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方嵐神色淡淡,從座位上站起身:“論先來后到,我在這里已經(jīng)守了一個星期了。今晚上車之前,我并不知道是你?!?/br> 她站起身,詹臺才發(fā)現(xiàn)她身上拖著一件暗紅色的長裙,胸口和雙臂綴了大塊鮮紅欲滴的繡樣,花鳥皆有,袖口和衣擺處又有大片云紋彩繡。 分明便是詹臺剛才在后視鏡里瞅見的一片衣角。 大半夜的,她穿成這樣站在“鬧鬼”的公交車里。詹臺覺得自己腦門上青筋都快崩了出來,嘆一口氣啼笑皆非:“你穿的這是什么玩意?” 方嵐卻極不耐煩,打發(fā)他道:“漢服,沒見過嗎?弘揚華夏文明,傳承傳統(tǒng)文化。女孩子穿什么衣服,你也要管嗎?” 詹臺被她氣得笑了:“你當(dāng)我傻?。咳胍鼓愦┏蛇@樣,怎么不說自己制服/誘惑呢?就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弘揚哪門子的華夏文明?黑漆麻烏的給鬼看???” 方嵐冷冷回他:“可不是給鬼看。討厭鬼,好色鬼,麻煩鬼,誰看誰是鬼!” 詹臺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她兩句話繞了進去,嘴巴張了張,滿肚子吐槽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別的就算了,好色鬼這口鍋扣得也太無厘頭了,我不就說了句制服/誘惑嘛……” 方嵐臉色愈發(fā)難看,不愿與他糾纏,徑直往前走。詹臺下意識便想去攔,還沒挨到她,便被她煩躁地一掌揮開。 長沙的夏夜悶熱難當(dāng),她穿著長袖長裙,指尖卻冰得好像尸體。 那長長的血紅色袖子像一幅扇面,沉沉自他小臂甩過,揚起一股熱風(fēng)。 詹臺鼻尖一動,那股熱風(fēng)夾雜著極為濃厚的血腥味,生生往他腦子里鉆。 詹臺意識還未反應(yīng)過來,身體已先行動作。 桃木劍尖往前,刺啦一聲劃破方嵐的衣袖。詹臺毫不留情,左手捏訣,右手反手橫劈,狠狠戳向方嵐的裙下擺。 血紅色的長裙被釘在地上,水蛇一般扭動,仿佛在無聲地尖叫掙扎,鮮血自裙邊緩緩滲出落入地板便消逝不見。 方嵐像一只破布娃娃倒在地上,連撐起身體的力量都沒有。 詹臺大步上前,一把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半抱在懷中說:“你真的是瘋了。” 方嵐身上的衣服有古怪。 萬籟俱靜的夏夜,空氣粘稠腥味撲鼻,仿佛凝結(jié)著一層看不見的血汽。詹臺剛剛來到出事的公交車附近,就已經(jīng)身覺異樣。 可是上車之后他兩次作法,卻并沒有在公交車上查出任何的不妥之處。 詹臺原以為是對方道法高深,生恐自己不敵這才將看家的罡風(fēng)陣使了出來。 哪知陰差陽錯,這濃厚血腥味道的來源根本就不在公交車上。 而是,方嵐身上的這件衣服。 詹臺低下頭仔細看了看,這才發(fā)現(xiàn)這件衣服有些眼熟,倒與方嵐那天在戲臺上唱《劉??抽浴返臅r候穿的那件很相似。 方嵐似是體會到他的想法,輕輕點點頭,氣若游絲地說:“花鼓戲服?!?/br> 詹臺皺了眉頭,說:“你這件戲服,外靈入身腥臭撲鼻,不知沾了多少條冤魂亡靈。這都敢穿到自己身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方嵐臉色慘白,像是憋得出不來氣一樣大口喘息,只能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繡紋圖案,斷斷續(xù)續(xù)呢喃:“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br> 詹臺順著她手指定睛一看,一圈深藍色的彩繡嵌著靈芝、波浪和云朵的圖案,正中繡了一只翠羽長喙的杜鵑。而啼血的杜鵑旁邊,繡了一朵血紅欲滴的杜鵑花。 正是出現(xiàn)在公交車座位上的那一朵。 詹臺默了默,這才說:“查案也不能不要命,方嵐?!?/br> “這件戲服陰氣這么重,你穿在身上時間越久,越會周身無力元神渙散,直到脫去衣服的力氣都沒有,生生被附身的陰靈蠶食?!?/br> “如果不是剛才陰差陽錯,我用罡風(fēng)陣驅(qū)魔的時候,你恰巧站在陣中,罡風(fēng)陣破了附在你身上的邪靈,戲服上依附的亡魂怨靈便被驅(qū)散了許多。否則最多不消三天,你就邪祟入體藥石罔顧了你知道嗎?” 方嵐嘴唇輕顫,卻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詹臺低下身湊近她,細細聽了半響才努力分辨出來。 她說:“不要你管?!?/br> 詹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罵道:“都這樣了還斗嘴呢。我就沒見過你這么倔的姑娘。” 方嵐額上冷汗大滴大滴順著玉白色的面頰流下,呼吸更見困難,指尖下意識攥緊了領(lǐng)口和胸襟。 詹臺嘆口氣,終于下定注意:“你這件衣服,不能再穿了?!?/br> “再穿下去,你就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我得幫你脫了?!?/br> 他將方嵐放平在地上,后退兩步,單手一拽便將自己的t恤從身上褪下,耳根紅得發(fā)紫,說:“你先穿我的?!?/br> 方嵐死死瞪著他,像是要把生生他燒穿一個洞。 詹臺絲毫不懷疑,要是她此時有力氣說話,一定已經(jīng)將他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他把心一橫,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長指解盤扣,詹臺低著頭,心跳得仿佛要躍出胸膛,一層層將暗紅色的裙衫剝開。 她膚色瑩潤,他卻哪里敢看,只覺得處處都白得灼目亮得耀眼,七手八腳將她從戲服里解了出來,又草草套上他的t恤,裹成木乃伊一般。 詹臺這才終于松一口氣,將她打橫一抱,說:“走。” 第21章 銀星路 走去哪里?這倒是個問題。 詹臺犯了難。 他雄赳赳跨下了公交車,走了兩步卻覺得抱著方嵐的手臂覺得格外的沉重,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指尖卻仍緊緊攥著那件戲服不肯松開。 詹臺被她氣得發(fā)懵。命都快沒了,還想著查案呢。 上次為了查小張的下落她也是這樣,不要命地竄到傳銷的面包車前,摔得自己進了醫(yī)院。這才隔了幾天,她右手的傷也不知道好了沒有就又開始不消停。 這次若不是命大遇到了他,恐怕不死也得半殘。就連現(xiàn)在,這么漂亮一個年輕女孩子被他剝得只剩內(nèi)衣褲,她不先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的安危,還攥著戲服惦記著查案呢。 詹臺低頭看她,慘白著一張小臉臉神情格外倔強,薄唇緊緊抿著像是在無聲的抗議,仿佛他這一秒把戲服扔掉,她下一秒就會從他懷里爬出來再把戲服拽回來一樣。 兩人四目相對,互不相讓。 最后還是他先敗下陣來,無奈地嘆口氣:“怕了你了?!?/br> 那身戲服雖被桃木劍和罡風(fēng)陣接連傷過,但是詹臺探手摸去,仍覺得觸手一片濕膩腥滑,繡樣圖案摸在手里像腥臭的水草。他強忍反感,將戲服揉成一團硬塞進了背包里,想了想又覺得不放心,指尖捻紅磷引燃一張黃紙符,搓出滿手的符灰一并放進包中。 方嵐這才像終于放下心來,眼睛半閉,四肢癱軟,任他像扛麻袋一樣把她扛了起來。 詹臺輕咳一聲:“你忍忍,公主抱這玩意兒,電視劇里看著還挺簡單的,但我剛才一試才發(fā)現(xiàn)挺費勁兒的。咱倆現(xiàn)在要走出公交車站到大馬路上攔車,少說也有四五百米。抱肯定是抱不動的,扛著走一段吧?!?/br> 等兩人終于上了車,詹臺汗如雨滴氣喘吁吁,方嵐面如菜色雙目緊閉。 男的上半身沒穿衣服,女的套個男t恤光著兩條長腿,怎么看怎么惹人浮想聯(lián)翩。 出租車司機大叔透過后視鏡時不時瞄一瞄,眼中是深深的懷疑。 詹臺尷尬又無奈,只好展開長臂把方嵐攬在懷里,嘿嘿兩聲對司機大叔解釋:“女朋友,喝多了。” 方嵐身上沒帶包也沒帶手機,詹臺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房卡和鑰匙,猜不出她住在哪里。 詹臺昨天剛到,在網(wǎng)咖湊活了一晚上,也還沒能來得及找住處。 別無選擇,只能住酒店了。 詹臺咬牙厚著臉皮在附近搜了一家快捷酒店,半托半抱著方嵐下了車。 她在車上就已經(jīng)精神不濟昏昏欲睡,原本冰冷的四肢逐漸燙手,詹臺探手摸她額頭,這才發(fā)現(xiàn)方嵐額頭guntang,兩頰潮紅。 詹臺暗暗叫苦,那件戲服煞氣甚重,她一個年輕女孩子哪里壓得住?貼rou穿了這么長時間,陽氣受損傷了真元,可不是要生??? 他好不容易將她帶到了酒店大堂坐下,正準備偷偷溜去辦入住手續(xù),一直昏昏沉沉的方嵐卻突然睜開了眼睛,一頭從座位栽下,用盡全身力氣向酒店門外爬。 詹臺唬了一跳,連忙跑過來扶她。她卻像中了邪魔一樣瘋狂反抗他的鉗制,不知哪里來的力量竟能掙開詹臺的手臂,跪在地上匍匐了兩步,嘶啞著聲音喊:“不!不住酒店!我不住酒店!” 詹臺又急又怒,酒店辦理入住的女前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深深皺著眉頭看著地上衣衫不整披頭散發(fā)的方嵐,眼看就要掏出手機報警。 詹臺再不敢耽擱,架住她往酒店外逃,邊走邊對前臺道歉:“女朋友喝多了,抱歉。” 他抱著她出了門,一路上肌膚相觸,才發(fā)現(xiàn)方嵐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高燒引發(fā)的抽搐,可是再看她圓睜著眼睛,目光中滿滿都是驚恐,才知道她分明是在恐懼。 “不,不住酒店,我不要酒店。”她仍在呢喃,燒得通紅的臉上滿滿都是汗珠,狼狽又可憐。 詹臺軟下聲音,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哄道:“現(xiàn)在就算你想住,我也不敢?guī)闳ッ帮L(fēng)險了。放心,我們不住酒店?!?/br> 不住酒店,也不能露宿街頭。她邪祟入體燒得人事不省,總不能帶她去網(wǎng)咖湊活。 詹臺很想打輛車,直接把她丟在人民醫(yī)院的門口。 可再想了想,他逃掉的醫(yī)藥費,搞不好還要醫(yī)生護士來買單。 活在這世上,誰都不容易。他自己不愿惹的麻煩,又哪里有資格隨意丟給旁人? 詹臺抱著方嵐,蹲在銀星路邊上,琢磨了半響,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宋書明。 林愫初孕很是嗜睡,迷迷糊糊間感覺宋書明自她身邊輕手輕腳爬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轉(zhuǎn)身回來。 林愫瞇著眼睛,小聲說:“水。” 宋書明端著溫水,將她抱在懷里小口小口喂,另外一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撫著她柔軟的頭發(fā)。 “剛才是誰打電話?”林愫問。 宋書明頓了頓,說:“唔,詹臺?!?/br> “詹臺說,他帶了個昏迷半裸的姑娘,想讓我替他找個地方住。” 林愫一口水沒咽下,噗地噴在了宋書明衣襟上。 宋書明找的地方倒離得不遠。 幾年前他接過的一個案子,客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阿姨,城內(nèi)有幾套房子出租。 事出緊急,宋書明臨時打電話給她,倒真的趕了巧,含光路上還真有一套小房子閑置沒用。 說是房子,其實不過二十多平的一個小閣樓,在一棟六十年代筒子樓的頂層,難怪租不出去。廚房公用,好在廁所就在房間里面。 詹臺千恩萬謝送走了房東阿姨,回身又摸了摸方嵐的額頭。 她還在發(fā)燒,溫度好像比之前還更高了些。 詹臺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站在她床前:“咳咳,要是沒啥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她哪里能夠答他。此時燒得意識全無,通紅一張小臉,嘴唇微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