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南背對著他，看得仔細，并沒有注意到多了個人。

    她正在看一幅長卷軸，邊看邊移，卷軸一頭隨著移動往下墜，就快拖到地。她擔心這樣會拉扯壞，騰出只手去撈，眼睛還盯在畫上，撈了幾下沒撈到，重心一移，凳子晃了一下。

    一只手在她腰后扶了一把，順手捏著卷軸那頭塞到她手里。

    “謝謝，你忙吧?！彼舆^去放好，以為是部長。

    石青臨看了她幾秒，回頭沖部長搖了一下頭，凝著臉色出了門。

    大概一共有一百多份留存的底稿，每一份都很厚。

    整整看了一個多小時，涂南把能看的全都看了。

    她腳踩到地，轉(zhuǎn)著腳踝活動發(fā)麻的小腿，才發(fā)現(xiàn)部長桌上的畫紙沒了。

    “你已經(jīng)畫完了？”

    “嗯啊，對，你來的時候就收尾了。”高部長生怕她說出要審稿的話。

    涂南沒說，她心里還在梳理剛看到的那些畫面，點了個頭就走了。

    ※※※

    幾分鐘后，到了電梯外面，涂南又遇到了薛誠，他看起來像是要走了。

    “你好啊小妹。”他還記著她做網(wǎng)咖小妹的事兒。

    涂南微微挑眉：“我可沒你這個哥哥?！?/br>
    薛誠頓時就想起之前去網(wǎng)咖那次，石青臨說她逗不了，他現(xiàn)在信了，笑著說：“我沒meimei，你要樂意認我這個哥哥也行。”

    涂南知道他是玩笑，只是笑笑，沒接茬。

    薛誠胳膊底下夾著個畫筒，她看見了，問：“你們談了畫稿的事兒嗎？”

    “是啊?！毖φ\說：“他們昨晚熬夜討論定下來的樣稿，我?guī)Щ厝ソo投資方過個目?！闭f著又笑道，“其實那些資本家未必會看，關心的只是自己的錢有沒有回報而已，走個過場?！?/br>
    涂南盯著畫筒：“能給我看一下么？”

    薛誠很干脆地把畫筒遞給她：“你這個藝術顧問應該看過了吧?！?/br>
    “想再看一遍?！蓖磕想S口回答，掀開封口，抽出了畫稿。

    展開幾眼就掃遍了全圖，她問：“你剛才說這是他們連夜討論定下來的樣稿？”

    “是這么說的?！辈恢遣皇清e覺，薛誠覺得她的臉色似乎變冷了。他瞄一眼畫稿：“還是挺好看的吧？”

    畫上線條很流暢，人物和場景都美輪美奐，顏色也很絢麗。他一個不懂畫的人單純以欣賞的眼光來看，也覺得很好看了。

    “嗯，是挺好看的?！蓖磕蠣块_唇角，把畫稿塞回去，封好口又還給他。

    薛誠接?。骸拔业浆F(xiàn)在都還好奇石青臨是怎么發(fā)掘到你的，他那個人，天之驕子，我跟他認識這么多年，很少有人能入他的眼的，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是么？”

    “當然。”薛誠按下電梯按鈕：“我先走了，再見小妹?！?/br>
    “不送?！蓖磕峡粗M了電梯，等到層數(shù)下去了，按了上行按鈕。

    ※※※

    石青臨再去原畫部的時候，發(fā)現(xiàn)涂南早就走了。

    等他再回到頂層的辦公室，卻發(fā)現(xiàn)她人就在他的辦公室里，兩個人完全錯開了一步。

    “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回去了?！彼仙祥T。

    涂南站在落地窗前，點頭：“我是該回去了?！?/br>
    “今天來這么早，回去也這么早？”

    “當然，這里應該也用不著我了?！?/br>
    石青臨腳下頓了頓，停在辦公桌前：“怎么？”

    涂南眼看過來：“你的樣稿換風格了？”

    石青臨抿一下唇，已經(jīng)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這件事我正打算跟你說?！?/br>
    “不必了，我已經(jīng)看到了。”涂南輕笑一聲：“不錯，挺適合你游戲的畫風?！?/br>
    石青臨不自覺收緊下顎。

    這是個艱難的決定。他好不容易才請到這個女人，自己也不免感慨，但昨夜輪番內(nèi)測，結(jié)果都不理想，投資方也施壓，時間上更是所剩無幾。

    所有部門連夜開會到凌晨四點，幾乎所有人的意見都是這個。

    身為決策者，他必須要解決。

    “涂南，我覺得在保留你畫面感覺的前提下，是可以嘗試做些改動的?！?/br>
    “但你改掉了壁畫的精髓。”

    沒有壁面效果，色調(diào)也失了韻味。

    涂南又想起那個比賽，當時就覺得他們不過是想拿壁畫做個噱頭，畢竟是個游戲公司，根本不可能真的去追求什么傳統(tǒng)壁畫的精髓。這男人倒是一度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現(xiàn)在看來，還是沒錯。

    石青臨很少跟女人直接交鋒。

    涂南的口氣越是波瀾不驚，他反而越覺得那是另一種驚心動魄。

    “畫面影響玩家選擇，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沒有可玩性。對一個游戲而言，沒有可玩性是致命的。”

    他忽然笑一下：“涂南，我畢竟是個商人，游戲也是商品。”

    涂南點兩下頭，當然，他還曾在方雪梅面前說過物質(zhì)很重要。他是商界驕子，以他的立場而言，做任何決定都是應該的。

    “說的沒錯，我完全理解。那你為什么要請我來呢？我并不是個商人?！?/br>
    她摘了脖子上那張工作牌拋過去。

    試用期結(jié)束了。

    石青臨一手接住，門在眼前應聲合上。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石總結(jié)束試用期～石青臨：？？？

    第二十四章

    短短幾天， 這座城市就徹底地進入了換季期， 連綿的陰雨席卷了大街小巷。

    方雪梅一到這種時候就各種腰酸背疼， 卻還惦記著如今涂南是一個人在城里， 但凡做了點兒吃的喝的總要送點兒過去給她。

    今天又去了，可惜剛到?jīng)]多久就犯了腰疼。

    涂南直接把她拖來了醫(yī)院， 方雪梅嫌破費，絮絮叨叨說了半天， 最后才勉強同意醫(yī)生給她開幾副中藥調(diào)理。

    她們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多， 等到了藥房外，那里早已排起了一條長龍。

    方雪梅好不容易排到了前面， 站得累了，一手不停揉著腰， 一只手還搭在涂南臂彎里，正好看見墻上的電子鐘上顯示日期是星期五，工作的日子。她不知道涂南的具體工作時間， 一般去她家都是趕在大家上下班之外的點，今天也是一早就去的，現(xiàn)在一看都到這個時間了，生怕耽誤了她工作。

    “小南，你還得去那個游戲公司工作吧，快去吧?！?/br>
    涂南說：“沒事兒，我已經(jīng)不去了?！?/br>
    方雪梅驚奇：“怎么了這是，我記得你剛進去他們公司也就一個多星期吧，這么快就不去了？”

    “沒怎么， 就是理念不合?！?/br>
    “你們年輕人，總有那么多理由，那個希藝歐是真不錯，你怎么能說走就走呢？”

    涂南回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ceo”，發(fā)音沒扭到位就成這樣了，感覺有點兒好笑，“哪兒不錯了？”

    “哪兒都不錯啊，一看就是有教養(yǎng)有出身的人，不過這種人肯定眼界特別高。你別不信，我這半輩子看了這么多人，還是有點兒準的?！?/br>
    “信?！?/br>
    涂南心說這么準的眼光怎么就看上她爸那樣的了。

    方雪梅還要再往下說，隊伍前移，輪到她這兒了，只好先打住。

    涂南把藥單遞進去，一個年輕的藥師接過去看了一眼，轉(zhuǎn)頭麻利地稱重包裝，很快就把一大包藥遞出來，方雪梅想接，藥師看出她是病人，遞給了涂南：“還是讓你女兒拿吧。”

    方雪梅聞言眉開眼笑：“哪有那個福氣，這要真是我女兒，我就得高興死了?！?/br>
    涂南笑笑，提著藥，扶她出門。

    可能是“女兒”這個詞刺激到了方雪梅的反射區(qū)，叫她想起了涂庚山，她邊走邊道：“說起來，你爸都好幾天沒接我電話了。”

    涂南說：“可能是最近報社里忙吧?！?/br>
    她一向不摻和兩位中老年的事兒，遇到這種問題也只能這么安慰她。

    方雪梅說：“真是忙倒不要緊，就怕是人有點兒頭疼腦熱的，這幾天天氣不對，人容易生病，叫人怪擔心的。”

    涂南沒作聲。

    一走一扶出了醫(yī)院，到了等車的地方，天陰的厲害，看起來隨時又要再往下倒一場雨下來。

    當雪梅又說起先前的話題：“你真不去了?。慨敃r人家那么請你……”

    涂南打斷她：“快下雨了，我沒帶傘，再不回去要淋雨了。”

    方雪梅只好不說了，她松開涂南的胳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別送了，不然還得繞遠路?！?/br>
    “您一個人能行么？”

    “行啊，被你弄得跟我走不動路一樣了，你瞧瞧，我這不還好好的?！狈窖┟纷鲃葑邇刹浇o她看。

    “那好吧?！蓖磕现缓媒o她攔個車，搶在下一場雨落下來前還能讓她到家。

    方雪梅坐進車里，接過她手里的藥，“既然你真不去那公司了，那現(xiàn)在也有空了，要不你就去區(qū)縣……”話說到這兒她又打住了，“哎算了，你當我沒說?！?/br>
    涂南猜她是想說讓她去看看她爸，當不知道，跟她揮手：“路上小心?！?/br>
    方雪梅也揮兩下手，帶上車門，車開走了。

    涂南直起腰，等下一輛車。

    眼前這條馬路原本正在施工修整，現(xiàn)在迫于雨天停了，被黃黑的安全警示牌給攔了一半，造成好幾處積水，偶爾有車經(jīng)過就會壓出一陣沖天的水花。對面的公交站牌下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個人在等車，站牌后的路邊上停了幾輛車，最邊上的是一輛黑色su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