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廢物!”他斥了聲,喝命侍衛(wèi)退下,獨自在殿中踱步。 攔路劫人這事兒不算太大,那幾人并非永王府的親兵,京兆衙門里有他的人,回頭他派長史走一遭,隨便審審盡快處置也就完了。但劫人失敗這事兒,卻著實在他意料之外——劉庸是蕭貴妃請蕭家物色的人,跟了他幾年,辦事向來穩(wěn)妥,在京城里捉個姑娘,本該是手到擒來的事,誰知這回竟會失手? 出手劫人,定是選僻狹之地,梁靖怎會那么及時地趕到? 這事是他臨時起意,無從泄露,東宮的眼線難道已隱秘周全到了這地步? 永王隱隱不安,待次日長史過來后,便命他親自去京兆衙門擺平此事。 誰知長史借故往京兆衙門走了一遭,卻是徒勞無功——在他登門之前,大理寺少卿梁靖親自去當(dāng)人證,說歹人趁夜行兇,險些傷及人命,務(wù)必查明。隨他一道去的,還有東宮那位協(xié)掌兵馬司的小將,據(jù)說是昨晚活捉了歹人的,兩相夾擊,這事兒便不能含糊過去。 長史回府后稟明,永王固然氣惱,卻也無法。 好在昨晚劫人未遂,即便真查到劉庸頭上,也不是多大的罪名。東宮難道還能拿著這芝麻大的事去皇上跟前告狀,找他的麻煩? 屆時他只推說劉庸見色起意,認(rèn)個御下不嚴(yán)的錯,便可反咬東宮小題大做。 只是玉嬛和梁靖竟已投到東宮麾下,這事著實令人氣惱,當(dāng)即命長史修書往武安侯府,隱晦說了此事,頗有讓梁家管好兒孫,叫梁靖斟酌行事,少給他添亂的意思。 …… 梁靖這邊,卻半點都沒有斟酌的打算。 懷王爺是個要緊的人物,不止永王盯著拉攏,太子也是盡力孝敬的——畢竟是景明帝最信重的人,哪怕不指望他為東宮助力,也該打點好叔侄關(guān)系,別叫他給東宮挖坑。先前懷王行事不偏不倚,太子便沒打過歪主意,如今永王自己送上門來,豈能放過? 這兩日玉嬛往京兆衙門走了好幾遭,福安小郡主得知后,隨口便說給了懷王。 懷王是皇宮里打滾大半輩子的人,哪能瞧不出端倪? 待京兆府查到劉庸頭上,他心里有了數(shù),趁著這日得空,便將玉嬛連同當(dāng)時在場的梁靖一道召往府中。 客廳里茶香裊裊,懷王端居主座,待梁靖將事情經(jīng)過說明白,便看向玉嬛。 玉嬛當(dāng)即點頭佐證,“先前家父險些遇刺,梁大哥怕這邊再出事,便安排了人暗中護著我。那晚若不是他們及時察覺,遞信給梁大哥,恐怕真的……” 她咬了咬唇,神情黯然。 懷王頷首,仍是慣常的儒雅之態(tài),那份端貴威儀卻叫人敬重,“你可知道,他們?yōu)楹谓倌???/br> 這話問得正中下懷。 玉嬛站起身來屈膝為禮,“我有些猜測,只不知想得對不對?!?/br> “無妨,只管說?!?/br> 他態(tài)度和藹,玉嬛也少了點顧忌,盈盈站在桌邊,緩聲道:“玉嬛自入京城,便承蒙王爺照拂,其實心里也明白,王爺看的是故人的情面?!彼D了一下,見懷王并無不悅,接著道:“永王殿下想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為何,在魏州時曾數(shù)次流露招攬之意。” 這倒讓懷王意外,手中茶杯微頓,看向梁靖,“你也是知道了?” 梁靖就坐在玉嬛身側(cè),頷首道:“不久前知道的,祖父得知這事兒,很高興呢。” 懷王跟武安侯有過舊交,詫然看了梁靖一眼,旋即明白過來。 韓太師的案子錯綜復(fù)雜,他沒能施以援手,武安侯爺也是,那場燒盡太師闔府上下的大火,故人們恐怕都深藏在心里。時隔十余年,故人之女還僥幸活著,他都能憐愛照拂,武安侯自然會想起舊時婚約。 只是永王那孩子…… 他沉吟了下,問道:“他既然數(shù)次示好,你如何回答的?” “我不敢應(yīng)承。”玉嬛眉目微垂,低聲道:“先前家父險些遭秦驍刺殺,其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這回家父得以回京,我能有幸見到王爺,確實是托了永王的福。但他要我討好王爺,幫他做些事,我卻不愿意?!?/br> 十四歲的少女,平素瞧著乖巧懂事,這話說出來,卻存著幾分委屈。 永王聽得出來,擺手示意她坐回去,沉吟片刻,臉色卻漸漸難看起來。 當(dāng)日永王從魏州回京時,差事辦得漂亮,卻稱病兩月,外頭雖壓住了,懷王卻能猜出些端倪。不過兩個侄子奪嫡,各憑手段,雖難看了點,也不關(guān)他的事。之后永王說太師遺孤尚且在世,并供出謝鴻,懷王感念之余,其實也存了幾分疑惑。 如今再看,脈絡(luò)便清晰了起來。 ——永王這是想拿著玉嬛做誘餌,卷著他倒向永王府,給奪嫡添一道籌碼啊! 而至于先前那場刺殺,永王圖謀的恐怕不止是太子,更是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孩子。一旦謝鴻死了,玉嬛無依無靠,被永王告知身世又善加照拂,她懷著對東宮的仇恨,會如何行事,幾乎無需推想。 難怪永王兵行險招,無緣無故地去謝家頭上動土,原來是懷著這般盤算! 縈繞在心頭的疑云霎時清明,懷王恍然大悟之余,亦有怒氣隱隱騰起。 第41章 第41章 懷王活了大半輩子, 陪著景明帝走過許多風(fēng)浪,這還是頭回被子侄算計蒙蔽。 不過眼下并不是算賬的時候。 自打玉嬛進京至今, 懷王已留意了許久,又從小郡主口中得知她的行事性情,看得出她并非歹惡jian邪之人,心底里為故人寬慰。此刻既已挑明,便順道將話鋒轉(zhuǎn)到韓太師身上——武安侯跟韓太師的交情他知道,倒不怕梁靖泄露什么。 兩盞茶喝罷, 故交之情敘完,玉嬛也斟酌著探問了當(dāng)年的案子,得知案情雖是刑部定論, 那些卷宗都挪到大理寺的密閣里, 不許人輕易翻閱,積年落灰, 怕是早已塵封。 她暗自記在心里, 待出了懷王府, 便覷著梁靖。 梁靖能猜透她心思似的, 趁著左右沒人, 低聲道:“想看?” “總得理清原委, 找出破綻呀,否則上哪兒找鐵證去?”玉嬛半顆腦袋探出來,顧不上外頭寒風(fēng)凜冽, 只眼巴巴將他瞧著, “梁大哥有辦法么?” “你以為我當(dāng)初為何進大理寺?”梁靖不答反問。 這便是有辦法的意思了。 玉嬛莞爾, 笑瞇瞇說了聲“多謝”,便將腦袋縮了回去。想了想,又忍不住掀起側(cè)簾,“那位……知道嗎?” “知道?!绷壕割h首,“這事兒對他有用處?!?/br> 這便更好了!單憑她和梁靖,要想翻案,委實不容易。若是太子也能出把力氣,這事兒就能有更多成算。 玉嬛對太子知之不多,就先前兩回見到時的印象,太子殿下端方貴重,胸有城府,并非輕率之人。且他居于東宮多年,朝堂里也有不少擁躉,永王那樣受寵,身后攜著兩位蕭貴妃、蕭相和世家的勢力,仍未能將太子打壓下去,足見東宮的本事。 韓太師的冤案是蕭家一手促成,太子哪怕是為瓦解永王背后的勢力,也會暗里相助。 這般想著,心里踏實了許多,念及永王的數(shù)番動作,不由哂笑。 ——懷王爺位高權(quán)重,或許不會將她這故交遺孤看得多重,但永王拿著他做線,往懷王爺頭上算計,那位哪會樂意?就算未必清算這筆賬,心里頭有了芥蒂,瞧清楚永王溫雅面具后的險惡用心,將來碰見事情,也夠讓永王難受的。 這般想著,心里那口悶氣松了許多,便靠著軟枕昏昏睡去。 …… 懷王府里,待梁靖和玉嬛離開,懷王便命人去請永王過來。 臨近傍晚時分,永王恰好得空,聽得皇叔有請,當(dāng)即興沖沖趕了過去。誰知才進廳門,就見里頭空蕩蕩的只有懷王坐著,向來舉止溫厚的皇叔沉著臉,神情不悅。 永王有點心虛,拿出晚輩的姿態(tài)拱手行了禮,笑道:“這是誰膽大包天,惹王叔不高興了?” “你坐下?!睉淹醪豢蜌?,指了指旁邊的圈椅。 待永王坐下,他便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開門見山,道:“前些日謝姑娘險些被人攔路劫走,京兆府查出來,是你底下人做的?”那雙眼睛含怒看過去,帶幾分審視的意思。 永王眉心微跳,神情卻是波瀾不驚,“皇叔是說劉庸?” “你知道?” 永王頷首,帶著點歉疚的意思,“是京兆尹那邊派人來問,我才知道有這件事。也是我疏于管教,留了這色膽包天的人在底下,做出這等事來。他并不知道謝姑娘的身份,我已嚴(yán)厲懲戒過——謝姑娘無妨吧?” 這顯然是想撇清干系,懷王哪能瞧不出來? 擱在平常,永王有心糊弄,他也懶得追究,畢竟景明帝雖信重于他,兄弟和兒子的分量終究不同。且京城里那樣多的是非,一件件計較下去,他也沒那功夫。 可如今永王都欺到他頭上來,焉能放任? 懷王雙目微豎,臉上便露出怒色,將桌案輕拍,道:“別想在我跟前?;ㄕ校∧莿⒂垢銇磉^好幾回,哪會不認(rèn)識謝姑娘?若只為色膽,會請那些高手去劫人家小姑娘?”他豁然起身,袍袖都似帶了風(fēng),“堂堂一個皇子,使這般齷齪手段,被人說出去,你也不怕令皇兄蒙羞!” 這話著實令永王一驚,下意識便站起身來。 長這么大,這位皇叔雖深得信重,卻甚少疾言厲色地搬出景明帝說事,而此刻…… 永王看得出他的怒氣,稍加權(quán)衡,畢竟忌憚他在景明帝心里的分量,十指在袖中微握,卻只溫聲道:“皇叔是覺得,劉庸是我指使?” 懷王冷哼了聲,只嚴(yán)厲盯著他。 永王嘆了口氣,仍是那副風(fēng)清月朗的模樣,帶著晚輩的謙遜姿態(tài),“皇叔怕是誤會了。我既將她引薦到皇叔跟前,自是知道她的身份。當(dāng)年的案子雖塵埃落定,是非對錯自有父皇定論,但她畢竟只是襁褓里無辜的幼女,我?guī)刖┦且黄靡?。何況謝姑娘得皇叔看重,誰看不出來?便是為皇叔的拳拳之心,我也不能做那樣的事!” 說話間,他還斟了杯茶,送到懷王跟前。 懷王倒是接了,深深睇他一眼。 子侄們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各自什么性情,懷王心里有數(shù)。 小蕭貴妃入宮之前,永王和太子兄友弟恭,永王又生了副看著極順眼的皮囊,嘴甜會哄人,不止景明帝喜歡,懷王也很是喜歡。 他膝下無子,永王時常過來探望,舉止體貼周全,叔侄間感情也十分融洽。 是以朝堂上為奪嫡暗潮云涌時,他便置身事外,一則是為自保,再則是覺得太子和永王都各有所長,皇嗣的事該景明帝定奪,他偏向誰都似不妥。冷眼看了兩年,太子行事尚且捏著分寸,永王卻是借著兩位貴妃和蕭相將太子逼得步步后退,嘴上抹蜜,背后藏劍,早已不是當(dāng)初跟在兄長身后的幼弟,不是在他身旁讀書修學(xué)的少年。 兄弟鬩墻,罔顧親情,懷王看在眼里,焉能不感慨? 今日召永王過來,原本是顧念叔侄間的情分,想斥責(zé)一番后加以規(guī)勸,讓他少走歪門邪道,誰知永王竟會這般回答? 聽著還是和從前一般體貼周全,細(xì)想起來卻全是虛與委蛇。 或許蕭家慫恿、權(quán)位誘惑下,他在永王心里,早已不是當(dāng)初可親可敬的叔叔。 這念頭騰起來時,便如一瓢涼水兜頭澆下,令懷王心里涼透。 腹中備好的規(guī)勸言辭盡數(shù)咽了回去,他瞧著永王,那位唇帶微笑,眼神體貼,便如小魏貴妃臉上的精致妝容,瞧不出半點破綻。 滿腔怒氣也被那股涼意澆下去,懷王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當(dāng)真不知情?” 永王一口咬定,“先前并不知道?!?/br> 最后一點希冀轟然斷裂。 懷王心里有了數(shù),失望之下,反而斂了怒色,沒再糾纏此事,將一杯茶慢慢喝完,才意味深長地瞧著他道:“謝姑娘是韓家僅存的血脈,也很無辜。我既將她留在京城,往后自會留意照拂,誰若心存歹意去碰他,我不會善罷甘休?!?/br> “皇叔拳拳之心,我當(dāng)然知道。”永王臉不紅心不跳,順著他的心意道:“往后我也會吩咐下去,盡量照料著她,別再讓她受委屈。其實——”他頓了下,覷著懷王的臉色,試探道:“皇叔和父皇向來同心,父皇重情重義,對謝姑娘……” 他特意不提韓太師半個字,心思全都撲在一介孤女身上。 懷王眸色微沉,“你對她倒是很上心?” 永王見他并無怒色,膽子更大了些,“畢竟有些淵源。且謝姑娘聰慧伶俐,實在討人喜歡。我時常在想,父皇若是得知……” 他尚未說完,便被懷王打斷,“不必告訴皇兄!” 永王眸光微緊,“皇叔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