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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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聽溪望了眼那只巨蟑的葬身之地,回想方才情景仍覺心有余悸,又想起阮氏還在旁側,斂神道:“我?guī)б棠竿箢^那處亭子坐坐?!?/br> 南方蟲子雖然兇猛,但風光當真是無限好。 她等了一等,未聽得阮氏應聲,抬頭看去,卻見她正打量她。 “我聽聞陸大人大約要在南方待上兩三年,淘淘也要在此住上兩三年?” 陸聽溪一怔,道:“父親說讓我先在此住上一年,看看南方的風俗人情,倒也沒說何時回去。” 恰此時,葉氏過來,阮氏與之客套一番,轉(zhuǎn)頭看向陸聽溪:“我們此番來,怕還要叨擾上幾日。聽聞明日有廟會,我倒想去瞧瞧,不如淘淘也一道?” 陸聽溪遲疑,問是否只有她們幾個女眷去,見阮氏點頭,這才應下。 入夜,謝思言立在武昌府江夏的一處宅邸庭院內(nèi),聽罷楊順的奏報,容色一寒:“消息可確鑿?” “千真萬確。齊正斌早年游學時曾到過湖廣一帶。您與陸姑娘去往景縣時,齊正斌也并未閑在齊家。再就是,”楊順猶豫一下,“下頭的人來報說,您走后不久,齊家人便去了揚州,說是陸大人到任后尚未正經(jīng)拜謁,特特前往揚州登門造訪?!?/br> 謝思言沉吟少頃,鋪紙研墨捯飭半晌,最后將一個竹制書筒交給楊順,囑咐他即刻飛鴿傳書給揚州那邊。 翌日一早,陸聽溪犯著困拾掇好,正要出門隨眾人去逛廟會,卻見檀香匆匆進來,遞了個細細瘦瘦的書筒過來:“姑娘,那邊的書信?!?/br> 陸聽溪知這便是謝少爺來信的意思,打著哈欠接過來拆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盛著兩張紙。待看清上面內(nèi)容,頓時困意全消。 第一張紙上畫了一只碩大無朋的豬頭,豬頭嘴角上挑,顯是在笑。 第二張紙上畫的卻是歷史典故將相和。 她又看了眼那豬頭。 謝少爺這豬頭畫得也太逼真了,看得她大早上想吃紅燒豬頭。 正此時,葉氏身邊的丫鬟來催促她出門,她忙收起畫,正色道:“去與母親說,我不去廟會了?!?/br>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那丫鬟一愣, 為難道:“姑娘這般, 奴婢無法跟太太交代, 卻不知姑娘要如何跟太太回話?” 陸聽溪想了想,道:“就說我晨起頭暈,大抵是昨晚受了涼, 想在家中歇息?!?/br> 丫鬟應是, 領命去了。 檀香滿心困惑,她方才瞥見那書筒里裝的是兩幅畫, 雖未瞧清畫的甚,但姑娘為何看了兩幅畫就突然改了主意?那上頭好似并沒字。 她兀自困惑,忽聽姑娘吩咐道:“去命廚下做一鍋燒豬頭, 多放大料和油醬,要入味兒些, 豬頭rou也要煮得爛爛的,煮得皮脫骨化最好。煮好之后, 切好了裝盤, 再拌一碟子蘸料,一并送來?!?/br> 檀香更懵了,姑娘早起明明吃了幾塊點心墊肚子, 怎生又餓了, 還要吃燒豬頭? 等閑雜人等皆散去, 陸聽溪又拿出那兩幅畫看了半日, 輕哼一聲。 第一張畫是說她笨, 第二張畫是警告她離齊正斌遠點。 將相和, 藺相如與廉頗,一文一武,合在一處,是謂“斌”。 她總還是覺得齊家人來得突兀,既然謝思言也這般提醒,那她索性連著阮氏的邀約也一道推了便是,橫豎她原本也不怎么想去。 只她先前只顧對著豬頭發(fā)饞,如今想想倒覺得有點氣。 竟然用個傻笑的豬頭譏她! 好氣! 陸聽溪思來想去,還是氣不過,提筆畫了一只被豬坐扁的螃蟹。想了一想,又在螃蟹的嘴旁畫了幾圈白沫,再畫成翻白眼的模樣,末了又添了兩撇胡須。 寥寥數(shù)筆,一只被豬坐扁的翻白眼老螃蟹形象躍然紙上。 左右端視,終于滿意,她將這幅大作裝入書筒封妥。 謝思言瞧見了,大約會氣死。 少女深覺自己扳回一局,將書筒送出,心滿意足轉(zhuǎn)回屋內(nèi)去睡回籠覺,順道等她的燒豬頭。 謝思言收到陸聽溪的畫時,正給謝宗臨寫回信。 謝宗臨從抱璞書院山長那里得知他這幾個月都沒去抱璞,連發(fā)數(shù)封信逼問緣由,他覺著他若是再不回一封信,他父親怕是會告上個把月的假,千里迢迢跑來武昌抓他。 他正思忖著如何措辭,見楊順遞來書筒,認出是自己先前送出去的那個,知是回信,以為是小姑娘那邊出了什么事端,飛快拆開,卻發(fā)現(xiàn)是一幅畫。 畫上那只口吐白沫的老螃蟹顯然是在暗喻他。 他對著那畫看了半晌,忽地勾唇一笑。 兔毫筆在手中一轉(zhuǎn),他提腕在那坐在螃蟹身上得意洋洋翹著蹄子的豬臉上加了幾道皺紋,又在留白處題了兩行字。 揮毫間龍蛇飛動,鸞漂鳳泊。 確認無誤,他將這幅畫重新折起,塞入書筒,又另放了一張字條,讓楊順再傳回揚州。 等將給父親的回信也送出,謝思言踱步到窗邊,對著外間明月出神。 他甫一到武昌就去見了楚王。楚王對他態(tài)度很是客氣,但說的話卻并不客氣。 楚王與他說,他最好不要再糾纏于他母親的事,逝者已矣,他何必執(zhí)著。他與楚王不歡而散,卻也并未離開武昌府。楚王先前就欲以郭淮引他過去,后頭見他不肯再來楚王府,故技重施,他卻未再理會。 謝思言無聲冷笑。 宗室里面,如今惟楚王與寧王兩支勢強,其中尤以楚王威望最高。那幫孱弱已久的宗室被官僚彈壓了上百年,而今全盯著楚王這頭,指望著楚王府牽頭,幫宗室翻身。 官僚集體權大勢洶,自國朝立國以來勢頭就始終如日中天,可謂根深葉茂,尤其文官,做至頂端可凌駕于皇權之上。宗室卻因身份敏感,始終受彈壓,積弱已久,與官僚相比,簡直不堪為敵手。 宗室如今適逢契機,少不得暗暗摩拳擦掌。只是其他支系的親王前頭被削得厲害,也就是楚王一系晦跡韜光,實力尚存。 但那又如何,宗室前面百來年被彈壓,后面百來年,或者更久,依舊會被官僚死死壓制。想翻身?癡人說夢。 楚王現(xiàn)下將希望都寄托在沈惟欽身上,沈惟欽的一舉一動也備受矚目,他倒要看看,沈惟欽能不能翻出花兒來。 他盤桓武昌這段時日,仍是在查母親之事,雖則查到了不少秘辛,但因著缺失了部分肯綮,一時間尚無法連綴起來。 他打算再在武昌府多留一月,若還是沒甚結果,他便暫離,回揚州去。 沈惟欽回到楚王府后,交了差,轉(zhuǎn)回頭又要往廟里去,卻被楚王派人押了過去。 楚王一瞧見他的人,臉色即刻陰沉下來:“你還有臉回來!我交代你辦的差事呢?” 沈惟欽道:“孫兒已辦妥了?!?/br> “辦妥了?!那陸家小姐呢?” “孫兒把人放了?!?/br> 楚王眼角一抽:“放了?!瞧見美人哭求,不忍心了?” “她沒求我,是我自己決意放了她?!?/br> 楚王瞧見孫兒古井無波的面色,忽覺腦殼疼。 他先前對這個孫兒未多在意,后頭卻也慢慢摸清了他的脾性。擺出眼前這副德行,多半是揣著“我意已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心思。 莫看悶聲不吭,其實倔得很。 他是實在不懂孫兒為何會對一個官家小姐迷戀至此。他見過的那些官家小姐無一不是行不回首、笑不掀唇,尤其見了他們這些天潢貴胄,更是拘謹。他此番叫孫兒將那陸家小姐帶來,除卻想讓孫兒跟陸家那邊來個了斷,也是想看看那陸家小姐究竟是何模樣,怎就把他這孫兒迷成了這樣。 若他孫兒實在放她不下,等回頭局勢穩(wěn)定,他做主讓孫兒納了她做個側室也不是不可,稱了孫兒的心,他也就安生了——陸家雖是顯貴高門,但囿于情勢,陸家女不適合做未來的楚王妃,做個側室倒還可。 可沒想到,他孫兒竟在得手之后,又將人放了。 這表明他根本狠不下心去,表明他還想給自己留后路。 楚王覺著自己若想多活幾年,就不能再就此事問下去。于是他緩了一緩,轉(zhuǎn)了話頭:“你這幾日莫亂跑,王府有客要來?!庇植唤久?,他孫兒一個大男人天天往廟里跑,也不知是要做甚。 沈惟欽徑直道:“孫兒還有要緊事,沒空見陶家人。” 楚王一口氣沒上來,險些被他氣得兩眼一翻厥過去:“什么要緊事能比你的婚事更要緊!” “金剛寺的主持今日開壇講禪論道,孫兒還要趕著去聽。”沈惟欽言罷,拂袖而去。 他尚未邁出楚王的書房,就聽身后“嘭”的一聲巨響,大抵是楚王盛怒之下砸了錦屏一類的物什。 他連腳步也未停一下,只手里緊捏著那個破損的護身符,一徑去了。 陸聽溪覺得謝思言會被她的畫氣得不輕,卻沒想到不過一日的光景,那書筒竟又傳了回來。她好奇之下,飛快拆了書筒查看。 但見她的畫又被送了回來,只是上頭多了兩行遒逸豐筋的行草—— 想騎我就直言。 聽溪meimei竟連我們暮年時的相處光景都已預想好。 她一愣,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她先前畫的那只眉清目秀的豬竟被他添上了幾道皺紋。 她對著那幅畫翻個白眼,隨即目光又落在第一行字上。 什么叫“想騎我就直言”?她怎覺著這話另有深意? 不過她下意識就覺得謝少爺寫的不會是什么正經(jīng)話,也不好將之拿去向旁人請教。 又抓耳撓腮想了半日,仍是毫無頭緒,她只好暫將畫收起。打算將書筒也連帶收起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里面還附了一張小字條。 字條上只有兩句話——想我時捉一只螃蟹,待我回去數(shù)蟹。 陸聽溪嘴角微撇。 想太多,她才不想他。 不過這家伙倒是提醒她了,而今正是蟹肥之季。 她要讓廚房做幾只麻辣小螃蟹,再來一只清蒸螃蟹,一只芙蓉螃蟹,再配上一碟蘸料…… 想想這些,又餓了。 阮氏在陸家這邊住了幾日,便回了寧津,齊正斌也跟著一道離開。 陸聽溪其實覺著她這表姨人倒還不錯,只是因著先前議親不成,總還是難免尷尬。后來謝思言那樣提醒她,她就打算跟齊家人保持距離。 回頭想想,她眼下對于謝思言的信任已經(jīng)快跟她爹娘齊平了。 她知道謝思言留在武昌府應是仍在查探他母親的事,遲遲未有相關書信傳來,大約是還沒有什么結果。她心里總還是惦記著此事。靜候謝思言音訊期間,她出了幾趟門。 她來揚州之后,結交了幾個住在附近的官家千金,重陽節(jié)時還一道出去登高賞菊。入秋之后,日漸涼爽,她倒也更樂意出門走動。 這日,她隨一眾女眷去城外的三陽河畔放紙鳶。忽然平地狂風乍起,她的紙鳶被刮到了相去頗遠的一處密林。她帶了檀香一道去撿紙鳶。 許是因著樹高林密,她一路尋到紙鳶墜落之處,卻未瞧見紙鳶的蹤影。正欲折回,忽聞得一陣斷續(xù)的男人聲音隱隱傳來。這林子再往里便不好走了,來人又走的是她的來路,她不想跟對方撞上,當下反應過來,一把拉了檀香,示意她噤聲。兩人匿身躲入灌木叢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