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戚家人的特色之一,就是膽子大。 “那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誰嗎?”小戚氏是個斗士,永不服輸?shù)哪欠N,哪怕如今被大起大落刺激的有點不正常,也能在瘋癲中找到漏洞挽救自己。 扣押住小戚氏的銀甲侍衛(wèi),都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雖然這些侍衛(wèi)還是恪盡職守,架住了小戚氏,怕她突然暴起傷人,卻也難免手輕了些,生怕壞了攝政王的大事。 “哦?”聞罪挑眉,他本來都打算走了,但既然小戚氏這么不依不饒,他也不介意再陪她玩?zhèn)€一兩句。聞罪的聲音壓的很低,帶出了羽毛劃過綢緞的奢華,他就像是修道之人最大的心魔,帶著致命誘人的惡,“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十年前,小戚氏已經(jīng)十歲了,早熟又攻于算計,“只有我,才能告訴他是誰!只有我!我知道你想的……” “我不想?!睌z政王和戚一斐學來了同款的皮。 簡單干脆的三個字,成功堵住了小戚氏接下來所有的洋洋得意。讓她的心情猶如爬山,在好不容易攀升到最高點后,又毫無預兆的從懸崖邊狠狠摔了下去。 說完這話,聞罪就真的走了,再不回頭。 廣袖寬袍的鶴氅,拐過影壁上張牙舞爪的九龍浮雕,徹底消失在了滾滾的斜陽之中。 與此同時,傅里傅大人,早已經(jīng)等在了囚牛宮外,正倚在朱紅色的墻根下,和墻里面的二皇子嘮閑嗑。 二皇子瘋了之后,反而比過去要可愛。好比,他每日除了瘋喊以外,還會固定一個點,在他的宮里唱大戲,今日是“我臨去秋波那一轉(zhuǎn),鐵石人,情意牽”;明天嘆“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今天大概是二殿下最正常的一天,他,終于記起來,他是個男人了! “小哥,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二皇子唱完戲,試探的問。 “是呀,是呀,你要出來看看嗎?”傅里慫恿道。他過去是三皇子的伴讀,但神奇的和大皇子、二皇子以及三皇子,這三個互相敵視的奪嫡大熱門,都有些舊仇。所以,在師兄有琴師找到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七皇子。 “不行?!倍首恿x正言辭的拒絕了,“我走了,誰來孵蛋?!” 傅里嗤笑,給了一個大膽的提議:“二皇子妃?” “呵。”墻的那面,也回了一句嗤笑。 然后,二皇子就拒絕再和傅里這個傻逼說話了。任憑傅里怎么撩撥,怎么問,厚墻的那頭,都再沒人吭氣,讓傅里一度以為二殿下已經(jīng)換去別處抱窩了。 直至好一會兒后,二皇子妃代為請罪的聲音,才幽幽隨著落葉傳來:“我家殿下的病,又加重了,還望傅大人能高抬貴手,不要再與他玩笑?!?/br> 比起隨大皇子去了的大皇子妃,二皇子妃明顯要更加倒霉,也更加堅強。 “你滾開,我娘說了,不讓我和傻子玩!”二皇子的聲音再起,高亢又激烈,但很快又再次沒了聲音。 傅里估摸著,二殿下這應該是被人直接堵著嘴,給抬了下去,連最后一點尊嚴都沒了。 有人說,二皇子這是裝瘋,為了躲過攝政王的清算。傅里也擔心過,所以時不時的就會來試探。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是,過去那個再驕矜不過的二皇子,若真能為了活下去,就裝成這幅樣子,騙過了所有人,那他也是服氣的。 聞罪出來的時候,正看到他的肱股之臣,像沒骨頭一樣的倚在墻下。 琉璃的瓦片,如玉的公子,嘴里卻叼著一根不知道哪里來的狗尾巴草,流氓一樣的搖頭晃腦。這要是讓他當了一輩子正經(jīng)人的爹看到,非要氣吐血不可。 直至聞罪“咳”了一聲之后,傅大人這才大變活人般,挺直了腰桿,端起了君子之風,變臉比川劇都快,讓人甚至會誤以為剛剛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而傅里已經(jīng)上前,畢恭畢敬的給攝政王請了安,繼續(xù)當起了合格的小弟。 “您心愿已成?”傅里是知道聞罪在找個什么恩人的,只是他也不知道那恩人究竟是誰。 “嗯?!甭勛稂c了點頭,手再一次攥緊了已經(jīng)碎成兩半的寶珠,哪怕被棱角剮蹭出了痕跡,聞罪也依舊堅持摸著…… 因為那里面刻著字。 寶珠里有字,這大概是連寶珠的主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聞罪也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對此毫不知情。直至后來因緣際會,被大皇子當著他的面,砸了他的寶貝珠子,他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并得到了一個畢生難忘的字——戚。 如今,聞罪終于得到了另外一個關鍵字。 剛剛小戚氏問的時候,聞罪不是不想知道救命恩人,而是不需要了,他已經(jīng)知道了,這回的珠子里,刻的是“斐”。 戚一斐的戚,戚一斐的斐。 再不知道這神秘的恩人是誰,那攝政王大概就要換個腦子了。 天和帝曾下令,戚一斐姐弟所有的東西,都必須是特制的,哪怕是尋常物件,也會帶有他們鮮明的烙印。這十八子,自然也不例外。 聞罪第一次覺得,他爹下過的旨意里,也不是全都是傻逼的。 只知道一個“戚”的時候,聞罪還不敢胡思亂想,畢竟,哪有那么巧的事呢,戚一斐救了他一回又一回?還總是做好事不留名? 但偏偏就是有這么巧的事。 “所以,到底是誰?”傅里斗膽又問了一句。 聞罪挑眉:“傅貍奴,你今天膽子很大,話挺多啊?!?/br> 傅里的心跟著跳了一下,連攝政王稱呼了他的小名,都沒引起他太大的注意。因為他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拖住攝政王,給去看天和帝的戚一斐爭取時間,生怕被攝政王發(fā)現(xiàn)反常的端倪。 幸好,聞罪現(xiàn)在心情好,沒怎么太關心傅里,在打趣了一句后,就又叭叭嘚瑟了起來:“孤當然知道了,是二郎啊?!?/br> “?。。 备道飪?nèi)心的驚濤駭浪,都快要能夠引起潮汐了。 還是那句話,戚一斐真的很膽大啊,在天和帝時期,也特么敢做這種事?不要命了嗎?!之前掉洞里那次不算,那可以說是意外,但這種主觀上的救,就很牛逼了,簡直是公然和天和帝對著干了。 隨之,另外一個擔心,也浮上了傅里的心頭,他怕攝政王覺得,戚一斐救他,卻不告訴他,是因為懼怕天和帝。 雖然這個理由在傅里看來無可厚非,但從痛恨天和帝的攝政王的角度看去,就很容易把好事變成壞事了。 結(jié)果,不等傅里替好友想好解釋,聞罪的戀愛腦已經(jīng)先一步想好了,比傅里的濾鏡還厚。 “二郎從小就是這樣,為人善良,愛做好事,卻不喜歡邀功?!甭勛锕首鳌盁馈钡?,“他這樣老實,可不行啊,很容易被壞人欺負利用的。離了我,他可怎么辦?” 醒醒!戚一斐不欺負別人就已經(jīng)不錯了,還被人欺負? 丁公公立刻插話,專業(yè)捧哏:“所以,是離不開的呀?!?/br> 聞罪這回再也克制不住,笑出了聲。 傅里額頭上的汗卻更多了,沒誤會就好,但為什么他總感覺攝政王的這個思考走向,更要命了呢?! 最要命的還在后面,聞罪突發(fā)奇想:“讓我們?nèi)ジ嬖V父皇這個好消息吧?!?/br> “?。?!”你能不能不要總想到你爹!傅里在心里抱頭,最怕什么,什么偏偏就來了。為了戚一斐,他只能豁出去了,“不、不好吧。” “怎么?”聞罪也是真的心情好,要不然就要和傅里掰扯掰扯,他這一次兩次的冒犯質(zhì)疑,是不是不想好好干了。 “今天正值佳節(jié),是個該開心的日子。”傅里只能尬解,一通胡說八道。 “孤很開心啊?!本褪且驗樘_心了,才會想去和天和帝分享——你的吉星救了我,只這一句,說不定就能加把勁把天和帝給氣死了。 丁公公也跟著幫腔:“陛下大概還沒醒,去了沒什么用呀?!?/br> 聞罪這個人吧,是真的很叛逆,一個傅里勸他還好說,加入了丁公公,他今天就非要去看看不可了,因為他覺得這里面肯定有事! 這里面,那當然有事啊。 傅里已經(jīng)在心里默默和他爹告別了,死就死吧,天要亡他,沒的辦法。 一路疾馳,一行人就去了無為殿…… 結(jié)果,無為殿里,除了不知道怎么就醒過來的天和帝,便再沒有其他人了。 傅里和丁公公同時松了好大的一口氣。 然后,兩人就默默看向了彼此,確認過眼神,是一起知道之前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的人,他們幾乎分分鐘就決定了攻守同盟。傅里不知道丁公公是怎么知道,又為什么要幫忙,但這種時候,自然是戰(zhàn)友越多越好。 攝政王表面上也沒再追究,心下的疑惑卻越來越多。這里面肯定不對,但到底怎么不對,他還需要再觀察。 聞罪道:“你們先下去吧,孤有些話,想和父皇單獨說?!?/br> 所有人就依言退了出去,并關上了門,假裝自己是個聾子,什么也聽不到。 丁公公帶著傅里,火速去了一邊,低聲交換情報。 兩人齊聲道:“殿下/阿斐呢?” “你不知道?”他們又一起問。 好吧,看來戚一斐真的是吉星,幸運到家了,趕在聞罪找過來之前,他已經(jīng)見完天和帝,然后先走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丁公公一邊擦著汗,一邊佝僂著腰道:“傅大人,算奴婢求您了,回去之后和殿下好好說說吧,這種事可不能再胡鬧了。真真是要嚇死個了人呀?!?/br> “丁公公高義,我一定把話帶到,并且替他保證,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备道锏乐x。 丁公公這頭,自然是張公公求來的。張公公雖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也不可能真就稀里糊涂的,徹底什么都不做了,他總要盡力上個保險。丁公公就是那個保險。 如果是其他事,丁公公未必會答應張公公,但涉及到戚一斐,丁公公還是很樂意賣個好的。 傅里也懂丁公公的意思,替戚一斐記下了這個人情。 “不敢不敢,只要郡王爺好,雜家就別無所求了?!痹诙」劾?,戚一斐那就是該被高高供起來的大羅金仙,求哪路神佛庇佑,那都不如求戚一斐管用。 兩人都覺得,終于不用提心吊膽了,這事只要爛在肚子里,也就成了。 至于戚一斐離開后,到底去了哪里…… 在中秋宴開始之前,傅里才好不容易在大殿上,看到了戚一斐。他和眾位還活著的藩王世子們坐在一起,他們的爵位等級都差不多,席位挨的也近。只是戚一斐更得圣心,和過去的舊時光一樣,他還是那個眾星拱月的戚小郡王,走到哪里,都不會寂寞。 但過去的戚一斐,并不太會和這些人交際,如今的他卻怎么看,怎么有點心神不寧,只能通過不斷的說話,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傅里很清楚,戚一斐是心情不好了,而且是很不好,疑似被最親近的人傷了的那種不好。 于是,本來還想著上前的傅里,當下就決定收回腳。沒看戚老爺子也沒過去嘛,生怕自己去了,戚一斐就要委屈的哭出來。人就是這么奇怪,不看見信任的親友還好,看見了就會瞬間變得脆弱。 而這個時候,可不是惹戚一斐哭的好時候。 說起藩王世子,這些人的存在,算是大啟最奇葩的規(guī)定之一了——各地藩王,都要把世子送到京城,與皇子同吃同住,形同兄弟的長大。不送來的,沒有資格成為藩王世子。 不僅如此,從開國以來,一直就有一條潛規(guī)則,若諸皇子不夠格繼承皇位,則藩王世子自動就擁有了繼承權。 這樣養(yǎng)蠱一樣的培養(yǎng)繼承人的方式,在大啟已經(jīng)延續(xù)了兩百來年,還沒亂套,真是個奇跡。 忙于修道成仙的天和帝,真正的子嗣并不多,一共就十個孩子,七子三女,若他們都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能力,那么藩王世子就要翻身了。而有琴師懷疑的,有關于到底是誰利用了二公主的方向之一,就是這些藩王世子。 “欸,你們知道嘛,”世子中,有個玩心重、愛八卦的起了頭,“就徽王世子的事?!?/br> “什么?”戚一斐強打起精神,收斂了心不在焉,專心直至的關注起了八卦,“有發(fā)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嗎?” “啊呀,你去年正好不在京中,你聽我說……” 就在去年八月十五的這一天,徽王世子在王府的高臺上賞月,忽見一仙鶴,從圓月上由遠及近的飛下,仙鶴背上還馱了個仙風道骨的道士。 道士說,廣寒宮年久頹敝,需要重新修葺。但萬事俱備,卻獨獨欠了一根大梁。希望徽王世子能慷慨解囊,出資修這么一根用金銀堆砌的柱子。事成之后,他們會把世子的名諱,刻在廣寒宮門口的“重修廣寒宮捐資修葺功德碑”上。 這故事一聽,就是假的。不是徽王世子為了討好當時還掌權的迷信天和帝,就是徽王世子被人騙了。 怎么騙的不得而知,但絕無可能是真的。 “你們猜怎么著?”講話的世子還在故作神秘,從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來,他也有點動搖了,被這個傳言,“今年真的有人來取柱子了!” 這世子是專門去徽王世子那里關注完了事情的始末,才來參加宴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