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再者像雍親王府這樣的門第,他若是靠得太近了,便會被認為是攀附,若是躲得太遠,又會被認為是疏離。唯有不遠不近,有差事便老老實實辦事,無事便不用熱臉去貼,或許能維持一個比較自然的狀態(tài)。 想了想,石詠便說:“照年側福晉送來的,準備一份差不多價值的回去,不要太出挑的,不要送入口的東西,不要送貼身穿用的衣物,平平常常的就最好?!?/br> 如英當即明白:“那就是阿堵物唄!”她也不問為什么,反正相信石詠自己有成算。 石詠忍不住笑,自家媳婦兒反應太快了。 近來如英偶有害喜的癥候,但情況不嚴重,只是不能聞一些葷腥味道,晨起也會惡心作嘔,但除此之外,她也算是能吃能睡,精神很好了。雖然石大娘那里不讓她再管家理事了,她偶爾看看賬,命人準備準備往來禮儀,都是能做得到的。當下如英便命人準備了鑄有各種吉祥紋樣的金銀錁子若干,裝在一只精巧的漆盒里,給雍親王府送了過去。 如英將還禮送給年側福晉之后,雍王府嫡福晉那拉氏不久也表示了一下,似乎對石家沒有刻意巴結年氏感到挺滿意。 這邊如英的情況尚好,石喻的府試之期又轉眼即至。順天府的府試由順天府府丞主持,乃是順天府轄下各縣長案所取中的考生一起,聚在一起,再考一次,再次取中的便能繼續(xù)參加院試。 府試比縣試略好些,只有三場,且考試內容與前三場類同,按說石喻此前對縣試有充分的準備,縣試成績也不錯,到了府試,石喻應當很輕松才是。然而石詠沒忘了提醒石喻,“戰(zhàn)略上藐視”這句話后面,還有一句叫做“戰(zhàn)術上重視”。 石詠建議弟弟依舊按照自己日常習慣,早起背書、練字、刷題,保持一貫的考前狀態(tài),并且爭取將這種狀態(tài)一直延續(xù)到府試通過之后。 石喻將石詠的建議推介給了自己的同窗,準備大家一起相互監(jiān)督。可還是有一名叫做元誠的同窗,因為通過了院試,家里人太過歡喜,為他連續(xù)擺了幾日的席面,大宴賓客。這名同窗卻因為飲食不慎,得了瀉痢之疾,纏綿數日不愈,到了府試之前才將將恢復,那狀態(tài)自是大受影響。 石喻這邊,倒是一切如常。因為如英有孕,石家人的分工又發(fā)生變化,石大娘重新又管起家務,并且照顧如英,王氏則負責照顧石喻的飲食起居,而石詠則照例負責一切對外的事務,包括陪石喻前往府試報名,陪伴石喻進考場等等。 府試第一場之前,石詠陪著石喻早早就到了考場,可是石喻卻并不馬上進場,而是站在號舍跟前,等候他的同窗們。所幸如今天氣已經和暖,棉的皮的早都可以收了,大清早便在號舍跟前等一陣,原也沒什么關系。 一時椿樹胡同的幾名同窗,姜鴻禎他們都到了,石喻等幾個卻還在等著,沒有馬上進場。直到號舍跟前的文吏已經開始催了,石喻他們還是在翹首等候。 石詠心想:這是在等元誠? 果然,少時元誠坐著驢車匆匆趕到,一下車,見到所有的同窗們都正聚在號舍跟前,還未進場,正在等他。元誠一陣心暖,被同窗們招呼著,趕緊列隊。眾人一一經過搜子搜撿,證實確實無挾帶,便都往號舍里去了。 石詠在外也算是舒了一口氣,心想二弟他們這撥同窗也算是有義氣,絕沒有放棄任何一人。他由衷地希望,這位叫做元誠的少年,也不能不負石喻他們這些同窗的義氣,再次一起闖關成功。 果然,第一場府試發(fā)案之后,石喻他們依舊全中,元誠險而又險地吊著車尾,但是不管怎么樣,人家也過了。隨著時間推移,元誠身體好轉,往后的成績,應當越來越好才是。 誰知第二場府試的結果出來,石喻他們八中七,元誠的座號終于沒能出現在發(fā)案的座號表之內。他畢竟狀態(tài)不佳,在順天府這樣激烈的競爭之中,落下馬來。 第二場府試公布結果發(fā)案這日,石喻他們全去學塾里安慰元誠。 元誠一早知道了沒中的消息,的確曾經消沉過一陣,但是此時他已經自我開解過來,知道同窗們還有關鍵的最后一場,自己不應輕易影響同窗們的心情。 于是元誠在好友們面前表現得既看得開,又放得下:“沒事兒,我沒事兒!縣試府試每年一次,明年這個時候,我可就追上你們了?!?/br> “是呀,元誠兄,你這都已經將將走到最后一場了。明年你一準穩(wěn)過的?!?/br> 石喻與姜鴻禎他們雖然都為元誠可惜不已,但是看他坦然接受了這份失利,且信心未失,許諾明年再戰(zhàn),便紛紛過去,拍拍元誠的肩膀,安慰同窗,并且祝他明年好運。 石詠聽說此事,也少不了為這位元誠可惜,同時他也終于了解:科考之事,一鼓作氣看起來蠻重要的。只可惜他自己只有在后世參加高考的經驗,高考與科考顯然不同,因此他有時也不知該怎么去幫助石喻。 不多時府試末場考過,名次出來,石喻的名次降了一些,降到了二十名開外。不過這也屬尋常,順天府轄下各縣都有出類拔萃的學子,一起參加府試,競爭更加激烈。石喻小小年紀,名次沒有降得更多,這說明他一直保持著縣試時的水準,并沒有松懈。 得到石喻府試得過,順利成為一名小小的“童生”,石家上下一起都松了一口氣。石大娘果然為王氏做主,寫了一封“家書”,托人往四川那邊送過去,將這好消息送與石宏武知道。 然而石喻在參加過縣試府試之后,卻一直顯得空落落的,似乎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來。石詠大概能體會弟弟的這種感受,剛剛順利達成一個目標,一旦越過了這個坎兒,反而茫然,有些失去了方向。他即便相勸,亦無法勸起。 豈知,隔了一日,石家來了一位稀客。 “姜夫子,您怎么有空過來?”石詠對這一位上門沒有絲毫的準備,趕緊將人往里迎。 “不必,茂行啊,你家可有……適合說話的地方?”姜夫子四下里看看。他此刻立在東院門口。東院外間是石家停放馬車的地方,對面是石柱父子的住所,里進則是石詠夫婦的小院。 姜夫子特地從東院進來,想來是有些話想要單獨對石詠說,不方便讓石喻聽見。 此刻如英正在上房休息,石詠想了想,將夫子迎至東廂,并招呼望雨送了茶水點心過來,請夫子在東廂內坐下。 姜夫子看了看東廂內的擺設,便知這一定是石詠自己的書齋,便拈著須輕輕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開門見山地說:“茂行,此次我上門,是專為石喻的事而來?!?/br> “茂行可知,石喻很想在今年秋天參加院試,除了盼著取得秀才功名之外,他還盼著能獲得明年鄉(xiāng)試的資格。” 石詠心頭一震,他知道弟弟對科考十分熱切,可是真沒想到石喻竟會熱切如此。這個二弟,如今尚未滿十三歲,竟然已經在想著明年的鄉(xiāng)試。 “以夫子看,我家二弟的實力,是否足以在鄉(xiāng)試中嘗試一回?”石詠問。 姜夫子似乎沒料到石詠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拈著須,沉吟片刻,終于點了點頭,道:“令弟天資聰穎,尤其近兩年來的進境,是我所教過的學生之中,絕無僅有的。再加上他還有將近一年半的時光準備,以我看人的眼光,我以為,石喻,可以一試?!?/br> 石詠聽著不免覺得有點兒心酸,姜夫子口中提到的“近兩年”,便正是二叔石宏武認歸本家的時間。這個二弟,當真是給自己身上背負了多少壓力??! “既是如此,我便會全力支持石喻,絕無二話?!笔佌f得斬釘截鐵,兄弟兩個有約定在先,此刻弟弟想做什么,他便會全力去做。 這下子輪到姜夫子尷尬了:“可是,按照如今科舉取士的制度,令弟今年卻無法參加院試的考核?!?/br> “為什么?”石詠完全不明白了。 “這個……”姜夫子也扶額,面對石詠這么個十足十的外行,只得慢慢解釋給他聽。 原來本時空的院試,三年兩次,辰、戌、丑、未年的稱為歲試;寅、申、巳、亥年,稱為科試。通過歲試,童生便相當于“取中”,可以到官辦的府、州、縣學讀書。經過一段時間的讀書,再參加一次科試,如果科試得中,便獲得參加下一級考試,也就是鄉(xiāng)試的資格。 而今年是,己亥年,是科試之年,下一個歲試之年,在兩年以后。 石詠一下子躊躇起來,皺著眉頭思索半晌,隨即抬頭問姜夫子:“真的沒有辦法跳一級,直接去考科試嗎?” 姜夫子被石詠的問話噎得啞口無言。他身為讀書人,看慣了一年又一年的科考,看著大家都循規(guī)蹈矩地一層一層往上考,可能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吧。這位夫子憋了半天,最后想出來一句:“可能……可能可以考慮捐個監(jiān)生?” 監(jiān)生是國子監(jiān)的學生,如今這個身份也是可以“捐”的。這童生試看似簡單,也不是人人能順利通過,更有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嬌弱的,吃不了在號舍里頭答卷的苦,家里便給捐個監(jiān)生,直接去鄉(xiāng)試。賈璉最早就是先捐了監(jiān)生,隨后才辦了捐官的。 當然,捐監(jiān)生的人也并非全都不擅長考試。據說本朝就有這種例子,考童生試考不過,直接捐個監(jiān)生,結果到了鄉(xiāng)試,一舉便中的。 石詠沉吟一陣,心道這個法子的確可行,但是卻不符合石家的實際情況。不是他舍不得銀子給弟弟捐功名。他很清楚地知道石喻這樣埋頭苦讀,一門心思要博取功名是為了什么——石喻就是為了一個名,一個順天府最年輕的舉人的名頭,這“神童”之名,足以讓多年來獨自扶持教養(yǎng)他的二嬸王氏也跟著在家里族里站穩(wěn)腳跟。 若是這功名是捐來的,豈不成了笑話? 姜夫子也將這話問石詠:“茂行??!我其實有些不明白,石喻年紀不大,有這份志氣固然令人欽佩,但是他小小年紀,為何如此執(zhí)著科考,而且總想著要先人一步呢?” 這是石家的家事,石詠不方便多解釋,只能含含糊糊地說:“大概是因為——出名要趁早吧!” 姜夫子一時無語,石詠只能說他會好好考慮一陣,隨即將姜夫子送出東廂。他這前腳剛出門,后腳身后架上的兩件文物已經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然而石詠卻顧不得它們議論什么,先盡著將姜夫子送出門,并且鄭重道謝。然后他有回上房看了一眼如英,見如英正在小憩,便輕手輕腳地退出來,回到東廂,掩上門,問:“你們商量出來什么了么?” 結果紅娘問:“詠哥兒,‘出名要趁早’這話是誰說的呀?乍一聽有點兒白,仔細一想還真挺有道理的。說這話的,莫不是位才女吧!” 石詠噎了片刻,趕緊改換了話題,將他心中最緊要的問題問出來:“若是捐了監(jiān)生,便不能突顯二弟之才;但若是不捐監(jiān)生,二弟便還要再等四年才能鄉(xiāng)試,亦不能突顯二弟之才。如此情形之下,究竟該怎么選擇?” 蹲在架上的“一捧雪”登時道:“無論捐不捐監(jiān)生,都不能凸顯令弟之才,這條路便徹底不用考慮了,趕緊另想辦法才是!主要是要讓喻哥兒能取得資格,參加明年的鄉(xiāng)試。” 石詠一怔,心道:是這個理兒。 可是究竟用什么辦法,才能讓弟弟順利“跳級”呢? 正在這時候,東廂門外有人敲著,卻是望雨過來,向石詠打招呼:“大爺,剛才那位夫子出了門,又回來了。說是適才忘了兩句話,還想與大爺打聲招呼?!?/br> 石詠沒想到姜夫子去而復返,趕緊道:“快請!” 一時姜夫子回到東廂,沖石詠拱了拱手,對石詠說:“茂行,恕我冒昧,路上又想到了一些事,實在忍不住,趕回來問你?!?/br> 石詠趕緊行禮:“夫子請講!” “你家可是在旗?”姜夫子問。 “是,我家現在漢軍旗?!笔佌f,只是石家因在漢軍旗,因此與尋常學子一體考試,并沒有特殊優(yōu)待。 “茂行,你如今可是在內務府當差?”姜夫子又問。 “是呀!”石詠答得有些茫然,在內務府當差,與二弟的學業(yè),又有什么關系? “茂行可曾聽說過,景山官學?” 第271章 石詠茫然地望著姜夫子, 若非對方提醒,他絕對想不起這一茬兒來。 景山官學是內務府所屬的官辦學堂之一, 有滿、漢官學各三所, 選取侍衛(wèi)帝室的鑲黃、正黃、正白三旗旗下適齡的閑散子弟入學。景山官學最初的目的只是培養(yǎng)內務府轄下官員, 充任翻譯、庫使、庫守等職。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 景山官學也逐漸開始改革,力圖提高教學水準,打算將官學逐步改為教授優(yōu)秀的上三旗子弟, 力爭能夠培養(yǎng)出國家棟梁之才。 也因為這個緣故, 景山官學所招收的上三旗子弟,已經從幼童轉為年十五至二十歲的青年子弟, 同時接收由舉人、貢生、監(jiān)生、生員挑補入學者, 同時官學中請聘了如今翰林作為教書先生。 此外,聽說有資格進入景山官學的子弟, 除供給學習用品及取暖防暑等必須之物以外, 每人每月給銀二兩、每季給米若干。 然對于石家來說, 銀米都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石喻能不能學到東西,得償所愿。 想到這里, 石詠不由將眼光重新轉回姜夫子這里, 猶豫地問道:“夫子,可若是……若是石喻能夠進景山官學,豈不是就意味著,石喻不能夠在學塾追隨夫子讀書了?” 姜夫子微笑著道:“這也正是老夫想向茂行說清楚的地方。這么些年了, 教的學生也快要滿百人了,可是我發(fā)現最擅長的,還是給孩子們啟蒙,將他們引進門,培養(yǎng)他們對書本學問的興趣。然而隨著他們越學越多,越學越快,我卻覺得漸漸力不從心,甚至有些不知該怎么教下去了。” 石詠聽著點點頭,表示他能理解。 他教弘歷學書就是這樣,師父引進門,修行靠各人,將弘歷引進門之后,他就放手讓弘歷自己去探索,同時自己也不再以“師父”自居了。 “前年我有數名弟子中舉,中舉之后,我捫心自問,這些都是我心愛的弟子,可是我有這個能力,帶他們考中進士,送他們踏上金殿么?別忘了,我自己也只是一名考了多年,始終不曾中舉的秀才。我在當初開館授課之前,就曾經日思夜想,生怕誤人子弟。如今教出來這些心愛的弟子,我又怎能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師徒的名分,犧牲這些弟子的前程呢?” 石詠聽了姜夫子這一席話,站起身長身一揖,開口道:“俗語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石喻自幼父親不在身邊,自從得您教導的那一日,便早已將您視作親人。不管喻哥兒將來前途如何,他一定會終身奉您為師!” 姜夫子聽了這話,一時也是心潮澎湃,轉了臉看不得石詠,片刻之后才轉回來。 “景山官學之事,我固然是聽說過一二,但是卻幫不上半點忙。具體如何,還要靠茂行奔走。”姜夫子說,“我自然在學塾靜候好音!” 石詠也連忙謝過夫子,感謝姜夫子一語點醒了夢中人。只不過景山官學之事,以他的能力,能不能運作成功,還未可知,所以請姜夫子幫忙在石喻面前保守秘密,免得讓那小子生了希望,轉臉又失望。并且請姜夫子繼續(xù)教導石喻,以幫助他能夠通過院試。 姜夫子一一都應了,石詠這才恭恭敬敬地將他送出東院,眼看著他回學塾去。 第二天,石詠便就此事去求十六阿哥去。 十六阿哥聽了石詠所求,好奇地說:“你弟弟想進景山官學?” 他蹙著眉頭想了一陣,伸出指頭數著:“進景山官學的條件,石喻有這么幾件不符合:頭一件,官學所招收的子弟,以前是上三旗包衣,后來改成了上三旗滿洲旗的子弟……” 石詠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怎么還有這茬兒? “……不過府上的情形,皇阿瑪那邊也知道得很清楚,沒有說一脈相承的兩支,一個姓瓜爾佳氏,一個姓石,一支在滿洲旗,一支在漢軍旗的道理。嗯,爺去說一說,應該就能通融?!?/br> 十六阿哥轉眼就自己把這一茬兒想通了。 “第二件,你弟弟眼下是童生,還不是生員。按例挑補入學者必須是舉人、貢生、監(jiān)生或是生員。而且必須在三屆之內考中舉人或是進士,否則就要黜退回本旗的。至于這最后一件么,就是弟弟現在年紀太小。按你所說,過兩個月才滿十三,爺就是滿打滿往虛歲里去說,也不到十五?。 ?/br> 石詠只得給十六阿哥送上高帽一頂:“這些……在十六爺您的眼里看來,都是能輕易解決的吧!” 十六阿哥登時笑了起來,道:“知我者,莫若茂行也!” 只不過他盯著石詠看了一會兒,又問:“我原先聽說令弟在學塾里學得甚好,這童生試也考得一帆風順的,可為什么突然想起來要進景山官學呢?” 石詠只得答:“因為想在明年下場鄉(xiāng)試,試一試能不能中舉?!?/br> 十六阿哥一下子來了興趣,湊上來便問:“怎么,令弟是神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