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不知道從哪里吹來了一陣晚風(fēng)，讓戚一斐忍不住環(huán)起自己，搓了搓兩臂。

    “冷了嗎？那我們乘輦回去吧。”聞罪再一次變成了那個戚一斐所熟悉的聞罪，會關(guān)心人，會笑的很好看，還……很溫暖。

    別問戚一斐是怎么知道聞罪在這種冷天氣里很暖和的。

    第二日起來，聞罪已經(jīng)派密探，順著大師的線，去追查線索了，等他忙完早朝回來，正看到戚一斐在試新衣。

    馬上就是“登基儀”了，也就是登基大典，“登基儀”是大啟特有的說法，所有參與的王公都要穿上特別正式的禮服。

    戚一斐的袍子直接是和聞罪一起制作的，他剛剛晉升為親王，很多符合身份的服飾都要重做。幾種服飾同時趕工，如今在試的，就是即將用到的冕服。其實之前已經(jīng)量過、試過好幾回了，今天是最后一次，進(jìn)行微調(diào)，爭取讓一切做到量身裁體。

    冕服是大啟所有服飾里最為講究的，主要由冕冠、玄衣、白羅大帶、素紗中單等構(gòu)成，講究在全身上下最關(guān)鍵的部位繡紋，日月星辰以及龍紋，無所不包。是禮服的一種，但卻不是所有禮服都可以被稱之為冕服。只有出席“登基儀”這種最高級別的場合，才能夠穿著冕服。也不是什么人的禮服，都能被稱之為冕服。至少得是士大夫以上。

    皇帝的冕服上黑，下朱，用搦玄、狝繒為料，制作而成。頭上戴的就是秦朝那種，總讓人懷疑皇帝需要撩開，才能看清楚人的，有十二旒五色珠的冕冠。

    戚一斐只是看著，都替聞罪累的慌，更不用說聞罪要這么挺胸抬頭的戴一整天。

    親王服和皇帝從樣式上來說差不多，除了十二紋章降等成了九紋章，十二旒變成了九旒，以及最重要的，上衣由黑色，變成了青色，

    兩人一同穿上冕服，站在等身的銅鏡前，一高一低，一前一后，正似一對再般配不過的情侶。

    聞罪上前，動手為戚一斐整理層層疊疊的衣領(lǐng)，順便和戚一斐分享他今日遇到的趣事。他和戚一斐總是有著說不完的話。以前聞罪看見湊在一起就說個沒完的情侶，總是不能懂他們怎么會如此話嘮?，F(xiàn)如今才明白，因為遇到所愛之人后，哪怕是在路邊看到一朵尋常的小花盛開，都會恨不能回去與他分享大自然的美妙。

    “貍奴今日被人參了?！甭勛锏?。

    “哦，他干什么了？欺男霸女？目中無人？”戚一斐挑眉，并不為好友被參而擔(dān)心，因為……被參，才是內(nèi)閣的常態(tài)。

    用戚老爺子的話來說就是，當(dāng)你做到了天下讀書人都想做的白衣卿相，你就要做好成為靶子的準(zhǔn)備。你都當(dāng)了他當(dāng)不了的大人物了，可不得給他一個發(fā)泄的渠道嘛。

    一個內(nèi)閣的一生，不被參個幾百次的，根本算不得完整。

    “都不是。”聞罪搖搖頭，“有人參他，面容俊美，與西北司徒軍的軍師有琴師，當(dāng)街拉拉扯扯，還曾被人目睹邀有琴師過府一敘，當(dāng)夜卻并沒有離開。揣測他們，同榻而眠?！?/br>
    戚一斐差點笑瘋了，這是在暗示有琴師和傅里在搞斷袖？瘋了嗎？這也參？

    “我覺得他簡直有病，就回了他四個字——干卿底事？”聞罪冷笑，什么時候，別人的性向，也能成為被參的原因了？別和他說什么有違人倫，政斗、宮斗毫不手軟的時候，也沒見他們想起什么人倫。

    戚一斐差點把他還沒有固定好的帽子笑的掉下去，還是聞罪給他扶正了。順便的，聞罪這才想起來問：“發(fā)現(xiàn)了嗎？”

    “嗯？”

    “我讓人在袖子里繡了一些，小驚喜?！?/br>
    戚一斐臉色一下子就紅了，他自然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一穿上身他就摸到了。他的衣裳大袖內(nèi)側(cè)，寫著聞罪的表字。想必聞罪的冕服里也是一樣的。雖然沒寫姓，只有字，還是讓戚一斐覺得羞赧。聞罪一個古代人，為什么比他還會玩？

    “這樣在登基儀上，我就能夠勉強忍耐，與你分離那么遠(yuǎn)，而沒有辦法挨在了一起。你呢？”

    “我？什、什么？”戚一斐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會想我嗎？”聞罪步步緊閉。

    “你就在我眼前，我一直看著你，怎么想?。俊逼菀混匙煊?。

    “嗯，那你可要一直、一直這么看著我啊。”聞罪卻有著全新的解析角度。他從戚一斐的身后環(huán)住戚一斐，對著脖頸微微呵氣，看著鏡中戚一斐因自己而戰(zhàn)栗難耐的樣子，滿意極了，戚一斐是屬于他的，只能是他的，“我也會一直想著你。”

    戚一斐臉色一漲，最終還是悄聲說了句：“……好?！?/br>
    第57章 放棄努力的五十七天：

    聞罪的登基儀選在了一個……既不是大吉, 也不是大兇的日子。

    因為禮部的官員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和不講迷信的新帝解釋，什么叫大吉, 為什么會這一天就是吉日，而別的天不是，又是誰規(guī)定的這一切，他或者她怎么就能說了算……

    君權(quán)神授那一套, 在聞罪這里也解釋不通。就他爹對他做的那些糟心事n他后來報復(fù)他爹的那些手段，若老天真的有感，早就用雷劈死他們父子了。

    這么一籮筐的刁鉆問題，犀利到一看就與整套迷信系統(tǒng)有仇。

    禮部官員不敢再深入的和新皇倔強下去，但也不敢真就選一個諸事不宜的大兇之日, 最終就只能得出了這個“平日”的結(jié)果。

    從御書房里出來時, 幾個禮部的官員還各自在心里犯嘀咕, 陛下這莫不是心情不好？

    嗯, 并不敢互相討論, 生怕被無處不在的錦衣衛(wèi)聽去。

    陛下不是心情不好，而是看著“平日”里那個“不利子嗣”，覺得極好。

    聞罪和戚一斐兩個男人在一起一輩子，就注定了不可能有子嗣，也不需要子嗣，不, 準(zhǔn)確的說是聞罪覺得他和戚一斐不能有子嗣, 來轉(zhuǎn)移戚一斐的注意力。但聞罪不好武斷的力排眾議，選這么個不利子嗣的平日, 就只能拐外抹角“排除”其他競爭對手。

    選完，聞罪是越看越開心，雖然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很幼稚，但就是開心。

    而這已經(jīng)是好多天前的事情了，當(dāng)時寧寧和戚一依還沒有回京。

    如今寧寧來了，聞罪看著可愛的小姑娘……更加堅定了自己心中所想，戚一斐這還是說自己不喜歡小孩子呢。嘴里卻已經(jīng)是寧寧長，寧寧短的了。要是自己的孩子，那還得了？

    在登基儀的前幾天，戚一斐再次準(zhǔn)備回家一躺。

    “你去看寧寧？”這兩天寧寧病了，戚一依就沒把她再送到宮里，自己也沒有出去走動，只在家里專心照顧孩子。rourou的小家伙有一段時間沒來，哪怕聞罪不愿意承認(rèn)，但他也得說，這兩天他和戚一斐的耳邊確實太過安靜了。小孩子好像就是這樣，在的時候偶爾會覺得煩，但已經(jīng)習(xí)慣了之后再把它乍然抽離，又會很不習(xí)慣。

    但哪怕再安靜，一想到戚一斐回家，有可能是專門為了見寧寧，聞罪還是會吃醋。

    “我是去找連良，完成我答應(yīng)徽王世子的事情，記得嗎？”戚一斐哭笑不得。雖然聞罪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戚一斐就是知道，這個大寶寶吃小寶寶的醋了。

    其實戚一斐為了聞罪，已經(jīng)盡量在過了寧寧初來的激動后，很少再在聞罪面前提起寧寧了，但起到的作用還是微乎其微。

    將心比心，戚一斐還是很愿意體諒聞罪的。只希望五皇子未來能給力，生個能得聞罪喜歡的孩子，這樣應(yīng)該就會好了。

    “徽王世子不是騙了你嗎？還有什么約定？”聞罪皺起了眉。要他說，就該找個道士，去徽王府收了徽王世子，讓他永世不得超生！好讓他也明白一下，移花接木式的隱瞞，造成了多惡劣的結(jié)果！

    戚一斐當(dāng)日怔愣不理人的狀態(tài)，讓聞罪畢生難忘。

    戚一斐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這么斤斤計較的聞罪特別可愛，安撫的上前親了親：“好了，好了，我?guī)湍闳チR他！怎么能騙人呢？真是太壞了！他是整個宗室里最壞的小朋友！”

    “……我是在你替你生氣?！甭勛锬?、默默地看了戚一斐一眼，又抬起修長如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親額頭算怎么回事？當(dāng)他們還在曖昧期嗎？他聞罪是那么好打發(fā)的？

    貪得無厭，說的就是聞罪這一號。

    “但我確實不生氣啊?！逼菀混痴ＵＱ郏€是上前，親了親聞罪的唇，并很會舉一反三的送上了一個略顯羞澀的深吻。吻的兩人都有點氣息不穩(wěn)后，戚一斐才又道，“當(dāng)然，我也不喜歡徽王世子就是了。他對于我來說就是陌生人，不對，陌生鬼，還是立場相左的陌生鬼。他做什么，我都不奇怪?！?/br>
    因為本身就不存在期待。

    戚一斐去找連良，更多的不是為了徽王世子，而是看在有琴師的面子上。至少得讓連良緩緩知道徽王世子的死訊，不要太過突兀，讓他毫無防備。

    “那你去吧?！甭勛镆仓荒芡讌f(xié)。

    這回輪到戚一斐詫異了：“你難道不和我一起回家嗎？是最近太忙了嗎？那我可以……”

    “不忙！一點都不忙！皇帝忙了，要臣子何用？”聞罪立刻否定，并義正言辭，表示不許戚一斐收回他的承諾，別想丟下他一個人！就是這么霸道！

    “……我本來想說，我可以等你不忙了再回去?！痹谄菀混车挠媱澙?，永遠(yuǎn)不可能拋下聞罪的。

    畢竟他們已經(jīng)是一體的了呀。

    “我真的不忙！”聞罪喜笑顏開，整個人都好像在發(fā)光，笑的甚至有點傻氣。

    這種傻，是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在聞罪身上的，嚇的戚一斐差點要跳起來，拿著桃木劍，高聲呵斥一句，大膽，何方妖孽？竟敢來毀我聞罪大大的人設(shè)！

    但真的上手去捏，卻會發(fā)現(xiàn)聞罪還是那個沒臉沒皮的聞罪，沒被穿，這就是屬于戚一斐的那個原裝聞罪。活生生、有血有rou的人，有著豐富的情感，會開玩笑，也會傻氣，而不是一直維持著反派神經(jīng)病的紙片人人設(shè)。

    “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愛你？”

    “我不介意再多聽幾次?！?/br>
    ……

    戚一斐和聞罪回到戚家時，已是當(dāng)天晚上很晚的時間了，聞罪特別心機的，要吃過晚飯才肯過來，就怕戚一斐待的時間過長。

    當(dāng)然，來這么晚也是因為，雖然聞罪堅稱他一點都不忙，怎奈何戚一斐在文淵閣有內(nèi)應(yīng)（傅里），毫不客氣的出賣了聞罪，他連昨天的事情都還沒有做完。戚一斐就生陪著聞罪，直至做完了一個皇帝的本職工作，讓聞罪沒再繼續(xù)崩了他勤勞的人設(shè)，這才一起回了戚家。

    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了戚家東府的大門上，掛了兩盞白燈，換下了過去的紅色罩燈。

    戚一斐恍然，給聞罪介紹道，這是他阿爹阿娘的祭日快到了。這個“快”，準(zhǔn)確的說是，還有兩個月左右。但每年戚阿姊在的時候，都會提前很多時間去進(jìn)行準(zhǔn)備，早早掛上白燈。沒什么特別的原因，最初是代表了年幼的龍鳳胎對父母的思念，后來就只是習(xí)慣了。

    這么快，就要見家長了呢。聞罪想要這樣調(diào)侃戚一斐，但未免戚一斐說，那你今年不要跟著了，就很雞賊的換了個問法：

    “我要不要給岳父岳母準(zhǔn)備些什么？”

    “……是公公婆婆，謝謝！”戚一斐果然較真在了奇怪的點上了，默認(rèn)了聞罪會一同出席。

    說完，戚一斐都覺得自己這話有夠雷的。他們兩個男的，怎么分公婆岳父？看來談戀愛真的會降低智商，本就已經(jīng)不剩下多少智商了，再降就太慘了。

    “直接叫爹娘吧?！逼菀混撑c聞罪同時開口。并因為彼此的默契，而相視一笑。

    白燈下，接到消息的戚家人，已經(jīng)在恭候圣駕了。戚老爺子帶著家人，站在最前面的位，戚一依站在他的身后半步的位置，懷里抱著胳膊就和藕節(jié)似的寧寧。寧寧小寶貝別提多精神了，看來病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正不斷的想要去探有琴師手里拿著的小球，色彩鮮亮，還有穗，一看就是小孩子會喜歡的東西。

    有琴師卻像是逗貓似的，把小球拿近一點，又在寧寧即將靠近的時候拿開。連良拄著一根青色盲杖，含笑倚在旁邊，偶爾側(cè)頭，好像還在勸著有琴師，做大人，要善良。

    一看，他們就像是一家人，默契又和諧。

    聞罪總覺得自己好像是戚一斐曾經(jīng)與他講過的一個笑話里，混入了雞蛋隊伍的獼猴桃，多毛到扎眼。他已經(jīng)很努力想要變得和他們一樣，但獼猴桃就是獼猴桃。

    他看著別人的家庭，也會覺得溫馨，但自己并不一定想要擁有。

    在聞罪對未來的全部構(gòu)圖里，本應(yīng)該只有他和戚一斐……

    就，特別排外。

    “我們到家啦～”戚一斐拉起聞罪，便往已經(jīng)停穩(wěn)的御輦下走，一點沒把聞罪當(dāng)外人。因為他今天回來，還帶著另外一個重要的使命——他要在解決了連良的事之后，順便和他阿爺出個柜。

    先用牽手，給他阿爺一個提示，循序漸進(jìn)。

    聞罪是因為戚一斐這么一個舉動，就輕易妥協(xié)、轉(zhuǎn)變想法的人嗎？

    是的，他是。

    莫名的，聞罪就覺得，那個未來屬于家的藍(lán)圖，可以描繪的更大一點。他不介意在某個角落，看到戚老爺子等人。

    家，一個對于聞罪來說過于遙不可及的字眼，此時此刻就這樣擁有了。

    因為有戚一斐的地方，就是家。

    ……

    戚一斐具體是怎么和連良溝通的，聞罪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有琴師聊的很“愉快”。兩人效仿魏晉名士，跪坐在廊下，在清風(fēng)明月凍死人的天氣里，誰也不服輸?shù)挠谄遄狼埃终劻艘痪帧?/br>
    兩人下棋都很快，你來我往，廝殺的好不痛快，仿佛根本沒在思考。但在轉(zhuǎn)眼間，局勢便已經(jīng)陷入了犬牙交錯的膠著狀態(tài)。

    聞罪落下一子道：“你什么護(hù)送你主母回去？”

    有琴師幾乎是在聞罪落子后的第一時間就已經(jīng)下子，如落雨般噼里啪啦的落子。等來往幾個回合后，他才一心二用的把意思表示完。主母什么時候回去，他可拿不準(zhǔn)，也許三五天，也許三五年。在京里住著唄，人多熱鬧，還是能陪老人，多好啊。

    聞罪已經(jīng)在不經(jīng)意間就揮起了屠龍刀，暗藏殺機，準(zhǔn)備斬斷大龍，收割回報。面上也沒客氣，對有琴師冷笑道：“你什么時候走，連良什么時候擺脫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