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但是,若是太妃知曉我底子那么差——” “如果日后我需要隨軍征戰(zhàn),我不敢擔(dān)保一定能活著回來?!崩枵紫饶曋?,“這一點(diǎn),你忌諱么?害怕么?” 徐巖輕而堅定地?fù)u頭,“怎么會?!?/br> “這不就結(jié)了?”黎兆先說道,“盡人事,聽天命。盡力了,無愧于心便足夠。”停一停,話鋒一轉(zhuǎn),“日后有我照顧著你,不愁你擺脫病痛,養(yǎng)成個小胖子。” “又來了?!毙鞄r啼笑皆非,“幸好我沒心沒肺的,不然早氣得吐血了。” “我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黎兆先笑問她。 “……本就是父母之命,我答不答應(yīng)有什么用?” “騙子?!崩枵紫入p手落在她肩頭,輕輕搖了搖,“要不是你整日氣鼓鼓的,令尊、令堂年前就能給我句準(zhǔn)話。” 徐巖嫌棄地拍開他的手,“我又不聾,你怎么就不能離我遠(yuǎn)點(diǎn)兒說話呢?” “這話說的?!崩枵紫刃ζ饋恚拔乙强吹侥憔拖攵愕桨苏赏?,我們還能有今時今日?” 徐巖數(shù)落他:“也是一度領(lǐng)兵打仗的人,嘴皮子做什么這么利索?忒可恨了些?!?/br> “萬幸我是這樣的,不然氣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就是我了?!?/br> 徐巖記掛著在內(nèi)宅的太妃,決定不再跟他斗嘴,“反正,你再仔細(xì)想想吧。想清楚了,怎樣決定都好?!?/br> “我知道?!崩枵紫阮h首,“橫豎這是正月,我考慮得再清楚,也不能在這時候把親事定下?!?/br> “那我去見太妃了?!毙鞄r一向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自己該做的已經(jīng)做了,余下的,全在他。 . 元宵節(jié)之后,皇帝、百官恢復(fù)了平時忙于處理朝政、公務(wù)的情形。柳閣老回到內(nèi)閣,位置僅次于程清遠(yuǎn)。 而這時,距會試只剩半個多月的光景。 程詢決定搬到別院,清凈一段時日,家里家外的事情,請二舅費(fèi)心照看。就算再有把握,該做的表面文章也要做,不能給人不把會試當(dāng)回事的印象。 程夫人和蘇潤都打心底贊成。閉門用功的借口,在程詢身上根本沒用。他留在家中的話,總有人上門來找他,執(zhí)意求見,針對學(xué)問上的不同見地,或是請教,或是探討,有的則根本是來跟他爭辯。 對此,程夫人曾沒好氣地說:“才學(xué)就是文人的錢財,那些人是把阿詢當(dāng)散財童子了吧?哦,你不懂的、猶豫的、反對的,就要別人給你掰開了揉碎了講解,實在是不曉事。平時也罷了,眼下是什么時候???故意來擾亂我兒子的心緒吧?”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蘇潤笑著開解她,“阿詢有法子避開不就得了?” 程夫人說:“就是煩那些居心不良的人?!?/br> “你不是出了名敦厚寬和的人么?”蘇潤趁機(jī)打趣道,“私底下也不該說這種話。” “誰耐煩做沒棱角的人?”程夫人蹙眉,“不得已罷了。我出嫁那會兒,各家都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我能怎樣?只好把自己的性子搓圓揉扁?!?/br> 蘇潤哈哈地笑起來,“這樣說,你可是虧大發(fā)了——晚生二十年多好?!?/br> “……這是說哪兒去了?”程夫人抿嘴一笑,“我有阿詢這樣的兒子,怎么算都不虧?!?/br> “嗯,每日里張嘴閉嘴都是你的阿詢,提起阿譯的時候可不多?!?/br> “不是還沒到為阿譯費(fèi)心的時候么?”程夫人斜睇他一眼,“他眼下老老實實讀書,下次鄉(xiāng)試能考個名次就行。他天生是知足常樂的性子,也早就跟我說了,他的事情,自有他大哥做主,不用我費(fèi)心。” 蘇潤莞爾,“我看出來了,要你承認(rèn)偏心,委實是一樁難事?!?/br> 程夫人哭笑不得,“有你這樣兒的哥哥么?” . 怡君坐在宴息室,凝神繡著荷包上的松鶴圖樣,就差一點(diǎn)點(diǎn)了,但她說不準(zhǔn)自己要磨嘰多久。 荷包不大,圖樣子的尺寸更小,換個常做繡活的,三五日就能做好。 她不行,之前已兩次半途而廢:到中途越看越不順眼,索性從頭做起。 別的事,她真不是這樣較真兒的做派,這次不同。這是要送給程詢的小禮物,樣式?jīng)]有新奇之處,針法再不講究,不如不送。 羅mama求見,怡君立刻讓款冬把她請進(jìn)門,賜了茶,賞了座。母親出去串門了,她能留羅mama多說一會兒話。 羅mama坐在杌凳上,笑道:“剛才蔣二公子來了,帶著一架古琴,請大小姐幫忙更換兩根琴弦。奴婢便沒讓小丫鬟來報信,省得耽擱您做繡活?!?/br> 怡君嗯了一聲,“本就不用。眼下全然是正經(jīng)親戚來往著,反倒不需太拘禮?!?/br> “奴婢也是這樣想?!绷_mama停了片刻,道,“二小姐一定猜不出,大太太這幾日總出門,是為了何事。” 怡君微笑,“猜不出。為何?” 羅mama笑道:“是為了您的及笄禮啊。正月二十九,您就滿十五周歲了?!?/br> “及笄禮?”怡君停下針線,望著羅mama,“你特地來告訴我,是不是說,大太太要像模像樣地為我舉辦及笄禮?” 羅mama點(diǎn)頭,“是啊。” “……jiejie及笄的時候,只是照常例舉辦的,規(guī)格要是差太多,不好吧?”母親這樣做,顧慮程家定是原因之一,并沒錯,但她不愿意惹得jiejie失落。 “沒事?!绷_mama道,“大太太也考慮到這一點(diǎn)了,會好生與大小姐說道的。您與大小姐的情分,全不需奴婢多嘴,她不會介意的?!?/br> 怡君撫了撫額頭,“我先前以為,過十五歲的生辰,會和jiejie一樣。” jiejie那時候,家里置辦了兩桌席面,說是及笄禮,但到場的賓客包括jiejie,都是抱著一種走完過場就行的心思。不是高門,來往的沒有身份很尊貴的人——尋常門第對閨秀的及笄禮,都是這樣一種幾乎可稱之為敷衍的態(tài)度??桃廪k得隆重,不免叫人嗤笑自不量力或是指望女兒飛黃騰達(dá)。 眼下好了,借著與程府結(jié)親的由頭,母親不難請到身份尊貴的人來主持及笄禮,她就一絲錯都不能出,要學(xué)的規(guī)矩、禮儀怕是不少。 學(xué)什么無所謂,怕的是母親的絮叨。 她按了按眉心。 . 怡君就要及笄了。 程詢站在大畫案前,審視著這幾日做的一幅畫,許久,笑一笑。 這幅畫,是給她的生辰禮——只能讓她看一看,他保管著更為妥當(dāng)。 上午,母親專門為這件事來到別院,讓他看了看準(zhǔn)備的賀禮。他當(dāng)下有些意外,“到時候,您也去么?”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程夫人笑道,“定親之前,你就已經(jīng)與廖家有來往了。我的兒媳婦要及笄了,我去露個面,送上一份賀禮,不至于被趕出門吧?” 他笑出聲來,“娘,您近日可是妙語連珠啊。” 程夫人笑著拍拍他的手,“與其抬舉我,不如給我句準(zhǔn)話:成色可還成?你瞧著還滿意么?” “我有什么不滿意的?”母親準(zhǔn)備的是一支鴿血紅寶石金簪,顆顆質(zhì)地上乘的寶石鑲嵌成花朵樣式,名貴、華美,“只是有些頭疼,日后要怎樣孝敬您,才還得起這份兒恩情?” “混小子,這話里話外的,居然巴結(jié)起你娘來了,跟誰學(xué)的?”程夫人笑容爽朗,透著慈愛,“日后,你們小兩口把日子過好,我就心安了。我也是擔(dān)心你記掛著這事兒,就過來跟你說一聲。再就是過來看看你的情形,衣食起居不要有短缺的才好?!?/br> 對于母親而言,兩個兒子便是后半生的一切。 這樣的周到、關(guān)切,如果得不到回報,得到的只有失望,那…… 程詢終于明白,前世與母親多年的僵局因何而起。 謝謝您。 對不起。 這樣的言語,只在心里說一次。我要原諒您,更要原諒自己。這一生,我們就這樣度過——母慈子孝。 程夫人不知道兒子的所思所想,說完便起身,到各處查看一番,見下人服侍的很周到,放下心來,臨走時,仍是絮絮叮囑了一番。 當(dāng)晚,阿初來見程詢,帶來的是一個小小的錦匣。 程詢喚程安打賞,待阿初走后,方將錦匣托在手里。 他上下左右看了一番,打開來,看到放在大紅絲綢襯布上的荷包。 這是她允諾過的,親手做的荷包。原本是說,再相見的時候送給他,還要讓他順道嘗嘗她做的點(diǎn)心,但是,他沒料到年節(jié)期間是這等忙碌:走親訪友,在家待客,再有空,便要去看修衡和元逸。 修衡很喜歡黎兆先送的小孩子適用的文具,卻苦于沒有用武之地,常纏著唐栩教他寫字畫畫,但他的父親實在是忙碌,哪里有時間教他。 上次去,是初十那日,有唐家兩個親戚分別帶著兩三歲左右的孩子過去串門。 修衡對著兩個與自己同齡的小孩子,始終惜字如金。那兩個孩子覺得他無趣,便甩下他,一起在暖閣里嬉鬧。后來,為小事爭吵、哭鬧起來。 那時候,小小的修衡就坐在黎兆先膝上,兩個孩子爭吵的時候,他皺眉,哭鬧起來之后,小胖手抬起又落下,手勢透著無奈。 末了,竟嘆了口氣,犯愁的小大人似的。 當(dāng)下,程詢和黎兆先心里都笑得不輕,礙于別家的長輩孩子在場,又都沒發(fā)現(xiàn)修衡的反應(yīng),只得強(qiáng)忍著,很是難受了一陣。 那樣的小人精,日后也要活成人精的修衡,小時候竟是這般可愛,真的是讓他愿意掏心掏肺去善待、照顧的孩子。 先前,他其實沒敢奢望到這地步。 至于柳元逸,如今的情形算是有所好轉(zhuǎn)了吧?——時時一字一頓地說出幾個名字,包括廖彥瑞,但是,只在他聽來,幾個名字代表的人,是好壞摻雜到了一處。 柳閣老必然也明白,應(yīng)該正在尋找證據(jù),以圖報恩或報復(fù)。 每次看到父子兩個,他心里都特別難受,回到家里,偶爾真恨不得找到父親面前,肆無忌憚地痛斥。 或者,想當(dāng)面把紛雜的心緒告知怡君。 想傾訴。只想對她傾訴。 只是,他就算每日得閑,也不能總?cè)タ此渭曳驄D要是猜忌他與怡君如何如何,便適得其反,到末了,不好受的還是她。 前世的記憶之中,怡君對付廖家的人全不在話下,根本就不是需要他顧慮的事兒。 今生應(yīng)該也是如此,怡君總能找到變通的法子。然而正因如此,他越不好不按常理出牌了:他與母親關(guān)系的改善提醒了他,興許怡君也正在得到雙親給予的溫暖。 不論多少,那總是好事。若沒承受過親人給予的入骨的殤,誰又愿意對親人做到?jīng)Q絕、漠然。 若是可能,他希望她這一世的生涯更豐盛多姿,一直有溫暖縈繞,一直有歡喜相伴。 ——這是平時他該做到的。輪到她及笄這樣的大事,便不能不想想法子見見她了。 . 事情一如怡君所料,及笄之前,廖大太太派專人教她及笄禮時的一應(yīng)禮儀,隨后便把這件事掛在嘴邊,耳提面訓(xùn)。 碧君見了,直為meimei叫苦:“要是這樣的話,真就不如讓怡君安安靜靜地及笄了。這些那些的,您說個沒完沒了,換了我早瘋掉了?!?/br> “閉上你的烏鴉嘴!”廖大太太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戳在長女額頭,“不知道幫忙,只會說些喪氣話,你就不能長點(diǎn)兒出息?跟你說了一百遍了,怡君的及笄禮之所以要好生cao辦……” “哎呀,知道啦!”碧君承受能力有限,當(dāng)場捂住耳朵,“這些您都說多少回了?我有什么不高興的?我起初聽的時候,高興得恨不得放炮竹,可您絮叨了這幾天,我是真受不住了。娘,話說三遍,其淡如水……” “你這個混帳東西!”廖大太太把長女的手拉下去,賞了重重的一記鑿栗,“快走快走,誰稀罕聽你那些歪理?” 分明是至理名言,到了母親嘴里就變成了歪理。碧君扶額,隨即恭敬行禮,“我能不能去蔣家一趟,姑母和二表哥……” “去吧去吧,趕緊走!”廖大太太不等她把話說完就同意,“你不在家里,我也能少生點(diǎn)兒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