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趙汐朝道:“我哥哥是無心的,無心的,我代他向大伙兒賠個不是!” 她見眾人的目光漸漸散了,這才踮起腳尖,貼著趙苑的耳朵道:“我這是故意兇你的,你不是咸州人,你不知道。咸州的老百姓啊,最是迷信了。他們信這個,你若是不信就罷了,可別當面說,小心他們過來打你?。 ?/br> 趙苑不可置否,忽而又偏轉過臉來,認真詢問道:“我不是咸州人嗎?” “好像不是……” “二叔在哪兒撞到我的,你知道嗎?”趙苑步步緊逼。 趙汐朝冷汗潸潸,拳頭縮在袖口里,攥得緊緊的:“好像知道一點……” “在哪兒?” “在……” 趙苑突然將手按在趙汐朝的肩膀上,同她對視:“嗯?說啊,汐朝?” “我……”她突然啞然,須臾,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古樹,巴巴道:“你是想要回家了嗎?那你把銅板拋進去,你拋進去了,我就告訴你?!?/br> 趙苑斂眸,從趙汐朝的手心里捏了一枚銅板。站在距離古樹十多步開外的地方,猶豫不決。 趙汐朝暗暗道:我也拋一個,要是拋中了,我就告訴他實話,要是拋不中……我就……就再留他一年。 她突然閉上眼睛,像仙女散花一樣,將手里的幾枚銅板一齊拋了出去。發(fā)出一陣叮叮當當亂撞的聲音。所幸……一個未中。 忽聽“咚”的一聲響,銅板落進了木頭罐子里。汐朝偏過臉去看趙苑,他也正好偏過頭來看她,目光就再也錯不開了。 “我投進去了?!?/br> “我看見了。” “你想要我走嗎?” “我……” 話風轉得太快,趙汐朝險些將心里的答案吐了出來,她倉皇失措的背過身去,兩手揪著衣角躊躇不決。 須臾,趙苑長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他像是往常一樣,伸出大手輕輕附在趙汐朝頭頂。溫柔的,一動也不動。 回去的路上氣氛很是低沉,趙汐朝率先進了馬車,剛一坐好,就見趙苑伸手撩開車簾,同她道:“你先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你……” 她才說了一個字,車簾又被放了下來,馬車里黑漆漆的。黑暗中,趙汐朝雙手抱膝,將頭臉都埋在了膝頭。 趙苑憑著記憶,一路尋了過去。眼下天色已經不早了,許多攤子都收了起來。他拐了一個彎,眼睛突然一亮,快步走了上前。 這是個首飾攤子,小攤主擺了一天了,也沒什么生意。眼下正要收拾了東西回家。一見趙苑過來,連忙賣力招呼: “公子買一個吧,小本生意童叟無欺。這玉簪子用得都是上等的暖玉,您看看,這顏色這質地。再看看這步搖,上頭鑲的可都是上等的寶石!” 趙苑將步搖拿在手里細看,見上頭鑲的綠寶石成色雖差,可樣式到是有新意。難怪她會喜歡。 小攤主生怕趙苑不買,趕緊拿話攛掇道:“公子買一支吧,買回去送給娘子,保管娘子看了喜歡!公子就買一支吧,不貴的,二十兩銀子就成了!” 趙苑將步搖攥緊了,略一思忖從懷里將那塊刻字的玉佩掏了出來。 小攤主為難道:“公子,您看我這是做生意的也不是開當鋪的,您這……” 趙苑道:“這玉佩成色極好,少說也得值兩百兩銀子。拿去當鋪當了,足夠買你十支步搖?!?/br> 小攤主就是干這行生意的,自然知道趙苑所說不假。 “公子請拿好嘞,以后常來?。 ?/br> 趙苑將步搖小心翼翼的收在寬袖中,想起趙汐朝眉眼彎彎的模樣,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忽然一輛馬車從遠處疾馳而來,行人連忙躲避。就見一個兩三歲的小孩站在路中央。兩手攥著拳頭直抹眼淚。 “快閃開!馬發(fā)狂了,快閃開!噓!” 周圍的百姓驚得張大嘴巴,就見一位白衣公子猛的抱住孩子,就地一滾。馬蹄高高揚起,發(fā)出一聲嘶鳴。馬車的木架好巧不巧撞了過去。 “公子!公子!你怎么樣了?公子!” “來人??!快來人??!公子!” ☆、54.想起來啦~ 恍惚間, 只聽見有人在嘶吼,入眼遍滿血光,刀刃上滿是鮮血, 順著雪亮的鋒刃, 滴答滴答。大雨傾盆, 轟隆一聲驚雷在耳邊乍響,借著光亮,遍地都是尸體。 “傅言!你快逃!傅言!快逃!” “傅言, 你一定要活下去!” “傅言!去京城找你叔父!讓他替你做主!” 懸崖邊上, 一個滿身鮮血的男子,趴在陡峭的石壁上,身后是數不清的刀光劍影。馬車轟隆一聲巨響, 連車帶馬一齊沖向了懸崖,撞得粉身碎骨。他吐了大碗的鮮血,發(fā)絲凌亂黏在側臉,一身竹青色的衣衫濕透, 可仍不顯得狼狽,眉宇間透著幾分堅毅和果敢。 “傅言, 我的孩子?!蹦凶悠D難萬狀的喚了一聲,原來手里還緊緊拽著一位少年,“你一定要活下去, 去京城找你叔父, 替我還有你娘報仇雪恨!” 少年瘦弱的身子蕩在懸崖邊上, 俊秀的臉上布滿淚水, 他昂著頭,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爹。突然,大量的鮮血自上而下,噴了滿臉。一直拽著他的手猛的一松,少年的身形如同斷了線風箏,漸漸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 “爹!” 暖房里層層帷幔后面,趙苑猛的從夢靨里驚醒,俊秀的臉上布滿冷汗,額頭上的青筋暴起,脖頸上的血管高高鼓起,觸目驚心。他額頭上裹著很厚的一層白布,隱隱往外透著血跡。 突然,他伸手一掀被子,身形重重的從床上翻了下去。兩只手呈勾狀,掙扎著拼命往前爬。原本白皙如玉的十指在華貴的地毯上,撓出了血絲。 “爹!娘啊!” 珠簾突然被人從外頭撩起,一道倩影急急忙忙的從外頭跑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一見趙苑的面,驚得連臉色都白了。 “趙苑,你怎么了?趙苑,你快起來!”趙汐朝趕忙將藥碗放下,伸手要去扶趙苑,被趙苑下意識的一推,身子往邊上一歪,撞倒了邊上的博古架。 架上的花瓶,瓷器一股腦的砸了下來,她兩手抱頭,失聲尖叫:“?。 ?/br> 身子突然一重,她驀然抬眼,就見趙苑擋在她身前,薄唇緊緊抿住,一雙眼睛赤紅著。因為情緒太過強烈,死死咬著牙關,是一副強忍著眼淚,要哭不哭的樣子。 他跟不知道疼似的,任由博古架上的瓷器砸在后背、肩頭。 趙汐朝驚恐的盯著趙苑,失聲道:“哥!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嚇我,我好怕……” 卻見趙苑一把將趙汐朝擁在懷里,他抱得那樣緊,十指泛白都不肯松,似乎要將懷里的人揉碎在身體里。 趙汐朝臉埋在趙苑的懷里,肩膀處一陣溫熱。趙苑悄悄的,靜默無聲的哭了起來。 他恨那些藏在黑暗處的手,將好好一個家撕扯的支離破碎。 他哭自己的無用,連最在意的父母親人都保不住。 時至今日,滿府上下連同他爹娘的尸骨未寒,他卻在這里茍且偷生,活得心安理得!山匪,好一個山匪!世間哪有這么多飛來橫禍,偏生讓傅家長房遇見了? 國土多年太平,盛世昌運,怎會無緣無故冒出來這么多山匪?謀財害命,殺人放火,好一個飛來橫禍,簡直就是天衣無縫!若不是他僥幸掛在樹枝上活了下來。下一個被滅門的,可會是傅家二房? 須臾,趙汐朝顫抖著聲音,詢問道:“哥,你……你是不是記起來了?你想起自己是誰了嗎?” 趙苑閉了閉眼睛,松開了手,他起身,小心翼翼的將趙汐朝扶了起來。他眼眶通紅,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喉結微微滾動,緩緩吐了口氣,道:“我……夢靨了,嚇著你了?!?/br> 趙汐朝驚魂未定,兩腿發(fā)軟直往地上倒。她方才還以為自己是見到了前世的趙苑,不,準確來說應該是傅言。溫潤如玉,也陰冷狠辣,立在高臺上,單手背在身后,微微瞇著眼睛,目光中透著冷冽的審視,也是趙汐朝前世最怕的。 縱是在一片腥風血雨中,身形仍然屹立不倒,目光灼灼,親眼瞧著她是如何慘死,冷眼旁觀,不見絲毫動容。 她是害怕傅言的,時至今日也忘不了刀斧砍向脖子的劇痛。因此,趙苑伸手要扶她,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地上一倒,直往墻角縮,兩手死死的捂住耳朵,胡亂的大聲叫道:“不要,不要!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趙苑亦是大吃一驚,大夢初醒一般。他以為是自己方才的可怕模樣嚇到了趙汐朝。趕忙走上前去,像是往常一樣,摸著她的頭發(fā),溫聲哄道:“對不起,汐朝,都是我不好。是我嚇著你了,汐朝,汐朝?” 他彎腰,伸手一撈將趙汐朝抱了起來,打橫放在了床上。拉過猶有體溫的被子給她蓋好。伸手附在她額頭上,入手冰涼濕潤,見她連唇瓣都嚇白了,心里驀然一陣悶痛。 趙汐朝緩了許久,才從驚恐中緩過神來。她抬眼,見趙苑兩手舉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明明是同一個人,也是同一張臉。趙苑遠比傅言要溫柔太多。前世那種凄慘下場,她今生今世都不敢再想了。 她抽了抽鼻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藥碗,示意他端過來。趙苑會意,將藥碗端了過來,捏著小湯匙攪了攪,舀了一勺輕輕吹涼,這才要往趙汐朝唇邊送。 “那個……只有我覺得哪里不太自在嗎?” 趙苑神色一頓,這才驚覺額頭一陣悶疼,像細長的針,刺著太陽xue,由淺入深,疼到鉆心刻骨。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那些記憶就像是海浪一般,洶涌澎湃的涌了過來。 而記憶中的故事,陌生又熟悉。時至今日,他仍然沒有辦法將背后的黑手揪出來,甚至是連自身都難保。若要被人知曉他還活著,只怕是更加暗無天日的暗殺! 屆時只怕還未報仇雪恨,就連趙家還有趙汐朝也深陷其中! 須臾,趙苑抿唇,悶悶道:“哪里不太自在?” 趙汐朝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接過藥碗將趙苑趕上了床。她捏著小湯匙,舀著黑漆漆的湯藥,巴巴道:“這明明是你受傷,怎的要喂我喝藥?” 趙苑一拍額頭,皺緊眉頭:“我忘記了。” “別拍!”趙汐朝趕忙將他的手拿下來,滿臉嚴肅道:“別拍了,大夫說,你這回是第三次撞到腦袋,差點就半身不遂了!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兒!” 頓了頓,她抿唇接著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么?你要是出了事,這輩子都回不了家了?!?/br> 半天都沒聽見回應,趙汐朝抬眼,撞入了趙苑深不見底的雙眸中。她再一次的牙齒咯咯打顫,前世的那種恐懼感,從腳尖一直蔓延到頭頂。 直覺告訴她,趙苑一定是想起來了什么。也是,傅家長房當年入京時,走了水路,遇見了山匪,一家老小死光了。就沖著趙苑前世那個狠勁兒,不信他當時沒看見。 也許,他就是親眼目睹,看著親人一個個倒在血泊里。也許,他是察覺出了異樣,想要離開趙家,離開她了…… 過了許久,趙苑才收回目光,他單手附額,好看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好半晌兒才抬起頭來,接過藥碗,將苦得反胃的藥汁一飲而盡。 趙汐朝糾結著,從旁小心翼翼的試探道:“趙苑,你……你當時為什么回去了?怎么好端端的會被馬車撞到?” 此話一出,到是提醒了趙苑。如今能證明他身份的玉佩也被他換給了小商販。若是丟了倒也罷了,若是不小心被歹人拿去了,反而壞事。他記起那支步搖,心尖微微一顫。 抬眼瞥了趙汐朝一眼,手指隔著衣料摩挲著袖中的步搖。 既然喜歡她,那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同自己一樣陷入危險的境地。如今趙家富甲一方,縱是沒了他這個繼子,二房也還有六個兒子。無論如何,汐朝過得會很好。 不能留念想,便只能狠下心來斷掉。 如此,趙苑搖了搖頭,疏離道:“沒什么,你趕緊走吧。一個閨門小姐,在繼兄這里賴著不走,傳出去別人聽了都笑話?!?/br> 他喘了口氣,輕輕道:“而且……我也不喜歡沒有規(guī)矩,不知體統(tǒng)的女子?!?/br> 趙汐朝道:“我才不怕別人笑話,誰敢笑話我?我有錢,想在哪兒待著,就在哪兒待著!我若是一味在意了旁人的閑言碎語,才是真的委屈了自己?!?/br> 她抿了抿唇,咬牙道:“你不就是覺得我煩人了嗎?男女授受不親是吧?好,我走!以后我都不過來了,麻團跟湯包也不會再過來!” 隨手從床里邊扯過一個金絲軟枕,趙汐朝往趙苑肩膀上一砸,氣呼呼道:“去你的規(guī)矩體統(tǒng)!我趙汐朝有得是銀子,還怕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繼兄?你不就是喜歡荷惜嗎?我都替你打聽好了,她姓孫,就是跟我爹搶生意的孫家千金!回頭我就央求我爹,替你上門求親去!” 趙苑似乎是意動了,略一思忖,點頭道:“好,多謝你?!?/br> “…………”趙汐朝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沒找到合手的工具,她站起來,在床邊來來回回轉了幾圈。趙苑的視線一直緊緊跟隨,半分都沒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