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不敢讓你勞心勞力,這就算是錦衣衛(wèi)順道遇見又順手處理的一個事兒吧。”舒明達微笑,“凌婉兒及其丫鬟、專門服侍朱鴻與顧景年的幾名下人,我的人已先后帶到,你聽他們說說吧。”停一停,揚聲喚手下把幾個人帶進來。 . 周國公、周夫人在梅花閣落座之后,聽清楚原委,面色俱是青紅不定:兒子張羅著要舉辦的宴請,他們喜聞樂見,到頭來,卻出了這種事……太丟人了。 周國公氣得手直哆嗦,吩咐下人:“把那兩個孽障弄醒!我要親口問問他們,誰給他們的膽子!”不待下人應聲,又道,“還有世子,也給我叉過來!我倒要問問他,結交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東西!” 下人應聲而去。 程詢與黎兆先則不約而同地看住他。 片刻后,周國公如坐針氈,賠著笑問道:“王爺和解元有什么要吩咐的么?”到這份兒上了,兩個年輕人現(xiàn)在比他祖宗的分量都重。 “吩咐談不上?!背淘兾⑿Φ?,“難道,您不準備請二位世子的雙親過來么?” “……對。”周國公心里想的正相反,只希望大事化小,可程詢既然提出來了,他就不能再照著本意行事,用力地拍一拍額頭,“對!瞧我,氣糊涂了,這就安排下去?!?/br> 黎兆先語氣冷淡地道:“別忘了吩咐下人,守口如瓶。就算你們幾家不要臉,別人總還是要臉的。” “……”周國公被挖苦得漲紅了臉,再揚聲喚下人,妥善地吩咐下去。 . 水榭之中,凌婉兒一言不發(fā),周府那幾名下人卻扛不住錦衣衛(wèi)、詔獄的壓力,實話實說:被安排到朱鴻、顧景年近前服侍著,又分別收了一張百兩銀票,以為是周文泰知情、兩位世子又打賞,便全然照著他們的吩咐行事。 先后對廖家姐妹、徐巖謊報消息的那名婆子更是道:“凌小姐過去與兩位世子敘談的時候,奴婢隱約聽到他們說了什么。凌小姐要兩位世子抓緊些,遲則生變。英國公世子就笑說,你這是有多恨徐小姐?。恳膊慌聛砣瘴野阉⑦M家之后,由著她報復你。凌小姐便說,我才不怕,除非你能不顧握在我手里的那些把柄?!?/br> 凌婉兒轉(zhuǎn)頭望向那名婆子,眼神怨毒,頃刻后,便頹然地收回視線。 周文泰聽完,踉蹌后退兩步,驚疑不定地凝望凌婉兒片刻,忽然沖到她面前,發(fā)狠力給了她兩巴掌,“你居然利用我做這種事?!下作!我怎么會對你……”怎么會對你一往情深的?他此時真是連自己都弄不懂看不清楚了。 凌婉兒跌倒在地,剛要辯駁,舒明達卻先一步道: “凌小姐的那名丫鬟,我若帶回錦衣衛(wèi),扔進牢里三兩日,想來也會知無不言。” 凌婉兒聞言,打消了狡辯的心思。 敗了,遲了,一切都來不及彌補了。 周文泰仍舊定定地看著她,眼里是深濃入骨的失望與嫌棄。 但是……就算到了這地步,他仍然不忍心把她交給別人發(fā)落。 要怎么辦呢? 她讓他失望,該得到教訓。 她亦仍讓他迷戀,是他想與之相守一生的女子。 如此…… 他費勁地轉(zhuǎn)動已經(jīng)發(fā)木的腦筋。 那就破罐破摔吧,給她一條生路,也給自己一條如愿以償?shù)穆?。方式好不好的不需在意,橫豎那就是她想施加給別人的。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轉(zhuǎn)身,對舒明達行禮道:“舒大人,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您暫且?guī)е窒码x開片刻,好么?您放心,我一定會給您個說法,不會包庇她?!边@一生,這應該是他唯一一次撒謊而面不改色的。 舒明達無所謂,笑著起身,帶手下出門。小孩子,就算自作聰明地做些手腳,于他也是無用。但是,他很愿意看看熱鬧。 凌婉兒掙扎著起身,曉得周家那幾名下人仍在場,卻是顧不得了,走到周文泰面前,屈膝跪倒,哀哀地懇求:“世子爺,這一次,您幫幫我,好不好?不管怎樣,我終究是不能洗脫嫌疑了,那,就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不會犯這種錯。真的,你相信我……” 相信她?到了這時還能相信她么?自己在她眼里,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傻瓜吧? 周文泰轉(zhuǎn)頭望著雪白的窗紗,似笑非笑,半晌,忽的咬一咬牙,俯身對牢她的面容,一手扣住她左肩,另一手則落在她右肩的衣衫,狠力一扯,她的櫻桃紅褙子被撕裂,現(xiàn)出里面的小襖。 凌婉兒低呼一聲。 周文泰卻還不罷休,又蠻力撕扯開她褙子的領口,再將她的發(fā)髻弄亂,把簪釵收于手中。 凌婉兒由震驚到了恐懼,“世子爺……” 周文泰盯著她,神色木然地道:“我在幫你。只是,這一次,你得給回報?!?/br> “……”凌婉兒花容失色,身形都顫抖起來。 周文泰直起身形,冷聲吩咐在場的下人:“方才你們看到了,我酒后無狀,又氣憤不已,輕薄了凌小姐。你們?nèi)羰沁€想從錦衣衛(wèi)手中死里逃生,還想我?guī)湍銈兾有徒o我這樣告知旁人?!蓖R煌#址愿朗塘⒃趥鹊乃纹?、于畫,“稍后,把這消息告知國公爺和夫人,并且宣揚出去。”沒臉而已,他都快習慣了,在這時,對著她,更不在乎了。 幾個下人齊聲稱是。 凌婉兒低低地啜泣起來。 末了,周文泰走出門,去見舒明達。 . 梅花閣中,眾人靜心等待。 朱鴻與顧景年已經(jīng)醒轉(zhuǎn)過來,自知沒抓到魚反倒惹了一身腥,無話可說,只是垂頭喪氣地站在角落。 舒明達走進門來。 周國公夫婦慌忙起身,心里直哆嗦:錦衣衛(wèi)要是把這事兒告知皇上,周家多多少少都要擔干系。沒成想,擔心的遠不如舒明達告知的—— 舒明達把所知一切娓娓道來。 周夫人氣得直哆嗦。她就知道,那凌婉兒絕不是什么好東西,現(xiàn)在好了,竟利用兒子做出了這等下作的事! 敗壞兩個閨秀讓她們不得不屈就嫁人的事情啊,就算這事成了,徐家、廖家都會連帶的記恨周家一輩子。 再壞不過的局面了,她卻不知,還有更壞的在后頭: 宋棋跑進門來,磕磕巴巴地道:“世子今日喝多了酒,剛剛……剛剛酒意上了頭,不知是過于氣惱還是怎的,就、就輕薄了凌小姐。剛、剛、剛才,來的賓客都已獲悉?!?/br> 周夫人雙腿發(fā)軟,跌坐回太師椅上,只過了一刻,她便清醒過來,霍然起身,瞪著周國公道:“定是賤婢自知無從開脫,蓄意勾引!這筆賬,我們周家可不認!” 周國公目光微閃,迅速盤算起來。 程詢、黎兆先、怡君等人,都不難明白周夫人的意圖,但是,沒有任何人出聲反駁。 是啊,凌婉兒應該是被冤枉了,但比起她那樣歹毒的禍心,誰都無法對她生出分毫同情。 自作孽,怪得了誰? “你還不快去?!”周夫人咬著牙,低聲催促周國公。再晚一刻,周家就要迎娶一個品行不堪的女子,要是眼看著那種事發(fā)生,她寧可當場一頭碰死。 “我明白?!敝車酒鹕韥?,有條不紊地與在場幾個人致歉:“我去去就來?!蹦┝藙t問舒明達,“犬子此時是不是在大人的手下手里?” 舒明達頷首一笑。他是最先得知周文泰意圖的人,亦料定了周國公夫婦的態(tài)度,這會兒完全是看戲的心態(tài)。 仁慈之心,他雖然少,但也有,卻要分誰。人如凌婉兒,他只認為死了最好,那等貨色死了,不少人才能過一段清寧的時日。 周國公拱手一禮,“煩請舒大人移步,聽一聽我對犬子的發(fā)落。若此事能讓我如愿,大人便是我周家滿門的恩人?!?/br> 舒明達笑意更濃,“言重了。我聽一聽,可行的話,自當照您的吩咐行事。您要是讓我為難、違背良心,那就斷然不成了?!闭f完起身,與周國公走出門去。 第40章 定風流 040 定風流(三) 周文泰被拘在了水榭之中,因為焦慮,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漸漸失去重心,步調(diào)越來越亂。 周國公陰沉著臉走進來。 “爹,外面怎樣了?”周文泰慌忙迎上去,期間打了個趔趄。 “你以為會怎樣?”周國公落座,沉聲問道。 周文泰連忙道:“別的事情放一邊,我醉酒亂了方寸,欺負凌小姐是真的。不管怎樣,我都該娶她?!?/br> 周國公這會兒恨不得把他那張嘴撕了,但是沒發(fā)作,反而揚聲吩咐外面的下人:“給世子備一碗醒酒湯?!庇种敢恢附暗淖危澳阕抡f話,別在我跟前晃晃悠悠的。” 周文泰稱是落座,眼巴巴地看著他,“凌小姐名節(jié)有損,已經(jīng)得到了懲罰,若是不嫁我,只有遁入空門或者投繯自盡兩條路。爹,事情我已經(jīng)做了,無法挽回,您就成全我吧?” 周國公低聲冷笑,語氣有些怪異:“你想娶她?” “是!”周文泰用力點頭。 “那是你能做主的事?”周國公失望又惱火地凝視著他,“凌氏險些讓兩名閨秀名節(jié)受損——你是不是以為,已經(jīng)幫別人對她以牙還牙了?你是不是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蠢?” “……那還能怎樣?”周文泰不解,“終究是沒有鑄成大錯,還能把她扭送到衙門不成?” 周國公“哈”一聲笑,“衙門她是不用去,錦衣衛(wèi)所倒是愿意收她?!?/br> 周文泰當即變色,“你們……你們這就太過分了!何苦把她生生逼上絕路?!” “明明是她蛇蝎心腸要害人,你卻讓她變成了受害之人——若你是徐小姐、廖大小姐,能忍得下這口氣?!徐家、廖家能受這種窩囊氣?!” 周文泰張口結舌。 有小廝通稟后進門來,把一碗醒酒湯送到周文泰手邊。 周文泰碰都不碰,思忖后道:“那兩家,我們出面幫忙斡旋不就行了?就算他們不依不饒,凌小姐也不至于為這個過錯賠上性命——只要她還活著,我就要娶她!” “……”周國公氣得臉色發(fā)青,但仍舊竭力忍著,好半晌,吁出一口氣,指了指那碗醒酒湯,“把湯喝了。你不管作何打算,總得清清醒醒地跟我說話商量對策吧?這會兒要讓你拿出個章程,你拿得出么?等會兒去梅花閣見到眾人,你能確保言辭不出紕漏么?” 周文泰當然不能保證,從上午到現(xiàn)在,一直暈暈乎乎的。他端起醒酒湯,一口氣喝完。 周國公面色略有緩和,態(tài)度卻變得強硬,“那等品行的女子,你想讓她做我周家長媳,是做夢。若凌家肯照著我的心思行事,你興許能納她為妾,若不然,她還是一脖子吊死的好!” “您說什么?”周文泰驚詫,霍然起身,“既然如此,我也給您交個底:不讓我娶她,我就出家做和尚!” “你此刻死在我面前我都不在乎!”周國公再不能控制自己,猛然起身,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刮子,“日后聽從安排也罷了,若不聽從,我親自把你逐出家門!不要以為,這世子非你不可!” 周文泰被打得懵住了一會兒,隨后,眼前一切模糊起來,好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澳彼唤庥謶嵟赝赣H——那碗醒酒湯里下了迷藥,不等質(zhì)問,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周國公揚聲喚人,“把他綁起來,扔到里間!” 原本只需要擔部分干系,可這個蠢兒子自作主張,使得周家平白多了一樁事。 想娶凌婉兒,用那種可笑的方式懲罰她、救她,可除了周家凌家,誰會在乎他到底做過什么?誰又有閑工夫理會他和凌婉兒的事? . 程詢與黎兆先讓廖家姐妹、徐巖離開是非之地,允諾晚一些會告知她們結果。 三個女孩欣然接受這安排。人證已足夠了,她們就算再參與下去,對事態(tài)也無推動作用,被三位婦人話里話外挑剔、找茬的可能性倒是不小。 況且事情到了這地步,有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介入,已經(jīng)作證或是認錯的人,都不可能改口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們信不過程詢、黎兆先,也信得過舒明達——錦衣衛(wèi)的招牌,他可砸不起。 三個人走出梅花閣,并沒急著去別處,而是走到梅林北面,悠然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