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王氏見單薄的玉芝提著一桶水過來,忙道:“你來清洗吧,我去打水!” 她家的水井就在院子里,母女兩個就著屋子里透出的光洗著衣服聊著天,倒也清靜。 把洗好的衣服搭在院子里的布繩上之后,王氏和玉芝就回房睡下了。 她們明日還要早起做桶子雞呢! 大概是胸有成竹的關系,玉芝躺在鋪了厚厚褥子的床上,枕著柔軟的枕頭,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陳耀祖立在鎮(zhèn)西軍營的柵欄外面,陪笑央求著站崗的士兵:“……這位小哥,小的真的是有急事要見許大人,求小哥通融通融……” 站崗的士兵身上穿著青色的甲胄,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陳耀祖都哀求到這種地步了,他依舊看都不看陳耀祖一眼,兀自握著長刀立在那里。 西河邊夜風呼嘯,陳耀祖冷得打了個哆嗦,搓了搓手,往四周張望了一下,見沒有別人,便從袖袋里摸出了一粒碎銀子,悄悄往士兵手里塞。 那士兵一時有些懵,待發(fā)現(xiàn)陳耀祖塞過來的是粒碎銀子,猶豫了一下,腦海里浮現(xiàn)許大人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當即身子一凜,馬上把那粒碎銀子還給了陳耀祖,大聲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把你當jian細關押起來!” 陳耀祖嚇了一跳,急急往后退了一步。 這時候士兵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陳耀祖悄悄覷了一眼,就著軍營門口柱子上掛的氣死風燈,認出是常在自家攤子買鹵rou和桶子雞的小廝寒星,不由心里一喜,眼巴巴看著那邊。 寒星早看到了立在營門外的陳耀祖,卻裝作沒看到,走到站崗的士兵那里,把一個rou夾饃遞給了站崗的士兵,道:“大人讓給你的!” 那士兵接過rou夾饃咬了一口,濃郁的rou香和面香立刻充溢在口中。 他含含糊糊道:“謝謝你,寒星哥!” 寒星細長的眼睛瞟了一眼陳耀祖,笑嘻嘻道:“是大人賞你的,你不必謝我,好好站你的崗,別讓jian細混進來就行!” 說罷,他負手揚長而去。 陳耀祖常年在街上做生意,聽話聽音,自然聽懂了寒星話中之意,怕被當做西夏jian細給綁了,不敢再糾纏,急急離開了。 要知道,過了西河就是西夏的地界了,西河鎮(zhèn)確實常有西夏jian細潛入,他要是被當成jian細關押了起來,留下王氏和玉芝娘倆可怎么辦? 陳富貴不敢上前,正帶著三兒子在軍營外面的岔路前等著,見陳耀祖出來,忙迎了上去:“大郎,見到許守備沒有?” 陳耀祖搖了搖頭:“士兵不讓我進去,也不肯進去通報……” 陳富貴聞言怒氣沖沖,抬手扇了陳耀祖一個耳光,大聲罵道:“廢物,連這件小事都辦不好!” 他轉(zhuǎn)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嚷嚷著:“我明日進城去找二郎,二郎最得孫大官人信任,讓二郎去求孫大官人,孫大官人那么有錢,一定和許守備有來往……” 陳耀文皺著眉頭看了看陳富貴的背影,伸手拉了陳耀祖一下,低聲道:“大哥,先回家吧!” 陳耀祖默默地和陳耀文向東走去。 見爹爹走遠了,陳耀文低聲道:“說實在話,咱娘和嬌娘確實得有人教訓教訓她們,實在是太——唉!” 他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畢竟是自己的娘和妹子,雖然這娘和妹子潑悍無賴自私自利,渾身上下都是刺,簡直是一對刺猬母女了! 陳耀祖默默走著路,腳上布鞋的鞋底踩在鋪著沙子的大路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其實他知道要救自己的娘和妹子,自己出面還不如讓玉芝出面找寒星,可是這話怎么和玉芝說? 他可沒這么大的臉! 軍營中豎著一座高高的堡壘,堡壘的最頂層燈火通明,尉氏縣的守備許靈正在和尉氏知縣周長青喝酒。 許靈正拿了軟布擦拭一柄寶光燦爛的匕首,見寒星進來,“嗤”地笑了一聲,道:“喲呵,大俠進來了!” 寒星笑微微上前,摸了摸正在熱水中溫著的酒壺,見已經(jīng)溫好了,便拿起來給許靈和周長青各斟了一杯,口中道:“大人,陳家的玉芝您是見過的,多可愛的小姑娘啊,偏偏高婆子娘倆老磋磨她們母女,我也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許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清俊的眉眼在搖曳的燈焰中有些迷離:“只要你不打著老子的名義干壞事,別的隨便你!” 第40章 寒星一凜,不由自主站直了,恭謹?shù)溃骸笆?,大人!?/br> 大人雖然天生一副少年模樣,又愛笑,可是他們這些大人的身邊人都知道大人的規(guī)矩,絕對不敢違犯。 周長青看了寒星一眼,見一向機靈的寒星老老實實站在那里,當下就笑了起來,道:“寒星,再給我斟杯酒!” 寒星答了聲“是”,見許靈放下酒杯,又去擦他心愛的匕首了,便端起酒盞給周長青斟了一杯,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退了一步,守在一邊等待吩咐。 周長青端起酒盞:“阿靈,修完西河鎮(zhèn)這個堡壘,你要繼續(xù)進駐楊官寺修堡壘么?” 許靈“嗯”了一聲,一邊擦拭著匕首,一邊緩緩道:“我官卑職微,只是個小人物,可是既然做了尉氏縣的守備,我自會盡力竭力,抵御西夏鐵騎,守衛(wèi)這邊境小城,為國效力,不負國恩?!?/br> 他的聲音低沉,說出的也不是什么豪言壯語,可是周長青聽了,心底不由升起一股豪情來,端起酒杯道:“阿靈,我是文官,你是武將,我們各出所學,各盡所能,以身許國!” 許靈微微一笑,臉頰上一對小酒窩顯了出來,一對小虎牙也露了處理,頗為可愛。 他懶洋洋舉起酒杯,與許靈碰了碰,仰首一飲而盡。 天不亮玉芝就起來做桶子雞,她發(fā)現(xiàn)陳耀祖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正坐在明間喝茶。 玉芝和陳耀祖打了個招呼,便去忙自己的了——她還得趕緊做那六只桶子雞呢! 王氏正在灶屋做早飯,見玉芝起來了,忙過來低聲道:“你爹昨夜帶著你爺和你三叔跑了半夜,也沒打聽出什么來,連你奶和你小姑姑被關押在哪里也沒打聽出來,等一會兒你三叔要送你爺進城找你二叔去呢!” 玉芝聽了,抿嘴一笑,卻沒有多說什么。 早飯準備好后,董氏先給公公陳富貴送了過去。 王氏把自家三口的早飯端到了明間,見陳耀祖還在屋子里坐著,忙催促道:“你趕緊吃了去找唐二寶吧,今兒你們殺一頭豬怕是不夠!” 今日逢集,七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都來西河鎮(zhèn)趕集,她家rou攤的生意比平時好,得多預備一些豬rou。 陳耀祖急著走,也不怕熱,急急吃著早飯。 他吃完飯剛要起身,卻聽到正房那邊傳來老爹陳富貴的聲音:“大郎,你過來一趟!” 陳耀祖答應了一聲,起身去了正房。 王氏皺著眉頭道:“你爺叫你爹做什么……” 玉芝用白瓷調(diào)羹舀了些紅薯玉米粥,讓熱氣散發(fā)得快一些:“讓我爹出銀子唄!” 她抬頭看向王氏,大眼睛純凈清澈:“我爺要去找二叔救我奶和陳嬌娘,自然需要銀子打點了,可他老人家怎么舍得花用自家的銀子?正好宰我爹這傻乎乎的肥羊唄!” 王氏:“……唉!” 陳家一出事就要大房出血,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會是最后一次,過了這么多年,她早該適應了。 收拾罷碗筷,王氏聽到外面的動靜,看了過去,恰好看到陳耀祖從正房堂屋出來,低著頭往外走,忙叫了一聲:“玉芝她爹!” 陳耀祖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疾步往外去了——他剛被老爹勒索走了五兩銀子,這是大房多年的積蓄,他一時有些不敢面對王氏。 這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了。 王氏在玉芝的幫助下把自家的車子推了出來,正要拉著出門,卻被董氏叫住了。 董氏把陳耀文推了出來,笑吟吟道:“大嫂,玉和他爹正要要出去給公公雇驢子,讓他把車給你們娘倆推到街上吧!” 王氏正要客氣兩句,陳耀文已經(jīng)走了過來:“大嫂,你和玉芝跟著就行,我來拉車!” 玉芝這些日子悄悄觀察,發(fā)現(xiàn)她這三叔性格比爹爹要靈活得多,而且三叔三嬸都是聰明的實在人,因此見王氏還要推辭,便笑著道:“娘,三叔三嬸是自家人,你何必和三叔三嬸客氣?” 王氏被女兒一說,笑了起來,不再推讓了。 今日天氣晴朗,碧空萬里,實在是個好天氣,玉芝的心情變得更好了。 陳耀文離開之后,王氏和玉芝手腳不停,費了好一番工夫,這才把攤位支了起來。 玉芝忙得臉上出了一層細汗。 見一切停當,她正拿了手帕擦拭額角的汗,卻看到趙大嫂背著背籠走了過來,便笑著讓王氏看:“娘,趙大嬸來了!” 王氏原本正在看大砂鍋里鹵著的鹵rou,聞言忙抬頭和趙大嫂打招呼:“趙大嫂,你可出來了!” 趙大嫂似乎黑瘦了些,不過精神很健旺,耳朵上也添了一對嶄新的銀耳環(huán),亮閃閃的。 她看向王氏和玉芝的攤子,見多了兩個炭爐和兩個大砂鍋,都在冒著濃郁鮮美的rou香,不由眼神復雜。 不過趙大嫂很快就笑了起來:“不出來怎么辦?家里要娶兒媳婦了,今日逢集,正好來賺幾個錢補貼家用!” 王氏上前幫趙大嫂把大料攤子擺了起來,絮絮地和趙大嫂說著話。 她倆這些年都在一起擺攤做生意,難得分開幾日,這幾日不見趙大嫂,她著實有些想念。 玉芝站在自家攤子前面,一邊等著顧客上門,一邊看著大砂鍋里正鹵著的鹵rou的火候。 鹵rou和鹵排骨要求的口感不同,對火候和鹵制時間的要求也不一樣,須得小心一些。 這時候王氏和趙大嫂在東邊說得熱鬧。 自家女兒進了守備府,趙大嫂頗有些與有榮焉,可是再榮耀,畢竟是賣女,因此她歡喜得遮遮掩掩:“……昨日下午許大人的小廝寒星去了我家一趟,把我給嚇得臉都白了,誰知寒星小哥卻是來給我送東西的!” 趙大嫂神秘兮兮湊近王氏,低聲道:“原來守備府老太太一見秀蘭就很喜歡,說要抬舉她,當日就賞了她好些簮環(huán),秀蘭便讓寒星小哥給我送了過來!” 她先示意王氏看她耳朵上嶄新的銀耳環(huán),又伸出手,讓王氏看手指上的銀戒指和手腕上的銀鐲子。 王氏見趙大嫂歡喜,也替她高興:“這都是秀蘭給你的?秀蘭這孩子可真孝順!” 趙大嫂抬手把一縷碎發(fā)掖回了耳后,美滋滋道:“我先戴幾日,等我家大郎的新娘子進了門,我都給兒媳婦戴!” 王氏有些羨慕地笑了:“唉,你可真有福氣……我這輩子怕是沒福喝兒媳婦敬的茶了……” 玉芝聽見自己的娘開始自怨自艾,當下便咳嗽了一聲,道:“娘,你昨晚削好的青竹牙簽在哪兒放著?” 王氏自己把自己說得心酸鼻酸,聽到玉芝叫她,忙走過去道:“在這里呢,我給你找!” 她很快就找到了昨晚削好的一盒子青竹牙簽:“找到了!” 玉芝接過牙簽,卻又用竹筷子夾了一盤子鹵rou放在了切鹵rou的案板上,笑嘻嘻道:“娘,你把這塊rou片成一片一片的,等一下街上趕集的人多了,來嘗鹵rou的人一定會起來!” 王氏答應了一聲,當下洗了手,拿起刀忙碌了起來。 一忙解千愁,她很快就忘記自己剛才為何流眼淚了。 玉芝見狀,不由微笑,心道:等到了縣城做生意,得想法子找銀匠也給娘打一套嶄新的簮環(huán)釵飾,讓她見了相熟的人,也可以炫耀炫耀…… 街上人流漸多,陳家的rou攤試吃、問價和購買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不多時,玉芝便賣出去了不少鹵rou,只是那幾只桶子雞始終只有人問價卻沒人買。 王氏見了,忍不住悄悄和玉芝說道:“玉芝,要不也把桶子雞切一些讓人試吃?這樣也賣得快一些!” 玉芝看著正拿了青竹簽扎了油紙上放的鹵rou薄片的顧客,笑盈盈道:“娘,您放心,咱們今日做的六只桶子雞,兩只已經(jīng)被預定下來的,另外四只也能賣出去!” 王氏見玉芝這么篤定,這才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