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在五位已開府的殿下中,只有云烈與云沛是領軍戍邊的統(tǒng)帥,所以云沛說的一點也沒錯,這件事上兩人確實是利益攸關的。 云烈倒不反對在此事上與云沛共進退,畢竟若裁軍之事真被定下來,那就不分臨川軍還是沅城水師,全得挨上一記重創(chuàng),他當然不會作壁上觀。 可他并不想陪憤怒的云沛做喝酒、罵人這種事,畢竟無聊又無用,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況且兩人之間也沒這么親密無間的交情。 最重要的是,他實在很想趕緊去找羅翠微,將誤會解釋清楚。 “我沒錢買酒,你回自家喝去。”云烈板起臉,掙脫她的鉗制。 “我也沒錢,”面對他的冷漠臉,云沛毫不氣餒,再度勾住他的肩,“不過你說得對,我那里確實有幾壇子好酒,別人送的?!?/br> 云烈忙到:“那你回……” “陳叔!”云沛眼見地瞧見陳總管的身影,立刻揚聲大喊,“趕緊派個人去我府上,將我那幾壇子酒取來,我今日要在你們這兒吃飯!” 云烈聽了想打人,“我沒要請你吃飯!” 結果,云沛不但在他這里吃了飯,還連吃他兩頓,末了還拉上熊孝義也一起,痛飲痛罵直到夜幕降臨。 **** 翌日,內城傳來圣諭,令云烈提前進宮拜見他的母親,并參與討論年后隨圣駕出行的春獵名單。 由于春獵名單的安排會涉及許多復雜的因素,通常由負責皇帝衣食住行的少府指定至少三位屬官一同斟酌,使名單能盡量平衡各方勢力,避免疏忽遺漏,使人對圣意產生不必要的揣測與惶恐。 這隨行名單除了皇子皇女,也須有適當人數的宗親、世家、勛貴、文臣武將。 除此外,還得兼有農、工、商之家,以彰顯云氏皇族“與民同樂”的傳統(tǒng)。 許是因為已有三年未行春獵,顯隆帝為穩(wěn)妥起見,不但召了云烈、云沛,還有桓榮公主云汐、安王云煥、恭王云熾,與少府官員共商此事。 如今攏共就這五人是開府有爵的,眼下儲位虛懸,這五位殿下之間關系自不免微妙,通常情況下都頗有些王不見王的意思,甚少共執(zhí)同一件差事。 今日顯隆帝將這五人湊作堆,美其名曰“協(xié)助少府”,可少府屬官們卻全都有一種“毋寧死乎”的沖動。 而比少府屬官們更加抓心撓肝的人,那就非云烈莫屬了。 “父皇這是怎么想出來的?”云沛偷偷將他拉到一旁嘀咕,“咱們五個湊一塊兒,沒人血濺當場就算手足和樂了,還指望能達成共識?!” 這話雖不無夸張的成分,卻也算是大實話。他們五人各有利益盤算,總有人會忍不住想扯另幾個的后腿,怎么想都不可能輕易達成一致。 果不其然,少府屬官才將粗擬名單呈在五人面前,桓榮公主云汐與安王云煥立刻就杠上了。 眼見二人相持不下,頭大如斗的少府官員趕忙派人稟報顯隆帝,請求圣裁。 顯隆帝輕飄飄揮揮衣袖,笑答,“這種事,讓孩子們替朕cao心就夠了,若一時定不下……” 他轉頭看向自己的近身內侍,“杜福善,讓人給五位殿下準備寢殿。若一時談不攏,那就住下來慢慢談,不急?!?/br> 云烈得知這個結果后,面色與衣衫同黑,簡直恨不能將云煥和云汐這兩個攪事精當場捏死。 **** 五位殿下——主要是云煥、云汐和后期加入混戰(zhàn)的恭王云熾——關于春獵名單的爭執(zhí)對峙,整整持續(xù)到正月初九。 一連六天被籠罩在這幾位殿下劍拔弩張的氣團下,少府屬官們可謂心力交瘁,眼見今日似乎漸入佳境,他們暗暗松了一口氣,仿佛聽到了美妙的收官之音。 就在這勝利在望的時刻,云烈卻出人意料地強勢發(fā)聲了。 在過去的幾天里,云烈雖一直黑著臉,話卻不多,沒出過什么旁生枝節(jié)的意見,全身上下、由內而外都透出“哪兒來這么多廢話,趕緊完事,本王急著打道回府”的氣息。 此時他忽然氣勢凌厲,對名單最末那“商戶之家”的部分拍案而起,所有人臉上都寫滿驚訝。 “京中商戶若論翹楚,非京西羅家莫屬;這名單上既連羅家都沒有,唐家算怎么回事?” 在京中商戶中唐家確實不起眼,之所以會在這名單上,成為隨圣駕出行的商戶備選,自然有一些不能見光的緣由。 云烈一上來就直指問題核心,干凈利落地掌控了局面。 少府屬官們自不敢多話,云汐、云熾隔岸觀火,云沛一頭霧水。 安王云煥正色道:“五皇兄此言差矣……” 連日來的混戰(zhàn)中,云煥可謂勝多負少,畢竟就某些層面來講,他是五人中籌碼最多的一個。 “廢什么話?想不通就自己出去打聽打聽,”云烈直視著他的雙眼,氣勢之凜然,活像是沙場對敵陣仗,“若連京西羅家都沒有資格做商戶代表,你先問問唐家自己敢不敢認這么大臉?!?/br> 云煥本就疏于武藝,加之又久居京中養(yǎng)尊處優(yōu),與云烈相比身形顯然偏于瘦弱文氣,此刻當面鑼對面鼓的,光在身形上就落了下乘。 不過,唐家顯然牽動著云煥的某種利益,他即便被云烈的突然發(fā)難打了個措手不及,卻也不會輕易低頭退步。 “五皇兄久不在京中,有些事可能不大清楚,”云煥清了清有些發(fā)緊的嗓子,“這其……” “這什么這?”云烈俾睨著他,“心里有點盤算、有點偏向,這是人之常情,但吃像不能過于難看?!?/br> 云煥不忿,弱弱叫囂:“五皇兄說我吃像難看?你力保羅家,難道就沒有偏私之心?” **** 誰都知道,在這五位已開府的殿下中,云烈無陛下愛重,無舅家護持,勢單力薄之下自然低調,不大沾染朝中爭斗。 有時便是受到一些打壓、排擠,若無十分必要,他明面上也不會太過鋒芒畢露。 久而久之,大家都有些淡忘了,他是個戍邊守關的沙場悍將。 那可是一副鐵血烽煙中都沒有退半步的硬骨頭。 在如今的臨川防線上,每每中軍云字旗一出,北狄人就要提前開始做往回撤的打算了。 北狄人中有個傳言,“云烈其人,站著是擊不垮的鋼鐵城墻,倒下是翻不過的巍峨高山;在沒有十足把握將他徹底絞殺之前,千萬不要有與他正面纏斗的想法”。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今日似乎鐵了心要護住點什么,囂張氣焰全開。 區(qū)區(qū)云煥,在他這般氣勢下,根本不是對手。 “我當然有私心,可那又如何?”云烈冷冷勾起唇角,目射寒江,“到底是什么誤會,讓你以為我是個講道理的人?” “你!你……” 他那絲毫不符合套路的匪悍之氣將云煥噎得不輕,一時想不出該用什么法子化解。 “你什么你?”云烈冷眼將云煥凍成冰雕,又環(huán)視在場眾人,“誰要保這唐家留在名單上,我就保他出了內城門就橫著被送回府?!?/br> 這話就太…… 云沛清了清嗓子,見他充耳不聞,只能出聲圓場:“云烈,八弟可不是咱們軍中同袍,不能這么玩笑嚇唬人的?!?/br> “誰有閑心同他開玩笑了?”云烈輕嗤一聲,對云煥道,“你要試試嗎?” 云煥默默將頭扭向一邊。 不試,謝謝。 **** 云烈是在宵禁前一刻回到昭王府的。 回到府中后,他并未即刻回寢殿去,而是先找了熊孝義來,問了這幾日羅翠微的動向。 得知羅翠微一次都沒來過,他心中已經慪得快吐血,哪知熊孝義無意間又補一刀—— “哦對了,初五那日賀國公府那個高展去羅家玩了一整日;今日我聽說賀國公府給羅翠微發(fā)了請?zhí)?,邀她明日過府賞花?!?/br> 這下可不止是“慪得快吐血”這么簡單了。 如果有機會,云烈更想讓賀國公府的某個人吐血。 第21章 “初五那天高展去了羅家?玩了一整天才走?” 云烈說這話時面無表情,嗓音平淡如水。 可熊孝義總覺得,那雙一瞬不瞬直視著自己的幽深黑眸,或許下一刻就能噴出兩道火龍。 頭皮發(fā)麻的熊孝義偷摸往后退了半步,“啊,是。” “今日,你聽說賀國公府給羅翠微下了請?zhí)?,邀她過府賞花?”云烈又問。 不知自己哪里出錯的熊孝義繃緊了五大三粗的身軀,僵硬地點點頭,偷摸又退了半步。 原本靠著椅背的云烈徐徐坐直,右手松松握拳,以指節(jié)輕叩桌面兩下,“請問,這兩件事之間是否有必然關聯(lián)?” “這必、必然關聯(lián),或許有,也或許沒有……”熊孝義模棱兩可地含糊著,有一種奪門而逃的沖動。 不得了,昭王殿下用了“請問”這個詞!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你也不確定這兩件事是否有必然關聯(lián),”云烈面色陡轉,猛地一掌拍向桌面,怒聲道,“那你連起來說是什么意思?!” 他那一掌力道顯然不小,桌面上擺放的硯臺、書冊整整齊齊跟著跳了起來;就可憐了那瘦骨伶仃的筆架,一頭栽倒在桌上了。 “連起來說……有什么不對嗎?”熊孝義哭喪著無辜的大熊臉,虛心求教。 云烈“騰”地站起身,帶了滿身的“遷怒之火”呼嘯而來,一把揪住熊孝義的衣襟,“連起來說,我聽著就很生氣;我一生氣就想把你打成熊rou餅!” 至于為什么這兩件事連起來說會讓他覺得生氣,他還沒來得及深思,反正他現在只想打人,不,打熊。 書房外月黑風高,書房內拳腳亂飛。 值夜的侍衛(wèi)們紛紛從各個角落冒出來,涌向書房外的院中,探頭探腦地張望著書房窗戶映出的兩道身影。 ——嚯,殿下?lián)]拳了揮拳了! ——熊參將抬臂擋下,旋身要跑! ——哎呀,被揪住后領甩翻在地了! ——熊參將站起來了!他要開始抵擋和反擊了! ——殿下轉身就是一個飛腿! …… 真是好一場激烈、暴躁又精彩的單挑啊。 聞訊趕來的老總管陳安裹緊披在身上的外衫,又急又憂地想要從門口圍觀的侍衛(wèi)們中間擠過去,“你們怎么也不去勸勸?!” 侍衛(wèi)們七嘴八舌地笑,“沒事的陳叔,只是動拳而已。” “往常在臨川時,都是‘一言不合,拔刀就砍’的,哈哈哈?!?/br> 不過,話又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