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改制稅賦，遏制豪門世族兼并田地，那么百姓們獲得田地的機會就更大，肩上的重擔自然就要輕上一些。

    自然，這個乃是顧云浩心中的最主要目的，但對于身為帝王的元化帝而言，僅僅憑著這一項，卻是不足以動心去施行新政改制稅賦的。

    因此，顧云浩又連忙繼續(xù)說道：“陛下，如今我華朝田地，良田沃土一分為三，其三中有一乃是官田，剩下大多為士族豪門所有，而百姓所有田地大多都較為貧瘠，若不加以遏制，只怕不久之后，我華朝糧食價格再難受朝廷控制?！?/br>
    “微臣所知不多，然卻也聽聞一些傳言?！?/br>
    說到這里，顧云浩微微垂頭，雙眼輕輕一瞇，道：“如我朝禮部左侍郎徐景徐大人，據(jù)稱便在閩地有良田無數(shù)，閩地良田十有其四為徐大人所有，更是開了一家八閩糧莊，這八閩糧莊又與多家糧莊互有往來，想必徐大人一句話，便可令閩地糧價隨之升降。”

    “陛下，若我華朝各地都是如此，一遇災年，或是需對蠻族用兵，難免會因此影響大局?！?/br>
    言罷，顧云浩復又恭敬地跪拜下去，一臉誠摯地伏身拜道：“微臣所言句句屬實，還望陛下三思，恕臣無狀之過。”

    果然，聽聞顧云浩這些話，元化帝眼中明顯多了幾分幽暗之色。

    而立在一旁的季航，此時亦是心驚不已。

    他萬沒想到顧云浩會在這個時候提及徐景之事。

    雖然他們這些陵江書院的學生對徐景都沒什么好感，但他們都還僅僅是初入官場的小卒。

    而徐景在朝多年，他一直以為顧云浩會如他一般一步一步登上高位之后，方才會跟徐景對上，沒想到這位好友竟然會在此時就向徐景下手，而且還將此事與新政聯(lián)系到一起來。

    “愛卿起身罷?！?/br>
    元化帝沉默了片刻，復又笑道：“愛卿一心為公，又何過之有。只是卿雖是在殿試一文中言及改制稅賦，朕令戶部清算，即便丈量田地按畝收稅，僅可增加稅收三百萬兩，又怎能如你文中所言，使得國庫充盈？”

    顧云浩立起身來，忙躬身回道：“陛下容稟，眼下我朝田地士族所占十之有三，官田十之有三，百姓所占十之有二，而剩余十之有二乃士族瞞報，如今丈量之后，按畝而言，能增賦三百萬兩不假，然以微臣所想，改制稅賦，卻并非僅清理瞞報田地而已。”

    “說來聽聽?！痹坌Φ馈?/br>
    “是。以微臣所見，我朝歷代圣人皆心系百姓，素來輕徭薄賦，百姓所擔之稅賦不到前朝一半?！?/br>
    顧云浩應了一聲，先將華朝歷代君王夸贊了一番，隨即說道：“然我朝建朝數(shù)十年，百姓大多不知前朝過往之事，不知我朝君王一片愛民之心，只言稅賦繁重?！?/br>
    說到這里，顧云浩立馬就又道：“只是微臣本為農(nóng)家子出身，自然曉得我朝稅賦并非繁重，只是稅類太多，因而百姓誤解罷了?！?/br>
    “若是將所有稅賦攤派到田畝之中，只按田畝收稅，如此一來，百姓一年只需交稅一次，自然不會妄言誤解，而各地收稅也輕松了許多?！?/br>
    顧云浩說完這話，便悄悄地觀察了下元化帝的神色，見他似有所思，只覺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其實他雖然言及是為了不讓百姓誤解朝廷，實際更是為了讓那些百姓們免收底層官吏的盤剝。

    自為官以來，顧云浩對一些往事的記憶更加清晰了。

    第139章 第139章：決斷

    他猶記得當年的他還是一個小書生, 雖然考過了府試, 卻仍是式微。

    不過一個在衙門最沒有地位的皂隸, 都可以在他家耀武揚威, 趁機訛詐。

    一般而言，改革吏治都是始于京中, 從而推向各地的基層。

    不過顧云浩看得出來，元化帝目前最急切的并非是整頓吏治, 反而是改善稅收。

    這也難怪, 畢竟稅賦改制已經(jīng)是一件惹得朝野議論紛紛之事, 若是此時又提出要整頓吏治，只怕隨之而來的壓力更是不小。

    還是徐徐圖之吧。

    不過即便知道這個道理，但也不妨礙顧云浩趁著稅賦改制之時, 稍微改變一下百姓的生存狀況。

    畢竟稅種少了, 一年只收稅一次，那些底層的官吏們盤剝百姓、魚rou鄉(xiāng)里的機會便要少上一些。

    而且, 若是按田畝收稅, 那么貧寒之家的田地少，便不會被繁重的各類雜稅壓得喘不過氣來。

    元化帝此時自然是沒有想到顧云浩的小心思, 身為一個帝王, 雖大多都說是什么愛民如子，但其實最后做決斷之時, 往往這些帝王們考慮最少的便是百姓的利益。

    顧云浩深知這一點, 當下忙又繼續(xù)說道：“圣上, 若以此稅制而行, 我華朝上下，田地按畝收稅，國庫充盈不過是幾年的事?！?/br>
    聽聞此言，元化帝瞇了瞇眼。

    不錯，現(xiàn)在田地大多掌控在士族手中，然而這些士族除了免稅的田地之外，不少人都利用手中的職權瞞報田地。

    若是令戶部重新丈量，必然會多出一筆稅收，而且假使果真如顧云浩所言，將雜稅攤?cè)胩锂€之中，不再似以往一般按人頭收稅，那么那些士族所需繳納的稅便更高了。

    只是如此一來，那些士族們只怕更是對這次的新政心存不滿了。

    思及至此，元化帝眼中劃過一絲猶疑。

    “顧卿，可還有旁的法子？”

    聽聞元化帝這么問，顧云浩心里一緊。

    難怪都說圣心易變，怎么這一會的功夫，這元化帝的語氣就有些不同了……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顧云浩卻不打算打退堂鼓，直言道：“陛下，改制田地稅賦其實亦并非充盈國庫這一項，更是為了遏制士族兼占田地，避免朝廷失去對糧價的控制，此事事關重要，臣以為不可不行。”

    說到這里，顧云浩來不及看元化帝的表情，直接又道：“雖我朝一向優(yōu)待士族，但若不加以遏制，若如魏晉門閥一般，那可如何是好……”

    聽聞此言，元化帝雖是面色不顯，但心中也很是不悅。

    魏晉門閥勢大，甚至帝王都得給幾分面子，這種情況自然是哪一個皇帝都不愿見到的。

    “再則，若國庫空虛，新政之事也難以推行延展。”顧云浩又低聲補了一句。

    “卿殿試文章言及商業(yè)、學府、兵事之事，可思量周全？”元化帝避開稅制之事，直接又問道。

    聞言，顧云浩知曉這事有戲，忙又繼續(xù)回話。

    當初他在殿試文章言及，改制稅賦，增收國庫開始第一步。

    稅制改革自然并非僅僅是針對田地農(nóng)業(yè)，也面向商業(yè)稅收。

    在這個時代雖然重農(nóng)輕商，但顧云浩心里卻是清楚商業(yè)的重要性。

    畢竟商業(yè)稅一向較重，田地是有限的，無法增長，而商業(yè)的前景卻是有無限的可能。

    即便現(xiàn)在華朝的主要收入是來自于農(nóng)業(yè)稅收，但顧云浩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商業(yè)稅會成為國庫收入的重要部分。

    以顧云浩的設想，商業(yè)稅也當按農(nóng)業(yè)稅一樣，摒除雜項，一年一收。

    再則，還是應當從最根本的活躍商業(yè)著手。

    只是現(xiàn)今華朝之內(nèi)，商業(yè)發(fā)展基本已經(jīng)到了臨界點，若非百姓生活變好，商業(yè)也不會有多大改變。故此，顧云浩還是將目光放在了邊貿(mào)和海外。

    說完自己的設想，顧云浩又說道：“陛下，若是減輕關稅，并與沿海跟邊疆修建商城，微臣相信會為朝廷增加不少收入?！?/br>
    聽聞邊貿(mào)跟航海，元化帝卻是皺起了眉頭：“邊貿(mào)海禁一開，只怕蠻夷侵擾，我朝兵士多年未戰(zhàn)……”

    顧云浩自然是知曉元化帝的擔心。

    華朝建朝幾十年來，雖然偶有蠻族入侵，但并未有過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加上又禁了海，沒什么大仗可打，因此華朝的軍事實力也越發(fā)弱了下來。

    若是邊貿(mào)海禁開了，那爭端必然就會多少不少，說不定到時候即便出兵，還是不敵他族。

    “陛下所慮甚是，是微臣思慮不周?！?/br>
    顧云浩先面帶惶恐地請罪一聲，隨后又道：“只是兵事改制亦是需得銀錢才可，故此，改制稅賦實在是當前要務?！?/br>
    說來說去，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元化帝此刻也開始真的思量此事。

    見著元化帝如此，顧云浩又是加了一把火，將學府、兵事改革的設想說了出來。

    雖然千好萬好，但總歸到最后，都是一句話：需要錢。

    在他一番解釋之后，元化帝算是真的對稅制改革上了心，只是身為帝王，蕭穆言即便是心中蠢蠢欲動，但也不會在顧云浩面前顯露分毫。

    “陛下，臣還有一事思慮已久?！鳖櫾坪朴值?。

    “講?！?/br>
    想了想，顧云浩說道：“陛下若是有新政之心，只怕阻力不小，臣以為還需廣造聲勢才好?！?/br>
    “哦？”

    聞言，元化帝也來了興趣。

    雖然他乃是皇帝，但如今士族的權勢也不可忽略，能有個法子減輕些壓力，也是好的。

    見著元化帝感興趣的眼神，顧云浩忙繼續(xù)回道：“微臣觀我華朝各處官衙的邸報，突有一法子，不若將邸報加以刪改，記錄朝中新政之事，發(fā)往各地刊印，而后定期張榜公告萬民，以此為新政造勢?！?/br>
    “再則，陛下新政一心為民，實則該讓百姓知曉才不負吾皇圣恩?！?/br>
    聽完這話，元化帝不由眼前一亮。

    作為一個帝王，雖然未必真的將百姓放在眼里，但卻是誰都想得到萬民敬仰稱頌。

    若是如顧云浩的法子改善邸報，并公告天下，那么即便新政為士族所不喜，但為能得到百姓萬民之心。

    “如此法子果真不錯，只是此事關系不小，你可有把握做好？”元化帝有了興致，聲音也愉悅了不少，當下便道。

    然而顧云浩聽了這話，卻是心里一驚，心思轉(zhuǎn)的極快。

    這個邸報改善之后，知曉度更廣，若是負責邸報之事，很顯然是一個很討巧的差事。

    既沒有很大的風險，而且也算涉入新政，甚至還能因著為皇帝塑造明君形象從而在元化帝面前討巧，說不定能因此成為元化帝心腹之人。

    這對于顧云浩這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來說，確實是個極好的機會。

    只是他本就因殿試之事引得眾人注意，這里面不僅有守舊派的憎惡，更有年輕底層官員們的嫉恨。

    若是現(xiàn)在又負責邸報之事，也太鋒芒畢露了。

    而且他現(xiàn)下還不了解元化帝的性子，如此差事，說不定元化帝言及讓他負責，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想到這里，顧云浩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季航，當下眼前一亮，心里更是通透了起來。

    “陛下，微臣今日能得見圣顏，已是天大的隆恩。”

    顧云浩忙下拜說道：“只是臣乃寒門出身，見識有限，邸報之事關系重大，臣雖得陛下恩典得入翰林院，然卻自知并非能肩負如此重擔之人，未免誤了陛下大事，還望吾皇另擇良才，臣在旁協(xié)助即可?！?/br>
    “恩，既然你如此說，朕便不勉強你就是了。”

    很顯然顧云浩猜對了，元化帝果真是沒有很信任他，當下便端起茶碗吃了口茶，輕飄飄地說道。

    季航看著這一幕，眼中也劃過一絲遺憾之色。

    他實在是為顧云浩覺得可惜。

    要知道這個邸報改善之后，必然是影響力不小。

    最重要的是，季航跟著蕭穆言幼年相識，他看得出來，元化帝對此事很是感興趣，若是負責此事，定能借此平步青云，成為元化帝重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