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罷早飯，玉芝狐疑地嗅了嗅自己胳膊，又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咯吱窩——她總覺得自己身上彌漫著一股鹵rou香！

    王氏見了，笑吟吟道：“我的兒，你娘知道你愛洗澡，水都給你替燒上了，你先回房看看你的生日禮物，我和阿寶把洗澡水抬到你屋里去！”

    玉芝聞言，瞇著眼睛笑了。

    阿寶忙道：“jiejie，竹榻的小炕桌上放著一個(gè)淺綠色的紗囊，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玉芝雙數(shù)捧住阿寶的腦袋，盡興地揉搓了一番：“阿寶，jiejie好愛你喲！”

    阿寶的頭發(fā)長得又細(xì)又軟，摸上去軟軟的，像摸小貓小狗一般，好玩極了。

    玉芝揉著阿寶的頭發(fā)，心里卻在想：不知道阿沁的頭發(fā)怎樣了，是不是還像小時(shí)候一樣柔軟沁香？

    阿沁小時(shí)候，她最喜歡湊過去在阿沁頭發(fā)上親一下，然后用力嗅一嗅，夸張地說：“阿沁真香??！”

    阿沁總是滾到她懷里嗅啊嗅：“娘也好香！”

    ……

    如今的阿沁，已經(jīng)長成十六歲的少年了，怎么可能還保留著柔軟的胎發(fā)？長得高高大大的怎么會滾到娘親懷里撒嬌？

    她和阿沁之間，不僅隔著十年的歲月，更隔著前生今世……

    能知道阿沁過得好，能常?？吹桨⑶?，能盡自己的力量保護(hù)阿沁，就是玉芝此生的愿望了……

    玉芝鼻子一陣酸澀，她低下頭，逼退了那股淚意，笑著道：“爹，娘，你們給我什么生日禮物？”

    陳耀祖笑著看向王氏。

    王氏一臉神秘：“你回房看吧，就在竹榻上！”

    玉芝懷著期待進(jìn)了東廂房，直奔臥室。

    臥室窗前的竹榻上果真放著一摞衣物，衣物上放著一個(gè)小小的盒子。

    玉芝拿過盒子，摁開了消息，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對銀鑲梨花釵，不由微笑——她一樣首飾都沒有，一直用絲帶綁頭發(fā)，這對梨花釵確實(shí)用得著！

    她抖開盒子下面的衣服，發(fā)現(xiàn)是一件嶄新的淺綠色繡雪白梨花的窄袖衫和一條白羅裙。

    衣料柔軟透氣，分明是久違了的絲綢質(zhì)地。

    王氏走了進(jìn)來，眼睛有些濕潤：“玉芝是大姑娘了，這對銀釵是你爹去買的，這套衣裙是娘親手給你做的，今日洗個(gè)澡，打扮得漂漂亮亮過生日！”

    阿寶探頭進(jìn)來道：“jiejie，你快看小炕桌上的紗囊，那是我的禮物！”

    玉芝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拿起紗囊，松開系帶，從里面倒出了一個(gè)圓溜溜的香胰子，忙拿起來放到鼻端聞了聞，撲鼻一股臘梅清香。

    她喜出望外：“這下子我可以用香胰子洗澡了！”

    她先前一直用普通的胰子洗澡，雖然洗得干凈，卻畢竟沒有香味。

    阿寶見玉芝喜歡，也笑了起來：“jiejie，我繼續(xù)攢錢，再給你買盒香脂！”

    玉芝心情愉快輕松，笑瞇瞇道：“多謝你了！”

    她也預(yù)備送阿寶禮物呢！

    玉芝要在房里洗澡，王氏、陳耀祖和阿寶便出去了。

    王氏剛打開鹵rou館賣rou的窗口，便看到老三陳耀文牽著騾子過來了，騾子上馱著董氏和玉和母子倆，忙探頭招呼道：“她三叔三嬸，快過來吧！”

    陳耀文載著今日要賣的鹵rou和桶子雞離開了，董氏和玉和留下來給玉芝過生日。

    董氏一邊把禮物遞給王氏，一邊道：“大嫂，有件事你得防備一下！”

    第57章

    董氏給玉芝的禮物是一個(gè)小小的包袱。

    王氏接過包袱：“防備什么？”

    董氏陪著王氏在柜臺后坐下，先探頭看了看窗外的行人，見沒有熟人，這才低聲道：“孫二郎不是定下了里正家的香梅么，婆婆帶著嬌娘去大鬧了一場，鬧得里正家和孫二郎家惱了，索性把婚期提前，要在八月把親事給辦了，如今嬌娘日日在家里哭，我聽見婆婆和公公商議，也要搬到城里住呢！”

    王氏垂目慢慢解開包袱：“家分都分了，還是守備大人做中人分的，他們總不能不把守備大人放在眼里吧！”

    包袱里是一件海棠紅緞子褙子，上面滿繡著一朵朵大紅玫瑰花，明明該很艷麗的，可是居然好看得很。

    董氏見王氏含笑摩挲著，便道：“這是我親手給玉芝繡的，你可別嫌棄！”

    王氏笑了，道：“多謝你，弟妹！”

    她和玉芝母女兩個(gè)都是這樣，誰對她們好，她們都記得清清楚楚。

    想了想，王氏又道：“你放心吧，玉芝也大了，我們娘倆不再像以前那樣好欺負(fù)了！”

    董氏見王氏心里有數(shù)了，便不再多說，轉(zhuǎn)移了話題：“大嫂，多謝你和玉芝讓我們兩口子做這鹵rou生意，我們手里也寬裕了，也能送玉和去讀書了！只是眼看著地里的麥子要熟了，再不去割就晚了，可是我和玉和他爹又舍不得賣鹵rou這生意……”

    她和陳耀文先前一直負(fù)責(zé)種家里的地，分家后公婆不愿意干活，地還交給他們種了，只是如今她和陳耀文每日從大房這里馱了鹵rou、鹵排骨和桶子雞回去，她在西河鎮(zhèn)擺攤子賣，陳耀文用騾子馱了去各村送和賣，生意越做越紅火，如今十日賺的銀子，比先前兩年賺的還多。

    這時(shí)候玉芝走了進(jìn)來，笑吟吟道：“三嬸，我有一個(gè)主意！”

    董氏笑著打量著玉芝，見玉芝是剛洗過澡的模樣，滿頭烏黑長發(fā)用一對白銀梨花釵松松挽著，小臉雪白，尤其是一雙眼睛，秋水一般。

    玉芝的身上穿著件嶄新的淺綠色繡雪白梨花的窄袖衫，纖細(xì)的腰肢上系著條白羅裙，愈發(fā)顯得身材高挑。

    打量了一番之后，董氏心中愈發(fā)喜歡，起身拉了玉芝一起坐下，笑著看向王氏：“大嫂，玉芝出落得越發(fā)好了，真是大姑娘模樣了！”

    王氏也笑了起來，眼中滿是驕傲：“這丫頭，一直傻長，將來怕是也像我，個(gè)子未免太高了些！”

    她又嘆了口氣，道：“如今在大周，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可是都是小巧玲瓏……”

    玉芝聞言，瞇著眼睛笑了，聲音清脆背誦了起來：“‘這房內(nèi)第四個(gè)名喚雪娥，乃房里出身，五短身材，輕盈體態(tài)，能造五鮮湯水，善舞翠盤之妙’，這可是如今最流行的說書《玉樓記》里的標(biāo)準(zhǔn)美人！”

    她攬著王氏的胳膊挨著王氏坐下，笑瞇瞇道：“娘，我覺得啊，作為女子，天生什么樣子就什么樣子，自己得喜歡自己，不必為了討好別人而讓自己不自在！”

    前世的她不就是這樣么？為了固寵，她壓抑了自己的天性，讓自己變得溫柔賢惠懂事，實(shí)際上她心里有多壓抑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這一輩子的玉芝，寧愿不嫁人，也不要去做妾，她要做自己的主人！

    王氏和董氏見她機(jī)靈可愛，都笑了起來。

    玉芝起身拿了一碟瓜子請董氏吃，口中道：“三嬸，阿寶帶著玉和在后院玩呢，他做事周全謹(jǐn)慎，您放心吧！”

    董氏知道玉芝素來妥當(dāng)，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便笑著道：“玉芝，你剛才說有法子，到底什么法子？快告訴你三嬸吧，地里的麥子再不割，麥穗就要焦炸在地里了！”

    玉芝拿起瓜子磕開，這才道：“三嬸，你和三叔如今一天能賺多少銀子？”

    董氏算了算，道：“平常一天差不多□□錢銀子，多的話一天都有一兩銀子了！”

    她和陳耀文賣的鹵rou、鹵排骨和桶子雞都是在玉芝這里拿的，也瞞不住玉芝。

    玉芝微微一笑：“三嬸，在西河鎮(zhèn)雇一個(gè)壯漢割麥，一天得多少銀子？”

    董氏道：“如今正是麥?zhǔn)占竟?jié)，一個(gè)壯漢一天怕是得五分銀子……”

    她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些什么了。

    玉芝笑容甜美：“雇一個(gè)短工一天五分銀子，十個(gè)短工一天也才五錢銀子，就咱家那些麥地，雇十個(gè)壯勞力，割麥，捆麥，用大車運(yùn)回家，卸到打麥場上，一天也足夠了！”

    董氏恍然大悟：“我和你三叔怎么都沒想到呢，還擔(dān)心得夜里睡不著覺，想著得把生意耽擱了，在地里忙好幾日割麥呢！我回去就和你三叔商量，讓他去雇人割麥！”

    王氏見玉芝在這屋子里呆了會兒，額角就沁出些細(xì)密的汗粒子，知道她最怕熱，便道：“玉芝，這里有我呢，你回去歇歇吧！”

    玉芝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起身打算離開。

    董氏忙道：“玉芝，別忘了三叔三嬸給你的生日禮物！”

    她拿起放在小炕桌上的小包袱遞給了玉芝。

    玉芝道了謝，又陪董氏說了幾句，這才拿著小包袱離開了。

    她早上起來得太早，這會兒著實(shí)有些渴睡了，不如回去睡一會兒，午后就可以換她在鹵rou館里看著做生意了。

    董氏見玉芝離開了，便打算開口說起這次來的主要目的。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這時(shí)候有人來買鹵rou，王氏給顧客切鹵rou去了。

    董氏勤快得很，又有眼色，見那顧客除了鹵rou，還要一桶子雞，便也起身去幫忙，用油紙包了一只桶子雞，讓顧客看了，然后又拿了一張油紙，細(xì)細(xì)裹了，又用紙繩子捆好。

    待客人離開，董氏這才問王氏：“大嫂，城里生意怎么樣？”

    王氏聽了，不由自主笑了起來，心里美滋滋的，卻還不算很膨脹，謙虛地道：“比在西河鎮(zhèn)時(shí)賺錢多些！”

    如今她家是玉芝管賬，不過玉芝從來不瞞她，王氏也大致知道自家每日的進(jìn)賬，一天少說也要賺二三兩銀子。

    董氏聽了，也為王氏高興，忙道：“大嫂，我的娘家侄子大光，大名就叫董大光，你還記得么？”

    王氏大致猜到了董氏要說什么，卻不說破，笑吟吟道：‘我記得啊，去年過年大光還去過咱家呢！’

    董氏拉住了王氏的手：“大嫂，我娘家嫂子，瞧中咱家玉芝的人品，想高攀一下，托我探探口風(fēng)……”

    她嫂子董大嫂自然是一心想要結(jié)親——誰家娶了陳家大房的玉芝，等于娶了只金母雞回去，情等著享福了——不過董氏得了大房和玉芝許多好處，心里到底還向著大房，不愿意為了親戚間這些事與大房處得不好，便和董大嫂商量了，自己先來探探口風(fēng)，不成就算了，就當(dāng)沒這回事。

    王氏聽了，想了想董大光的模樣，只記得頭發(fā)有點(diǎn)自來卷，生得白凈清秀，便道：“你知道的，我家玉芝心勁大，有主意，我家當(dāng)家的是玉芝，玉芝早說了，她的婚事得她自己做主。玉芝以前也是見過大光的，我問問玉芝再給你回話吧！”

    董氏松了一口氣：“這樣就行了，若是有緣分，咱們就親上做親，若是沒緣分，那咱們還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妯娌倆又說了句閑話，然后話題就又回到了自家那奇葩的公公、婆婆和小姑子身上，吐槽起這陳富貴、高氏和陳嬌娘來，王氏和董氏簡直是拉著手兒說不完的知心話，兩人嘰嘰咕咕聊得熱火朝天。

    中午玉芝在灶屋做飯，王氏抽空去看了玉芝一下，把董氏娘家想求親的事情說了。

    玉芝正在做麻辣涼面，聞言笑了：“娘，我不是早說了么，我還小，等將來咱們變成有錢人了，有了大宅子了，我再說親事，到時(shí)候那些英俊小哥站成一排，等著我挑選！我喜歡誰就嫁誰，不喜歡誰就不嫁！”

    王氏想象了一下那幅畫面，不由笑了起來：“我知道了！”

    說完話，她才察覺臉頰有些酸，忙伸手揉臉：“玉芝，你真是娘的開心果，有了你，娘才能天天開心，無憂無慮！”

    玉芝笑瞇瞇道：“娘，我不只是開心果，我還是家里的頂梁柱呢，放心吧，有我在，你開心的日子還在后面呢！”

    王氏樂滋滋往外走：“我只盼著將來左手抱一個(gè)外孫子，右手抱一個(gè)外孫女，歡歡喜喜出去在西河鎮(zhèn)鄰里街坊面前炫耀……”

    玉芝不由笑了起來。

    轉(zhuǎn)眼間五月就過去了。

    月底這日深夜，一家人都睡熟了，玉芝拉下窗簾開始忙碌。

    她坐在臥室窗前的竹榻上，左手邊擺了一個(gè)松木匣子，里面裝了滿滿一匣子銀錁子、碎銀子和銅錢；右手邊擺了三張四四方方的白紙，全是上好的雪浪紙。

    玉芝面前的小炕桌上擺著筆墨和賬本，還有一個(gè)稱銀子用的戥子。

    她把匣子里所有的銀錁子、碎銀子和銅錢分別放在了這三張紙上，然后從銀錁子開始數(shù)，數(shù)一筆記一筆，慢條斯理地享受算賬記賬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