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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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會同館的寶音郡主志得意滿。阿古達(dá)木問罷事情始末,皺眉:“我教給你的那些話,你竟沒說全?” “那又如何,楚王殿下更愛聽我講的那些日常瑣碎?!?/br> 阿古達(dá)木一時倒覺怪異,楚王不似是那等有耐心的人,莫非他心底里也是喜愛寶音的,只是礙于面子,不好承認(rèn)? “不過父王先前教我的那些話也是管用得很,不然我都不知要如何將楚王引到茶樓去。卻不知是誰的主意?” 她先前聽聞父王給她找了個奧援,還以為是寬慰之語,誰知幾日之后,父王就當(dāng)真給她帶來了錦囊妙計,于是有了她今日之行。 阿古達(dá)木笑道:“管用就成,你不必管這些?!?/br> 陸聽溪這幾日過得優(yōu)哉游哉。她大抵是受了老太太的影響,瞧見謝思言那副哀怨難熬卻又偏要跟自己死磕的掙扎模樣,就覺著通體舒泰。 這日晚夕,她正抱著天竺鼠說話,聽得丫鬟行禮的動靜,回頭就對上謝思言莫測的神色。 “你若是實(shí)在孤寂,就來找我,何必這樣苦著自己,”他大步上前,“這般跟一對大耗子說話像個什么樣子?!碧П劬蛠砝?。 陸聽溪避開:“我從前也是每日都要跟它們說話的。你不是說你特特翻查過古籍琢磨了天竺鼠的習(xí)性嗎?那你就當(dāng)知曉,天竺鼠也需陪伴。每日至少要抱一次,幫它們順順毛,跟它們說說話?!?/br> 謝思言抓了個空,不著痕跡收回手,凜冽目光狠狠戳在陸聽溪懷里那只肥耗子身上,無聲冷笑。 每日一抱?他都沒有這等待遇。莫說每日一抱,小姑娘還從未在意識清明時抱過他。 竟忽然有種悲從中來的凄愴。 陸聽溪感受到懷里的天竺鼠不安扭動,又豬叫連連,回頭一望,正瞧見謝思言那陰惻惻的眼神,繃起臉:“你做甚嚇唬它?” 謝思言冷哼:“我怎可能跟個耗子計較長短。”若無其事調(diào)開視線,“我過來,是想跟你說,賈悅死了?!?/br> 陸聽溪一怔。 謝思言說了大致前后。 賈悅歸家之后,被賈氏的族長強(qiáng)行關(guān)在自己閨房里,不與吃喝,七日后,直接命人進(jìn)去收尸,對外只說賈悅是病故。 “賈氏的那個族父自來嚴(yán)明,眼里容不得沙子。早年他一個兒子犯了事,開罪了吏部一個堂官,還是他親手將之送進(jìn)衙門的。那會兒賈氏尚未嫁進(jìn)來,沒有倚仗,他那是怕自己兒子連累了整個宗族?!?/br> 陸聽溪不解:“可他若當(dāng)真為宗族著想,難道不應(yīng)當(dāng)藉此要挾國公府嗎?畢竟賈家如今瀕臨式微。還是說,他沒這個膽量,于是索性除掉了賈悅這個麻煩?” 謝思言眸若邃宇:“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你何必過問。我只是想與你說,那個心思歹毒的表小姐往后不會再作妖了。” 只要一想到賈悅險些將他的小寶貝送到謝思和的榻上,他心底的暴戾之氣就瘋狂滋竄,甚至想掘了賈悅的墳,鞭尸一通。 他心底里是潛藏著一頭狂暴的兇獸的,他一直都知道。 為免小姑娘往深處想,他隨即又轉(zhuǎn)了話茬:“再過幾日就是冬至祭祖,賈氏該交賬了。” 老太太一早就定下的規(guī)矩,每年冬月初,賈氏都要將本年的諸項(xiàng)賬冊匯總,交于她檢看。只是這兩年來,老太太漸漸有些厭了,不過走個過場而已。不過賈氏的態(tài)度依舊十分端正,賬簿交得及時,匯賬謄錄等事也是親力親為。 陸聽溪問他可是要做甚,他傾身過來,指著自己右頰,一雙眼眸仿若幽夜炎火。 陸聽溪抱起吃得圓滾滾的天竺鼠,往謝少爺臉上一送:“好了?!?/br> 耗子臉貼上來的一瞬,謝少爺幾乎是嗖的一下彈起。從前被那只長毛兔輕薄的陰霾霎時浮上心頭,他回頭盯著陸聽溪。 陸聽溪往后挪了一步,護(hù)緊懷里的大耗子。 謝思言一把奪過天竺鼠,塞回籠內(nèi),迫了陸聽溪貼在廊柱上:“我要拔了賈氏這根釘子,這樣你往后就清靜了。不過事成之后,你預(yù)備如何謝我?” 陸聽溪抬眸:“你想我如何謝?” 謝思言驀地擎手:“你瞧見了沒,我手上這道印子,是前些時日剪窗花時,被剪刀劃出來,疼得很,當(dāng)時還流了好些血,血rou模糊的?!睂⒁恢皇诌f到她眼前給她瞧。 手側(cè)虎口處,只一道長不盈半寸的紅印子,極淺極淡,又兼天色昏暗,陸聽溪若非湊到近前,決計看不出。 不像新愈的傷,倒似是拿什么纖細(xì)如毫的筆蘸了丁點(diǎn)顏料掃上去的。 陸聽溪緘默半日,道:“要不,我與你些祛疤的藥膏,再讓兔子跟耗子輪流幫你舔舔?” …… 賈氏規(guī)整賬冊時,聽聞謝思言過來了,一時驚詫,出去相迎,問他來此作甚。 “知道母親而今忙碌,又有些咳嗽,特命廚下燉了一碗蓮藕豬蹄湯并一碗雪梨湯給母親送來?!?/br> 賈氏一愣,隨即笑道:“哥兒有心了。” 寒暄幾句,謝思言讓賈氏屏退左右,說起了賈悅:“表妹的事,母親也不必放心上,橫豎她實(shí)質(zhì)上跟母親也沒甚干系——在母親面前,我也沒甚好遮掩的,賈悅那事,是我捅到了賈氏那娘家族長那里的,母親也知兒子的脾性,賈悅干出這等事,兒子是萬不能忍下的?!?/br> 賈氏強(qiáng)笑著應(yīng)了幾句,又聽他道:“兒子近來有一樁煩心事,聽溪又總愛跟我使小性子,我也不知跟誰說好,今兒既來了,不如就跟母親說道說道?卻不知是否打攪了母親理事?!?/br> 賈氏連道不打攪,謝思言輕嘆:“那我便跟母親倒倒苦水?!?/br> …… 謝思言走后,賈氏喚來了杜mama,讓她打探打探謝思言跟陸聽溪兩個近來的狀況。杜mama許久方回,把鷺起居那邊邇來的動靜約略說了一說,面上難掩憂色。 自打潮音園那件事后,太太便步步審慎,為不引起世子注意,連安在鷺起居的眼線也不敢動用,世子跟世子夫人近日的動靜,太太是一毫不知,如今怎忽興此意? 賈氏捏緊手中的紫毫筆。 看來謝思言并沒誆她,他跟陸聽溪兩個這幾日確不太對付。 謝思言適才說的煩心事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他說他自入閣之后,手底下很是聚了一眾擁躉者。前陣子,工部尚書家的兒子喝了點(diǎn)酒,將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一個子侄打死了。工部尚書與左都御史雖均為正二品,但后者可是一眾言官的現(xiàn)管,又跟工部尚書有積怨,工部尚書失措下找到謝思言,請他幫忙擺平,辛苦費(fèi)是一萬金。 謝思言動用人脈幫工部尚書壓下了此事,可轉(zhuǎn)回頭發(fā)現(xiàn)工部尚書賄賂他的那一萬金,是挪用修繕景陵的公款挪來的。他欲將賄資還與工部尚書,可對方不肯取回。冬至祭祖時,皇帝會去景陵拜祭,若是被皇帝發(fā)現(xiàn)景陵的陵寢修繕上的貓膩,必會牽連謝思言。 謝思言雖是帝師,但太祖起于微末,于貪墨一罪上,所定刑罰酷烈。況且此事牽涉先帝山陵,一旦披露,謝思言很可能官位不保,甚至丟失襲爵的資格。 如今再不幾日就是冬至了。 賈氏又想起謝思言方才對她的態(tài)度。 他連賈悅那件事里,他在背地里做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都與她說了。她先前還不確定他是否當(dāng)真相信她的話,如今倒是終于確信了。她此前還覺著對不住兄嫂,如今竟生出些許賈悅死得其所之感。 十一月初一這日,老太太敬佛畢,賈氏便來了。 賈氏表示想出府一趟,找她鋪?zhàn)永锏膸讉€掌柜幫她捋捋賬,順道看看她名下那幾間鋪?zhàn)拥倪M(jìn)項(xiàng)。 “今歲因著言哥兒幾個相繼成婚,賬目繁雜,又趕上冬至將近,府中的賬房一個兩個告假回去祭祖,兒媳魯鈍,竟是一時梳理不清,便想讓自己手底下幾個長年扎在鋪?zhàn)永锏恼乒軒椭硪焕??!?/br> 老太太瞥她一眼。 她這個兒媳嫁進(jìn)來之后,待思言更勝親子,辦事也是規(guī)行矩步,甚至還時常自掏腰包給思言置辦東西,只是思言不肯收罷了。這半年來,母子兩個的關(guān)系竟是有所緩和。 賈氏聽老太太問她要出去多久,起身回道:“約莫三日,兒媳想順道回趟娘家,寬慰我那娘家兄嫂幾句。二人才喪女,正是難過的時候?!?/br> 老太太擺手:“去吧,早去早回。” …… 寶音郡主幾乎每日都往楚王府跑,沈惟欽起先幾回還見她一見,后頭就開始避著她。眼看著年關(guān)將至,橫豎還要參與正旦朝賀,寶音就攛掇阿古達(dá)木索性在京盤桓至明年二月,阿古達(dá)木不肯應(yīng),最后父女兩個未能達(dá)成共識,阿古達(dá)木一氣之下將寶音獨(dú)留京師,自己先回了北狄。 寶音一人留在會同館,閑得發(fā)慌,開始學(xué)著天朝人的禮儀,往京中勛門貴胄府上投拜帖。投來投去,最后就投到了魏國公府,竟是漸漸跟陸聽溪混熟了。 冬至之后,白晝?nèi)臻L。 這天午后,寶音再度溜達(dá)到謝家,跟陸聽溪抱怨起了楚王的決然無情。 陸聽溪坐在對面,一邊給長毛兔梳毛一邊聽寶音叨叨。 大抵是不打不相識,她竟跟寶音熟稔起來。只對方畢竟身份敏感,她素日閑聊也不過說些不痛不癢的閑話。 “我又非貌丑之人,他怎就那么抗拒,”寶音伏在桌上哀嚎,“就他那個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個夜叉?!?/br> 陸聽溪忍俊不禁。 “夫人莫笑,夫人是不知,那男人有多無情,那心簡直是石頭做的,我問他是不是我撞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眨一下眼,他竟充耳不聞,連個冷笑都不給我?!?/br> 寶音翻白眼:“我約莫真是瘋了,我竟覺著他冷笑一下就是給我臉了——誒,夫人究竟是如何拴住世子的心的?”又倏地壓低聲音,“聽說苗疆的巫術(shù)很厲害,那有沒有那種施個咒就能讓一人對另一人死心塌地的?” 陸聽溪搖頭。 寶音嘆息。 兩人說話之際,檀香忽地進(jìn)來,跟陸聽溪耳語幾句,陸聽溪婉言送客。寶音仰天長嘆:“那我改日再來叨擾。我再去楚王府上碰碰運(yùn)氣?!?/br> 陸聽溪到得老太太的萱茂堂后不多時,謝思言也回了。 謝宗臨乜斜跪伏在地的賈氏:“一直以為你還算安分,誰想到竟是個慣會遮藏禍心的,我從前當(dāng)真錯看你了!” 陸聽溪已知曉了大致緣由。 賈氏回娘家找其父幫忙,在天興帝前往景陵祭拜時,想法子輾轉(zhuǎn)揭露謝思言的貪墨罪行。然而景陵的修繕并無貓膩,天興帝還因此大發(fā)雷霆,本要徹查是誰在背后構(gòu)陷謝思言,但被謝思言阻了。 天興帝不查,謝宗臨卻是要查的。查究異常順利,不幾日就水落石出。謝宗臨當(dāng)即將賈氏叫來問罪。賈氏起先不認(rèn),后頭眼見著包不住了,這才吐口。只她自稱是謝思言曾親口與她說起此事,她因著憂思過甚,不留神透給其父,這才出了這等事。 賈氏一見到謝思言就急著讓他幫著澄清,謝思言卻否認(rèn)曾對她提起什么受賄之事。 “母親想是糊涂了,我又不缺金銀,怎會攪和這等事。” 賈氏死死盯著他,面色數(shù)變。 老太太此刻開言道:“都莫爭了,你隨我來?!睊吡酥x宗臨一眼,又看向余人,“且散了吧?!庇置藭簩①Z氏押起來。 陸聽溪隨謝思言出萱茂堂后,回頭瞥了眼:“祖母會如何處置賈氏?” “祖母是不會留著這等媳婦的。” “可我總覺著你這繼母不會這樣輕易認(rèn)栽的。”適才賈氏在謝宗臨面前巧舌如簧,有時還要求與她對質(zhì)。 謝思言不以為意:“那她盡管放馬過來?!?/br> 半月后,謝宗臨手書休書一封與了賈氏,賈氏沒有哭鬧,也沒有尋娘家人來說和,平靜地卷鋪蓋回了娘家。謝思和在謝宗臨門前哭跪了一宿,謝宗臨也沒有任何轉(zhuǎn)意的意思。 轉(zhuǎn)入臘月后,各家府上都為著預(yù)備年節(jié)忙得人仰馬翻,李氏更是忙得不得半分閑,連去別家做客都是席不暇暖。之所以這樣忙碌,還有一個因由就是要為年后回封地做籌備。 她兒子從前是王世孫,沒那么些轄制,如今成了楚王,在京師滯留日久恐會招人非議。只她也不知她兒子近來都在忙些什么,總早出晚歸的。 她心里□□叨著,人就回了。然她兒子回書房取了樣物件,轉(zhuǎn)身又要走。李氏勸了幾句沒能勸動,眼睜睜看著兒子又出了門。 沈惟欽坐在出城的馬車上時,雖始終閉目養(yǎng)神,但心里并不能靜。 他回封地后,增設(shè)親王三衛(wèi)甲兵數(shù)的事更會被擱置。寧王的兀良哈三衛(wèi)也還捏在天興帝手里。如若謝思言騰出手,必定進(jìn)言讓天興帝再度削減藩王的勢力。 屆時,楚王府也會成為任人擺布的軟腳蝦。 他知道,謝思言一直都想置他于死地,永絕后患。 就好像當(dāng)初以激言利語逼得他赴死一樣。 但他已經(jīng)不是從前那個除死之外別無他法的沈安了。 他眼下多的是法子。 馬車在城外西山功德寺山門外停下,沈惟欽一徑入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