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玉芝提起小茶壺,給趙大嫂倒了一碗,笑瞇瞇道:“趙大嬸,這是最便宜的大葉青茶,你可別嫌棄我這茶不好!” “我還嫌你這茶不好?”趙大嫂笑了,“我自家連茶都沒有呢!” 玉芝也笑了起來。 見玉芝笑得開心,趙大嫂這才把醞釀了半日的話問了出來:“玉芝,大嬸想問你件事……” 玉芝挑眉看向趙大嫂,雪白晶瑩小臉上一雙大眼睛盈盈若水。 饒是趙大嫂一向以自家女兒的美貌自傲,看到這樣美麗的玉芝也不禁感嘆——陳家的玉芝真是西河鎮(zhèn)的一枝花??! 趙大嫂不由道:“玉芝,你近來可是長高了不少,有了大姑娘模樣了!” 玉芝微笑。 她如今不肯在吃上委屈自己,只有身體健壯,才有力氣支撐著她去尋找阿沁。 趙大嫂實在是不好意思問,可是為了自家閨女,不得不問了:“玉芝,大嬸看你和許大人的小廝寒星看起來很熟,能不能求你件事?” 玉芝忙微微一笑,道:“趙大嬸,我和寒星也不是很熟,也就他來買鹵rou說過幾句話?!?/br> 說罷,她雙目盈盈看著趙大嫂,等著趙大嫂的下文。 趙大嫂想起先前自己對著王氏和玉芝母女吹牛,臉有些紅,熱熱的,低聲道:“我想問問寒星,我家秀蘭如今在守備府怎么樣了……” 玉芝當即答應了:“下回寒星小哥若是來買鹵rou,我一定問他?!?/br> 她和秀蘭是好友,自然關(guān)心秀蘭的情形。 趙大嫂聽了,終于松了一口氣,忙又叮囑道:“你私下里問,別讓別人聽到了!” 玉芝都答應了。 這時候王氏攙扶著陳耀祖回來了。 玉芝忙迎上去,扶著陳耀祖在靠墻放著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爹,你覺得怎么樣了?要不要回家歇著?” 陳耀祖搖了搖頭。 他不想回家和自己那個爹呆在一個院子里。 從小到大,他挨過爹娘無數(shù)的打,這次是真?zhèn)叫牧恕锾牧耍?/br> 王氏拿過自己的那個舊襖搭在了陳耀祖身上,口中道:“醫(yī)館的大夫給你爹包扎好了,說沒事!” 玉芝忙道:“娘,你和我爹都餓了吧?我去餛飩店要三碗餛飩咱們吃了吧!” 王氏想到餛飩的美味,忙又補充了一句:“再買三個芝麻糖燒餅!” 陳耀祖聽了,忙直起身子道:“這也太浪費了……” 王氏睨了他一眼,故意道:“算了,豁出去過吧,反正掙了再多銀子,也要被老二家搜刮走,或者成了嬌娘頭上戴的花翠,身上穿的新衣,嘴里磕的瓜子!” 陳耀祖:“……” 玉芝抿嘴一笑,起身買餛飩?cè)チ恕?/br> 陳耀祖從來沒吃過這么美味的餛飩,他端起碗,把里面剩下的雞湯也都喝了,意猶未盡道:“晚上要是還吃餛飩就好了……” 玉芝笑瞇瞇接過碗:“爹,放心吧,一碗餛飩你閨女還是孝敬得起的!” 陳耀祖也笑了起來。 這會兒陽光正好,暖暖照在身上,他有些渴睡,便閉上了眼睛。 玉芝見狀,便拿起王氏的舊襖,蓋在了陳耀祖身上。 陳耀祖之所以被陳富貴打傷,應該是因為他為了妻女反抗了,這樣的爹爹,玉芝還是很愿意孝敬的。 從西北邊境的甘州,向東南走到京城,中間路途千里,她和王氏兩個弱女子想要去京城,實在是千難萬險,若是有陳耀祖這樣的強壯男子跟著要好得多…… 到了傍晚時分,玉芝說到做到,果真又去餛飩店叫了一大碗餛飩,還給陳耀祖買了十個鮮rou包子。 安頓好陳耀祖,玉芝和王氏商量了一下,去面館要了兩碗羊rou臊子扯面。 陳耀祖吃了一口鮮rou包子,滿足得嘆息了一聲——以前只知道掙錢養(yǎng)家,哪里吃過這么好吃的包子! 見爹爹兩口吃完了一個包子,玉芝不禁笑了起來:“娘,幸虧我買了十個包子!” 王氏也笑了:“你爹飯量大!” 這時候面館的伙計把王氏和玉芝的羊rou臊子扯面送了過來。 羊rou臊子扯面是西河鎮(zhèn)特有的一種面,預先把羊rou臊子做成帶湯澆頭,然后把醒好的面扯成長面片和小青菜用滾水煮了,用笊籬撈出來,再澆上羊rou臊子澆頭,就可以吃了。 玉芝在魯州吃的扯面都是用高湯下面,味道鮮美,卻有些過于清淡,如今吃了西河鎮(zhèn)的羊rou臊子扯面,發(fā)現(xiàn)面很筋斗,羊rou臊子鮮香,面湯rou香濃郁,實在是美味之極。 她把整整一大碗面都吃了,然后道:“爹,娘,將來咱們進城做生意,我可以給你們做羊rou臊子扯面吃,我已經(jīng)學會怎么做了!” 陳耀祖和王氏聽了,都笑了起來,齊齊說了聲“好”。 笑過之后,陳耀祖才回過神來——我什么時候答應玉芝去城里做生意了?玉芝這丫頭也太狡猾了! 夜深了。 陳家只有正房和東廂房里亮著燈。 正房里靜得嚇人。 陳富貴坐在堂屋圈椅上吸著旱煙袋,屋子里太靜了,鄰居家狗的哼唧聲,雞的咕咕聲,西鄰孫氏和她男人的調(diào)笑聲,在這靜夜里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吸了一口旱煙,緩緩噴了出去。 煙霧繚繞中,他的身影愈發(fā)孤獨起來。 以前晚上堂屋可是熱鬧得很,他自顧自吸煙,大兒子和三兒子陪著說話,老婆子在方桌另一端的圈椅上坐著,嬌娘站在臥室門口嗑瓜子…… 如今大兒子被他打爛了頭,也不肯過來了;三兒子膽大包天,借口去接董氏和玉和,居然賴在岳家不回來了;老婆子和嬌娘不知道在哪里受罪…… 想到老妻和嬌嬌的小女,陳富貴的心一陣一陣地疼,不由自主想起了陳耀祖的那句話——“若是玉芝能把娘和嬌娘救出來,然后每月我再孝敬您一兩銀子,咱能不能把家給分了”。 東廂房里燈火通明。 受了傷的陳耀祖靠著一疊被子在北暗間臥室窗前的竹榻上歪著。 小炕桌上點著一盞油燈,王氏正就著油燈給玉芝做衣服。 她把針在發(fā)鬢抿了抿,繼續(xù)給玉芝的裙子鎖邊。 陳耀祖在一邊看了半日,忍不住道:“玉芝快過十四歲生日了,是大姑娘了,這裙子上衣服上怎么都不繡些花兒朵兒?” 王氏笑著睨了陳耀祖一眼,杏眼含水:“你不知道,玉芝如今長大了,不愛這些花兒朵兒的,也不喜歡鮮亮的顏色,她還讓我給她做套小廝衣服呢!” 陳耀祖:“……” 他欠身往門口看了看,見玉芝還在臥室里洗澡沒出來,便低聲道:“玉芝她娘,玉芝會不會……會不會是因為家里老說要賣她,把她給嚇著了,不想當女孩子也不想嫁人了?” 他以前聽搭檔唐二郎說過,有些女孩子天生厭惡男子,根本不愿意成親,如今聽了王氏的話,才想起來玉芝雖然愛干凈,卻不喜歡脂粉妝飾,也不愛戴花兒朵兒,好像真的不像一般女孩子。 王氏“撲哧”一聲笑了,想了想,又嘆了口氣,道:“玉芝知道自己生得美麗,怕你爹娘還打著賣她進煙花巷的主意,因此不敢打扮妝飾?!?/br> 陳耀祖聽了,沉默了下來。 今晚玉芝給他買的十個鮮rou包子,他只吃了五個,特地剩了五個拿了回來,剛才還尋思著讓王氏熱了熱給老爹送去,現(xiàn)如今一想到自己爹娘一心想賣自己嫡親的女兒進煙花巷,陳耀祖心里就一陣發(fā)冷,再也不提給老爹送包子的事了。 第二天陳耀祖沒有去殺豬,陪著王氏和玉芝去了街上。 他的搭檔唐二寶親自送了半扇豬過來,見了陳耀祖的狀況,便道:“這幾日你好好歇歇,我每日讓我家二郎送半扇豬過來!” 陳耀祖心中感念,緊握住唐二寶的手:“兄弟,多謝!” 唐二寶是個豪爽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又陪著陳耀祖說了幾句話,這才告辭離去。 陳家三口今日的早飯、午飯和晚飯都在街上吃了。 晚上回到家,陳耀祖、王氏和玉芝三口熱熱鬧鬧說話做事進進出出,越發(fā)顯出了正房的冷寂。 陳富貴沒想到一向孝順聽話的大兒子這次居然這么忤逆,心中恨極,想要去官府告大郎忤逆,卻又掛念著老妻和小女,最后只得嘆了口氣,心道:不如去找大郎商議一番,分家的事先答應了他,其余的事情等高氏和嬌娘回家再說! 第43章 接下來的這兩日,陳富貴按兵不動,一直在考慮著如何與大房的人攤牌。 他心思深沉,知道大郎陳耀祖被自己這當?shù)钠蹓簞兿髁艘惠呑?,已?jīng)被欺壓剝削成習慣了,只要自己晾他幾日,耀祖一定會先服軟。 陳家三房的三口一直沒回來。 陳家的田地里種的全是麥子、油菜和蠶豆,這幾日也不用去地里,因此陳耀文和董氏索性以玉和要在董營開蒙讀書為由,在董氏娘家長住了下來。 陳家大房的人則該做什么做什么——王氏和玉芝依舊每日賣鹵rou,陳耀祖一邊養(yǎng)傷一邊繼續(xù)跟著王氏和玉芝出攤,他每日賣的豬rou都由搭檔唐二寶送過來。 這天晚上,外面滴滴答答下著雨,又濕又寒。 東廂房里熱氣騰騰。 小炭爐上的砂鍋熱氣騰騰,里面咕嘟著一塊塊的白豆腐,整個屋子里彌漫著豆腐特有的香氣。 玉芝炸了辣椒和花生米,用石臼搗碎,做了三碗蘸料送了進來。 王氏把碗筷擺好。 玉芝在氤氳的熱氣中伸出竹筷子,小心翼翼夾了一塊豆腐出來,放在了自己的料碗里,蘸了些蘸料,這才把豆腐放入口中,醬料的辣香和豆腐的軟嫩在口中混合在一起,組成了極美妙的口感,又美味又暖和。 陳耀祖見狀,也夾了一塊蘸了蘸料吃了,覺得滋味甚美,便道:“下著雨的夜里,吃些這些,倒是熱乎!” 他轉(zhuǎn)念就想起了正房里寒屋冷灶的陳富貴,便有些坐不住了,不由自主道:“玉芝,我給你爺送些過去……” 玉芝抬眼看向陳耀祖,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是認真:“爹,我爺正等著你認輸呢,你現(xiàn)在去了,咱們?nèi)诰洼斄?,你還得給我二叔一家四口做牛做馬,還得繼續(xù)挨我爺?shù)拇?,我娘依舊會被我奶和我小姑姑欺負,而我一定會被賣到見不得人的地方去!” 她早就弄清楚了陳耀祖的心思,他愿意做牛做馬養(yǎng)活陳富貴、高氏和陳嬌娘,卻不愿意做二房陳耀宗四口的奴隸。 聽了玉芝的話,陳耀祖訕訕地又坐了回去。 玉芝見陳耀祖神情懨懨的,便笑著安慰道:“爹,你放心,明日我爺一定會來找你的!” 陳耀祖依舊不說話,默默地吃著東西。 他被爹娘和家人欺負慣了,已經(jīng)到了自己享福都會內(nèi)心不安的地步。 王氏擔心地看向玉芝。 玉芝一臉篤定,微微一笑,輕輕道:“娘,你放心吧,明早就會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