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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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晚間,林如海待石詠的態(tài)度卻熱情很多,雖然明里不曾表現(xiàn)出來,可是石詠卻感覺得到,該是黛玉多少猜到了水匪來襲時船上的實情,并將前因后果都告訴了父親,這才換來了林如海對石詠的改觀。 賀元思卻渾然不覺,信口吹捧,將自己當日在微山湖上挺身而出的“壯舉”,大吹特吹了一遍。林如海與石詠相視而笑,兩人卻都順著賀元思的話往下說,都不肯點破罷了。 席間有賀元思負責說話,石詠便樂得把嘴巴騰出來品嘗美食。揚州佳肴,以一個“鮮”字名動天下。席間大多是禽類、水產(chǎn)與鮮蔬,菜式精細,滋味清淡,只有細細品去,才能嘗出那等醇美。 少時宴畢,賀元思還在說話。 他已經(jīng)不再重復微山湖上的事兒了,而是與林如海談起了詩詞曲賦。賀元思本人確實有幾分歪才,他又極愛聽曲聽戲的,因此總是想賣弄才學,就將自己填的幾首小令都念出來,請林如海鑒賞。 林如海本人是科舉出仕,當年曾是翩翩探花郎,詩詞曲藝,都是不在話下的。他見賀元思高興,便由著他念曲子詞,偶爾點評幾句精妙之處,一時令賀元思感慨不已,自認為得遇知音,高興得不得了。 石詠便略顯無聊,只候在一旁,一言不發(fā),偶爾打量林如海,暗暗回想紅樓原書里的情形。 原書里黛玉進京之后,在賈府住了不少時候。待到再次回南,林如海已是病勢沉重,不久便撒手人寰,黛玉徹底成為無人照拂的孤女。 可是這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扇的蝴蝶翅膀,總之黛玉在榮府只住了半年多,便由賈璉護送,回來揚州了。這時林如??粗鴼馍泻?,只是不知,有沒有隱患。 一時眾人席面用畢,菜式都撤了下去,林府的下人則奉上清茶。賀石兩人都慢慢飲了,林如海卻似被嗆了一口,大咳起來,且咳得有些難以抑制,忙一面點頭致歉,一面走出花廳。石詠甚至聽見林如海在花廳外兀自咳了好一會兒,那咳喘才漸漸止息。 一時林如?;叵?,少不了再三向賀石兩人致歉。 石詠便小心翼翼地開口:“林大人請多保重身子,既有喘嗽之征,便請個大夫來看一看吧!” 林如海聽了這話,連忙搖手:“石大人……莫要掛念,” 剛剛成丁的少年,身上已經(jīng)有了官職,而且還出京跑差,林如??谥姓f著“石大人”這三個字,也覺得頗為怪異。 “……我這不是什么疾病,只是一時嗆住而已,不打緊,不打緊!”林如海說著,呵呵地笑了。 旁邊賀元思則不滿地橫了石詠一眼,心想,這個下屬說話也真不中聽,嗆住了,咳兩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知石詠卻還不罷休,很認真地托起了面前的一盞清茶,對林如海說:“林大人,時常聽聞府上注重惜福養(yǎng)生,連這飯后飲茶,也務須飯粒咽盡,稍待一會兒之后方能飲得。既是如此,何不干脆請一位熟悉肺經(jīng)的大夫過來看一看,防患于未然呢?” 賀元思連忙打斷石詠,只說:“小石,你這話說得便不妥當了,林大人這才是不惑的年紀,不過偶爾嗆了一聲,你就張羅著要看大夫,要不是我認得你,我都覺得你是個托兒——大夫的托兒!” 石詠無言以對,只能撓頭。 林如海卻盯著石詠,沒做聲。 他府上確實是有這講究,飯后飲茶,務須飯粒咽盡,等一會兒再飲。只是,這石詠是個京中的小吏,從未與林家來往過,怎么竟會知道這些。 當下林如海滿腹狐疑,又不好問石詠,只能點頭應道:“石大人,多謝關(guān)懷!我自省得?!?/br> 他并未答應。 石詠便覺有些可惜,可是他卻再沒法兒多說了。 晚間,林府正堂上,林府大管家正將一名大夫引出來。 “廖大夫,我們大人的情形,煩請您在此說一遍可好?” 林家正堂,原本是林如海會客的地方。正中設(shè)著紫檀雕螭案,壁上高懸著名家所作的中堂,地下則是兩溜十六把楠木交椅。會客之處與旁邊一間小小的花廳相連,花廳門上打著簾子,里面有燈火,該是有人在。 這大夫姓廖,在這揚州城里小有名氣,專攻手太陰肺經(jīng),對傷寒、肺病與時疫都有些研究。他被管家迎出來之后,卻有些莫名其妙。 身為大夫,他知道得很清楚,林家當家主母林夫人過世已有一段時日,林老爺獨居,聽說膝下只有一名獨生愛女,年紀尚小,且不在揚州城居住。這廖大夫就有些納悶了,在這里將病情講一遍?剛才不是已經(jīng)在里面當面對林老爺說清楚了嗎? 可是主家既然付了診金,他便按主家的要求來,當下又講了一遍。 廖大夫話音剛落,只聽簾后一個略顯稚嫩的少女聲音開口詢問:“大夫的意思,這竟是個癥候?” 廖大夫嚇了一跳,方省過來,猜到當是林大人膝下那名嫡女所問,當即恭敬答道:“確是如此,這癥候,眼下看著不顯,甚至林大人本人也并不覺得哪里不適,只是飲食時候,容易嗆住,偶爾會咳喘一陣而已。但這確實是個癥候。” 對方沉默了片刻,才問:“大夫是說,若是拖著不治,時日久了,恐釀成大???” 廖大夫說:“這個也不好說。但是此癥從現(xiàn)在開始,慢慢調(diào)理,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治愈,但若是拖下去,時日一久,治起來就費事了?!?/br> 他是做大夫的,說話拐彎抹角,不說病家不喜聽的,但意思是那么個意思。 里面的人安靜了一會兒,頷首應下:“大夫,請開方吧!” 廖大夫還有一處為難,少不了又問了一句:“剛才在林大人內(nèi)室,大人看起來多少有些不以為意。這一調(diào)理起來,沒個三五年恐怕不易見成效。因此這件事,恐怕也需要林大人自己能也上心才好?!?/br> 他說得委婉,其實就是林如海自己覺得沒啥大不了,不想折騰罷了。 簾子后頭的人卻還是那句話,道:“大夫,請開方!” 廖大夫見對方這樣有把握,一點頭,趕緊隨管家去開方。 這邊小花廳的簾子一打,黛玉從花廳里出來,登時今晚父親過來看自己,將石詠的那一番勸當成是笑話說給自己聽。末了林如海還曾有過疑問,只問石詠怎么會知道林家喝茶的習慣。 黛玉卻知道石詠是個與眾不同的,當下便向父親解釋:“大約是聽璉二哥哥說的吧!家里吃茶的習慣,女兒曾向璉二嫂子提過,璉二哥哥自然也知道。那位石大人,一路與璉二哥哥同行,兩人該是很熟的?!?/br> 林如海聽著,覺得言之成理。 林如海本想勸著女兒早些歇下,然而黛玉卻不肯,反而借口連外人都看出父親有恙,打發(fā)管家去請了一位大夫,就是那位廖大夫。 這時候林府的管家奶奶將拿著方子進來,向黛玉稟報:“小姐,診金已經(jīng)付了,我們那口子正送大夫出去,這方子,要命人按方抓藥去么?” 黛玉搖搖頭,說:“不急!” 管家奶奶愕然。 早先她們這些管家與仆婦見到自家小姐一回來,就急急忙忙地安排給老爺請大夫,還以為老爺有什么急癥。豈料小姐這會兒卻說了“不急”兩個字,這是怎么回事兒? “總要父親,自己也上心了才好!”黛玉一面出神,一面說。這話,她是引述剛才廖大夫所說的,算作是方子的一部分。 第二天,賀元思來尋石詠。 他無聊得緊,原本林如海說了,下午下衙之后,會過來請他去聽聽揚州幾個名伶的曲子。豈料早上林府那邊送消息過來,說是林大人病了,請了揚州好幾位大夫過來會診。這下子賀元思不好強人所難,只呆在衙署里看了一會兒邸報,便尋思出去逛逛。 石詠也聽說了林府那邊的事兒,早料到這賀郎中會無聊,因此他早有準備,已經(jīng)向林家大管家打聽過了,揚州一家鹽商的家班今天在城外蜀崗唱折子戲。他將這消息告訴賀元思,賀元思果然喜不自勝,拉著石詠匆匆出門。 賀元思是個“戲癡”,石詠卻對聽戲沒有多少興趣,中途就從蜀崗溜出來,繞過觀音山,往南回到揚州城,去街面上看看揚州馳名天下的漆器。 算來眼下正是揚州漆器工藝的鼎盛時期,作坊林立、大師輩出、工藝品種繁多,甚至兩淮鹽政還在揚州設(shè)有漆作處,專門承制各種漆器貢品。 石詠卻不去漆作處,只管尋了那供應揚州百姓日常使用的小作坊,一間一間看過去。他原本想著,挑一兩件價格公道的漆器精品,回頭作為“孝敬”,送給慶德。雖然他不肯聽這位二伯的指點去刮地皮,但畢竟人情擺在那里,他多少得盡盡心意。 反正在京中“物以稀為貴”,好的漆器一過去價格就會翻上好幾倍,況且慶德也不懂這些,估不出價格,石詠便打算好了,“蒙”自己伯父一把。 豈知待他進了一條“小描金巷”的漆器作坊巷子之后,看著各家各戶擺出來、各有特色的漆器,看得幾乎兩眼發(fā)直,登時犯了選擇困難癥,這個也好,那個也絕妙……逛了半日,漆器沒買到,肚子先餓了,問了作坊的人,哪里有飯鋪,得了指點,就直奔最近的小館子過去。 剛進飯館,石詠就見到一群年輕書生聚在飯鋪里,都是十幾歲到二十出頭的年紀,看著像是同窗,閑暇時候來這飯館里聚餐交流感情來著。 他也沒在意,自己坐下來,點了一碗鱔糊面,先祭了祭五臟廟,登時覺得好多了。 那邊廂,年輕的書生們也喝得有點兒高了,開始高談闊論起來。石詠聽見他們所說,似乎是準備參加童生試的考生。既是參加童生試,那么眼前的這些年輕人,就都還是“童生”。如果他們考得順利,一一通過縣試、府試、鄉(xiāng)試,取中生員,身上便有了功名,就能成為“秀才公”了。 石詠觸景生情,想起了弟弟石喻。 眼前的這些,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大好青年,而他的弟弟石喻,卻還是個剛剛啟蒙的小豆丁。 眼前這些人,都尚且為成為“秀才公”而努力奮斗著,六歲的石喻,是不是就更加路途遙遠了? 這時,只聽一人高聲道:“克柔,依我看,在我們這許多人之中,只你是必中無疑的!來,我敬你一杯,盼你考個案首,我們大家一起,臉上也多有些光彩!” 那名叫做“克柔”的書生登時起身,回敬大家,道:“承各位吉言,案首卻是不敢想,我只盼著能順利搏個功名,了卻老父一樁心事。謝謝各位,我也敬諸位一杯,愿大家此次院試,都能取中,心想事成!” 當下大家一起飲了,有人道:“克柔,你的書法是我們最推崇的,你就在此間書一聯(lián)吧,算是我們一起留個紀念,等到你中了案首……” 大家聽到這里,一起都笑了起來,也紛紛去推克柔。 揚州本地文風極盛,這小店里四下里刷著的粉墻上,也有一兩處書生所題,或詩或聯(lián),相當風雅。而店老板聽著書生們這么說,便將筆墨硯托了出來,竟是早有準備。 這名年輕人手中托著筆,面對粉墻,沉吟片刻,說:“雖說科考之前,不該這樣想,可是在我而言,還是盼著有朝一日,文章應該這樣寫!” 說著,他在面前的粉墻上筆走龍蛇,刷刷刷寫下兩行大字。 克柔的朋友們也頗為驚異:“克柔,你這竟不是寫的館閣體!” “切,館閣體是科舉取士的字體。這里又不是在考試答卷,自然克柔喜歡什么體,就寫什么體?!?/br> 接著有人念道:“刪繁就簡三秋樹,領(lǐng)異標新二月花?!? 石詠聽著,手里的筷子“啪嗒”一聲,落在了桌面上。他覺得這一聯(lián)實在是有些似曾相識,免不了也站起來,湊到書生們身后,看著克柔題款。 當石詠眼看著年輕人在粉墻上題下了“真州鄭燮”四個字的時候,再也按捺不住驚訝,開口詢問:“你是鄭燮?” 飯鋪里靜了片刻,旁人都沒想到,一個帶著外鄉(xiāng)口音的年輕人,竟然這樣毫不客氣、直接了當?shù)卣埥趟麄兺暗拿铡?/br> “是,我是鄭燮!” 鄭燮是名,克柔是字。鄭燮自己也沒料到,偶然在這小飯館里抒寫心中對天下文章的看法,就這樣,也能從旁引出個陌生的年輕人,一臉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問:“你是鄭燮?” 石詠也沒想到,自己的運氣如此之好,只隨便坐在飯館里吃碗面,也能遇上名滿天下的人物——只是這個人物,眼下還不是“揚州八怪”之一,“詩書畫三絕”的成就尚未達成,甚至還沒有“板橋先生”的名號。如今,他只是一名躊躇滿志、準備應考的年輕童生。 鄭燮,字克柔,號板橋先生,興化人,少年時在真州毛家橋讀書,所以此刻只在飯鋪的粉墻上署著“真州鄭燮”四個字。 石詠抬頭,望著鄭燮在墻上留下的兩行墨寶,只見這確實不是書壇盛行的館閣體,甚至也不是楷體,而是隸書,隸書之中又夾雜了些許行體。外人看著許是平平,可是在行家眼中,卻是跳出了窠臼——與他聯(lián)中所寫的“領(lǐng)異標新二月花”,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那一聯(lián)中上聯(lián)的“刪繁就簡三秋樹”,恐怕也是這年輕的鄭板橋心中,對天下文章、甚至科舉取士的真正期盼:若是國家取士,能考些真才實學,而不是一味講求格律、步驟、程式規(guī)整的八股經(jīng)藝,該有多好。 石詠呆立在鄭燮題過的粉墻跟前,背著手,仔仔細細地將這一聯(lián)反反復復地看了好幾遍。他不擅長詩文,可是對書法卻是極愛的,呆看良久,視線挪都挪不開,直到旁邊鄭燮滿懷著疑惑開口:“這位兄臺,你……認得鄭某?” 石詠一驚省起,知道自己恐怕是令這未來的鄭板橋一頭霧水了。他連忙說:“小弟姓石,曾經(jīng)聽人提起過鄭兄的才名,如雷貫耳。鄭兄今次下場,是必定取中的。” 鄭燮二十歲取中生員,不是他石詠說的,是美術(shù)史課本說的。 聽石詠這樣說話,鄭燮的那些同窗們都笑了起來,齊齊地夸石詠會說話。而鄭燮卻盯著石詠,覺得這名少年,眼神有點兒……太篤定了吧! 初次見面,就憑墻上的這一聯(lián),這年輕人就認定自己一定能取中么? 鄭燮心里滿是疑惑,但也終于忍住了,轉(zhuǎn)過身去,說:“對了,今日小弟應俊才兄之命,帶了些日常涂鴉之作。若是諸位不嫌棄小弟筆下粗糙,便請各自選上一幅賞玩吧!” 聽鄭燮這么說,同窗們都笑逐顏開,紛紛說:“克柔之作,必是好的?!?/br> 鄭燮便將帶來的書畫取出,向店家借了一張干凈的桌子一一展開。 他這些都是水墨繪制的竹石蘭草之類,有些題了詩文,有些沒有。書畫都未經(jīng)裝裱,現(xiàn)在都只是一張一張,散的宣紙。 書生們聚在桌旁,各各挑選。有人一眼瞥見石詠也湊在一旁,探頭看著,忍不住便玩笑:“怎么樣,小兄弟,看著你對克柔的字畫十分中意,要不要我們替你說說情,賣給你,十兩銀子一幅,怎么樣?” 石詠卻全聽不出是玩笑,趕緊點頭:“好??!多謝!” 開玩笑,鄭板橋的字畫,十兩銀子一幅,他是撿了大便宜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此聯(lián)原本是鄭板橋于乾隆十七年,與濰縣童生韓鎬論文,所寫下的行書七言聯(lián)。 第52章 對待書畫, 石詠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