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王世子并不在宮宴的邀請之列，他很不得聞罪喜歡。

    “真的真的，我看的真真的，從天上飛下來，取走了金銀！把徽王世子給嚇的啊，畢竟你們也懂得，”八卦的世子，壓低了聲音，隱晦的暗示，“這玩意已經(jīng)不能信啦?！?/br>
    戚一斐跟著一起點頭，不過他懂的是，確定了，不是徽王世子造假，而是他真的太蠢，交了一回智商稅。

    不等眾人再說什么，吉時就到了，唱禮官來報：“殿下到——！”

    所有大臣離席，按照之前就已經(jīng)練習(xí)過無數(shù)次的禮儀，整齊列隊，然后毫無挑剔的跪了下去，幾經(jīng)叩首，山呼千歲。

    只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有人入座了。

    唱禮官便再報：

    “平身——！”

    戚一斐深吸一口氣，這才隨著人群緩緩抬起了頭，看到了早已經(jīng)坐在龍椅之上，正忐忑等著與他對視的聞。攝政王。罪。

    聞罪穿的是冕服，再正式不過，玄表朱里，前圓后方，頭戴的是九旒冕冠，玉衡金簪，垂青纊耳，選擇的是親王級。根據(jù)大啟的規(guī)定，親王的冕服，俱如東宮，第冕旒用五采，已是所有皇親國戚里的最高級別。

    但是，這服飾里卻沒有一處逾制，用了皇帝才能用的東西。哪怕聞罪從實際角度來講，早已經(jīng)是天子了。

    攝政王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一雙狹長鳳目，卻難掩緊張與期待。

    期待的是一切終于水落石出，他與戚一斐之間再無秘密，他們也許可以更進(jìn)一步；緊張的是，戚一斐在知道真相后，會怎么想，事實上，聞罪對此是不太抱期望的，只求戚一斐不要太生氣就好。

    戚一斐站在原地，仿佛與聞罪隔著千山萬水。

    在頭戴官帽的攢動人群里，戚一斐一點一點的揚起了唇，給了聞罪一個再燦爛不過的笑容。好像在說，哇，原來你是攝政王啊，好厲害！

    一掃陰霾！

    聞罪一直在袖子里緊握的手，終于慢慢放開了。他是真的沒有想到，他會得到這樣的回應(yīng)。一顆心總算落了地，這可比他預(yù)期的好多了。

    不對，是戚一斐比好，還要好！

    戚一斐看著只因為自己笑了，就跟著也笑起來的聞罪，心莫名就漏跳了一拍。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呢？不管別人怎么說，反正在戚一斐看來，這位七皇子就個是小天使，貨真價實的那種，帶著一種略顯可愛的赤誠。

    宴會開始，重臣列坐。戚一斐的席位離聞罪很近，這到底符合不符合規(guī)定，不好說，但反正攝政王覺得很開心就對了。

    要是能坐到身邊就更好了，不過沒關(guān)系，以后肯定會的！

    一般來說，吃喝開始前，要先祭月。由皇室中，身份地位較高的女性來完成。天和帝時期，主祭人永遠(yuǎn)都只可能是戰(zhàn)北郡主戚一依，如今郡主遠(yuǎn)嫁西北，三位公主及太妃們又都不得聞罪歡心，最終就……省略了這個步驟。

    聞罪簡直要回到過去，感謝自己當(dāng)初的英明了，因為他已經(jīng)有點坐不住了。只想趕緊開始宴會，這樣自己才好有理由離席，去私下里和戚一斐聊聊，看看戚一斐到底是怎么想的。

    這樣的機(jī)會很快就來了。

    就在聞罪忍耐不住，把戚一斐招到了近前，他之前教戚一斐的那些單獨覲見的禮儀，也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戚一斐馬上就要走到時，有都人神色慌張的來報：“陛、陛下……駕崩了?！?/br>
    戚一斐的身形一晃，全場嘩然。

    相聲里說的好，皇帝死，叫崩；士大夫死，叫不祿；只有普通人死了，才叫死。而對頭死了，那叫歐耶。

    若不是考慮到戚一斐還在場，聞罪真的就要笑出聲了。

    他不會親自動手弒父，但他也不會因為天和帝的死而難過，他只會開心，恨不能昭告天下，那老東西終于死了！

    直至戚一斐擔(dān)憂的眼神看過來，聞罪才想起來，他還有個病弱的人設(shè)。趕忙抬袖，低頭猛烈的咳嗽了起來，仿佛他突然就和他爹有了什么父子之情，受不住這般大的打擊，一副隨時要暈厥過去的樣子。

    在一群人跪下請攝政王保重身體的時候，只有戚一斐格外的大膽，反而往前蹭了幾步，用眼神詢問聞罪，要不要扶一下？

    那必然、當(dāng)然、肯定是需要的??！

    本來丁公公都已經(jīng)邁出去步子，伸出去手了，這種時候自然要直接退回來，假裝自己只是打了個哈欠的，他并沒有看到攝政王需要什么，嗯！但他不僅沒有因為這個怠慢的舉動，而被聞罪怪罪，反而很是得了聞罪的歡心。

    聞罪朝著戚一斐伸出了手，戚一斐就主動扶了上去，十分之默契。

    當(dāng)他們兩個終于挨在一起的剎那，他們就同時感覺到了一陣過電般的酥麻，這才是他們正常的相處模式嘛，一切都回歸了正軌！

    “說好的啊，你要一直挨著我。”聞罪在戚一斐耳邊小聲道，“不能說話不算話?！?/br>
    戚一斐紅了耳朵，小聲卻足夠堅定：“算?！?/br>
    第33章 放棄努力的三十三天：

    在去無為殿的路上， 攝政王強(qiáng)硬的拉著戚一斐，一同坐到了玉輦上。

    “會被人看到?！逼菀混承÷曁嵝?，皇宮和朝天宮可不一樣。

    “看不到?！彪m然聞罪更想說的是，看到又怎么樣， 但他還是自我感覺要體諒戚一斐的羞澀， 畢竟在大臣里，還有戚一斐的祖父。這種沒見家長之前， 就暴露什么的，確實不好。于是，玉輦加快了速度， 很快就甩開了后面跟上的大臣們。

    負(fù)責(zé)給大臣們領(lǐng)路的，是丁公公的徒弟，他也深諳自家?guī)煾盖樯蹋苯泳蛶е蟪紓儯?nbsp;特意繞起了遠(yuǎn)路。

    哪怕知道這路不對， 大臣們也只能閉嘴。

    傅里雖然也跟著沉默了， 但內(nèi)心戲卻很足， 攝政王這什么意思？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大臣則在想著， 在先帝的死上， 攝政王這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趕去處理？他們是不是應(yīng)該走的再慢點，回避一下？

    嗯， 從今天開始， 攝政王的可怕傳說， 大概又要加上一個了。

    “沒人了?！睆氐姿﹂_了之后， 聞罪這樣對戚一斐道?？释洫劦谋砬椋呀?jīng)十分明顯了。若再給他加一條尾巴，大概就已經(jīng)甩起來了。

    戚一斐只能抬手，懷揣著試探一下的小心思，拍了拍攝政王的……肩：“做的好。”

    攝政王回的卻是：“這回怎么不拍頭了？”

    戚一斐之前沒少借著假裝不知道聞罪是攝政王，干出一些類似于拍頭捏臉的出格事，聞罪也已經(jīng)縱容的習(xí)以為常了。

    “……可以嗎？！”戚一斐屏息凝神，膽子還是那么大。

    “是你，就什么都可以?！甭勛锘疽呀?jīng)快要明說了，因為他覺得阻礙他和戚一斐在一起的最后一道障礙——天和帝，終于沒了。說完，聞罪為了證明自己，直接就取下了頭冠，散開了黑發(fā)，像貓一樣還往前拱了拱，只為戚一斐的手感能好一點。

    戚一斐難受了快一晚上的心情，終于美麗了起來，一邊吸著攝政王，一邊笑了起來，覺得再沒有比聞罪更可愛的人。

    “你看上去，好像，并不算特別傷心？”聞罪小心翼翼，問出了一個他其實早就想問的問題。

    “你不也不是很傷心嗎？”戚一斐回避道，“我很傷心啊?！甭勛锪⒖碳傺b羸弱道。雙手撫著胸口，假意咳嗽了起來，可惜，咳了半天，也沒什么都沒咳出來。唉，他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再不是那個想吐血，就分分鐘能吐出來的他了。

    “那我也很傷心啊。”戚一斐不服輸。

    “你明知道我和他的歷史的。”聞罪服軟，“我沒笑出來，就已經(jīng)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了?！?/br>
    雖然聞罪確實挺想笑的就是了。

    “我下午的時候，其實去見看了他?！逼菀混匙笏加蚁?，還是決定和聞罪坦誠。雖然聞罪應(yīng)該沒有發(fā)現(xiàn)，但如果他不說，這就是個隱形火藥，指不定哪天會爆發(fā)。戚一斐本來也沒有打算隱瞞太久，只不過他一開始的打算是，等后面再說的。但現(xiàn)在天和帝突然死了，再不說，以后就更難說了。

    聞罪握著戚一斐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低頭專心致志的仿佛想要摸出個花來，好一會兒后才道：“我知道?！?/br>
    “！??！”戚一斐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聞罪，又確認(rèn)似的問了一遍，“你、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到底都有誰幫了你，但誰為你打掩護(hù)，還是很明顯的。”聞罪撇撇嘴，他能從一無所有，逆襲到如今的坐擁天下，可不是鬧著玩的好嗎？其中幫助他最大的，就是一雙看破人心的眼睛。

    “他們是被我逼的?！逼菀混弛s忙解釋，不想連累別人，讓他們?yōu)樽约旱娜涡再I單。

    “我知道，我知道?！甭勛镖s忙安撫，給了戚一斐一個安心的眼神，“我并沒有怪罪誰的意思，甚至覺得他們是替不想做這事的我，幫了你，我是很感激的。你早就想見他，你確實該見他，也幸好……你見了他?！?/br>
    若讓戚一斐連天和帝的最后一面，都因為他，而沒有見到，那聞罪真的不敢想他和戚一斐，未來會是怎么樣一個發(fā)展。這會成為他們之間的一根刺，永遠(yuǎn)拔除不了。

    “幸好……嗎？”戚一斐低聲，他卻并不這么覺得了，他寧可自己沒有見到天和帝。

    至少這樣的話，在他心里，天和帝就永遠(yuǎn)是個會把他抗在肩上，帶他瘋跑在廊下的慈祥長輩了。

    戚一斐去見天和帝的時候，天和帝其實就已經(jīng)快要不行了，具體的表現(xiàn)為，戚一斐是直接和天和帝的魂魄，通過生死簿對的話?；昶遣皇苤酗L(fēng)的身體影響，能說會道。但身體又并沒有真的死去，所以不需要聞罪，戚一斐就可以看到。

    “他覺得我，惡心?！?/br>
    戚一斐以為自己和別人說出這些，會很難的，但莫名的，在對上了聞罪關(guān)心的眼神后，他發(fā)現(xiàn)也沒什么說不出口的。聞罪是他的鎧甲，也是他的巧克力，會保護(hù)他不受傷害，也會讓他甜到心里。

    “他說我，背叛了他。”

    “還說我，不知羞恥?！?/br>
    反正就是什么難聽，就說了什么。天和帝把這些天，從聞罪身上受到的委屈，都一股腦的發(fā)泄到了戚一斐身上。而戚一斐被罵懵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吧，他的大腦都是一片空白的，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會這么任由天和帝罵他。

    “最后他說，他再也不想見到我了?！?/br>
    這也就是戚一斐那么早離開無為殿的原因，他冒著那么大的危險去見天和帝，天和帝卻不想見他。

    戚一斐承受不住，很懦弱的，轉(zhuǎn)身就跑了。

    在天和帝死后的現(xiàn)在，唯一讓戚一斐慶幸的便是，哪怕在最后一刻，他也謹(jǐn)記覆水難收的道理，并沒有對天和帝說出什么難聽的話。否則，他此時此刻真的就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了。

    明明戚一斐沒有哭，也沒有說什么自己受傷的話。

    但聞罪還是心疼，一把就抱住了戚一斐，他在替戚一斐難受。被以為絕不會傷害自己的人，冷不丁的說出這樣的話，會是怎么樣一個感覺，不經(jīng)歷過，是真的很難想象的。那種痛苦，比一開始就不曾擁有，更加傷人。

    “想哭，就哭出來。”

    戚一斐卻搖了搖頭：“我竟然覺得，這確實是他會說出來的話，并沒有太震驚?！?/br>
    說戚一斐沒有被這話傷到，那肯定是假的。但戚一斐更多的還是不解，為什么曾經(jīng)那么喜歡他的人，會在將死之前傷他這么深。人人都說，將死之人，其言也善，但是如今看來，這話也是有例外的。

    “我?guī)湍阋黄鹆R他啊？”聞罪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祭出大招，“真的，在花式罵他這方面，我還很有自信的。”

    特專業(yè)。

    戚一斐本來都快要哭了，卻又被這樣的聞罪給逗笑了。

    但不等戚一斐開口，聞罪又道：“算了，還是不罵了，你肯定不會想的。哪怕他最后對你說了再多難聽的話，但你也肯定是不會想要那么說一個死人的。因為這就是你啊?！?/br>
    這就是，聞罪默默關(guān)注了這么多年的戚一斐。

    戚一斐看著聞罪，突然值了，因為這么一件事，而意識到原來真的有人可以比他更了解他自己。明明他們才認(rèn)識沒多久的，但聞罪卻總能想到最讓他舒服的地方。

    “你怎么這么好啊。”戚一斐情不自禁，心跳如雷。再好下去，我就要控住不住自己，對你做些變態(tài)的事情了！

    “因為你值得最好的。”聞罪低頭，看著懷里的戚一斐。

    明明前面戚一斐都不打算哭的，只這一句，就突兀的讓他淚如雨下。嚎啕大哭什么的，真的太丟人了。

    但看著聞罪因為他哭，而緊張萬分、手忙腳亂的樣子，戚一斐就更想哭了。

    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而既然已經(jīng)哭了，戚一斐也就無所謂丟人不丟人了，一股腦的都和聞罪說了出來。

    戚一斐更多的，真的不氣天和帝對他驟然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而是氣自己，明明被天和帝這么說了，他都沒辦法做到去恨天和帝。還懷揣著莫名其妙的期待，覺得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種期待挺神經(jīng)病的。

    聞罪摟著戚一斐，拍撫著他的背，在他的耳邊長嘆了一口氣，終還是決定說出另外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