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她再三說自己應(yīng)付得來,不需要同事留下來照顧。為了不耽誤行程,其他幾人按照原計劃開車進(jìn)山。保險起見,夏小橘連著去縣醫(yī)院掛了兩天吊瓶。她昨天起感覺精神恢復(fù)許多,不想一個人再租一輛車,一時興起,和當(dāng)?shù)亟哟慰偷鸟R隊商議,跟著他們一起進(jìn)山。 收好行李時間尚早,樓下的小吃店已經(jīng)張羅起早餐來。夏小橘總算不鬧肚子了,但依舊有些腿虛。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招牌上的牛雜湯、酸辣粉,還是點了一碗稀飯,包子咸菜和煮雞蛋。 獨自一人的時候就容易想起一些舊事。 七年前的夏天,一群少年在海灘上燃起篝火,她被來勢洶洶的腹瀉擊倒,趕一大早的火車回家。那時她最惦念的男生陪在身邊,悉心照顧。卻是她和他之間第一次告別。 程朗明明見過她柔弱無助的時刻,但是依舊說出,“你給我的感覺,是你自己可以過得很好,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br> 其實,是因為他不需要她而已。 而如今,曾經(jīng)牽掛過的人,或者是牽掛過自己的人,都已經(jīng)天各一方。 夏小橘自嘲地笑了笑,大口喝掉稀飯。這一年,和過去的任何一年都沒有分別。我依然是堅強(qiáng)快樂的夏小橘,我不需要任何人。 她站在馬隊門口等待出發(fā)。游客們按照路線不同分成若干組,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著。和夏小橘同路去雪寶頂?shù)挠幸粚航鸢l(fā)碧眼的美國情侶,幾個大學(xué)生,成都來的一家三口,大家自報姓名。她打過招呼,還是沒什么精神和別人搭話,背著大雙肩包站在路旁。 城北路也是國道,路兩旁都是二層的仿古中式建筑,大多是川菜館子和賣牦牛rou、青稞酒的特產(chǎn)店,走到盡頭就是有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像的松州古城。載重貨車在街上轟鳴,還有風(fēng)塵仆仆的自行車手自身邊結(jié)隊而過。 馬匹都是附近農(nóng)民家養(yǎng)的,一匹匹牽出來,跨過馬背駝著灰撲撲兩個帆布袋子,這幾天穿越的全部家當(dāng)都在其中。 穿牛仔褲的男生何光嘆氣:“這馬怎么這么小啊,我騎上去腿都要拖地了?!?/br> 他的女友林婷挽著他胳膊,嘻嘻笑道:“挺好呀,我沒騎過,還擔(dān)心會掉下來。” 另一個戴棒球帽的女生肖榕撇撇嘴,“他是說自己腿長呢?!?/br> 一家三口中的爸爸發(fā)表評論:“川馬就是這樣的,和蒙古的高頭大馬不一樣。別看個子小,耐力好,能爬坡?!?/br> 他家的兒子小宏站在一旁數(shù)來數(shù)去:“爸爸,爸爸,咱們這么多人,馬還不夠呀。” 馬隊經(jīng)理站在一旁,問帶隊的向?qū)Т笫澹骸笆前?,還有幾個人呢?” 大叔應(yīng)道:“昨天通知,說能來的?!?/br> 夏小橘抬頭,正想清點面前的馬匹,只聽路上傳來清脆雜亂的馬蹄聲。她望向古城的方向,彌漫的霧中隱約有急速移動的身影,下一刻便清晰起來,扯破濃白的遮蔽,飛奔到面前來。 一群十來匹馬,還沒有駝上行李,撒腿跑得歡實。中間騎坐著幾位馬夫,穿著老式的藍(lán)布工作服或是黑色的夾克衫。奔到近前,勒住韁繩,馬兒們一聲嘶鳴,打了個圈,將將在門前停下。 最后壓陣的是位年輕人,數(shù)他騎的馬最為高大矯健,四腿纖長。年輕人翻身下馬,他膚色微黑,大概睡醒后沒來得及仔細(xì)梳頭,還有幾撮翹著。 經(jīng)理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喲,阿拓今天來幫忙了?老白還沒好?” “就是,讓白大叔再休息兩天?!彼麘?yīng)了一聲,和其他人一起整理行囊。 身后的女生們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推推搡搡說著什么,發(fā)出咯咯的笑聲。夏小橘聽到她們的評論,目光順著投過去,恰好看見阿拓的背影。姑娘們說得對,和周圍的人比起來,他的個子還挺高。至于長相是否帥氣,是否有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夏小橘沒看到。 有向?qū)退驯嘲潭ㄔ隈W馬背上。大家各自上馬,墊腳凳只有一個,姑娘們說說笑笑呼喚同伴來幫忙。夏小橘出野外的時候沒少騎馬,她抓住馬鞍前側(cè),左腳踩住馬鐙,想要翻身而上。沒想到依舊有些腿軟,被行李擋了一下,險些跌下來。 有人從身后扶了一把,手臂堅實有力,將她托到馬背上。 夏小橘坐正,“多謝啦!” 對方正是阿拓,他在馬脖子上拍了拍,粲然一笑,“一會兒走山路,可要坐穩(wěn)了?!?/br> 果然和女生們說的那樣,目光有神,眼底帶著笑,微黑的面孔映襯下,更顯得牙齒潔白整齊。 她們是怎么在一眼之間,就觀察到這么多細(xì)節(jié)的? 經(jīng)理囑咐道:“阿拓,照顧好小夏。她可是北京來的大科學(xué)家?!?/br> 夏小橘發(fā)窘:“沒,我就是來做個小調(diào)查?!?/br> 小宏問:“那個,你是研究什么的?” mama板臉:“什么那個,有這么稱呼別人的嗎?多沒禮貌。” 小宏吐舌頭:“不知道叫阿姨還是jiejie。” 夏小橘莞爾:“沒關(guān)系,都可以啦?!?/br> 馬隊離開公路,緩緩攀上山坡,繞過一道山梁,身邊的樹木漸漸濃密起來。晨霧散去,暖暖的陽光隔著枝葉灑進(jìn)來,垂下一道道金色的明亮光線。果然如同行的游客所說,馬匹駝著沉重的駝包和一個人,一路呼吸粗重,打著響鼻,但步伐穩(wěn)健,一刻不停。馬隊在林間穿行,樹枝拂面而來,眾人或伸手拂開,或彎腰躲過,隊伍里的游客們新奇興奮,笑鬧不停。何光按捺不住,唱起歌來:“藍(lán)藍(lán)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 立刻被同行的伙伴打斷,“老掉牙了!”“還有,那是內(nèi)蒙吧?” 他聳肩,“那唱什么?跑馬溜溜的山上?” 林婷喊著前面的馬夫,“大叔,你們平時都唱什么歌???” 馬夫擺手,“唱不來唱不來,你們問阿拓,他唱得好?!?/br> 阿拓走在馬隊最后,也沒騎馬,他身高腿長,上坡也走得輕松自如,倒不比隊伍慢。他手中握了一截灌木枝條,搖了搖,笑道:“我也是胡亂唱?!?/br> 大叔說:“唱你總唱的那個?!?/br> “記不全歌詞?!彼f著,自己卻哼起來。 女生們笑起來,“大點聲呀?!?/br> 他也沒推辭: “你有一個花的名字,美麗姑娘卓瑪啦 你有一個花的笑容,美麗姑娘卓瑪啦 …… 啊卓瑪,草原上的格桑花 你把歌聲獻(xiàn)給雪山,養(yǎng)育你的雪山 你把美麗獻(xiàn)給草原,養(yǎng)育你的草原” 他搖著樹枝,聲音嘹亮,唱得隨意灑脫,絲毫沒有大步登山的疲態(tài)。夏小橘聽到,回頭瞥了一眼。恰好阿拓望向前方,二人目光相遇,他笑了笑,和歌聲交織在一起,笑容自然真誠。 “你怎么不騎馬?”肖榕問道。 “它進(jìn)山七天,昨天剛回來?!卑⑼嘏牧伺鸟R背,“我就不給它增加負(fù)擔(dān)了?!?/br> 路過一條四五米寬的溪流,兩根橫倒的樹干拼成簡易的木橋,眾人下馬,和馬匹分別過河。到了對岸,肖榕也不上馬,“我也走會兒?!?/br> 阿拓拉住韁繩,“你還是上去吧,前面路窄,它比你走得穩(wěn)當(dāng)?!?/br> “可別小看我,我總爬山呢!”肖榕堅持不上馬。阿拓也不強(qiáng)求,讓她走在山路里側(cè),自己靠著斜坡,擋在外邊。遇到泥濘路滑的地方,他便大步跨過去,回身拉她一把。 傍晚時馬隊來到上納咪村附近,在山腳的溪流邊扎營,抬頭可以望見雪山白色的峰巔。向?qū)兠β灯饋?,有兩個人生起篝火,從溪邊盛了水來煮面;幾個年輕人正在搭建帳篷,撿來枯枝墊在草地上阻隔潮氣,上面鋪上藏袍。 游客們騎了一天馬,此刻得以舒展身體。女孩子們看見繁茂的野花便興奮起來,拿著數(shù)碼相機(jī)拍個不停。 小宏mama說:“他們就直接用溪水煮飯呀,是不是得過濾一下?” 爸爸張望了一下,“好像沒有。” “我倒無所謂,就是怕小宏吃壞肚子?!毙『阭ama推推丈夫,“你和他們講一下,要不我們?nèi)倓偮愤^的村子里吃飯去?!?/br> 肖榕笑了一聲,“阿姨,您覺得那邊用的是什么水?咱們在上游,他們在下游,可能我們的溪水還更干凈一些?!?/br> 小宏爸爸說:“是,難得出來一趟,體驗一下當(dāng)?shù)厝说纳睿沧寖鹤渝憻掑憻?。?/br> 小宏mama問肖榕:“姑娘你是不是總出門?。靠茨銊偛抛吡四敲淳?,也不累喲?!?/br> 林婷說:“可不是,我們出門,都是她做計劃呢?!?/br> 何光說:“我騎在馬上都覺得腿酸,你走了一下午不累?” 肖榕不屑道:“你的體格還和我比?該鍛煉了?!?/br> 何光齜牙,“留點面子好不好?” 女生們笑起來,“一般男生在榕榕眼中都太弱了?!?/br> 何光“嘁”了一聲,“也不能只看爬山,我看向?qū)凅w力都不錯,你們誰找一個?” 有人說:“哎,那個阿拓呢?我覺得他一路上很照顧榕榕。” 林婷點頭:“是呀,長得很精神,也機(jī)靈,感覺比別人還有文化一些。” “可惜也是在山里放馬呀?!焙喂獾溃伴砰帕粼谶@兒跟著養(yǎng)馬?” 大家笑起來。肖榕說:“人家放馬怎么了?不偷不搶的。我看他挺好的,像個男人,也有風(fēng)度。” 林婷說:“好啊,那我們喊他過來,問問他有沒有女朋友?!?/br> 肖榕捉著她手臂,“你們別鬧啊?!?/br> 眾人說笑間,何光掃了一眼,“誒誒,你們聊那么歡,男主角怎么不見了?” 夏小橘和向?qū)б黄鸢炎约旱谋嘲鼜鸟R背上卸下來,看天色漸暗,多加了一件抓絨。整理物品時耳邊傳來大家的說笑聲,隱約聽了個大概,她和向?qū)Т笫宕蜻^招呼,沿著來路走去上納咪村。大叔再三確認(rèn),囑咐她獨自一人不要偏離方向,走到樹林里去。他還是有些不安,想要陪夏小橘過去,又回頭看看篝火上燒著的一大鍋水。 “您放心,”夏小橘給他寬心,“我一年里有好幾個月在山里,不會亂走的。” “早知道讓阿拓帶你過去了?!贝笫逭f,“他剛?cè)ゴ謇?,你可以和他一起回來?!?/br> 暮色清涼,天宇澄凈,一路聽到淙淙的水聲。不多時便看到前面一排藏式房屋和院子外的木柵欄,炊煙裊裊,小孩子們在水邊嬉鬧著,不知誰吆喝了一聲,大家一窩蜂向村中跑去。 有一戶人家正在蓋新房,堆積了不少原木,夏小橘走到近前,打過招呼,問道:“這些都是附近山上的吧?” 村民大叔點頭,“就是?!?/br> “自己可以進(jìn)山砍么?” 大叔笑道:“有砍伐證的。” 夏小橘也笑,問了當(dāng)?shù)芈?lián)絡(luò)人多杰的住址。走到村中的空場,看見一群孩子湊在一起,圍在一處搶著什么。直到圈中有人嚷著“發(fā)完了,真都發(fā)完了”,才哄笑著散開一些,露出盤腿坐在地中間的阿拓。 作者有話要說: 有好多讀者在晉江和微博留言,說終于等來夏小橘的幸?!?/br> 我就想說,誰說她之前不幸福的? 別逼我哈…… 明天八點見~ 第4章 序二·你有一個花的名字(中) 他也不著急起身,順手拉住旁邊臉蛋通紅的小男孩,“就你搶得多,上次教你的乘法口訣呢,背來聽聽?!?/br> 小男孩扭著胳膊掙扎,嘻嘻笑道:“方老師,現(xiàn)在是暑假,開學(xué)我再背給你聽?!?/br> 方拓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你還學(xué)會講條件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