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怎么一副大仇得報的氣勢?云烈怔在門口好半晌,緩緩垂眸,這才如夢初醒。 他兩手揪著披風將自己身前遮得嚴嚴實實,咬緊牙根似惱似笑。 他的嬌妻從不吃虧,先前被他調(diào)戲了一把,就想出這個更加無恥的手段還擊—— 撩他一身火,然后把他丟到門外。 不得不說,這手段極其殘忍,且下流。 很好,這梁子結(jié)大了,今夜若讓她安生睡了,他名字倒過來寫。 **** 待羅翠微看過木匠師畫的那些柜子圖樣,又提了一些格外的要求后,已是申時。 眼見已無旁的事,夏侯綾便道,“咱們回了吧?” 羅翠微趕忙搖了搖頭,笑著攀住夏侯綾的手臂,“阿綾,你陪我上市集去逛逛吧。我在家悶了這些日子,還沒去市集上瞧過熱鬧呢!” 她先前故意惹了云烈,叫他吃了個大大的悶虧,報了“一箭之仇”后,才得意了沒半個時辰,她就意識到自己又沖動了。 一想到今夜必定會被那個記仇的家伙折騰出花兒來,她頓時就樂不出來了。 夏侯綾想了想,道,“最多只能逛半個時辰,酉時之前咱們必須得回家。” “行,就半個時辰吧?!绷_翠微沉痛地點頭應了。 她能想象,云烈必定已準備了許多加倍無恥的手段,就等她回去當待宰的小羊呢,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 市集還算熱鬧,只是賣的東西多是些生活必須的尋常物事,對羅翠微來說實在沒什么新鮮玩意兒。 逛了最多兩盞茶的功夫,她就一臉無趣地扯了扯夏侯綾的廣袖,“算了,咱們回吧?!?/br> 夏侯綾如釋重負,笑著點點頭,盡力替她擋開人潮,護著她一路往外走。 行到臨近街口處,終于脫離的擁擠的人潮,羅翠微突然一陣惡心,趕忙躲到一旁的大樹后頭去干嘔半晌。 夏侯綾無奈又心疼地輕拍著她的背,待她終于消停了些,這才嘆了口大氣。 “非要來,人多不舒服了吧?”夏侯綾取出絹子替她擦擦嘴,沒好氣地瞪她。 羅翠微弱弱一笑,指指巷子里頭的市集,“阿綾,你替我去買一點腌梅子,順道再幫我討些水來漱口?!?/br> 見她臉色實在不好,夏侯綾便扶她靠著樹干,“那你在這兒等我,很快就回來。” 夏侯綾抬眸向?qū)值膬晌宦啡丝戳艘谎?,不動聲色地朝市集的方向偏了偏頭。 那兩人略略頷。 自夏侯綾對云烈說了羅家派自己來的緣由后,云烈便派了暗衛(wèi)時時護在羅翠微周圍。 只是云烈與夏侯綾都不愿驚動羅翠微,便默契地對她守口如瓶;加之她近來也甚少出門,因此也沒察覺身邊有暗衛(wèi)跟著。 這時的羅翠微難受得緊,壓根兒沒注意夏侯綾的這番動靜,只顧耷拉著腦袋,抬手壓在胃部苦笑著沖她揮揮手,示意她快去。 夏侯綾走后,羅翠微緩了好半晌才直起了腰,隨意朝四下打望著。 此處是市集的出入口,又臨街,雖不像市集中那樣擁擠,可三三兩兩的行人還是有的。 她遠遠瞧見有個身形魁梧的男子,一身銀白厚袍,手中卻拿了把折扇,忍不住就揚了唇。 真是什么怪人都有,大冬天拿把扇子。 羅翠微正暗自偷笑著,卻見那男子直直朝自己走來,不禁面露疑惑之色。 那男子快步近前,在距離她五步遠的地方便停了下來,客氣地朝她揖了個禮。 “冒昧打擾姑娘了,”那漢子的口音雖有些怪,舉止神色倒是有禮的,“在下初來乍到,似是迷路了。想請教城中的客棧在何處?” 見是問路,對方也客氣有禮,羅翠微便溫和地笑答,“如今城中各處都還在建,還沒聽說有客棧?!?/br> 她先才嘔了一陣,精神懨懨的,此刻不過是強撐著笑臉罷了。 那人似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又道:“那,可有能落腳的地方?” “若您不忌諱簡陋些,可往東邊去瞧瞧,”羅翠微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他不算樸素的衣著,“我隱約聽人提過幾句,似乎那邊有幾座草廬設了大通鋪,專賃給人歇腳過夜的?!?/br> 那人一聽,面露喜色,“多謝多謝?!?/br> 見他問完路卻沒有想走的意思,羅翠微忍下心中的古怪之感,笑著催促道,“天色不早,您還是早些去看看為好,以免遲了沒鋪位?!?/br> “說的也是,”那人笑著打開了手中的折扇,朝她近前半步,“姑娘實在心善,今日承蒙指點……” 他的話音未落,羅翠微只覺斜后側(cè)有人風似地卷到面前,半擋在了自己與那男子之間。 疾步掠來的夏侯綾廣袖一揚,狀似無意地在那男子的折扇前揮了揮,旋身面對羅翠微,遞上裝著梅子的小木盒,還有一竹筒清水。 定睛一看是夏侯綾,羅翠微沒好氣地按著胃部彎了彎腰,“嚇我一跳?!?/br> “給你水,快漱漱口,”將竹筒遞給羅翠微后,夏侯綾順勢推著她背過身去旁邊漱口,又回頭看看那人,笑吟吟道,“這位是……” “問路的?!绷_翠微隨口答了,將竹筒遞到唇邊。 聽得身后的夏侯綾似在對那男子說,“不必客氣,您慢走”,羅翠微便沒在意,頭也不回地揮揮手以示送別,就專心漱口了。 她便沒瞧見,那折扇男子瞠目愣在原地好半晌后,眼神還是渙散,而對街那兩名暗衛(wèi)也迅靠過來,一左一右挾著那男子腳步虛浮的身軀,飛快地離去。 待羅翠微漱完口,轉(zhuǎn)身又要攀著夏侯綾的右臂,卻被夏侯綾拉到左邊。 “我右邊這袖子上沾了臟東西?!闭f著,她將退遠幾步,將右手背在身后使勁甩了甩袖。 羅翠微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不過她有孕后腦子時靈時不靈的,方才又吐了一陣,人不大舒服,便也懶怠多費神,“哦”了一聲后,取了顆梅子塞到口中,“走吧,回去了?!?/br> 挽著夏侯綾慢慢走了一段路后,她隨口道,“你袖子上沾什么了?” “迷藥,‘拍花子’的人拐子們慣用的那種。”夏侯綾扭頭瞥了她一眼。 就讓她以為那人只是個滿街“拍花子”的人拐子吧。 羅翠微如夢初醒:“方才那人的扇子?” 見夏侯綾點頭,羅翠微大怒:“太不像話了!暗算堂堂昭王妃,居然只用尋常的‘拍花子’迷藥,簡直沒將我放在眼里!” 夏侯綾哭笑不得地翻了個白眼。 總覺得,這人自打懷孕之后,脾氣變大了,腦仁兒卻變小了。 也好,比從前好忽悠,省心。 第75章 申時已過大半,太陽隱到云后,天幕灰白,四下漸起寒涼。 回城的路途中,羅翠微很沉默,只顧一顆接一顆往嘴里塞著梅子。 她除了眼神看起來略有些直外,神色并無異樣,可夏侯綾心中卻漸漸有些不確定—— 方才她自以為將事情含糊過去了,或許,其實并沒有? 畢竟她跟在羅翠微身邊許多年,對羅翠微的舉止習慣是最了解不過的。 若是叫旁人來看,羅翠微此刻不停地吃梅子,左不過就是孕中貪嘴罷了;可夏侯綾清楚記得,以往她一旦突然陷入沉默并不停地吃東西,那通常都是因為在想事情。 不停地往口中塞小零嘴,或者漫無目的地撥著小算盤,是羅翠微遇到問題想不通時慣有的動作。 夏侯綾嗓子緊了又緊,眼角余光頻頻偷著覷羅翠微的神色,最終還是忍不住輕聲道,“翠微,有……” “先別同我說話,”羅翠微以眼尾隨意掃向她,打斷了她的話,又含了一顆梅子,“想事呢,我最近腦子慢,還總七拐八彎的,你不要擾我?!?/br> 夏侯綾深深吐納一口長氣,抿緊唇角認命的淺笑。 看來,有些事她還是想岔了些。 當初那個能臨危受命扛起羅家的潑辣大姑娘,即便有孕后時常神思散些,腦子也慢些,可若真有事時,她依然還是那個不省油的羅家大姑娘。 **** 兩人回到小院還不到酉時,原本說要帶著宋玖元先回來談事的云烈卻不在。 喚來陶音一問,才知云烈在未時是回來過的,正申時過后有人來稟了什么事,他便讓宋玖元先回家,自己又與來人一道匆匆出去了。 羅翠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到陶音詢問是否要布菜開飯,便隨意地擺擺手,“你替我送一盅湯到偏廳,再拿一碟子點心給我?!?/br> 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偏廳。 “光喝湯吃點心,這不好吧?”陶音將憂心的目光投向夏侯綾,小聲道,“夏侯姑娘,咱們是不是去勸勸?” 夏侯綾垂臉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古怪,“這會兒我可不敢往她面前湊?!?/br> 她有預感,待羅翠微將事情想明白了,頭一件要做的必定就是將她訓個狗血噴頭。 “夏侯姑娘,你笑得很怪啊?!碧找粢苫蟮卮蛄苛讼暮罹c的神情后,嘀咕了一句。 眸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眉梢上卻又掛著淡淡驕傲;像是無奈苦笑,又像是與有榮焉。 好端端一張溫雅端和的俏臉,被這過于復雜的表情扭曲得都快變形了。 夏侯綾以食指直接抵住鼻尖,連聲悶笑,“待會兒我若挨罵,你千萬別來求情,在外頭聽著就是了?!?/br> 羅大姑娘訓人的規(guī)矩,她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 偏廳內(nèi),羅翠微儀態(tài)散漫地靠著椅背坐著,左腿繃直,腳尖抵著案下橫木,面上神色卻是近日少見的凝重專注。 右手隨意地撥著一個金箔包框的小算盤。 那小算盤本是用花梨木做的框、梁,卻貼了有紋飾的金箔,珠子是一種罕見的河磨玉,色澤深翠,質(zhì)地樸實凝沉,與尋常的軟玉大不相同。 因它太過直白露富,通常羅翠微不會輕易將它取出來顯在人前,只有事想不通時才會放到手邊定神。 兀自沉思良久后,羅翠微眸底一沉,倏地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探出頭去:“夏侯綾,你給我進來!” 先前夏侯綾就料到自己必定要挨訓,便一直等在院中的樹下。 聽到這聲明顯壓著火氣的召喚,夏侯綾清了清嗓子,一邊朝她投去軟軟的笑臉,一邊邁開步子走向石階。 對她那稍顯心虛的賠笑,羅翠微半點也不領情,“砰”地關了窗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