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那就看我下。”晏清源心情似乎好的很,數(shù)日不見,有句相酬,“杵在那做什么,過來?!彼佳鄄匦?,笑里卻又是慣藏刀的,歸菀只好慢吞吞往他對面坐下。 晏清源倒專心走起盲棋,歸菀心不在焉,目光不在棋盤,卻在晏清源身上:他用心做事時(shí),嘴角笑意清淡無比,勢在必得的模樣,卻是歸菀萬分熟悉的,這樣的人,如果有一日,失敗了又會是什么樣子?他還笑的出來么? 眉頭越擰越緊,冷不防晏清源忽抬首看她,歸菀來不及收不住眼中的恨意,悉數(shù)被他看在眼底,她驚得幾乎跳起來。 晏清源淡淡的:“去,給我倒盞茶來?!?/br> 歸菀如蒙大赦,一骨碌下了榻,走到幾前,一顆心還在亂跳不止,轉(zhuǎn)身回來時(shí),默默將茶水遞上,等晏清源遮袖飲了,正要去接,晏清源隨手往一旁放下,點(diǎn)著棋局問她: “看了半日,看出什么名堂來了?” “我不懂?!睔w菀含糊敷衍了一句,晏清源呵呵笑了:“又不懂???” 本稀松平常的幾個(gè)字,只一剎,歸菀記起相似的情形來,臉立時(shí)白了,打起精神,定定心緒,才看他兩手輕聲道: “大將軍白子大氣不拘小節(jié),黑子則凌厲善于纏殺,若論格局,自然是白子更勝一籌?!?/br> 晏清源失笑:“好孩子,你不是不懂么?我看你是個(gè)什么都懂的。”他慢慢將白子又走一招,笑意消散,眼中寒光四溢,奪人心魂,“你跟我說說,什么是格局?” 歸菀不由打了個(gè)冷戰(zhàn),想他父子二人事,不知該如何作答,好在晏清源這一回竟不糾纏,很快對她重拾微笑: “我看你個(gè)小姑娘家也沒什么高見,不說這些,今日看過顧媛華了?怎么,你姊姊過的可好?” 歸菀一陣氣悶,細(xì)細(xì)答道:“姊姊很好?!?/br> “你呢?”晏清源手底接著走棋,似是無心一問,歸菀心里登時(shí)又酸又澀,眼睛里迅速困了兩滴淚,努力打著轉(zhuǎn),不讓落下。 她過的好與不好,他是眼睛瞎了,還是心瞎了? 不,他的心,是黑的。 “我也很好。” 違心的話,如果說多了,也會慢慢習(xí)慣罷?歸菀雙目不自覺又流露出無限迷茫,一起浮上的,還有那充盈著整張面孔的凄楚神情。 “我看不太好,”晏清源盯著她,陡然換了話風(fēng),驚得歸菀不得不回神,“這兩個(gè)奴婢,癡癡傻傻的,看著也不機(jī)靈,你不煩么?” “不,”歸菀斬釘截鐵,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她表現(xiàn)的太在意了,有心緩一緩,才接著輕聲說,“兩個(gè)姊姊在,我心里得許多安慰,我不想每日見鮮卑人?!?/br> 晏清源又開始逗弄她:“怎么,鮮卑人是生的丑,你看不慣?”見她面上紅了一霎,只覺可憐可愛,伸手把她硬拽到懷中來,讓她如初春嫩筍的一只小手攀上自己眉峰,“你看看我,生的是丑是美?” 如此親昵,姑容不得,歸菀亦受不了,卻又掙脫不開,半被他按著,半自己撫摸了,順著他線條分明的臉龐一路走下來,心底忽一滯,一時(shí)怔住,原是對上了他那雙此刻清澈的猶如秋水映明月的眼睛。 銀缸明燭尚未銷殘,他在浮光里對自己溫柔一笑:“怎么了?我是丑得嚇到你了?” 晏清源的嗓音低低顫動,深沉動人,存心蠱惑她,歸菀情不自禁滿臉漾就一個(gè)春,別過頭去: “沒有,大將軍并沒有嚇到我。”可她分明宛若受驚,嬌顫顫地將自己想要藏起來一般。 晏清源不丟手,就在她頸窩蹭著,像是自語,又像是對她呢喃: “那你我二人可真是般配得很。” 月透朱窗,他的手順勢也透進(jìn)來,輕佻地對歸菀繼續(xù)道:“你我無一處不般配,自然,還是此間最配?!?/br> 霎時(shí)間月缺花飛,歸菀嚇得身子扭了扭,撩起被他蹭亂的烏發(fā),小手輕推他:“大將軍不餓么?該用飯了?!?/br> 不管如何,飯總是要吃的,歸菀見晏清源放開手,暗舒口氣。 歸菀用飯,向來細(xì)嚼慢咽,這是自幼的習(xí)慣,陸氏家風(fēng)講究的是惜身養(yǎng)福。晏清源看她吃相極秀氣文雅,默默看了片刻,才點(diǎn)著一道淮揚(yáng)菜問道: “你幾時(shí)收買了后廚,給你做這些東西?” 話一出,歸菀就聽得有些害怕,他這個(gè)人,玩笑的語氣,不著意透著絲涼意又是那么可怕,手底雙箸顫顫,撿了片魚輕輕放進(jìn)口中: “我吃不慣那些rou醬,讓兩個(gè)姊姊傳話給我做的。” 她壯膽加了句:“大將軍若是覺得我過了,我以后不吃?!?/br> 晏清源忽的伸出手來,從她腰間解了帕子去,在嘴角按了按:“不必,我這里,你想用什么用什么,”他笑意深沉地看著她,“等開春,我?guī)闳フ暮痈浇咦?,三月三的時(shí)候,漳河也有曲水流觴。一個(gè)冬天,怕要悶壞了你。” 江南的春日,有草長鶯飛,有東風(fēng)薰然,年幼時(shí),時(shí)令行至三月,雙親便攜她和兄長踏青游春,一路上,衣裙落滿花朵,兩岸邊翠色欲流,河水蜿蜒清明得如一條玉帶,盛裝的男男女女們,猶奪彩霞幾分顏色。 父親曾問她山水之美,她自是歡喜得很,歸菀也永遠(yuǎn)記得父親后面話: 一個(gè)人既見過這樣明凈的山河,品性也當(dāng)如這山河一般才好。 而這樣的場景,也永遠(yuǎn)不會再重現(xiàn)。 想到此處,歸菀慢慢停箸,抬眼向那屏風(fēng)望去,白鶴青松,似乎也出塵飄逸,映著燭臺一點(diǎn)紅淚,捱過西風(fēng)幾遍,她瞧得有些癡了,直到晏清源手指點(diǎn)到鼻間上來: “思春了?” 他不管什么時(shí)候都有心情開惡意的玩笑,歸菀又羞又恨,偏不接話,轉(zhuǎn)過頭去:“鄴都也有春天么?” 晏清源捧著她衣角看上面的刺繡,忍俊不禁: “何處沒有春天?就是再遠(yuǎn)些,懷朔也有的,沒有春天,萬物要怎么生長,”他湊了過來,瞧著歸菀發(fā)紅的臉: “我的小菀兒也得繼續(xù)長身子不是?”說著有意偏了下頭,品咂一番,“線條不錯(cuò),日后只會更好?!?/br> 歸菀聽他打趣自己,就渾不知如何是好,兀自漱口,見帕子在他身側(cè)擱著,遲疑了下,不打算要了。 晏清源目光往她身上一掃,又往帕子上一掃: 一雙粉蝶,正在角落里上下翩翩著,她手法細(xì)致,女紅不俗,蝶翅特意拿金線勾出一圈,在燈下,光澤閃閃,一時(shí)想起在壽春的事來,便重拈起帕子,似吟似笑: “唔,菀兒,你這繡的不對。” 歸菀這才抬起了臉,有些不解,眼睛看著自己那塊帕子,眨啊眨的,晏清源掣傾了身子,胳臂撐在小幾上,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滑: “你看啊,既是一對,怎還會翅上留粉?” 他戲謔的笑眼里,完全是歸菀看不懂的意味,晏清源看她懵然無知,忍笑點(diǎn)著帕子: “蝶交則粉退,怎么還能刺上金粉?”他氣息溫?zé)幔念a上作癢,歸菀不禁偏了偏頭,晏清源側(cè)過臉就勢在那小下巴吻了一下,“還不懂???軍帳里頭一次,都忘了么?”他偏還要追著她作弄,“你就如這只蝴蝶,是褪了粉的?!?/br> 說的歸菀臉頓時(shí)一陣青,一陣白,本不愿被觸及的疤痕,一下被揭的鮮血淋漓??粗请p眼睛,放棄了的一念,忽又改了主意: 殺不了他,戳瞎了這雙眼也是好的。 歸菀一把奪過帕子,恨不能立下絞爛了,晏清源盯著那張宜嗔宜笑的臉,一雙眼睛掂一掂她: “大冬日里,都要往漳河跑,思春說錯(cuò)你了么?這可還沒到春天,我的小菀兒這是想情郎了?” 雖清楚他定知曉自己晚歸的消息,可提及這么細(xì),歸菀還是一下警醒,回了神,再沒功夫去氣恨,不得不佯裝鎮(zhèn)靜應(yīng)付他: “我來鄴城久了,又出不得門,好不易有一次,不知不覺就逗留時(shí)候長了?!?/br> 她心里有些迷糊,到底是那羅延,還是那個(gè)人同他說起的? 晏清源似不追究,只是不經(jīng)心問: “怎么,在漳河水畔,是否見著了心儀的男子?” “你明知我已被你……”歸菀心頭一陣絕望,他難道以為自己這輩子還有再嫁人的希冀么? 說罷垂下頭去,等婢子進(jìn)來收拾,歸菀就默默發(fā)呆看著,晏清源兩只眼睛定在她身上,唇角綻了綻: “這是篤定要跟著我了?既然如此,同我一道沐浴罷?” 見歸菀又是一副震住了的神情,蹙眉揶揄一笑:“害羞是么?別害羞,我的身子你不也了解得很?又不是第一回見?!睔w菀一張臉紅得出奇,揚(yáng)起下頜,著實(shí)惱了:“我不了解!” 嬌艷欲滴的臉頰,海棠開花一般,晏清源似有所悟點(diǎn)點(diǎn)頭:“不了解啊,那正好了解了解?!?/br> 歸菀不想又著了他的道,那雙眼睛,很快氤氳起一層沉霧,眼圈微紅,淚光點(diǎn)點(diǎn),盈著愁思悵然,四目相對的一剎,晏清源已有些心猿意馬,先忍下,起身往外去了。 屏風(fēng)里,很快傳來淅瀝水聲,木桶里添滿了熱湯,正源源不斷冒著裊裊熱氣,晏清源走進(jìn)來,簾子甩得淙淙亂響: “你自己脫,還是我?guī)湍悖俊?/br> 四下再無一人,歸菀嚇得臉都白了,生畏地往后退了兩步:“我不想洗,再者,我,我來癸水了,也不能洗……”心虛的模樣,嬌拒的聲音,半點(diǎn)架勢也沒有,晏清源看她還是青澀如處子的神態(tài),含笑只是望著她。 歸菀先撐不住,別過臉去,憋著一氣說完:“我先睡了,大將軍自己洗罷?!?/br> 剛一轉(zhuǎn)身,便被晏清源撈了回來,三五下將她剝干凈了,往熱水里一浸,歸菀慌得亂撲亂鬧,尖聲叫起來,晏清源一手按捺住了,盯著歸菀: “你要叫的讓東柏堂的人都知道我們在做什么?”他勾住她下頜,笑的不言而喻,“上一回,不是都要舒坦地死在我身上了?” 歸菀兀然一驚,呆了片刻,見晏清源開始脫衣裳,忙捂住臉面,伏在桶沿不去看他。 直到他的氣息不可避免地近了,歸菀猛地一顫,就被他揉了一把,歸菀忍不住輕吟:“疼……”晏清源笑了一聲,“又沒用力,你別總是這樣?jì)蓺??!?/br> 說罷貼上雪白起伏的脊背,掌心改了,正抵著艷雪的兩邊,將她拉扯到懷里,自己往邊上一靠,舒舒服服自鼻間哼出一聲低嘆來。 他在她鬢角輕啜:“在東柏堂也住一段時(shí)日了,習(xí)慣了么?” 歸菀看不到他神情,只聽那聲音懶懶的,暗暗掐緊了手心,紅眼道:“不習(xí)慣?!?/br> 晏清源不說話,眸光半睜,撥弄得一陣水聲響動,手巾在她身上游走起來,歸菀好生尷尬,拒道: “我自己來?!?/br> 晏清源卻將她扳過來,同自己四目對了,水霧熏的她已經(jīng)是桃花面,一雙星眸,正怯怯看著自己,他無聲一笑,歸菀怕極了,下意識攏著雙肩,努力尋著話題: “元日散假,大將軍不用陪家里人么?” “陪誰?”晏清源故意問她,歸菀恨他嘴刁,只得答道:“大將軍的妻妾兒女。” 晏清源“唔”了一聲,毫不在意:“可我喜歡陪著你呀,不好么?” “不好,”歸菀搖了搖頭,“這樣的節(jié)日,無論是王族貴戚,還是尋常黎庶,都應(yīng)當(dāng)陪著家人才對?!?/br> 話說間,歸菀已悄悄離了他懷抱往桶壁另一側(cè)靠了。晏清源冷眼看著,也無動作,只是凝視她片刻,忽然撣起一指水花:“你也是我的家人,我陪你一樣的?!?/br> 歸菀本還拿手遮他惡作劇,倏地放下:“我不是!” 晏清源猛得抱住了她,一手在她平滑小腹間,來回不去,溫柔摩挲著,眼睛像要看到她魂魄里去:“日后懷了我的孩子,不是也得是,你若生個(gè)聰明兒子,我立他做世子好不好?” 第40章 醉東風(fēng)(16) 他信口調(diào)笑起來,歸菀整個(gè)人卻好似魔怔了,不可以的,她絕對不可以再懷上他的孩子,可他這樣頻繁行事,她早晚會再度暗結(jié)珠胎,說不定,她小腹驟然一縮,現(xiàn)在這里便不知不覺開始孕育著生命,歸菀到底還年幼,此刻被自己不著邊際的想象嚇得死死捂住了臉,再也抑制不住,兩條腿開始胡亂去踢他: “你不要碰我!” 晏清源臉色掠過一瞬的不豫,攥住她兩個(gè)腳腕,抵在自己胸前,歸菀登時(shí)羞憤要死,再動彈不得,晏清源就這樣一言不發(fā)笑吟吟看著她,這個(gè)姿勢,歸菀很快覺得撐著的兩臂發(fā)軟,酸酸麻麻的,整個(gè)人要往水里滑。 倒怕淹死了她。 “抱住我!”晏清源一勾手將她拉過來,歸菀驚呼之下,不禁環(huán)上了他脖間。晏清源略調(diào)整下姿勢,托穩(wěn)了。 一時(shí)間,歸菀稍稍高于他,晏清源微仰面掐緊腰肢笑看她繃緊的面皮:“怎么不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