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她看著王氏做針線,好奇地問道:“娘,好奇怪,毛青布本來是靛藍色,為何叫毛青布?。俊?/br> 王氏笑了,抬頭想了想,道:“是呀,好奇怪呀!” 母女又絮絮聊了幾句閑話,待玉芝梳洗罷,便又一起去了街上。 這會兒已經(jīng)是后半晌時間,街上人流明顯少了很多。 到了攤子上,王氏自去和陳耀祖說話,玉芝卻找趙大嫂買大料去了。 趙大嫂見玉芝過來,心里一喜,分外熱情起來:“玉芝,你都要什么呀?” 玉芝看了看趙大嫂攤子上擺得滿滿當當?shù)拇罅?,一邊想,一邊道:“草果、八角、白芷、蓽拔、rou桂、花椒、小茴香、香葉、草豆蔻、陳皮、香砂、□□、rou豆蔻、丁香……” 趙大嫂嘴角含笑,把盛著玉芝點到的那些大料的布袋都給挑出來:“各要多少呀?” 玉芝微微一笑:“每樣都要十錢吧!” 做鹵水用的大料,比例自有乾坤,比例不同,鹵出的鹵味的味道也就不同,她買大料都是買十錢,另外買兩樣沒用的,不讓人知道她是怎么配的。 買完大料,玉芝回到自家攤子上,開始鹵明日要賣的鹵rou。 明日不逢集,她預備只鹵二十斤鹵rou和十斤排骨。 把鹵rou和排骨都放入盛著鹵水的砂鍋中后,玉芝又看了看炭爐的火,確定還是小火了,這才拿了勺子一個砂鍋一個砂鍋打掉煮出來的泡沫,防止鹵水發(fā)酸。 到了傍晚,見陳富貴還沒有回來,玉芝便和王氏一起去磨坊買了半袋子磨好的面,又去河邊碼頭買了幾條小鯽魚,回來的時候又買了一籃雞蛋、一塊豆腐和一瓶桂花酒。 回到家里,玉芝和王氏去灶屋下廚,娘倆齊齊動手,炒了三個菜——酸辣白菜、蒜蓉油菜和青椒炒鹵rou片,燒了一道鯽魚豆腐煲,又用鐵鍋貼了玉米貼餅,煮了一鍋雞蛋面湯。 正在補覺的陳耀祖被叫了起來,看著搖曳的燈光中擺著的美味佳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家里哪吃過這么豐富過? 玉芝見狀,笑了起來:“爹爹,今晚的飯菜是我請客,你放開量吃吧!” 她早把土陶瓶里的桂花酒倒了出來,用熱水溫好了,說著話,起身給陳耀祖倒了一碗酒——酒盅太小了,不符合陳耀祖的風格。 倒罷酒,玉芝給王氏使了個眼色。 王氏會意,端起盛酒的碗奉給了陳耀祖:“玉芝她爹,你這些年也辛苦了,今日就享享玉芝的福,喝了這碗桂花酒吧!” 陳耀祖接過碗,垂目看著碗中散發(fā)著桂花暖香的桂花酒,一時百感交集:原來,我也能享到女兒的福??! 他喝了一口溫熱的桂花酒,只覺入口溫軟香甜,整個人都熱乎了起來,便又喝了一口。 見陳耀祖連喝了好幾口,王氏怕他喝醉,忙道:“玉芝她爹,先吃菜吧!” 陳耀祖這些年來都是粗茶淡飯,哪里吃過這樣豐富的晚飯,拿著筷子一時有些彷徨,竟不知先夾哪一樣了。 王氏見狀,便夾了一片鹵rou放到了陳耀祖碗里:“嘗嘗玉芝炒的rou吧!” 陳耀祖慢慢吃了,發(fā)現(xiàn)這鹵rou帶皮,而且切得薄薄的,又用熱油爆炒過,rou片微卷,外脆里嫩,肥而不膩,滲在rou中的豆瓣、豆豉和蒜苗的味道混著在嘴里散開,濃郁鮮香,微辣回甜,真是美味。 吃了幾片rou,他又嘗鯽魚豆腐煲里的豆腐,發(fā)現(xiàn)豆腐酥軟,滲透了鮮美的鯽魚湯,味道也很好。 一瓶桂花酒喝完,陳耀祖終于醉倒回房睡下了。 王氏和玉芝收拾了殘局,又燒了水洗了澡,然后娘倆坐在窗前竹榻上,一起在燈下做針線。 玉芝正在給帕子鎖邊,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嚽瞄T聲。 她看向王氏。 王氏放下手中的針線,把窗子打開,探頭出去問道:“誰呀?” 大門外傳來陳耀文的聲音:“大嫂,是我和咱爹!” 王氏和玉芝一起端著油燈過去開了門。 陳富貴一言不發(fā),臉色陰沉,徑直去了正房。 陳耀文低聲解釋道:“銀子花出去了,咱爹也給人下跪了,事情卻沒辦成,咱爹心里不高興……” 王氏和玉芝娘倆聞言,相視一看,眼中都帶了笑。 陳耀文問王氏:“玉和他娘沒回來么?” 王氏點了點頭:“弟妹還沒回來呢!” 陳耀文道:“那我過幾日再去接她吧!” 他心疼自己的妻子,想讓妻子在娘家過幾日消停日子。 說罷,陳耀文回西廂房去了。 見陳耀文待董氏如此體貼,王氏不禁又是羨慕,又是難受,一時怔在了那里。 玉芝在一邊見了,輕輕道:“娘,男人是需要女人調(diào)教的。” 又道:“只要女人有心,一步一步慢慢來,一定會調(diào)教好的……” 不過玉芝隨即就想起了前世自己調(diào)教了十多年的林昕,半日時間就背叛了她,把她的阿沁偷走往京城送去了! 她當即緊緊閉住了嘴,不再多說了。 經(jīng)歷了前世,玉芝已經(jīng)得到了一個教訓——女子活在世上,最終還是得依靠自己! 上午陳耀祖正站在攤子前鐵鉤上掛五花rou,卻看到陳富貴拿著煙袋走了過來,忙迎了上去:“爹,您來做什么?” 陳富貴板著臉道:“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第42章 若是以前,陳耀祖聽到父親召喚,直接就會飛奔過去,連想都不會想,可是如今他的第一反應是看向妻子王氏和女兒玉芝。 玉芝黑泠泠的大眼睛暗沉沉的,看不出她的情緒。 王氏則是給他使了個眼色,怕他理解不了,對著陳耀祖一直眨眼。 陳耀祖見狀,心里明白王氏有話要說,便道:“爹,您先去對面等著,我這就過去!” 見陳耀祖沒有立即跟他過去,陳富貴有些不滿,“哼”了一聲,背著手穿過街道去對面了。 玉芝大致猜到了陳富貴的來意,難得地嚴肅了起來,凝視著陳耀祖:“爹,我有法子早些讓我奶和小姑姑出來,只要爺爺答應分家?!?/br> 她又抿嘴一笑:“爹,咱們西河鎮(zhèn)的人,怕是都還不知道我奶和我小姑姑被官府關押起來的事呢!” 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陳嬌娘這輩子也就算完了。 王氏卻瞪著眼睛惡狠狠道:“陳耀祖,你若是敢賣玉芝,我非跟你拼個魚死網(wǎng)破不可!” 陳耀祖心里亂糟糟的,拿手巾擦了擦油乎乎的手,起身往對面去了。 玉芝看向街對面站著的陳富貴,低聲道:“娘,若是我爹聽了他們的話要賣我,你就想法子去求寒星,他會幫忙的?!?/br>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一種直覺,覺得寒星會幫自己。 王氏的手緊緊捏著圍裙,眼睛盯著街對面的陳富貴和陳耀祖,輕輕答應了一聲。 自從嫁給陳耀祖,她幾乎沒有過一日舒心的日子,卻一直渾渾噩噩地忍了。 可如今閨女一天天大了,一天比一天出落得好,就成了陳家下一個犧牲對象,王氏終于明白,自己這做娘的若是不為玉芝考慮,這世上還有誰為玉芝考慮? 陳耀祖這次若是敢答應賣玉芝,她一定會拼個魚死網(wǎng)破。 想到不知道被關在哪里的妻子和女兒,陳富貴簡直快要愁死了。 他抬手把煙袋鍋在樹干上磕了磕,把煙灰給磕出來了,這才又從煙袋里挖了些煙葉出來,裝在了煙袋鍋里,然后用火石點著,用力吸了一口,噴出一口白色的煙霧,整個人在煙霧繚繞中總算是鎮(zhèn)定了些。 見大兒子陳耀祖走了過來,陳富貴嘆了口氣,道:“大郎,昨日耀宗求了恩主孫大官人,孫大官人帶我和耀宗去見守備府的二公子,守備許大人的弟弟許二公子……” 他伸手擦了擦臉:“買的羊酒禮物也都送給許二公子了,許二公子明明答應了,可是轉(zhuǎn)頭就沒了信,不過耀宗說了,只要——” 老二說了,守備府二公子之所以沒了信,是因為禮太薄了,若是把玉芝賣了六十兩銀子,足夠打點守備府二公子了! 陳耀祖怕自家爹爹說出賣玉芝去打點這樣的話忙道:“爹爹,也不是沒法子……” 陳富貴正沉吟著要把老二耀宗出的主意說出來,誰知卻被陳耀祖打斷了,便看向陳耀祖:“你有什么法子?” 妻子高氏和唯一的女兒嬌娘至今不見影蹤,他都快要急死了。 陳耀祖鼓起勇氣低聲道:“爹爹,若是玉芝能把娘和嬌娘救出來,然后每月我再孝敬您一兩銀子,咱能不能把家給分了……” 陳富貴一聽陳耀祖這膽大包天的話,當下大怒,拿起煙袋鍋用力砸在了陳耀祖頭上,口中大喝道:“我打你這不孝子,爹娘還活著,你居然想要分家!” 路旁做生意的人聽到了陳富貴的話,都看了過去,認識陳耀祖的都心中納罕——這孝順到傻的陳耀祖也有想要分家的時候? 陳耀祖先是聽到了“砰”的一聲,接著劇痛便在頭上蔓延開了,他伸手捂著頭,很快就發(fā)現(xiàn)手下面濕漉漉的——是血! 他心里一陣難過,也不管傷口流出的血,看著陳富貴,低聲道:“爹,您非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么?” 陳富貴一聽,馬上想到了嬌娘的親事——這件事若是張揚出去,嬌娘和孫二郎的親事怕是要泡湯! 見圍觀的人已經(jīng)湊了過來,陳富貴馬上大聲道:“大郎,你敢再提分家的事,我還照樣打你!” 說罷,他拿著旱煙桿子急急離開了。 王氏急急跑了過來,用手扒拉開圍觀的人,大聲道:“看什么看?沒看過狠心爹打孝順兒子?” 說著話,她擠了進去,把血流了滿頭滿臉的陳耀祖給搭救了出來:“玉芝她爹,我讓玉芝看著攤子,咱們?nèi)メt(yī)館包扎去!” 陳家攤子上只剩下玉芝一個人。 玉芝倒也不慌,有來買豬rou的,她就去賣豬rou;有來買鹵rou的,她就去賣鹵rou,雖然忙了一些,卻也把陳家攤子給支應了下來。 到了午時,大家都回家吃午飯去了,顧客沒那么多了,玉芝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用帕子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這才覺出了餓來。 從天不亮忙到現(xiàn)在,她實在是又累又餓,便給自己切了一片鹵rou,先吃了墊墊。 見陳家攤子終于消停了下來,趙大嫂便走了過來,含笑問道:“玉芝,你爹還沒回來呢?” 玉芝“嗯”了一聲,笑瞇瞇道:“趙大嬸,我給你切些鹵rou嘗嘗吧!” 趙大嫂口里推辭著“那怎么好意思”,卻還是伸手接過了玉芝切的幾片鹵rou,眉開眼笑道:“玉芝,你幫我看著攤子,我去買個燒餅,用燒餅夾了鹵rou吃!” 玉芝自然答應了。 如今正是二月底,天氣暖和了許多,榆葉梅和桃花開得正燦爛,街上隨處看去,都能看到一片如云似霞的紅云。 原來這西北小鎮(zhèn)的春天也這么美。 玉芝正看得心曠神怡,吃完了燒餅夾鹵rou的趙大嫂又端著碗來了:“玉芝,我瞧你有一個泡茶的小茶壺,還有茶沒有了?若是有,給我倒一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