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斐，你不明白，你一直都有娘疼，我沒有……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到清水村的，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也不知道我爹娘還在不在這個(gè)世上。我找了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他們了……”語無論次地說著，阿媛掩面而泣，淚水從指縫中流了出來。

    陸斐的表情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可沒辦法，不爭氣的是她，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抬起臂膀環(huán)過她的后背，咬牙切齒的安慰她：“怕什么，你還有我?！?/br>
    此刻她也顧不上什么身份之別什么地位之差了，她緊緊地抱住陸斐，放聲大哭了起來。

    沒有爹娘，沒有家，她已經(jīng)在這世上晃了二十年整。

    如果可以選擇，她愿意自己真的是趙大頭的女兒，那么她雖然憎惡自己的父親，但絕不會再心心念念地奔著一個(gè)殘忍的結(jié)果而去。

    換子……從知曉她性別的那一刻起，她的母親就選擇了姨母的兒子，然后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她。

    她的存在，是被她母親親自否決了的，多么殘忍的答案。

    ……

    這一晚，阿媛是在陸斐的懷里哭著睡去的。命運(yùn)對她太殘酷，而她此刻只想找個(gè)能依靠的懷抱安穩(wěn)地睡過去。

    “二十歲了，還是沒什么長進(jìn)?！币娝?，躺在她身邊的人低頭湊在她耳邊抱怨她。

    ……

    次日，阿媛從陸斐的房里走出來，孫mama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著阿媛的目光像是染了毒液的箭矢。

    “孫mama?！卑㈡蚂刈呱锨啊?/br>
    本以為孫mama會教訓(xùn)她一番，最不濟(jì)也要說一些話來暗示她謹(jǐn)守本分，可沒想到孫mama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輕巧地從她身邊走過。

    阿媛：“……”

    松了一口氣，正準(zhǔn)備抬腿離開，不料一件袍子突然從天而降罩在她的腦袋上。

    “這一件是你哭濕的，你負(fù)責(zé)洗干凈?！币坏赖统恋穆曇繇懫稹?/br>
    阿媛伸手扯下腦袋上的衣裳，悶聲悶氣地回答：“知道了。”

    陸斐的溫柔只會出現(xiàn)在她哭鼻子的時(shí)候，其余她沒有哭的時(shí)間里，他則負(fù)責(zé)讓她哭出來，例如現(xiàn)在。

    洗衣房里，見阿媛拿著一件男人的袍子在洗，讓其余人看她的目光又變了一層。

    “有些人命真好啊，一飛沖天……”

    “聽說老爺不僅對她另眼相看，還讓她在書房伺候了整晚……”酸酸的語氣從旁邊傳來。

    “這么快就爬上老爺?shù)拇擦?，往日的確是小瞧了她……”

    類似這樣的閑言碎語阿媛平時(shí)并沒有少聽，在陸斐對她做出一系列超出主仆關(guān)系的動(dòng)作的時(shí)候，她就預(yù)料到了會有今日的結(jié)果。

    “阿媛，你不辯解幾句嗎？”同樣從順陽郡王府被賣出來的丫環(huán)春喜問她。

    “辯解什么？”阿媛低頭搓著衣裳，心里卻在警惕陸斐這衣裳料子可不菲，她可千萬別洗壞了。

    這話聽在別人的耳朵里就是清者自清，無意辯解。

    春喜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著阿媛豎起大拇指：“有氣量，是我小看你了?！?/br>
    阿媛抬頭，有些茫然：“皂角粉還用嗎？”

    “你來你來?！贝合糙s緊把罐子往她那邊推了推。

    “多謝?！卑㈡伦チ艘话言斫欠?，仔細(xì)地灑在衣襟上，認(rèn)真地搓了起來。

    春喜：不愧是一等丫環(huán)，這都不生氣，真是太厲害了……

    而阿媛是這個(gè)意思嗎？當(dāng)然不是。

    “辯解什么？”的意思應(yīng)該理解為：睡過，摸過，親過，還有什么辯解的余地嗎？

    衣服晾干了，阿媛折好抱進(jìn)了書房，準(zhǔn)備親自交給陸斐，以表示自己哭濕他衣裳的歉意。

    “放一邊，先說一件重要的事?！标戩骋娝M(jìn)來，率先開口。

    “還有什么吩咐？”阿媛笑著將衣裳放在一邊，站在他面前。

    陸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用意不言而喻。

    阿媛往后退了兩步，就差退到窗沿邊兒了。

    陸斐點(diǎn)了點(diǎn)頭，收回手：“本來想告訴你進(jìn)宮面圣的禮節(jié)，既然你這么不相信我，那自己去琢磨吧?！?/br>
    “面圣？”阿媛愣了，“你說我嗎？”

    “否則還有誰？”陸斐挑眉。

    阿媛至今仍然不能把圣上和父親等在一塊兒，當(dāng)然，就算是皇子也不敢將父和君混為一談，何況是她這樣尷尬的身份了。

    “他要見我？”阿媛冷靜了下來。

    “他對你很好奇。”

    “因?yàn)槟?？?/br>
    “聰明?！标戩硴P(yáng)唇一笑。

    阿媛卻有些不是滋味兒，她說：“也只有從你這里才知曉我了，他又不知道我是誰……”

    “從我這里有什么不好嗎？”陸斐站了起來，他一步步朝著阿媛走過去，直到與她半臂之隔，“我可以光明正大在別人面前提及你，在我這里你不用做一個(gè)藏在地底下的人，也不用背負(fù)身世的包袱，你就是阿媛……”

    他抬手捧起她的臉，低頭看她：“你就是我愛的那個(gè)傻姑娘……”

    余音消失在了兩人廝磨的唇舌間，被他擁吻的時(shí)候，她第一次聞到了花蜜的香味兒，她想做一只蜜蜂，不顧一切地朝這樣甜蜜的味道飛撲而去。

    你就是我愛的那個(gè)傻姑娘。

    蒼茫人世，還有比這更甜蜜的語言了嗎？

    ……

    花姨曾告訴她，男人都是口蜜腹劍的家伙，他們嘴上說著珍視你喜歡你，可心里卻只想趕緊睡下一個(gè)女人。

    當(dāng)然，阿媛也不打算完全信花姨的，畢竟她自己都跟著一個(gè)赤腳大夫滿山嘗百草去了，那她說的話又有多少的可信性呢？

    何況……陸斐吻她的時(shí)候，天旋地轉(zhuǎn)，她的心噗通噗通地亂跳，若不是他正堵著她的嘴，恐怕心立刻就會從嗓子眼兒鉆出來了吧？

    阿媛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思及在書房里發(fā)生的場景，心情仍舊難以平靜下來。

    原來，她竟是喜歡陸斐的呵。

    一翻身，她扯了被子蓋在腦袋上，耳朵紅得要滴血。這樣的認(rèn)知，讓她渾身發(fā)燙，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兒等著發(fā)泄出來。

    “蹬蹬蹬——”

    她抬起腿，朝空中亂踢了幾下。

    身上的被子突然騰空而起，她帶著緋紅的臉驚詫地抬頭看去……

    “發(fā)什么瘋，好好睡覺。”陸斐站在她的床前，一臉正色。

    阿媛：“……”

    正當(dāng)她準(zhǔn)備開口問他的時(shí)候，他突然落座在她的床沿上。

    “繼續(xù)說下午的事兒?！标戩成裆?jīng)的道。

    阿媛快速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回想，陸斐瞥了她一眼：“色令智昏?！?/br>
    “才不是！”她伸手搶過被子，抱在懷里，努力掩飾自己的大紅臉，“我聽著呢，你說。”

    “你的身世非同一般，其中牽涉到了大皇子以及他背后的那些人?！标戩车?，“如今大皇子是儲君大熱人選，朝里不少官員都明著暗著站到他那邊去了，如今冷不丁地捅出你的身世，有多少人會掉腦袋掉官帽，你可知曉？”

    阿媛點(diǎn)頭：“知道?！?/br>
    “最關(guān)鍵的是，其余人興許拿不準(zhǔn)你是真是假，不會對你出手，但有一個(gè)人她是一定放心不下你的?！?/br>
    “惠妃娘娘?！卑㈡铝巳?。

    陸斐抬手挽了一下她鬢角的發(fā)絲，見她看得如此透徹，既欣慰又無奈：“你放心，我會拼盡一切保全你的?！?/br>
    “我是個(gè)災(zāi)星?！彼蝗贿@樣說道。

    陸斐臉色一沉，手中扯動(dòng)她的頭發(fā)，她忍不住痛得喊出了聲。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标戩迟|(zhì)問她。

    阿媛揉了揉被拉疼的地方，抬頭看向陸斐，本想說如果自己以后會拖累他，那時(shí)候他一定不要為了她做無謂的掙扎。

    “嗯？回答我?！彼凵衲曀环胚^她心底一絲一毫的波動(dòng)。

    見他神色有異，她便反省自己不該說那種話的，這樣只會讓他生氣。她長吁了一口氣，朝他伸出了雙臂……

    “你抱抱我?！?/br>
    他搖頭，這是拒絕。

    “陸斐，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害死你的?！彼粗?，嘴角揚(yáng)起了一個(gè)無奈的笑容。

    他輕笑出聲：“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放你走？”

    “我不走?！彼龘u頭。

    “要我信才行?！彼托χ卮?。

    阿媛扔開被子，爬起來跪著朝他靠近。

    “做什么？”他嘴角一掀，微微有個(gè)弧度上揚(yáng)。

    她跪在他面前，伸出胳膊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將頭磕在他的肩膀上，她說：“陸斐，當(dāng)年不告而別，是我錯(cuò)了，對不起?！?/br>
    他的身軀一下子僵硬了起來，幾乎是瞬間繃緊了肌rou。

    “我要找我的爹娘，找我的根，所以我沒辦法待在清水村那個(gè)小地方等你?！彼皖^，悄悄印了一個(gè)吻在他的袍子上，輕如鴻毛，也不知他能否感受到。

    擱在膝上的拳頭慢慢收緊，他胸腔里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怒氣又被她勾了起來。

    “你這是在做什么，準(zhǔn)備為了你的爹娘又一次犧牲我？”

    阿媛?lián)u頭：“怎么敢……而且，我又有什么理由來犧牲你?！彼坪跏亲猿?，似乎是表忠心。

    “那上一次呢？”他冷笑道。

    他作勢要推開她的胳膊，她卻死死地纏在他的身上。

    一拉一扯，眼看著她就要不敵陸斐，她只好帶著哭腔大喊：“不要拉開我，這些話我不敢看著你的臉說！”

    她何德何能，坎坷又單薄的人生里有他一直作陪，一直掛念。像她這樣生來就不被喜歡的人，活該枯燥的活過一生，然后死在一個(gè)卑微的角落里，沒有人發(fā)現(xiàn)，沒有人祭奠，就算日后成了孤魂野鬼也不會覺得意外。

    可事實(shí)上，從她遇到的第一個(gè)好人開始，她黑暗的人生里一路都有了火把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