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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臣(作者:蔡某人)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歸菀想的入神,不由攥緊了帕子。

    晏清源冷冷瞧著她,嗤笑一聲:“陸歸菀,是睡著了還是死了?”歸菀抬頭,勉強回笑:“外頭太冷,我不想出門?!?/br>
    “見過飛天么?”晏清源兩腿疊起,漫不經(jīng)心問著話,歸菀搖頭,晏清源看她敷衍得很,再問她什么,還是搖頭。

    可嬌嬌怯怯,莫名帶點孩子氣的一張臉,晏清源也發(fā)不起什么火,便敲了敲小幾:“我之前的話,你忘了是不是,過來給我捶腿?!?/br>
    歸菀只得起身,頭上玉簪大約因為發(fā)髻松動,順勢一滑,掉到地上,摔作了兩截。晏清源瞥了一眼,笑著阻道:

    “別撿了,既然壞了,日后再給你添新的。不過,我看你,也不愛戴這些?!?/br>
    “若是金銀,也不會這樣易碎,我愛這些的,大將軍說送我金步搖,是吝嗇不愿給么?”歸菀淡淡提了一句,晏清源對她展笑,根本錯開這話,“世間好物不堅牢,菀兒,你這樣的美人也是?!?/br>
    歸菀厭煩他隨時就能拈來東西比自己,抬起手,對準他腿部,用力砸了下去。晏清源能感覺得出她帶了力氣,可惜她嬌弱,再發(fā)狠也是貓撓一般,懶得去管她,順手撈起歸菀放在榻頭的一卷《文選》默默看了起來。

    沒幾下,歸菀手腕發(fā)酸,力氣漸無,偷偷窺他一眼,似乎讀得入迷,正在興頭,絲毫顧不到她手酸不酸。歸菀暗暗活動下手腕,才剛停,書后便閃出晏清源半張臉:

    “我讓你停了么?”

    話說間,有樣東西,自他袖管滾了出來,歸菀無意一瞥:是一朵珠花。

    許是他哪個家眷身上的。

    歸菀沒心思去想,忽又看了看他那道傷,有一瞬的怔忪,驀地想起他那些荒唐的傳言,晏清源已傾身坐起,把珠花往案上丟開,付諸一笑:

    “想什么呢?我來猜一猜好不好?”

    “沒,我沒想什么?!睔w菀連忙否認。

    晏清源愛憐地將她一只素手握在掌間,蹙眉撩她一下:“你生來說話就是這樣柔聲細語的罷?”

    他這話倒不錯,歸菀自幼同人說話,總是如水輕柔,她本也罕言,倘不是他時時迫她,她是一句也不想和他說的。

    “你知道么?你整個人都是軟的?!标糖逶纯?cè)滩蛔∠胍е局皇枪粗?,胳臂一動,歸菀就來到了他懷間,他抵在她額角,夢囈似的:

    “又軟又干凈,就好比天上的一朵云……”

    歸菀在他臂彎間,迎上他那雙無論何時瞳孔都黑的發(fā)亮的眼睛:“這樣的話,大將軍對很多人都說過罷?大將軍說我像云?又可知,云是留不住的,是虛的?”她眼中是嘲諷,籠著愁緒的嘲諷。

    “我只對你說這樣的話?!标糖逶袋c著她秀挺的鼻管,調(diào)笑自如,“虛的?我懷中是什么?”他摟緊了她,歸菀避開,轉(zhuǎn)口道,“我的簪子斷了,請大將軍再送我?!标糖逶床恢每煞?,卻有心續(xù)前面的話頭,忍俊不禁:

    “剛夸了你,你就張口閉口要這要那的,我當你不同流俗,原來也和尋常女子一樣,愛這些珠寶玉飾?”

    歸菀蹙了蹙眉,聲音如夢:“我本就是俗人。”

    晏清源往那邊梅瓶掠一眼,推了她一把:“起開,去畫兩筆?!?/br>
    歸菀一怔,極快地從他懷里離身,卻見晏清源也起來了,徑自到案前,就要挽袖,對歸菀置之不理似的,歸菀這才明白:

    是他要畫兩筆。

    “你這回采的兩枝不好,”晏清源側(cè)眸看她一笑,手底輕輕拂過瓶子,“修剪的也潦草,看來,主人是心不在焉,壓根就沒想著要好好插瓶,菀兒,跟我說說,你有什么心事?”

    他是生了一副水晶心肝么?歸菀聽得心頭亂跳,見他笑的輕飄,語氣也是打趣的口吻,越發(fā)覺得沒底,面上僵僵的:

    “開的好的,都差不多被剪完了,有幾枝太高,我不好上去。”

    小姑娘應(yīng)付不來他,神情也還沒學會怎么絕佳掩飾,晏清源熱情不減,背著手,閑閑地問:“還有呢?”

    他這個人,真是喜歡窮追不舍,歸菀低聲答句“沒有了”,取過朱砂:“你要作畫嗎?”

    簡直廢話,晏清源一笑,沒計較她動輒“你”來“你”去的,端著瓶中梅相:“意思意思,權(quán)當消寒?!?/br>
    兩人一時間都沒了話,歸菀只在一旁幫襯,耗了半日,她看出晏清源遠非所謂“意思意思”,花的仍舊是水磨功夫,根本不是圖省事,點個一朵兩朵的樣子。

    可是照這樣,他一天能抽空描出個一朵來,也是快的了。

    看他極善用“點花”筆法,細密臻麗,歸菀漸漸瞧得入神,直到晏清源擱筆換了狼毫,蘸墨在一側(cè)寫下一筆“橫”來,就此打住,歸菀抿了抿發(fā),一聲不響看著那一橫,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鄴都無所有,”晏清源拈出花枝,故意拂歸菀的臉,“聊贈一枝春,每日添一筆,等寫完了,春天也就到了,你高興么?”

    第44章 醉東風(20)

    涼涼的,歸菀躲了躲,她不高興,在他跟前,她要怎么高興起來?這個角度,恰巧又看見他那道痕,實在是醒目,尤其在他這張棱角分明白俊的臉上,歸菀忽然想通一件事:

    這不是什么枝丫刮到他臉上了,許是女人的指甲劃的!

    是誰這樣明目張膽,敢在晏清源臉上抓這么一把?

    歸菀忽然覺得有趣,恨恨的翻騰著心事,腦子里勾勒起他被抓的那一瞬,是不是也會痛,也會生氣,他不是一直都囂張得很?

    “你盯我半天了,”晏清源若無其事地褪著袖子,看也不看她一眼,眼底端量著剛成的這一朵花瓣,面上不是甚滿意,“是不是在想,他怎么只被劃花了臉,太可惜,斷胳膊缺腿才更好呢?”

    歸菀心底一悸,恨他什么都看透,是長在自己腦子里了么?又無端覺得可笑,一時間,臉上便凝成了欲笑還忍的表情。

    冷不丁,晏清源抬頭瞟她一眼,兩人目光對上,歸菀有一霎的愣怔:就是這個人呀,就是這個看著風流俊美,笑得也猶帶春意,如若不識,叫人不知如何喜歡他才好的一個人,做出那樣的暴行,卻渾然無覺,依舊可以這樣對自己露出不著情緒的笑容。

    他是如何做到一切像是沒發(fā)生過一樣的?

    歸菀收回目光,她只知道,她也得在來日方長里,做出一副可以與他旗鼓相當?shù)娜魺o其事來。

    或許是她方才太過專注,或許是她那兩顆如春夜般朦朧的眸子,泄露了什么,晏清源“呵”地輕笑一聲,將她一拽,手扣在了腰肢。

    “身量這么矮的???”他把她兩只手給從胸前拽下去,低首沖她笑,不等她回應(yīng),自顧繼續(xù),“不打緊,你這身子還要再長的,要不然,我也喊你一聲菀meimei?”

    一手又立馬托穩(wěn)了她頸子,不讓歸菀往后掣,可他身上男子的氣息侵襲而上,歸菀招架不住,鴕鳥似的,想把自己埋起來,躲起來。

    “菀兒,我怎么總覺得你,”他把臉一偏,較真的,凝神的,卻又笑的一團善意,歸菀聽他話說一截,留一截,一時哪里敢看他,秉著呼吸,只把一雙眼睛,藏在nongnong密密的長睫毛底下,亂顫個不住。

    兩只手,也跟著發(fā)僵,沒著意,就搭在晏清源蜂腰兩側(cè)。

    她整個人,是調(diào)太緊的琴弦,晏清源有心讓她更緊了:“心懷鬼胎似的?”

    歸菀抬頭急道:“我沒有!我不過看你作畫而已!”

    “沒有啊?”他笑著上前,連帶擁住歸菀,一腳踩在剛才掉的那支玉簪上,也不停,“啪”地一聲,斷的更徹底了,歸菀下意識去看,晏清源扳正了她,“管它做什么?”

    將人攔腰一抱,直接扔榻上去了,兩手輕輕一勾,歸菀滿頭烏發(fā)就xiele下來,晏清源伸出一根修長手指,在她臉上打著圈:

    “帶刺的花雖美,但被扎了,也不是一件多讓人高興的事情,更何況,刺上有毒也不見得,”他對上她惶惶柔弱的臉,心頭跟著一軟,又傾了傾身子,離她更近,“小菀兒,你要聽話,明白么?”

    歸菀聽他不知所云,愣愣直搖頭,等猛得清醒,忙又點了點頭,一雙睜大的眸子看著他:“大將軍筆法是跟哪位師傅學的?鄴城大將軍不是累了么?是節(jié)日之故么?”

    她見機關(guān)心起他,晏清源盯住歸菀片刻,忽一把按住她不易察覺的掙脫,將那雙手往頭頂一放:“是,我是累了,正等著你給我解乏呢。”

    聽他這話,給她希冀,歸菀掙扎得越發(fā)厲害:“我去給大將軍鋪床,大將軍好好睡一覺?!?/br>
    晏清源膝頭頂上來,就壓在她小腹,笑得纏綿:“用這里給我解乏,怎么老是不懂?”

    “砰”得一聲巨響,倒把兩人都驚了一下,晏清源蹙了蹙眉,歸菀趁他松動,麻溜地滾了出去,腳上方才和他糾纏,掙掉一只,另只還掛著,她顧不上許多,一蹦一跳的,就這么半趿拉著鞋出去了。

    晏清源一手慢慢托起腮,看她小羊似的,可笑得很,那點興頭登時散盡,等了片刻,外頭也沒動靜,他悠悠道:

    “你再不進來,就不要進來了?!?/br>
    原來是窗子晌午里通風,沒閉死。

    歸菀抬眸,看了看日光,眼前閃過他剛做的畫,忙將窗子掩了,慢慢蹲下身子,將笏頭履穿好,不聲不響走到案前,還是垂眸打量他的畫:

    “大將軍會畫園子么?”

    晏清源本無睡意,慵懶躺了這半刻,一室內(nèi)清香浮動,兩只眼睛,竟略覺惺忪,不咸不淡笑了笑:“沒畫過,”說著還是笑吟吟看她,“有你在眼前,我畫什么園子?”

    他拿過引枕,靠了起來:“怎么,你會畫?”歸菀默默點點頭,細心把一干丹青器物收拾好,歸類放了,才將鎮(zhèn)尺移開。晏清源看她這一連串動作,顯然同他使起馬槊一般,熟極而流,一時出了片刻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歸菀無消正眼去看,余光也知他那兩只眼睛,沒閑著,心里早忖度了半晌,方才松掉的一縷秀發(fā),垂到胸前,歸菀摸了摸,攥在手心,極小聲地問晏清源:

    “大將軍別歇著了行么?”

    從喉頭燙著出來的一句話,晏清源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啞然失笑:“你說什么?”

    “大將軍陪我逛逛東柏堂罷?”歸菀視線中,晏清源一雙笑眼分明,隔著幾步遠,漫漫浮生都浸在眼眶里似的,她的話,一下就被那雙眼睛給打退幾分。

    晏清源這回聽得清清楚楚,卻是充耳不聞的樣子,只坐了起來,再無動作,歸菀無奈,上前幾步,像是很懂的,蹲下身來,紅著臉抬起他一只腳,就要給他穿靴。

    晏清源含笑不語,津津有味看著:明顯殷勤有余,靈巧不足,一看便知手生,沒侍奉過人。

    “行了,”晏清源推了她一把,自己起身,拎著兩只靴子,坐到胡床上,他自幼是受過苦的,跟著大相國東奔西逃,不是沒有過狼狽時刻,軍旅生涯中,又習慣不假手他人,除卻出席盛宴,平日其實甚少需人伺候,此刻,一面動作,一面笑歸菀,“你突然這樣,我倒害怕,突然要逛我的東柏堂,有什么企圖么?”

    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又看過來了。

    “上一回,”歸菀把臉微微垂下,裝作整理頸窩里的亂發(fā),“大將軍問我格局,我是忽然想起來了,這梅花,大將軍雖點染得精神,可到底局限了,一枝在墻角的境界而已,不若畫園子,那才考驗一個人的布局眼界?!?/br>
    云里霧里,歸菀自己都不知道這些模棱兩可,經(jīng)不起深究的話,能否引得晏清源在意,想了想,見他面上淡淡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思索她的“鬼話”,忙畫蛇添足似的,又跟他說起來:

    “大將軍可知一個園子畫下來,要備多少種筆?多少種顏料?”

    她往屏風這走過來,眼到手到,已經(jīng)將他披風抱來,猶豫是否給他穿上,晏清源接過,往外抬腳:

    “那就走罷?!?/br>
    他答應(yīng)得太利索,歸菀一愣,忙拽下自己的披風,胡亂系了帶子,也不管松緊,跟著晏清源朝繞過數(shù)道月門,先朝剛進府的值房走。

    值房不過屬官們辦公之用,分了幾曹,歸菀仔仔細細正看著,不巧有人走出來,歸菀連忙撇過眼,收回目光,不自覺地就要往他身邊避,晏清源知她害羞,卻也著意替她遮了,調(diào)侃道:

    “沐休府里沒幾個人,你臉紅什么?是你要出來看,見著了生人,又沒處躲?!?/br>
    歸菀羞答答不說話,瞄了幾眼,覺得值房實在沒什么看頭,布局不難懂,暗暗記在心底,再跟著他走,往東南方向去,一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沿著甬道走了不遠,踏上條細白石子鋪就的小徑,晏清源負手踱步,笑給她指著說:

    “花園?!?/br>
    眼前豁然一片闊大地坪,一路的假山怪石,因為是冬日,除卻一叢忍冬,幾竿鳳尾,蕭條得讓人絲毫看不出這是座花園,枯死的美人蕉,殘肢爛骸,還在角落里躺著,原是個破爛地方,歸菀忍不住想道。

    江南的園子,像山水畫,一景有一景的立意,沒有一處會辜負人的耳目。東柏堂雖大,粗看有些規(guī)格,有些定制,經(jīng)不起推敲,尤其花園這樣的地方,敷衍又沒個章法,倒也不像他的作風,歸菀沒情沒緒想著,忽覺眼前景致,像是個家業(yè)凋零的

    到底是半路發(fā)家的土包子。

    這樣的念頭一起,歸菀覺得自己未免刻薄了,臉上一會兒帶了點笑意,一會兒又微蹙眉頭,不覺攥上了晏清源給的花囊,一下下順著絳穗,晏清源看在眼底,本都不在意這花囊了,這會看她還鄭重戴著,笑了一笑。

    “這怎么是花園呢?”歸菀自言自語似的,輕聲道了句,晏清源笑著上前,“冬日花難養(yǎng)活,嬌貴又費事,”他目光一停,就停在了眼前這個嬌貴如花的少女身上,忽貼上歸菀耳畔:

    “除了養(yǎng)著你,其他事,我都嫌麻煩呢?!?/br>
    突如其來的一句渾話,歸菀顫了一顫,她不為所動地遠離他幾步,仍是好脾氣地說道:

    “等天暖和一點兒,我給大將軍布置這個園子吧,即便是花園,也不是讓百花雜亂無章聚在一處只管開就好的?!?/br>
    她說起了正事,很懂門道,這些,晏清源都清楚,抱肩沉吟片刻,眼睛往她身上一瞥,置之一笑:“好啊,就交給你?!?/br>
    再過一單扇小門,就是后廚方向了,歸菀心里直跳:原來離花園不遠。等晏清源要領(lǐng)她過去,歸菀拒了:

    “君子遠庖廚,我不去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