲試,眼睛里一閃一閃的。晏清源面上卻不置可否,忽然起身,那羅延一看就知這是要往“梅塢”去,不便跟著,卻也沒有憤憤不平,一想到上元節(jié)那個熱鬧勁,忙不迭為過節(jié)活絡(luò)去了。 第46章 青玉案(2) 晏清源這兩日沒得清閑,讓歸菀補畫補字,不知進展如何了,進得屋來,示意正靜悄悄布置過節(jié)的秋芙花芽兩人噤聲,往里走,兩只眼睛便開始端詳起歸菀,她一手持毫,神態(tài)專注,果真是在作畫,顏料擺了一長案。 臨近了,卻是東柏堂的模子已經(jīng)半拉拉出來了,晏清源笑道:“你還真打算畫東柏堂?” 歸菀一回頭,看是他,微微抿了抿發(fā),垂下眼簾,輕聲告訴他:“大將軍的梅花我給描了幾筆,既然大將軍來了,我就不越俎代庖了?!闭f著先擱筆,一打簾子,沖秋芙道: “秋姊姊,勞煩你們幫我挪下筆料。” 晏清源直接往案前一站,打量起剛起的框架,等秋芙兩個進來,還沒湊進,就讓晏清源揮手斥退了,兩人窘迫,看看歸菀,歸菀無法,只好上前說: “案子上擺不開兩人的畫,我去外頭?!?/br> “不用,”晏清源一笑,“梅花你描幾筆也就夠了,來,我?guī)湍惝媹@子?!?/br> 歸菀聽了他這話,心里不知為何,一陣松動,把細牙一咬,小紫毫塞給他:“我正乏了,大將軍既然有雅興……”她到底還是羞怯,不慣裝出撒嬌賣癡的模樣,說著說著自己先上了臉,紅彤彤的一片,滿心想著“作繭自縛”這四字,最該送給晏清源,此刻,半路就xiele勁,竟不聲不響往一邊坐榻上去了。 晏清源笑瞥她一眼,一面思忖著從哪處開始,一面道:“你好端端總臉紅什么?我又沒做夠得著叫你欲生欲死的事,”說著往透亮的窗子底下一瞧,“天還早,或者,這會是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