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程謹(jǐn)想到修衡，道：“大哥，昨日修衡說，下回過來，想到咱家的馬廄看看, 說他爹養(yǎng)的馬脾氣都壞, 每回都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侯爺也同意了, 還問了問程家馬場里有沒有性子溫馴的小馬駒，想給修衡物色一匹?！?/br>
    程詢聽了，立刻道：“那就去唐府一趟，唐侯爺今兒沒什么事, 讓他帶著修衡去開開眼界。”

    程譯、程謹(jǐn)自是滿口贊同。

    隨后, 程詢吩咐程安：“你先趕到馬場，把隨風(fēng)跟它爹、它娘帶出馬場, 去外面玩兒一天。”

    “?。俊背贪惨粫r沒反應(yīng)過來，心里是想，不是讓唐家大少爺開開眼界么？那一家三口, 可是馬場里最漂亮的。

    程詢皺眉，手里的鞭子敲了敲程安的肩膀，“唐侯爺看到好馬就會變成活土匪, 要是把那一家三口搶走了, 我跟誰說理去？”

    程安這才明白過來, 拼命忍著笑，揚鞭絕塵而去。

    程譯、程謹(jǐn)則是哈哈大笑。

    .

    這日，程夫人去吏部侯尚書家中串門，臨走前，絮絮叮囑了怡君一番。

    之后，葉先生來了。年前因著次輔稱病的緣故，她便只是給怡君寫過兩封信，來程府只是在外院看看自己的恩師。

    怡君攜了先生的手，到內(nèi)室說體己話。

    葉先生見愛徒氣色很好，面容、身量都沒什么變化，笑道：“還以為你會胖一些呢?！?/br>
    “大抵是沒到時候吧。”怡君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轉(zhuǎn)而細(xì)細(xì)地打量先生一番，“您最近怎樣？聽說迷上了茶道？”

    “是啊?！比~先生笑道，“從你娘家辭館之后，便沒了教書的興致。資質(zhì)如你的孩子可遇不可求，索性清閑幾年。每日在家侍弄花草，烹茶作畫，很是自在?！闭f著，撫一撫怡君的肩，笑意更濃，“如今我就盼著，你快些兒女雙全?！?/br>
    怡君握住先生的手，“我要是添了女兒，您可不能不管啊?！?/br>
    葉先生輕笑出聲，“說到我心里去了。只怕你家大少爺瞧不上我肚子里這點兒墨水，要親自教導(dǎo)兒女。”

    “不會的。”怡君也笑起來，“前些日子，跟我婆婆說笑的時候，我婆婆早就說了，往后添了孫兒，要請姜先生教導(dǎo)，添了孫女，就請您教導(dǎo)。早就吩咐過我，哪日見到您，一定要說說這件事?！?/br>
    “是么？”葉先生又是意外又是笑，“這我可真是沒想到。”

    怡君道：“我婆婆覺著，我公公和大少爺都是會哄孩子，卻不適合教孩子——都是看不得孩子辛苦的性子，讓他們隔三差五地給孩子出道題最好。等孩子到十來歲了，他們才能少些溺愛，好生教導(dǎo)。”

    程家的人與唐家大少爺投緣的事，葉先生聽說了，此刻不難想見程詢定是特別疼愛修衡，欣然道，“若如此，可就太好了。還是先生個兒子吧，讓姜先生再也舍不得離開京城?！?/br>
    怡君笑道：“這事兒要是我們說了算就好了。”

    “一定會的。”葉先生笑吟吟的，“你和你jiejie，都是有福氣的。臘月里，蔣二公子陪著你jiejie去看過我兩回，昨日又去了，給我拜年。我私底下不免訓(xùn)你jiejie，可她說什么？說相公決定的事情，她夫唱婦隨而已，這怎么也能挨訓(xùn)呢。這丫頭，偶爾居然伶牙俐齒的?！?/br>
    類似的評價jiejie的話，初二那天回娘家拜年的時候，怡君也聽母親說過。她逸出歡快的笑聲，“蔣家的人，個個都是會說話的，jiejie耳濡目染的日子久了，自然不似以前?！?/br>
    葉先生點一點頭，“先前我還總擔(dān)心那孩子，眼下是真的放心了?！?/br>
    師生兩個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葉先生擔(dān)心怡君疲憊，便起身道辭，“我去看看姜先生，過些日子再來看你?！?/br>
    因著先生提到了自己的恩師，怡君不好挽留，親自送出門之后，喚夏荷給師父兩個送些茶點過去。

    在外院的姜先生有客：黎兆先、徐巖來了。

    老爺子很是意外，“這可真是稀客。王爺、王妃怎么想起老朽了？”

    徐巖失笑，“來給您拜年啊。不管怎么說，我也做過您的學(xué)生。”

    “是啊，做過我的學(xué)生?！苯莱捎悬c兒不高興地說，“本來是想好好兒地教你，你卻學(xué)到半道就跑了?！闭Z畢，斜睨著黎兆先。

    黎兆先哈哈地笑，“怪我，把您的學(xué)生搶走了?！?/br>
    徐巖赧然道：“先生就別打趣我了。我給您帶來一方古硯，王爺給您帶來了一個扇面兒。您好歹被收買一回，少揶揄我?guī)拙??！?/br>
    姜道成笑起來，“恁的會說話?！碑?dāng)初在程府見過的幾個女孩子，他最欣賞的是怡君，如長輩一般喜愛的，則是徐巖——這孩子那別扭的性子，實在是有趣。

    徐巖道：“王爺知道您酒量很好，從狀元樓定了一桌席面，午間送過來，他要陪著您喝幾杯?！?/br>
    這種反客為主的事兒，也只有黎兆先做得出?！俺砂??！苯莱尚Φ?，“你快去內(nèi)宅找好友說話吧?！?/br>
    徐巖扁了扁嘴，“瞧您，這就攆我走??？我真是專程來給您拜年的，什么好友啊，今兒先放下了?！?/br>
    姜道成哈哈地笑起來。

    黎兆先瞧著妻子的小模樣，亦是忍俊不禁。

    “快去吧?！苯莱尚φf，“你在跟前兒，我連茶都不敢喝，怕總笑，被嗆著?！?/br>
    徐巖這才順勢笑著道辭，到了小院兒門外，遇到了葉先生，兩人寒暄一陣子，這才作別。

    怡君聽得徐巖來了，喜出望外，到院中相迎。

    “誰準(zhǔn)你跑出來的？”徐巖見到好友，小跑著過去，攜了怡君的手，“快給我進(jìn)屋去?！痹倥e步，步子就很慢了。

    怡君失笑，“你可真是的，兩句話就把禮數(shù)廢了?！?/br>
    “勞什子的禮數(shù)，哪兒及得上你家這個瑰寶啊?！毙鞄r笑著輕撫一下怡君的腹部。

    怡君笑著緊握了一下好友的手，緩步走進(jìn)廳堂，轉(zhuǎn)到暖閣說話。是知道徐巖底子不好，畏寒。

    落座后，徐巖說道：“我跟王爺先去的唐家，想看看修衡，結(jié)果倒好，你們程家三位少爺把父子兩個接上，去馬場了?！?/br>
    “是嗎？”怡君訝然失笑。

    “王爺就說，程知行和唐栩，有什么好事兒從來想不到他。”徐巖笑道，“我就說，還不是你自找的，總把修衡氣成小氣包子。平日里，修衡每日眼巴巴地盼著去程家，卻從不會纏著爹娘到黎王府。唐侯爺就算為著兒子，也懶得搭理你了，連帶的，我都被連累了?！?/br>
    怡君笑起來，“修衡很喜歡你的，年前有一回過來，我跟他說起你，他說你特別好看，說話也特別好聽、有趣。后來又提了王爺兩句，說王爺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比小孩兒還像小孩兒。”

    徐巖笑出聲來，“你瞧瞧，我就說是被他連累的，他還不信?！彪S后目光一轉(zhuǎn)，道，“剛剛?cè)~先生來過，你這會兒累不累啊？要是累，只管歇會兒，不用理我，我看會兒書、喂喂魚就行。”

    “沒事的?！扁J(rèn)真地道，“現(xiàn)在只是一早一晚有些貪睡，白日里巴不得整日都跟你們說話呢?！?/br>
    “那我就放心了?！毙鞄r知道，怡君是不會敷衍哄騙自己的，愈發(fā)自在起來。

    “午間可一定要留下來用飯。”怡君道，“姜先生有你們家王爺陪著，我們就把葉先生也請過來吧？好么？”

    “好啊?！毙鞄r爽快地點頭，“你的恩師，我巴不得攀上交情呢。”

    .

    馬場。

    唐栩抱著修衡，隨程家三兄弟沿著馬廄走了一圈，原路返回期間，停下腳步，指著一匹通身雪白的小馬駒問兒子：“怎樣？喜歡么？”

    “……很漂亮?！毙藓饪粗●R駒，慢吞吞地回答父親的話，“它脾氣好嗎？”

    唐栩伸手撫了撫小馬駒的頭，“給你選的，怎么會脾氣不好?！?/br>
    “哦，那我很喜歡它?！毙藓獾拿佳埏w揚著笑意，“我們可以帶走嗎？”

    “放心，一定可以?！碧畦蛐ξ⑽⒌赝虺淘?。

    程譯、程謹(jǐn)想到長兄的話，笑起來。

    程詢牽了牽唇，“說你是活土匪的時候，我還有點兒過意不去，這會兒是一點兒歉疚都沒了?！?/br>
    “說的對?！碧畦蛐σ饧由睿安挥眠^意不去，把我看中的馬割愛讓給我就成。你要是不肯，那我可就明搶了啊?！背淘冞@馬場，是不賺錢的生意，他是知道的——愛馬的人最是了解同好的心思。

    修衡的大眼睛眨了眨，小手指向不遠(yuǎn)處，“但是，爹爹，我更喜歡那個一身黑的小馬駒，我要那個?！?/br>
    唐栩立即道：“成。”

    程詢嘴角抽了抽。這小子，敢情是個小土匪。他把小家伙抱到懷里，拍了拍修衡的腦門兒，“混小子，你倒是會見風(fēng)使舵，這會兒又不鬧著跟你爹分家了？”

    修衡雖小，也是自知理虧，一只小手擋著自己的額頭，咕咕地笑，“叔父養(yǎng)的這些馬，我特別喜歡，喜歡的不得了?！?/br>
    程詢彈了彈他的小胖手，“你求求我，不然我可不縱著你跟你爹?！?/br>
    修衡想了想，摟著他的脖子，連親了兩下，“叔父最好了?！?/br>
    唐栩莞爾。

    程詢笑出來，“得，看你這么老實，我跟你二叔父、三叔父就送你跟你爹兩匹馬?！?/br>
    “好啊，好啊。”修衡眉飛色舞的，又親了程詢一下，隨后看向程譯、程謹(jǐn)，“謝謝二叔父、三叔父?！?/br>
    那甜甜的笑容、清脆的小聲音，讓程譯、程謹(jǐn)心都要化了。

    唐栩卻煞風(fēng)景：“兩匹可不成，只小馬駒，我就看中了三個?！?/br>
    程詢揚了揚眉，“你要是這樣，那我這就派人去請黎王爺?！眰z愛馬的活土匪到了這兒，一定有的掐。

    “……”唐栩面無表情地看著程詢。

    程詢笑出來，不再理會好友，問修衡：“搶人東西，對么？”

    “不對呀?！毙藓庑ξ?，慢條斯理地對他說，“爹爹說，不熟的人，絕對不可以搶人家的東西，什么都不可以搶，搶了就要挨一百軍棍的。要是特別親的人，看到特別特別喜歡的馬兒——嗯，只有馬兒，可以試著搶一下。因為，我們家的人都很愛馬，不會委屈馬兒的，馬兒到了我們家，過的一定不會比以前差。”

    小家伙說了這一大串，輪到程詢語凝了：合著人家的家風(fēng)就是這樣，只搶熟人的，會搶的只有好馬，越是交情深厚，越要毫不手軟。

    唐栩看著程詢那個擰巴的神色，哈哈大笑。

    .

    這日，程夫人去了吏部侯尚書府中，盤桓到傍晚方回。

    侯夫人與程夫人有多年的交情，早在各自的夫君相識交好之前，便已成為摯友。近年來，兩個男人明里在朝堂上吵，暗里仍舊相互幫襯著，兩女子只好夫唱婦隨，明面上的走動看起來少了些，但交情卻是一點兒沒變。

    昨晚柳閣老、蔚濱奉旨到程府，程夫人多多少少受了點兒驚嚇，自然要與老友說道說道。

    石長青引發(fā)的風(fēng)波，侯夫人已經(jīng)梳理清楚來龍去脈，溫言道：“你家次輔大人多精呢，早就讓我家老爺做好鋪墊了。昨日柳閣老在皇上面前仗義執(zhí)言，正應(yīng)了次輔的推測，若是他瞞下不提，也沒事，我家老爺自會估摸著火候進(jìn)宮面圣，根本不需后怕。”

    “怎么會不后怕，朝堂里的大事小情，都趕在這一段日子了?！背谭蛉藝@氣，“昨晚我真是嚇得手腳發(fā)涼，還要強撐著?！?/br>
    侯夫人不免想到程家長媳，道：“事情的確是出得太多了，一茬接一茬的。你家怡君沒事兒吧？正是需要好生安胎的時候，你可千萬別在她面前亂了陣腳?！?/br>
    “這個還用你說么？”程夫人笑起來，面上不自覺地現(xiàn)出幾分自豪，“那孩子，可比我當(dāng)年經(jīng)得起事，什么事都心里有數(shù)，但從不會多思多慮，一直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再找不到比她更讓人放心、省心的孩子了?！?/br>
    “聽了這些話，我都要嫉妒你了?！焙罘蛉伺牧伺睦嫌训氖?，打趣之后，笑道，“知福，也要惜福，就把兒媳婦當(dāng)女兒一樣疼著，等到年歲大了，孝順的兒媳婦，可比孝順的兒子更讓人順心?！?/br>
    “那也要看是怎樣的人啊?！背谭蛉诵Φ溃叭绻皇谴蛐牡紫矚g的，明面上過得去也就罷了，橫豎我也做不出刁難小輩人的事，到老了，兒子兒媳婦不讓我待見，大不了沉下心來寫字作畫看書。至于這打心底喜歡的，當(dāng)然要當(dāng)成女兒來疼著，滿心巴望著怡君多生幾個孩子，往后的年月，我真就什么都不需愁了，只盡心盡力地幫她帶孩子，就能消磨余生光景?！?/br>
    侯夫人由衷地道：“這會兒我可是真妒忌你了。我跟前可沒讓我這么愛重的兒媳婦?！?/br>
    程夫人笑道：“你只管妒忌你的，只要好吃好喝地招待我，我就不會生你的氣?！?/br>
    侯夫人輕笑出聲，“你啊，跟兒媳婦說話的時候，不會也是這樣吧？”

    “……”程夫人想一想，“就是這樣?！?/br>
    “?。俊焙罘蛉梭@訝。

    程夫人無奈地道：“阿詢那個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在我跟前少有正兒八經(jīng)的時候，我跟他說不過五句話，就讓他帶溝里去了。不管怡君在不在跟前，都是這樣。我起初也想為著在外的名聲端著點兒，可那混小子哪兒能讓我如愿啊，索性歇了那心思，豁出去了。好在我家怡君豁達(dá)，遇上我這樣沒譜的婆婆，倒也受得了?！?/br>
    侯夫人笑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