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倒是裴氏,臉上的笑容完全就是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淡了,微微沉默了一瞬后,裴氏輕描淡寫的回答道:“六娘一個小孩子,她回趟家,哪里有讓長輩因為她專程回來等的道理。還是等六娘回來,我親自帶她去陸府給阿娘見個禮便是了?!?/br> 讓自家的孩子去別人家拜見嫡親的祖母,這事放到什么地方,都透露出一種令人微妙的不妥來,偏偏,若是追根究底,其實還是徐國公夫人賀氏這兩年都一直住在陸府,陪著病病殃殃的陸府賀氏的緣故,只是,畢竟都是長輩,這話也就不太好說了。 蕭華聽了,想起女兒和母親之間的那點沖突,也覺得自己之前的提議有些不妥,便點了點頭,打算依著裴氏的意思來了。 一家人也就說了這么幾句話,很快,蕭華去上朝,蕭恒繼續(xù)去翰林院做他的圖書管理員,蕭悟也被打發(fā)出門去了書院,蕭家頓時只剩下了一個裴氏,稍微理了理家中的事務,想起小女兒要回來了,便完全沒了旁的興致,將管事的全都打發(fā)掉,干脆起身去了蕭燕綏的院子里,看著清理一新后、書房、臥室里的家具仿佛都在發(fā)光的模樣,裴氏卻依舊處處都能挑出不合心意的地方,穩(wěn)穩(wěn)的坐在那里,便指揮著婢女仆從繼續(xù)收拾,基本算是把對女兒的滿腔愛意全都投注在了收拾她的房間上。 · 長安城外一座臨水的別院中,草木千株,亭臺樓閣隱在其間,便是秋日浸染,依舊透著一股茂密如蔭的雅趣。 不過是一段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柳潭卻幾乎是亦步亦趨的扶著李文寧緩緩走過來,面上滿帶關切之色。 李倓原本坐在亭中,聽聞腳步聲后,立時轉過身來。 看到柳潭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李倓不由得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識的落在李文寧一身輕便衣裙遮掩下,看不出絲毫弧度、仿佛依舊十分平坦的小腹。 被自己的弟弟這般目光炯炯的盯著,饒是以李文寧的灑脫,一時間,也有一瞬的赧然,她隨手輕輕的推了柳潭一把,低聲笑道:“我沒事的?!?/br> 此前一向處處以李文寧為先的柳潭,在這會兒也終于堅持了一下自己,比平日里更加柔聲的輕聲勸道:“都說頭三個月最是需要小心” 柳潭微微側過頭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李文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個男人平時一向好說話,尤其是在李文寧的面前,便仿佛真的沒有半點脾氣一樣。初初得知李文寧有了身孕的時候,更是整個人都驚呆在了那里。 不過,大概是即將為人父的欣喜和激動,終于讓柳潭也變得稍稍堅持了一些即使不為他自己,總要為尚未出世的孩子考慮。 當然了,面對李文寧的時候,這點慈父情懷,整個就變成了為了孩子苦口婆心的勸說,真要讓柳潭直接強勢到去干涉李文寧這種事情,他依然完全做不出來便是了。 若是以往,李倓一個尚未成親的年輕人,可能還不會對自家阿姊有了身孕這種事如此敏感。偏偏,就在不久之前,太子東宮之中,備受太子李亨寵愛的張良娣,同樣也有了身孕。 一時間,東宮內的風聲仿佛都隨之變了。 尤其,不說張良娣的娘家身份,單就她如今乃是東宮位分最高的女人,再加上太子李亨的寵愛一事,便足以打破東宮昔日那極其脆弱的平靜。 李俶乃是太子長子,還是玄宗眾多孫輩里的第一個皇孫,從小便入了玄宗的眼,可謂是備受喜愛。如今李俶也已經(jīng)在朝中身兼要職,自然不好輕易脫身。 ——真要說起來,李倓今日單獨約了阿姊李文寧出來,其實也有同她透個底的打算。 李倓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快走幾步迎上前去,個柳潭動作一樣,輕輕的扶住了李文寧另一側的手臂,同時忍不住的輕聲勸道:“阿姊慢些?!?/br> 這番動作和言語一出,立時迎來了柳潭一個感激的眼神。 這個姐夫的反應,皆數(shù)被李倓看在眼里,心中卻不由得一囧。 “我沒那么弱不禁風,你們這一個個的”李文寧無奈的笑道。 李倓一直扶著李文寧走過來,顧忌著石凳的溫度,又讓婢女取了軟墊后方才讓她坐下。 “阿姊是有了身孕么?怎么也不送個信回來,我和大哥一直都惦記著你?!崩顐勛谂赃呎f道。 柳潭忙解釋了一句道:“我和郡主也是剛剛得知不久?!?/br> 李文寧點了點頭,溫柔笑道:“也就前幾日才知曉的,都還不曾顯懷,也就沒想聲張,本打算過些時日,懷相穩(wěn)了,再同你們說的?!?/br> 頓了頓,李文寧還笑著對李倓打趣道:“哪想到你一個還不曾娶妻的小郎君,眼睛倒是銳利得緊?!?/br> “……”不由得想起張良娣有了身孕一事,李倓臉上的笑容自然也隨之稍稍淡了些,不過,他恰好在這個時候特意瞅了姐夫柳橙一眼,不需言語,也是意有所指。 李文寧自然明白李倓的意思,若非柳潭剛剛的動作實在是太過小心,李倓自然不會聯(lián)想到這種事情上,當即,笑著睨了柳潭一眼。 柳潭只是在旁陪著微笑,并不做絲毫辯解。 “阿姊,柳二郎也是關心你。”李倓笑著幫忙分辨開解了一句。 稍坐片刻后,柳潭主動起身,對李文寧柔聲道:“我去小廚房那邊看看,讓他們給你換些茶來?!?/br> 這一次,李倓和李文寧都沒有再說什么。柳潭此舉,本意便是主動將說話的空間讓給了劉文寧和李倓姐弟二人,畢竟,他們兩人皆是東宮出身,若是有些話,說出來,即便柳潭已經(jīng)和李文寧成親,也仍是不知該不該聽。 等到柳潭走開之后,李文寧才和李倓輕聲笑了一句道:“哪里就要這般小心了。” 李倓又瞄了一眼李文寧沒有絲毫不同的肚子,也跟著笑道:“有了身孕,總要細心心為好,柳二郎處處細心,總是好事。” 李文寧也笑了笑,眼睛里帶著一絲難得溫軟的柔和,“還是先不說他了?!?/br> 李倓也點了點頭,這才稍稍正色,屏退周圍侍候的婢女后,壓著自己的聲音同李文寧輕道:“張良娣有了身孕。” 李文寧眉心微蹙,也隨之輕聲道:“我前不久也聽聞了此事,似乎時日也并不久吧……” 可是,說到底張良娣如今也不過是太子良娣,便是之前的太子妃韋氏,膝下育有四個子女,也不曾讓李倓這般反應過。 頓了頓之后,李文寧眼睛里的溫柔和笑意也漸漸淡了去,關心的望著李倓,輕聲問道:“有何不妥?” 李倓微微搖了搖頭,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擰了下眉,轉而回答道:“前兩日,大哥不知怎的,便險些因為誤會不小心觸怒太子,后來雖然把話說開了,不過,東宮之中,近來倒是頗不平靜?!?/br> 李文寧微微一怔,眼神旋即變了變,她把聲音壓得很輕,仿若耳語一般,同李倓確定道:“張良娣?” 李倓微微頷首。 真要說起來,其實張良娣的心思也很好猜,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 對于李倓無所謂,她應該是比較無所謂的,想來不管誰玄宗還是太子李亨,應該都不把李倓這個小透明放在眼里。 如今東宮并無太子妃,張良娣根本是一家獨大,再加上前太子妃韋氏為了名聲好聽,說是主動出家為尼,其實卻少不了韋堅一案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下,韋氏所出的幾個孩子,且不說是否因為嫡出而名正言順,反正,因為韋氏的緣故,他們幾個肯定不討太子李亨和玄宗的喜愛倒是真的。 可是,李俶卻是不同的。 即便生母早逝,母族也并不顯赫,可是,他是太子李亨的第一個孩子,乃至還是玄宗的第一個孫子,單就這個身份,便已經(jīng)足夠討好了。更何況,和李俶一母同胞的郡主李文寧也向來得太子李亨和玄宗的寵愛。 因于此故,李俶和李文寧這兄妹兩個在東宮的地位,自然是非同一般。更何況,李俶和李文寧的生母,當年也頗為太子李亨的寵愛,尤其,太子李亨的性情多少有些優(yōu)柔寡斷,對于當年早逝的枕邊人,也一直都懷有一種十分美好的念想…… 可以說,在東宮之中,不管沒有沒有太子妃的嫡出子女,都已經(jīng)很難動搖李俶的地位。尤其,張良娣腹中胎兒尚不曾出世,李俶卻已經(jīng)成年,更是在朝中嶄露頭角,真想要對付他,張良娣還真就是一早就開始籌謀了。 李文寧的臉色幾乎是瞬間便冷了下來,不掩驚怒的擰眉道:“張良娣腹中胎兒尚不曾降生,如今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她何至于此???” 李倓微微扯了扯嘴角,輕笑一聲道:“興許是,有備無患吧?” 李文寧皺著眉,眼神微沉,“此前,所有人都道,張良娣性情活潑,快人快語,阿耶迎了她進門之后,東宮的氣氛仿佛都變得輕松熱絡了些,我還當她真的是個省心的……” 李倓聽了,只是微微一哂,并不評價。 李文寧卻是眼珠一轉,道:“過幾日,我尋個由頭,讓柳潭陪我回東宮住上幾日?!?/br> 李倓聽了,卻是并不答應,斷然拒絕道:“何至于此?阿姊你現(xiàn)在身子要緊,沒必要現(xiàn)在摻和東宮之事,更何況,我和大哥心中有了防備,張良娣想要伸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文寧微微蹙了蹙眉,“且再說吧!” 見李文寧神色不虞,李倓便連忙柔聲勸道:“阿姊你還懷著身孕,莫要動氣。我和大哥商量過后,今日特意來和你說一聲,也不過是為了提前透個底,免得日后少了防備,可不是讓你為此分心的?!?/br> 頓了頓,李倓繼續(xù)道:“大哥還不知道你有了身孕之事,等我回去告訴他,他也快要做舅舅了,大哥定然心中歡喜。” 李文寧聽了,嘴角也隨之微微翹起,輕嗔道:“還早著呢……” 因為李文寧有了身孕一事,正事說完,接下來的閑聊話題,幾乎就全都圍繞著這樁事情來了。 等到柳潭重新回來時,李文寧和李倓姐弟兩個有說有笑的,氣氛似乎頗為松快,毫無剛剛提起東宮張良娣時的沉悶和謀算。 既然來了長安城外的別院,不管是李倓還是李文寧和柳潭夫妻二人,雙方顯然都沒急著回去。 正好這里景色秀麗,雖是秋日,卻不見秋日之落木蕭瑟,適逢天朗氣清,又有流水交錯,頗為怡人。 李倓三人在此處用過午飯,午后,李文寧因著有了身孕的緣故,似乎比平日更易疲憊一些,不知不覺便靠著柳潭,上下眼皮有些打架。 李倓見了,就連放下碗筷的動作都極其輕微,不發(fā)出一聲言語,只是沖著柳潭打了個手勢,然后指了指里間便有軟塌可供休息。 柳潭滿心滿眼都是李文寧,見狀,連忙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將李文寧抱起,輕輕放在里面的軟塌上。 等到李倓親自拿了薄被過來,柳潭更是動作極其輕柔小心,提李文寧掖好被角,方才退出里面,怕杯盤碗筷碰撞的聲音吵醒李文寧,兩個男人干脆把剩下的半頓飯都換了位置。 等到晌午過后,李文寧方才悠悠轉醒。 三人坐在一起喝茶閑聊少許,日漸西斜,方才從別院中出來,打算各自回家。 也是湊巧,李倓隨李文寧、柳潭兩人出來,等阿姊李文寧上了馬車后,偏又從馬車里探出頭來,含笑相邀道:“三弟,要不你也上馬車來,和阿姊一起回去?路上我們還能再說幾句話。” 李文寧開了口,柳橙自然是跟著幫腔,三個人站在馬車邊上,還沒來得及定下,就見不遠處往長安城方向的官道上,一行車隊輕快而來。 看見那輛寬敞舒適、卻不掩風塵仆仆的馬車,本來只當是哪家官宦人家遠道回了長安城,誰都不曾在意,偏偏,這次護送蕭燕綏回長安城、一直都走在馬車前面騎馬的一個護衛(wèi),乃是蕭嵩身邊的親信,以前也時常出現(xiàn)在興慶宮的宮門前,瞥見這邊也有馬車護衛(wèi)仆從,他下意識的瞥過來了一眼,正好就和李文寧、李倓幾人的眼神對上。 那個護衛(wèi)也是眼尖,眼神愣了一瞬后,主動沖著這邊拱了拱手,遠遠的行了一禮。 李文寧的眼睛也閃過了一絲的訝異之色,“是蕭相公身邊得力的護衛(wèi)?竟是蕭家的馬車……” 李倓的心中頓時一動。 蘭陵蕭氏乃是世家大族,自然是子孫眾多,不過,蕭嵩這最為顯赫的一支,卻是稍顯單薄。 更何況,徐國公府的情況在長安城中又不是秘密,能讓蕭嵩身邊得力的護衛(wèi)親自護送回長安城的人,除了蕭燕綏,幾乎不做他想! 所有的這些心思,在李倓的腦海中,也不過只閃了一瞬。 下一秒,他直接翻身上馬,對李文寧道:“阿姊,我過去和人打個招呼?!?/br> 柳潭根本來不及開口詢問,看著李倓的背影,還有些微微的錯愕,下意識的看向李文寧,“這——” “……”李文寧見此情況,心中多少也有些愕然,只是掩飾得很好,招呼著柳潭上了馬車,輕笑道:“那我們直接回吧,不等他了!” 而在另一邊,蕭家那個護衛(wèi)見到李倓竟然直接策馬跟了過來,也是一臉的目瞪口呆,面對東宮出身的太子第三子,他是真沒想到,對方會因為自己行那一禮而直接追過來,這是要干什么??? 對上那個護衛(wèi)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李倓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朗聲笑道:“諸位可是護送蕭六娘回長安城?” 他的話音尚不曾落下,馬車的簾子直接一只看似纖細漂亮、其實指間力道非同尋常的手掀開,蕭燕綏睜大眼睛,稍稍探出頭來,語調輕快的應聲反問道:“誰找我?” 第133章 李倓立時聞聲望去。 即使尚未及冠, 李倓身上的少年稚氣也已經(jīng)漸漸褪去,轉而被一種渾然天成的英姿勃發(fā)所替代。 他還騎在馬上, 只是下意識的轉過頭來, 對上蕭燕綏從馬車里微微含笑側著頭的模樣,也不由得稍稍彎了彎嘴角,露出一點久別重逢的笑意來。 “妥”即使許久未見, 甚至剛剛還當著蕭嵩身邊得力護衛(wèi)的面喊過一聲蕭六娘,再次親眼見到她時,他的口中,脫口而出的,依舊是兩人曾經(jīng)年少時在熱鬧的上元燈市上, 說是玩笑又帶了幾稚子純真的稱呼。 短暫的一瞬停頓后,李倓徑自改口:“蕭六娘?!?/br> 蕭燕綏見狀, 不由得輕輕笑了一聲。 這個冬天, 便是蕭燕綏的十六歲生日。 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模樣剛剛長開些,眉眼細致,卻因為身形抽條變高,再加上這一路風塵仆仆, 即便談不上吃苦,遠行途中吃住上畢竟比不得在家中的時候, 這么一番折騰下來, 蕭燕綏探出頭的模樣,多少有些顯得過分的纖瘦。 不過,傍晚時分的夕陽余暉正是醉人, 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蕭燕綏還彎著嘴角,便不自覺的瞇了下眼睛,整個人便仿佛籠在一層不甚清晰的柔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