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腳端著進(jìn)了屋，后腳前后左右的住戶就都開了門，漏出來一個個小腦袋，狠狠地吸了一口樓道里面的香味兒，舔了舔嘴唇，互相說著話。

    “這味兒哪來的？”

    “甜死了，我們家飄得全是這個味！”

    “我家也是，你聽聽，我家那個混小子還喊著要吃呢?！?/br>
    “應(yīng)該是老吳家的大孫女做吃的呢吧？她不是擺了個攤兒，最近又新出了個啥，我閨女說聞著就一股奶香味，難不成是這個？”

    “不知道啊，我從來沒去過她的攤子，小丫頭片子能整出啥來啊?！?/br>
    “你可別小瞧了小丫頭片子，我們家那個死鬼，從來不吃甜的，都每天要去吃上一口呢?！?/br>
    “有沒有這么夸張啊，晚上我也去試試？”

    “沖這個味兒也得去啊。”

    “還不知道是不是她家做的呢。”

    ……

    屋里頭的祖孫并不知道外面有多熱鬧，倒是抱著衣服回來的張美蘭也聞見了香，這還沒進(jìn)屋就聽見她說：“靜丫頭，你這做的啥，咋還有股豆香味呢？”

    “媽你快來嘗嘗，我剛做的，要是好吃，咱晚上帶著出攤兒去?！?/br>
    這下左鄰右舍探腦袋的心里頭都肯定了，沒錯，就是老吳家的那個大孫女做的，她還說晚上要帶著出攤？

    那得去嘗嘗，這坐在屋子里聞著，實(shí)在是太饞人了。

    比他們運(yùn)氣好的吳艷芬此時正捧著林靜好端進(jìn)來的那個小碗，林靜好撐著下巴坐在吳艷芬的旁邊，兩只眼睛亮晶晶的瞅著她說：“姥，你快嘗嘗?！?/br>
    吳艷芬瞅了瞅碗里面的小可愛，又瞧瞧大孫女，笑著說：“這比你那天做給我的小蛋糕還香呢?！?/br>
    “這里頭加了好些佐料呢?！绷朱o好看著張美蘭走進(jìn)來，小跑過去把她手里面的盆接過去放下，然后拉著她媽的胳膊坐在吳艷芬的旁邊說：“媽你也嘗嘗?？斐?，好給我說說，都缺點(diǎn)啥?！?/br>
    玉米味兒，紅豆味兒，綠豆味兒？這三種味兒都有，但是卻說不上來哪個更具體，等著吳艷芬先捏了一個咬開，張美蘭才伸出手去拿了一個。

    雞蛋仔還有點(diǎn)燙，吳艷芬險些燙了嘴，不過過后嘴巴里面蔓延開來的味兒，讓她一瞬間就懵了，低下頭看看手里頭剩下的半個，那里頭還躺著兩個玉米粒兒，玉米香味兒在咬開的同時變得更加豐滿，不管是口腔，還是鼻翼，都已經(jīng)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而張美蘭這邊，她捏到的是綠豆的，綠豆本身并沒有紅豆和玉米那么甜，相比之下要有些清淡，但是就是這股清淡，讓張美蘭感覺牛奶的甜膩味兒完全被取代，嘴巴里面的感受，她根本用語言形容不出來。

    “靜丫頭，你太厲害了。”先說話的還是吳艷芬，她給林靜好豎了一個大拇指，然后趕忙從里面又捏了一個出來給她說：“你自個兒也嘗嘗，你姥吃著啥也不缺！”

    “嗯，啥也不缺！”張美蘭跟著點(diǎn)頭。

    林靜好也拿過來，她拿到的剛好是一個紅豆的，紅豆應(yīng)該是這里面最甜膩的，不過也是口感最好的，紅豆里面被蒸的快要化了開，吃進(jìn)嘴巴里面的時候已經(jīng)變得有些粘膩，不過就是這樣的粘膩，反而帶來了一種全新的口感體驗(yàn)。

    這一次研究出來的新口味，看來都非常的成功。

    林靜好笑笑，把雞蛋仔吃下去，對張美蘭又給她拿的擺了擺手說：“我不吃了媽，您和姥把剩下的都吃了吧?！?/br>
    她可不是胖小子的親媽，怎么吃都不胖！

    出攤之前，林靜好又抽了空在木板空白的地方寫上新口味，這才推著去了公交站，現(xiàn)在還沒到下班的點(diǎn)兒，她們娘倆還是習(xí)慣性的先給竹筒飯加了熱，現(xiàn)在天頭不冷了，竹筒飯也沒有那么嬌氣，這一壺開水，能管好久呢。

    接著就是換煤，把小罐罐一個個拿出來擺在外面，咸蛋黃兒，玉米粒兒，奶香紅豆，奶香綠豆，每個小罐罐上面都有林靜好娟秀的字跡。

    “不是這么爽吧，難道是又上新？”小紅飛一般的從第一輛公交車上面跑下來，剛感嘆了一句，就連忙掏出來一毛錢塞給張美蘭說：“來十個甜的，王姐讓我?guī)退I的，快快?！?/br>
    王姐是那個售票員，她上班的時間，也是林靜好出攤的時間，早上不著急的時候，會偷偷跑下來買一個，這下午人多她就不敢那么明目張膽的了，有的時候會讓小紅買上幾個從窗口遞給她。

    林靜好動作麻利的先做了個十個，小紅在等的時候看見多了三個小玻璃罐子，然后就問她：“新口味？”

    “嗯?！绷朱o好邊翻著手里的小鍋邊說：“有玉米口味，紅豆口味，綠豆口味。你應(yīng)該喜歡吃，這三個口味都是甜的?！?/br>
    聽了這話，小紅連忙點(diǎn)頭，嘴上說著：“你就是我修仙路上的大師父！”然后又賊眉鼠眼的朝著后面看了看，說：“等會兒先給我來十個玉米口味，十個紅豆口味的，在南選澤下來之前，我得拿著趕緊走?！?/br>
    說著，從兜里面趕緊掏出來兩毛錢遞給張美蘭，又接過去王姐的十個雞蛋仔，跑到公交車的跟前，給她從窗口遞了進(jìn)去。

    等她往來跑的時候，南選澤已經(jīng)站在攤位前面了。

    他覺得自己被逼瘋了。

    之前的兩個口味已經(jīng)讓他快要崩潰，好不容易找到了解決方案，現(xiàn)在又出了三個新口味，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眼見著四個小罐子清清亮亮的，里面的食物睜著大眼睛看著他，每個都在等待他的臨幸，他卻不知道應(yīng)該選擇哪個。

    人生路上的苦，有誰真的能知道。

    他抬起頭來，一臉絕望的看著林靜好，她怕不是上天派來克他的吧？

    “咳咳。”林靜好清清嗓子，然后看小紅還遙遠(yuǎn)的身影說：“小紅剛才要了十個紅豆，十個玉米的。要不你嘗嘗綠豆的？你都吃了好幾天咸蛋黃了?！?/br>
    為客人分憂，也是老板的職責(zé)所在啊，誰讓她是良心賣家呢？

    南選澤恍然大悟，心里頭一瞬間就明鏡了，拿出來一毛錢，一揮手放進(jìn)了張美蘭的手心，然后說：“就給我來十個綠豆的！”

    小紅跑過來的時候，剛好聽見這句話，她腳步一停，看了看林靜好手里面的小鍋，又看了看南選澤，她的命才是真的苦。

    她就不喜歡交換。

    她只想吃她想吃的！

    每天都要上演的換食大戲又開始了，只不過今天要熱鬧一點(diǎn)，因?yàn)榻裉煊侄嗔艘环N口味，經(jīng)過林靜好長期以往的觀察，南選澤不但有選擇困難癥，八成還有強(qiáng)迫癥。

    總之就是別的不重要，但是吃起來，數(shù)兒要對，他每每和小紅交換，基本上都是一個口味吃五個。這次南選澤買了十個，小紅買了二十個，也不知道他該怎么去權(quán)衡才能夠吃的剛剛好。

    兩個人在公交站前打打鬧鬧，吃吃換換，讓不少人都駐足下來看他倆，感覺這就是一場吃貨的戰(zhàn)爭，一時間也瞧不出個輸贏來，但是看著那食物確實(shí)是真的很搶手，聞著也不錯，買點(diǎn)買點(diǎn)，這不就在攤子旁邊嗎？

    林靜好瞅著他倆，笑起來，看來她是要考慮考慮，是不是應(yīng)該下次給他倆打個折，廣告打得這么好，不去做演員實(shí)在是可惜了呢。

    有幾個人正往來走，遠(yuǎn)遠(yuǎn)的就梗著脖子往前看，瞧見林靜好那邊熱熱鬧鬧擠滿了人，又吸了吸鼻子，其中一個說道：“是這個味兒吧，下午樓道里頭的?！?/br>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味兒，香甜香甜的，那個是不是老吳家那個大孫女？”另外一個說著。

    “嗯，我瞧見過，高高瘦瘦皮膚白白的?！?/br>
    “走走走，我兒子喊了一下午了，哈喇子流了一地?！?/br>
    “別說你兒子了，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br>
    ……

    幾個人一邊打趣一邊往前走著，走到攤兒跟前，發(fā)現(xiàn)這排隊(duì)的人還真是不少，他們也跟在后頭，就聽前面嘰嘰喳喳熱熱鬧鬧的，好像是出了幾種新口味，大家都搶著買呢。

    可不是么，這新口味一出來，再也沒有人覺得雞蛋仔和小蛋糕有任何關(guān)系了，你瞧瞧那玉米粒兒上面還沾著奶呢，你在瞧瞧那紅豆和綠豆，別提看著多饞人了，躲在小玻璃罐里頭，仿佛不吃都對不起他們一般。

    “十個紅豆！”

    “二十個綠豆！”

    “五個玉米五個綠豆！”

    ……

    聲音太多了，張美蘭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收錢的差事別看平時不難做，這人一多，就容易亂。

    林靜好這一鍋指不定做幾個什么口味的，她自個兒要記住哪個格子是哪個位置，并沒有多余的精力去記別人要的是什么口味，更是不知道哪個給了錢，哪個沒給錢，于是這個重?fù)?dān)張美蘭必須一個人扛下來。

    不過好在，目前為止，張美蘭都扛得不出，還沒有出過錯。

    人多嘴雜，林靜好沒有急著聽攤子前面的人要什么，只忙著聽張美蘭說口味兒，做好也遞給張美蘭，是誰的，讓她給誰。

    林靜好是有意這樣做的，等日后她賣的花樣更多了些，現(xiàn)在鍛煉的好了，張美蘭也能記得過來。

    翻鍋的空兒，林靜好瞧見老梁頭帶著孫又站在了巷口，還是那個位置，還是一句話都沒有，她沒有很多時間去關(guān)注這爺孫倆，只覺得有一股強(qiáng)烈的視線對著她，那是一種渴望的情緒。

    唉。

    她心里頭嘆了一口，手上把雞蛋仔分開裝進(jìn)袋子里面，也許，這孩子并不是真的不想說話，而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吧？

    過了人最多的時候，張美蘭和林靜好總算是可以歇上一口氣兒了，張美蘭忙擦擦額頭上面的汗，又把錢理了理，看著手里那一踏子紙幣和林靜好說：“今兒的人可真是多?！?/br>
    “嗯。”林靜好也松了一口氣兒，有些昨天下午沒買上的，今兒都是特意過來買的，還有些林靜好瞧著眼熟，但是又好像以前不是客人的也擠在攤子前頭，帶走的人不少，在這吃的也多，口味更是花式要，差點(diǎn)沒把她們娘倆的腦子給喊炸。

    這小白桶也是直接見了底，林靜好琢磨這最多應(yīng)該還能做上二十幾個，怕是下一趟車的人，吃不著幾個了。

    下一趟車還沒來，翠翠就來了，麻溜的打包了一鍋帶回家，林靜好瞧著還剩了個底兒，就干脆直接倒進(jìn)了小鍋里面，瞧著還能做出五個來。

    巷口的老梁頭爺孫還站著，小孫子的手這次擰在了書包帶子上，那本來就有些破舊的書包，讓他三擰兩擰，看著似是要斷了。

    老梁頭的手插在口袋里面，面上開始是憤怒的表情，過了一會兒轉(zhuǎn)為無奈，然后變成難過，不遠(yuǎn)處林靜好把他的表情全部看在了眼里。

    從前她不知道，為啥老梁頭總是會突然的生氣，還當(dāng)是不愿買給小孫子，現(xiàn)在她明白了，這股氣很明顯不是對著寶貝孫子去的，而是他自己。

    孫子開不了口，他也一樣，開不了口。

    家里本來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悶葫蘆，一個不說話，悶葫蘆自然慢慢變得張不開口，也許他也想問上一句，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問，或許不知道該怎么和這個孫子交流。

    林靜好掛著笑，沖著小男孩招招手。

    那小男孩抬頭看了一眼老梁頭，又看了看林靜好，摸不準(zhǔn)林靜好是不是在叫他，沒有動。

    “梁大爺，您孫子喜歡吃啥口味的?。俊绷朱o好這次干脆喊了一嗓子，她雖然聲音不小，但是說話的語調(diào)很柔，聽著一點(diǎn)兒也不會讓人不舒服，反而感覺很親切。

    老梁頭聽了林靜好的問話，有些慌，下意識的低下頭去看看小孫子，他不知道他喜歡吃啥口味的。

    “過來瞧瞧唄，我這里上了新口味，看看愛吃哪個，就剩五個了?！笨此麄儬攤z不動彈，林靜好也不著急，又喊了一嗓子，這次還拿起來玉米粒兒的小罐子給那小男孩看了看。

    大概是禁不住食物的誘惑，小男孩子抓著包帶子的手一松，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看爺爺，眼神里面的期盼不言而喻。

    老梁頭果斷的跟上，看到孫子那樣兒，就連平時的跛腳都變得有勁兒了許多，走起路來瞪瞪的，臉上的表情更是說不出的喜悅。

    看著爺孫倆一塊兒走近，林靜好把小罐罐都擺放整齊，等那小男孩站定，她先舉起來先前拿過的那個玉米罐兒和他說：“這個是里頭是奶香玉米?！?/br>
    看他兩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玉米，喉嚨一動一動的，林靜好笑笑，又一個個的拿起來那些小罐子介紹道：“這個是紅豆，這個是綠豆，這個是咸蛋黃。”

    他的小眼睛一會兒看看紅豆，一會兒看看綠豆，一會兒又看看咸蛋黃，林靜好見他每個都覺得新鮮，又說：“這幾個是甜的，這個是咸的。早上你爺爺給你買了甜口的吧？那個是牛奶心兒的?！?/br>
    她的語速很緩慢，介紹的很細(xì)致，聽起來很舒心，小男孩原本帶著一絲警惕的神色總算是放松下來，他點(diǎn)點(diǎn)頭，抬頭看了一眼老梁頭，然后又低下頭去。

    老梁頭知道孫子是真喜歡，早上回去的時候，他剛把袋子遞過去，小孫子就抱著一口一口的把五個雞蛋仔全吃下去了，中間都不見停的。

    他們相依為命也有好幾年了，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家孫子那般神色，心里面心酸又是感動又是喜悅，面上卻表現(xiàn)不出來。

    顫顫巍巍的老手伸進(jìn)口袋里面，老梁頭數(shù)了數(shù)錢，抽出來了五個一分錢遞給張美蘭，方才他聽著還剩下五個了，他全要，只要他孫子喜歡，怎么都成！

    “你想吃哪個口味的？指給jiejie看?！绷朱o好伸出手去點(diǎn)了點(diǎn)眼前的玻璃罐兒，然后和低下去的那個腦袋說。

    他又抬起頭來，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四個罐子，思來想去，也沒有拿定主意。

    “這樣好不好，jiejie給你做兩個紅豆的，兩個綠豆的，一個玉米的，好不好？”林靜好又說，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那三個罐子。

    小孩子不比大人，自然是覺得哪個都是新鮮的，都想嘗試一番。

    他快速的點(diǎn)點(diǎn)頭，像是搗蒜一般，小小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喜悅，還抬起頭去看了看他爺爺，那表情被老梁頭盡收眼淚，他忍不住回過頭去，抹了一把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