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可是所有的線索都石沉大海。長沙全市監(jiān)控幾乎被翻了個遍,老吳私下里將懸賞提到了五十萬,卻除了一個接一個的騙子電話之外,再也沒有接到過一星半點靠譜的消息。 詹臺聽到這里微微蹙了蹙眉頭。 丟了孩子的父母,有著旁人不可想象的細(xì)致和敏感。老吳立刻意識到了詹臺表情的變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詹臺。 詹臺搖搖頭,解釋道:“前不久在重慶剛剛經(jīng)手一單類似的失蹤案。受害人和吳悠一樣失蹤了一個月,好在最后平安無恙。” “重慶案的受害人失蹤在傍晚的小路上,最后查明,他失蹤的一個多月是被傳銷組織控制住了?!?/br> 老吳眼中又悲又喜:“我們也曾經(jīng)按這個方向去查過,可是一直也沒有好的結(jié)果?!?/br> 詹臺點點頭。 小張失蹤恰逢當(dāng)晚停電,他一人在小路上散步,被傳銷組織抓上了面包車,一路并沒有任何人目擊,不然也不至于拖一個多月才能破案。 而吳悠失蹤,卻是在大中午的長沙鬧市區(qū),一輛載滿了人的公交車上。 “真要是傳銷來抓人,動靜不會太小。整車人多少應(yīng)該有點印象,監(jiān)控也不至于完全拍不到。”詹臺沉吟,“就算吳悠搭乘公交車是為了回家,又怎么會選擇期末考試之前的關(guān)鍵時間?” “吳悠如果打算坐車回家,又怎么會一點隨身行李都不收拾?又怎么會和同學(xué)約定好晚上一起去圖書館上晚自習(xí)呢?” 詹臺頓了頓,不愿繼續(xù)往下說。 面前站著的老吳半瞇著眼睛,后背緊緊靠在椅子背上,右手撫著胸房大口大口喘氣,很難過的樣子。 詹臺十分不忍,上前輕輕拍了拍老吳的肩膀,等他平復(fù)心情。 老吳良久之后才喑啞著聲音再度開口:“詹大師,不瞞你說,我這個人一輩子從不進寺廟佛堂?!?/br> “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我沒有信過一次。就連吳悠mama當(dāng)年彌留,我都沒有祈求過上天,也沒有信過神佛?!?/br> 詹臺有些疑惑:“你既不信問卜八卦,為什么要花重金請了我來?” 老吳從懷中掏出手機相冊,顫著手指翻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老舊的公交車座位,而灰藍色座位椅面之上,清晰德透出一朵血色暗紅的杜鵑花。 “吳悠失蹤整整一個月的時候,我已經(jīng)瀕臨絕望?!崩蠀堑吐曊f。 “瀕臨絕望”四個字,哪里足夠描繪一個失去了孩子的父親?事實上,那時的老吳已經(jīng)神思恍惚,晚上難以入睡,清醒之后都像是重復(fù)同一個巨大的噩夢一樣痛苦不堪。 都說人生來是在歷劫,老吳無數(shù)次站在高樓上望著腳下川流不息的車流,想自己為什么還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忍受這樣錐心裂肺的痛苦。 找到兒子已經(jīng)是他唯一的信念??墒前讣t遲沒有進展,一個又一個有希望的線索逐漸幻滅,越來越多新的案件積壓,而吳悠的失蹤隨著熱度漸漸過去,愈發(fā)看不到破解的希望。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道婆找到我?!崩蠀巧袂槠v,繼續(xù)說,“她告訴我了一件事?!?/br> 吳悠失蹤后,公交車被封存將近兩個星期,用以收集證據(jù)調(diào)查案情進展。在按照失蹤人口處理案情陷入膠著之后,公交車被還給了運營公司。 運營公司打掃一番準(zhǔn)備重新將公車投入使用,卻發(fā)現(xiàn)在吳悠失蹤那天曾經(jīng)坐過的座位上,竟浮現(xiàn)了一朵暗紅色的杜鵑花。 “擦也擦不掉,洗也洗不去,像是印刻在椅面上的一朵血紅色的杜鵑花?!崩蠀钦f,“公交運營公司的人大為吃驚,將這件事告訴警方之后,還私底下請了幾位道上出了名的大師前來查看。” “找到我的,就是其中一位姓陸的女法師?!崩蠀禽p輕說。 詹臺猛地抬頭,眉頭緊鎖:“姓陸?女的?” 姓陸的女道長,除了化名陸幼卿的戲精方嵐,還能有哪個? 詹臺想到火宮殿戲臺上的那驚鴻一瞥,心里不由有些煩躁。 老吳點頭,略略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慚,說:“是的。陸道長為人良善樣貌出眾。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我也心存感激。只是…陸道長在江湖上名頭不顯,我也想多聽聽不同人的意見…” 詹臺立刻明白老吳的言外之意,不由心里噎了一下,一方面為自己在江湖中的超然地位有些沾沾自喜,一方面又多少對方嵐有些同情。 世人對女子要求甚高,同等能力之下,女人想依靠能力揚名立萬,要比男人艱難得多。 就好像方嵐,機靈聰明敬業(yè)又認(rèn)真,業(yè)務(wù)能力也不差,對他手上的法器知之甚深了如指掌。 可是江湖上有關(guān)她的消息,卻從來都是些陰山十方傳教妖女的傳聞,和圍繞著那張出眾的面孔的花邊新聞。 老吳想必在方嵐拜訪之后,特意著人打聽過。 打聽到的,都是些圍繞著方嵐的流言蜚語。老吳雖然感激她,但是對她的業(yè)務(wù)能力并不信任,這才專門找到詹臺來探訪吳悠失蹤一案。 吳悠搭乘的立珊線途徑中南湖南兩所大學(xué)。高校自來多傳言,公交車撞鬼的故事被傳得有板有眼。 老吳就算曾經(jīng)是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在看到方嵐給他展示的那張詭異的杜鵑花的照片之后,也忍不住對兒子離奇失蹤的真相產(chǎn)生了懷疑。 第19章 梅溪湖 詹臺盯著那張杜鵑花的照片看了許久。 灰藍色的椅面破舊已有了裂紋,杜鵑花瓣顏色暗沉,像一片深紅色的血漬。 詹臺皺著眉頭思緒飄遠(yuǎn),不知為何竟憶起讀初中的時候,同班女生初潮來襲暗紅色的校服褲子和她們坐過的印了血痕的板凳。 詹臺甩甩腦袋,把這些無厘頭竄進腦海的古怪念頭拋諸腦后,暗自下定主意。 出事的公交車自浮現(xiàn)杜鵑花之后,已經(jīng)再度被封存,并未上路載客。 詹臺一身利落簡單的短袖黑褲,簡單收拾了一個背包,當(dāng)晚趁著夜色,偷偷溜進出事的公交車停靠的立珊線始發(fā)站內(nèi)。 出事的公交車停在公交樞紐的最里面,詹臺手里握著手電筒照著車牌,挨個找過去。也許是因為案件詭異遭了司機的晦氣,其他公交車??康牡胤蕉寂c出事公交車隔了很遠(yuǎn),孤零零??吭谑畮酌淄獾拇髽湎?,孤島一般。 四周萬籟俱靜,七月的夏夜卻聽不見半點蟬鳴,空氣粘稠,仿佛凝結(jié)著一層看不見的血汽,腥味撲鼻。 詹臺抽了抽鼻子,瞇起眼睛,從背包里面掏出桃木劍攥在手里。 桃木劍尖輕挑,黃紙符燃起粼粼白光,倏忽閃了一下就熄滅了。符灰紛紛揚揚像黑色的柳絮,灑在桃木劍身之上,像是給木劍罩了一層黑色的薄紗。 老式的公交車,還在用傳統(tǒng)的推拉窗。詹臺繞著公交車一周,果然找到一扇沒有完全推到底的窗戶,桃木劍貼著窗邊往里一蹭,就擠開了一條小縫。 詹臺伸手撥開窗戶,手臂用力,撐著窗邊往上一躍,翻身就進了公交車?yán)铩?/br> 月光和燈光驟然消失,越發(fā)顯得車內(nèi)黑暗。詹臺舉著手電筒照到哪里,哪里就有小小一塊明亮的圓圈。 手電筒左右移動,燈光照到的地方并無一絲異常,越發(fā)顯得那些沒有被照亮的地方陰暗可怖,映襯著時有時無的奇幻光影,引發(fā)出無邊的想象。 人所有的恐懼,原是來自于未知。 就像此刻,他輕輕伸出手,摸著這朵鮮紅欲滴的杜鵑花,卻絲毫沒有頭緒它是如何一夜之間出現(xiàn)的。 不是油漆,不是篆刻,不是噴墨,不是彩繪。 像是生長在這個椅子上的一朵花,以塑料座位為土壤,將自己的根脈枝葉深深扎入,無論是用什么辦法都不能輕易磨滅。 詹臺想了想,干脆滅了手電筒,掌心相對,指尖輕輕一捻,一小縷白色的火苗自他指尖竄出,靈巧得好似有了生命,小魚兒一樣躍到了浮現(xiàn)出杜鵑花的座位上。 白光似蛛絲,絲絲縷縷在花瓣之上蔓延,不消片刻在整個座位上結(jié)成了一個密密麻麻的白光巨網(wǎng),又漸漸越裹越密,將那座位裹成一只又白又鼓的繭。 詹臺凝目看著蛛網(wǎng),輕聲念道:“諸相非相,如視幻相,質(zhì)真若渝,自見故明?!?/br> 白色的蛛網(wǎng)閃動著隱隱的珠光,忽明忽暗,片刻之后消逝在黑暗之中。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詹臺微微蹙眉,桃木劍煩躁地在地上來回劃動。 他思索片刻,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便站起身來從車廂的中央走到了公交車的前方,邊走邊想。 夜深寂靜,他踏在車廂里,腳步聲格外突兀,一下一下像刀鋒劃過心尖。 詹臺明明并不恐懼,可是身體像是先于思想意識到了危險,掌心不知何時開始滲出一絲絲冷汗,將桃木劍的劍柄都浸得滑溜溜。 詹臺走到車前,司機的座位一切如常,右前方的上客車門也沒有一點異狀。他松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來。 轉(zhuǎn)身那瞬間,詹臺視線掠過車門旁的后視鏡,瞳孔瞬間放大,渾身的肌rou霎時緊繃起來,整個人就勢一滾,蹲在了司機座位的后方。 后視鏡里,剛才閃現(xiàn)過一片紅色的衣角。 云紋繁復(fù),血紅欲滴。 詹臺咬緊牙關(guān),手指握緊劍柄,深吸一口氣之后,再度探出頭。 這次,后視鏡中卻什么都沒有了。 詹臺走到車門前,貼著車門的玻璃往車身右后方看去,只看見空曠的停車場,和遠(yuǎn)處一排整齊停放的公交車。 那片紅色的衣角,不論是什么,此時此刻并不在車外。 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既然已經(jīng)不在車外,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它上車了。它在車內(nèi)。 詹臺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大喝一聲,桃木劍兜頭自上劈下,叮地一聲劈在了車廂的地板上,濺出一層黑色的符灰。 他借著腰力側(cè)身抽劍,左右各打了一個劍花兒,竟是把陰山十方看家的本領(lǐng)都使了出來。 “人命無常,看青云、雨過山水。百年如夢,有似希夷,十年一似修真理。”詹臺多年不念劍訣,此時仗著幼年打下的童子功,難得還能揮灑自如,長劍行云流水,黑符灰隨劍尖筆走龍蛇,在空中畫出一道道罡風(fēng)法陣。 “罡風(fēng)罰作陰山為鬼。心行常不昧。遍十方觀照天地。”詹臺頭上冷汗?jié)B出,手下速度絲毫不減,車廂像是隨著他的長劍一起晃動,一整個晚上的寂靜早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風(fēng)聲之中夾雜著鳥叫蟬鳴,間或傳來一兩聲若有若無的低泣。 劍柄的溫度一點點升高直至燙手,罡風(fēng)陣已成氣候,詹臺心下稍定,左手捏訣,大吼道: “三界之內(nèi),大映吾身,萬物速現(xiàn),洞徹交慧!” 罡風(fēng)陣內(nèi)白光驟起,法陣威力十足,一片片小黑霧騰起,不知是哪里來的小妖物來得不巧,被罡風(fēng)陣輕輕松松取了小命。 車廂內(nèi)一時燦如白晝,亮得連地上的螞蟻空中的蚊子都無從藏匿。 詹臺目瞪口呆,直勾勾看著出現(xiàn)在這一片亮光之中的人。 “是你!” 第20章 天窩池 是方嵐。 她坐在車廂靠后排的座位上,微微側(cè)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目光如水,神情無辜又溫柔。 罡風(fēng)陣光芒奪目,耀眼的白光讓一切無可遁形。 而她站在這光芒中央,仿佛敦煌的飛天從千年的壁畫中徐徐步出。 詹臺足足愣了兩秒,反應(yīng)過來之后立刻勃然大怒,收了劍陣立定,轉(zhuǎn)身沖方嵐大吼:“瘋了嗎你?刀劍無眼,開玩笑也要有個度,要不是罡風(fēng)陣傷鬼不傷人,你現(xiàn)在早都已經(jīng)碎成百八十片了知道嗎?選這個時候嚇唬我,不要命嗎?” 他氣得狠了,脫口罵出之后,隱約意識到自己似乎前前后后罵了她幾次“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