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一斐微微哼了一聲，洋洋得意，準備等著聞罪放開他，好還自己的心臟一個平靜常規(guī)的跳動。

    “——我怕。”

    聞罪的聲音很低，帶著磁性，趁著戚一斐的慌神，就借著握手的動作，整個人都往戚一斐的身上靠了靠，依偎了起來，演足了一個害怕亡姐索命的小可憐。若三公主在天有靈，看到自己的死反而促進了聞罪的感情，大概就真要變成厲鬼來討債了。

    “大官人，你可要保護我呀。”聞罪還越演越上癮，隔著被子，緊緊的抱著戚一斐。對著戚一斐的脖頸吹起，帶來了難以名狀的悸動。

    戚一斐整個人都感覺飄乎乎的，這回沒話了，就，大概，可能，也許，聞罪真的害怕吧。

    第43章 放棄努力的四十三天：

    第二天早上起來， 戚一斐才知道了螭吻宮的始末，也知道了聞罪的懷疑。

    戚一斐覺得聞罪的擔(dān)心一點都不多余，雖然古人有政治手段粗暴的， 但也有想象力豐富的呀，這兩者之間并不沖突， 因為人類就是這么一種復(fù)雜的動物，一個人都沒有辦法用臉皮化的一種性格去定義， 更不用說把這放大到一個群體，乃至不同的時代。

    三公主好歹是皇家的公主， 受環(huán)境的耳濡目染，哪怕是和空氣斗智斗勇， 她都應(yīng)該不會只是個青銅。

    戚一斐是越想越不放心， 最后干脆連日常的賴床都沒有了，親自又拉著聞罪，陪他去了一趟螭吻宮。

    從重華殿到西九宮， 路途不算遠， 給戚一斐的感覺卻是用了整整兩年，才重新見到這里。

    西九宮，戚一斐過去是常來的，因為他讀書的勤為徑書齋，就在西九宮的后面。戚一斐過去怕上課遲到， 總要奔跑著， 直插過西九宮的主要干道。身后往往還要跟著一個張小珍， 路上說不定還會遇到其他公主皇子， 藩王世子的。

    戚一斐那個時候最羨慕的就是住在西九宮的龍子皇孫了，因為他們不用早起。

    如今的西九宮，和戚一斐印象里的那個，已有了極大的不同。簡單來說，過去的西九宮是活的，到處充滿了人間煙火，可以看見大公主在等著自己女伴一起上學(xué)，可以看見五皇子習(xí)武鍛煉；而如今這個西九宮，已經(jīng)死了，死了好久。

    再沒有孩子說笑，也沒有了宮人頻繁進出，這里就像是被刻意的遺忘了。

    皇宮的建筑，本就偏莊嚴肅穆，再沒點歡聲笑語的鮮活氣兒，那就真的和活在古墓里沒什么區(qū)別了。真正的掌權(quán)派只剩下了英親王（五皇子），但他早已經(jīng)搬了出去，剩下的就都是些注定沒有未來的人了。

    戚一斐覺得有些壓抑，真的很難把這里和自己的童年聯(lián)系在一起。

    聞罪卻一身龍袍，走的閑庭信步，像是回了老家，還不忘時不時的插播幾句，和戚一斐講講他的過去。聞罪倒不是想和戚一斐刻意賣慘，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他從小長到大的棲梧宮，就是這個樣子的。

    陰沉沉、鬼森森，安靜的仿佛踩到一片落葉，都會引起注意。

    拜古人一種名叫“鶯不落”的建筑所賜，皇宮里甚至連只鳥，都很少能夠見到，因為它們無處可依，頂多是看到它們成群結(jié)隊的從頭頂飛過。

    棲梧宮是皇后的舊宮，建筑風(fēng)格里的那種冷硬莊嚴就更不用說了。而在皇宮里，其實是沒有一個專門叫“冷宮”的地方的，這和地理位置無關(guān)。只是皇上厭棄了哪里，哪里就會在私下里被代指為“冷宮”。

    好比此時此刻，西九宮就都是“冷宮”。

    而在戚一斐小時候，棲梧宮才是那個冷宮，規(guī)矩點的還會以先后舊宮來稱，不規(guī)矩的就直接是冷宮了，連戚貴妃都三令五申，不讓龍鳳胎去“冷宮”，怕他們?nèi)翘旌偷鄄桓吲d。

    哪怕棲梧宮，就建在天和帝的無為殿之后沒多遠的地方，大家也會選擇繞道而行。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氣。

    “皇宮，實在是太大了?！逼菀混橙滩蛔〉?。

    戚一斐連自己家的郡王府都嫌大，更不用說是皇宮這樣走個對角線能累死人的地方。正是因為大家都離的太遠了，才會少了一家人的溫暖，多了君臣的疏冷。

    “我們以后可以只生活在幾個宮，其他地方總會找到別的用途?！甭勛锍脛菝枥L起了未來的藍圖。

    “？？？”戚一斐一臉問號的看著聞罪，這里面有我什么事？我不是來暫住的嗎？

    聞罪笑笑沒說話。暫住可以變成久住。

    去螭吻宮，就要途徑二皇子的睚眥宮。這么大清早起的，這位瘋子也不放假，兢兢業(yè)業(yè)的在咆哮：“這天下，是孤的，是孤的，是孤的——?。?！”

    深諳重要的事情必須說三遍的精髓。

    二皇子發(fā)瘋的病癥，一般分三步，先狂，再唱，最后哭。

    現(xiàn)在就是第一階段，狂。幾個人都攔不住。據(jù)說他還會繞著睚眥宮內(nèi)部的朱墻狂奔，追都追不上，一邊跑，還一邊喊，他才是這天下的主人。嗯，反正吹牛也不上稅，隨他想象吧。

    戚一斐忍不住嘴賤，隔著紅墻，朝里面遞了一句話：“皇帝都自稱朕的。”

    二皇子的喊聲戛然而止，大概他也沒想到外面會有人找他說話。

    戚一斐就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他還是有點記仇，有關(guān)于二皇子當(dāng)年要強娶他姐。若不是二皇子，他阿姊不至于那么早嫁，哪怕司徒少將軍是個良配，也完全可以先訂婚，再等個幾年。

    古代的女人真的太苦了，階級壓迫的矛盾，也難掩性別之差。

    聞罪鄭重其事的對戚一斐保證：“我會盡快廢除女子十四不嫁則懲的規(guī)定。至少，提到十八吧?！?/br>
    十八不是聞罪的想法，而是小時候的戚一斐一直在宣揚的，十八歲才算是成年。

    既不是大家理解的十四，也不是二十的弱冠。

    十八，一個奇怪的堅持。

    不等戚一斐去和聞罪說什么，二皇子已重整旗鼓，于是，他的喊話就變成了：“朕富有四海，朕日理萬機，哇哈哈哈哈哈哈。”

    “他瘋的挺厲害啊?！逼菀混陈燥@尷尬，他剛剛只是尋常調(diào)侃，沒想到卻真的啟發(fā)了二皇子，這讓他都有點不敢去看真正唯一能夠自稱為“朕”的聞罪了。

    是他對不起他。

    聞罪卻反而顯示出了出乎所有人預(yù)料的大度，他不會去和一個瘋子計較：“我在考慮把老二的孩子接出去，總和他住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兒。”

    “是該這么做的?！逼菀混吃僖淮蜗肫鹆耸换蕦O，他覺得他還是胖墩墩的樣子更可愛。

    螭吻宮終于到了，這里已是焦黑一片。宮人們早早就已經(jīng)起來，開始打掃起了這片千瘡百孔的區(qū)域。哪怕聞罪不會常來西九宮，這么不體面的樣子，也要盡快收拾干凈。

    戚一斐沒說他來干什么，就是拽著聞罪的手，繞著整個廢墟走了一圈。

    戚一斐已經(jīng)對拉手習(xí)以為常，但很多宮人卻并不知道，如今看到，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但是卻又不敢表露出來，只能低下頭，去掩飾自己眼中說不出來的驚慌失措。

    走完一圈，戚一斐毫無收獲，這里并沒有三公主的靈魂。說不準是他看不見，還是三公主沒有死，亦或者是她已經(jīng)投胎了。

    “我可以確定，老六不是三公主?！敝辽倮狭莻€男的，聞罪可以肯定，至于甄別的辦法，他不想再多說。

    “那，徽王世子呢？”戚一斐提出了新思路。

    聞罪沉吟，三公主沒辦法假扮成徽王世子吧？

    不過，也不好說，死去的三公主的尸體已經(jīng)徹底碳化了，不要說容貌，連男女都分不清楚。六皇子吸引了聞罪所有的注意力，確實是容易忽略掉徽王世子，他已經(jīng)回自己的府上去養(yǎng)傷了。

    “我會找人設(shè)法去探一探?！币坏╁e過昨天的好機會，后面就不好說了，隨隨便便扒一個男的褲子，還是藩王世子的褲子，哪怕變態(tài)如聞罪，也實在是下不了這個命令。

    不過，徽王世子受了那么重的燒傷，總還是要換藥的，機會多得是，至少先確認一下男女。

    三公主就這樣死了，不管聞罪還是朝臣，一方面覺得很難理解，一方面也只能接受。大家說不上多高興，也說不上多難過。死的還不如天和帝，至少天和帝有不少過去的老臣心腹，都是在真情實感的傷心的。卻沒有誰，會為了三公主而難過。

    不過，至少有一個人，是發(fā)自真心的為三公主的死，而開心。

    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魂。

    戚一斐在當(dāng)天下午，就命人從詔獄取來了玉瓶，和張珍再一次見了面。負責(zé)運送的人死活想不明白，用一輛馬車來回運一個玉瓶是怎么樣的cao作。當(dāng)事人張珍也想不明白，因為在玉瓶運動的過程中，他只能在玉瓶里待著，馬車的大小于他毫無意義。

    戚一斐一臉懵逼，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命令不是他下的。

    “把你的朋友請入宮了，開心嗎？”聞。下了這個奇葩命令之人。罪。

    戚一斐：“……”一言難盡又有點小感動，這什么神仙cao作啊，在別人眼里他對于玉瓶的在乎就像是在發(fā)瘋，但聞罪卻偏偏愿意陪著他一起發(fā)瘋，“下次不用這樣了，我知道這是玉瓶，不是阿寶。”

    聞罪摟過戚一斐，一臉“你說什么都對”的表情：“是是是，你最厲害了，這都能分辨出來?！?/br>
    “……”戚一斐本來就有點不好意思，再對上張珍那張好事者的嘴臉，立刻化身“渣受”，推著聞罪的背，想要把他趕到隔壁，“你快去批奏折吧，記得吃藥。”

    “沒有你，藥太苦了?！甭勛锛傺b可憐。

    這回戚一斐卻不慣著他了，充分說明了他以前也不是不知道聞罪有小算盤，只是之前他愿意配合，現(xiàn)在不愿意了：“有我，藥也一樣苦。”

    聞罪聽出了戚一斐語氣里的堅決，雖不知道是什么改變了戚一斐，但至少他知道這回得改變策略了。于是，他再沒像往日里那樣得寸進尺，反而特別配合，力圖營造一種“我知道你因為好友的事情心情不好，我體諒你，不打擾你”的乖巧新形象。

    不得不說，百變聞罪的戲路這么寬，還是有回報的。

    如果聞罪繼續(xù)搞事，戚一斐在張珍面前拉不下臉來，肯定會更加堅決，可一旦聞罪軟和了，戚一斐就又愧疚了。他想著，聞罪看不到張珍，聞罪又能知道什么呢？反倒是他，大概在聞罪眼里有點忽冷忽熱。聞罪受了委屈，還不說，反而更體諒他了……

    媽呀，聞罪到底為什么要跌落凡間，這個污濁的紅塵，根本不適合他這樣的小天使！

    被內(nèi)疚迅速淹沒的戚一斐，在送聞罪去隔壁的最后，小聲在聞罪的耳邊道了句：“晚上、晚上……”

    聞罪在心里勾起了計劃通的笑容，面上還在裝可憐，非要逼著戚一斐說出來：“嗯？”

    戚一斐實在是臊的不行，再看張珍也有跟著飛過去好奇的樣子，直接一把推出了聞罪，隔著門喊了一聲：“晚上再說！”

    戲謔夠了，聞罪心滿意足的走了。

    張珍飄在空中，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自己的好友，這個之前還和他信誓旦旦的發(fā)誓自己不是斷袖的男人：【晚上啊，嘖嘖?！俊灸汩]嘴?！科菀混骋稽c都不想討論。

    回歸正題。

    【我找你來，是因為三公主的事情，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詔獄的時候就知道了！】張珍簡直不要太興奮，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已經(jīng)是激動過后了。

    【我想請你在宮里走一圈，】戚一斐做事還是很小心的，【看看能不能找到三公主的鬼魂?！俊菊?？】張珍被嚇了一條，【你連她做鬼都不愿意放過啊？沒想到，戚小斐，你竟然是這樣的戚小斐！】【……】行吧，戚一斐還能說啥？

    然后，聞罪就得到了消息，戚一斐捧著他好友的玉瓶，去繞著皇宮走了一圈。這事聽起來可詭異極了，連丁公公的小徒弟都被嚇的不輕。丁公公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的徒弟就代替丁公公陪著戚一斐走了一圈皇宮，卻越走越害怕，總感覺自己背后陰風(fēng)陣陣。

    聞罪伏案工作，連筆都沒頓一下，只是問：“二郎看起來開心嗎？”

    “應(yīng)該挺開心的?！毙⊥降芑貞浟艘幌?，盡可能的揣摩著，覺得新晉的親王殿下應(yīng)該是開心的，抱著個玉瓶，神采飛揚的。

    “那就好。”聞罪沒問題了，開心，就是他對戚一斐全部的所求，“你可以下去了。”

    等到出去之后，丁公公的小徒弟才反應(yīng)過來，他一開始要說的不是這個事啊。

    殿內(nèi)的聞罪則在想著，丁公公選的個小徒弟，還是不太行，有的歷練。

    戚一斐這頭，在和張珍看了整整一圈皇城后，得出的結(jié)論和戚一斐是一樣的，不要說三公主了，他們連個鬼影都沒看到。

    不等戚一斐在說什么，張珍已經(jīng)板上釘釘?shù)挠X得，三公主這是死的透透的了。張珍特別開心，手舞足蹈的，一個勁兒和戚一斐夸著聞罪，真不愧是他看上的男人啊，就是厲害！這么快就找到了真兇，幫他和二小姐報了仇。

    【你看上的男人？】戚一斐挑眉。

    【你男人，你男人，行了吧？】張珍無奈，放下了手中的陽春面。嗯，自從他有了牌位，方便戚一斐近身上供之后，他的食物范疇就豐富了許多，一日三餐，瓜果點心，小日子過的不要太美?！景?，都說女人嫉妒起來是丑陋的，我看男人也差不多嘛，你變得超小氣，你知道嗎？】戚一斐終于想起來，要和好友再次澄清：【我和聞罪沒什么，就是普通朋友，特別純潔?！繌堈浣o了戚一斐一個“你開心就好，但我一個字都不會信”的眼神：【好啦，不管誰看上了誰，誰會和誰在一起，都無所謂，因為小爺我，終于要準備投胎啦！】張珍同學(xué)發(fā)表了他鬼生最重要的一個決定。

    戚一斐卻在那一刻，突然有些舍不得，涌起了思緒無限，雖然早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并且知道往生才是對張珍最好的選擇。但他就是，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唉，我知道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魅力堪稱雍畿第一，衛(wèi)玠轉(zhuǎn)世。但是，咳，】張珍這話不知道準備了多久，他清了清嗓子，把早就想好的詞，終于對戚一斐說了出來，【人生無不散之筵席，也許一時間失去我，你會很不習(xí)慣，但時間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其實沒什么嘛。因為我還在啊，以另外一種形式。當(dāng)不成兄弟，我們還可以當(dāng)親戚?！繌堈渌闶钦J定了他會投胎給景將軍當(dāng)兒子了，景將軍是聞罪的親戚，戚一斐是聞罪的夫君，這么一通扯下來，四舍五入就是他和戚一斐是親戚了呀。

    【我一定會成為最喜歡你的宗室的，所以，你也一定要幫我追到隔壁侯爺家的千金呀。如果千金脫胎成了男的，你也要幫我。她是男的，我都喜歡的！】戚一斐本來真的都快要哭了，被張珍這突發(fā)奇想的背背山，一下子就整笑了。

    【什么鬼。】戚一斐笑罵了一句。

    【真的啊，】張珍真的想了不少，特別正經(jīng)，【雖然都說那是個千金，但誰知道呢？萬一二小姐這輩子想當(dāng)男人了呢？當(dāng)男人就不用那么苦了。我還想過，萬一她還是個女的，我卻也投胎成女的，我們倆磨鏡，該怎么處理。當(dāng)然，她是男的，我是女的話，其實也方便?？傊?，除非二小姐不喜歡了，不愿意下輩子和我在一起了，其他情況下，你一定要幫我知道嗎？不管我們是什么性別。】【好?！科菀混晨扌Σ坏?，張珍為什么就那么喜歡破壞氣氛啊。

    然后，這對傻乎乎的好基友，就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所以……怎么投？】

    張珍也是第一次投胎，很是生疏，并不懂規(guī)矩。

    戚一斐就更不知道了，他雖然死過，但他也不知道他上輩子死后都經(jīng)歷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