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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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行說起來也就這么大,東家有點兒事兒,轉(zhuǎn)眼就透到西家去,不出幾日,大伙兒全知道了。有嘆氣的,有同情的,當(dāng)然還有幸災(zāi)樂禍的:說秦老板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兒不好,撿個破石塊兒當(dāng)寶。 楊清菡很快得了信兒,讓秦梅香把花雅南帶過去——這是要出手管徒弟的事兒了。 秦梅香難得忐忑,把南哥兒梳洗得干干凈凈,通身換了簇新的衣裳。然而怎么梳洗也蓋不住那個醒目的大腦門兒。小玉蓉在邊兒上挺惆悵地出主意:“要么,給他貼個片子再帶過去?”片子就是旦角兒上臺時貼妝用的假發(fā),南哥兒剛開始學(xué)戲,還沒用上過那玩意兒。 秦梅香嘆氣:“又不是上臺,算了。” 小玉蓉提醒道:“若是師父不同意你留著他,那可怎么辦?” 秦梅香搖頭:“車到山前必有路吧。” 兩人叫車去了楊宅。楊清菡正躺在床上搖著檀香扇子敷黃瓜片兒。 秦梅香牽著南哥兒的手進屋,向楊清菡道:“師父……” 楊清菡沒睜眼睛,伸出五指尖尖的手往自己身邊兒招了招,那動作活像引誘童子的女妖怪。 南哥兒慢慢走過去,楊清菡摸到他的小肩膀,慢慢抬起身睜開眼。哪知道只看了一眼,就嚇得松了手,臉上的黃瓜片兒噼里噗嚕掉了滿地。 秦梅香生怕他要發(fā)作,上前把南哥兒小心翼翼地抱住了。 楊清菡憋了半天,神色仍然驚駭:“這是哪兒來的大眼賊?!” 得,雅南的三字判有了:大眼賊。秦梅香忍不住語含責(zé)備:“師父!” 楊清菡不理他,上手摸了摸南哥兒的額頭:“還有這大腦門子,掛個胡子就能演壽星老兒了?!彼傻溃骸拔矣浀没M山和他太太都挺俊的??!”他沖著秦梅香,聲音壓低了:“不會是大街上撿的吧?” 秦梅香站在南哥兒身后沖他拼命搖頭。 小玉蓉打圓場道:“師父今兒氣色瞧著倒好……” 楊清菡斜了他一眼:“胡說,臉都嚇白了。話說你那彩樓配練得怎么樣了?別到時候讓外人說我楊清菡教徒弟時藏私?!?/br> 小玉蓉老實道:“練著呢,今兒過來,就是想讓您再給看看?!?/br> 楊清菡點頭:“那還等什么?現(xiàn)在就來吧。”這是把秦梅香和南哥兒晾在一邊兒了。 秦梅香也不生氣,抱著南哥兒聽小玉蓉唱戲,又聽楊清菡指點小玉蓉眼法和指法。小玉蓉有幾次看著秦梅香欲言又止,被楊清菡呵斥過去了。直到一出戲完事兒,楊清菡才滿意道:“這樣才像話?!?/br> 這是含蓄地表示,秦梅香帶過來的孩子,不像話。 秦梅香也不氣餒,替楊清菡利落地泡了一壺新茶,把茶盞端到他跟前兒:“您叫我?guī)细鐑哼^來,想來是打算給他指條路?” 楊清菡喝了他一杯茶,臉色略好了點兒:“老竇想得美。他是經(jīng)年的黃鼠狼成了精,想借著我疼你,愛屋及烏也疼疼這個小崽子。他也不想想,祖師爺?shù)娘埻胍沁@么好端,各大科班的門檻還不早就叫人踏破了。”他放下茶盞,挑剔地打量著方雅南:“說說,會唱什么呀?” “才開蒙呢,天官賜福都沒教完?!鼻孛废愦鸬?。 “唱兩句來聽聽吧?!?/br>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南哥兒慢吞吞地開了口,聲兒不高,但是字正腔圓的,而且也不知道怯場。 秦梅香心中安慰:他竟然沒有錯詞忘詞。 楊清菡下了床,繞著他來來回回地瞅,捏捏腰,捏捏腿,又掰掰那小手指頭。南哥兒不為所動,照舊唱自己的。這孩子的心倒是很定的。 楊清菡等他唱完,露出了有些惋惜的神色:“乍一瞅沒個看,這么一聽,倒也沒有資質(zhì)太差。只是這長相……”他有些無趣地擺擺手:“就這么先在五福班呆著吧……” 小玉蓉很懂察言觀色,領(lǐng)著南哥兒出去吃東西了。 楊清菡重新坐下來,喝了口茶:“有個事兒不知道你聽說沒。你那姘頭的上峰死了。” 秦梅香一愣。但他很快緩過神來。楊清菡受邀的堂會很多,想來是交際是聽到的。他沉默了一下:“什么時候的事兒?” “昨兒晚上。”楊清菡打量著他的神色:“你也該給自己打算打算了。” 見秦梅香不說話,神色慢慢嚴(yán)肅起來:“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個心思?!?/br> 秦梅香平淡地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沒說話。 楊清菡嘆了口氣:”算了,管不起你的事?!?/br> 第35章 李大帥過世的消息傳開是幾天之后的事兒了。 秦梅香下了戲回來,發(fā)現(xiàn)秦宅門內(nèi)兩邊兒站了好幾個兵。 徐媽有幾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倒是南哥兒年紀(jì)小,不知道怕人,仍然對著紫藤架子練功。秦梅香嘆了口氣,把熱騰騰的三丁包子放到南哥兒懷里,摸了摸他的大腦門兒:“去吃吧?!?/br> 南哥兒看了看他,拿了一個,把剩下的遞還給他。這是表示讓秦梅香也吃。 秦梅香搖了搖頭,招呼徐媽把他領(lǐng)回屋里去了。 許平山正在屋里踱步,聽見身后的動靜,回過身來。有日子不見,他面色多了幾分疲憊。秦梅香看見他臂上的黑紗,輕輕嘆了口氣:“節(jié)哀?!?/br> 許平山走上來,把他抱住了。 秦梅香心里一酸:“今兒在這兒歇?” 頭頂上沉沉地嗯了一聲。 秦梅香嘆了口氣:“弄那么些兵過來做什么,把老人孩子都嚇著了?!?/br> 許平山嘆氣,聲音壓低了:“里頭有眼線。” 秦梅香聞言有些不安:“那怎么辦……” “也不礙事,就這么著吧?!痹S平山拉著他的手,坐到了床上:“想我不想?” 秦梅香沒答話,低頭輕輕解開了他的扣子。 因為許久不曾燕好,倒似乎有了點兒久曠的意味。秦梅香難得有些起了興,伏在褥子上輕輕扭著腰。許平山嚴(yán)絲合縫地貼在他背上,把他攥著被單的手腕子抓緊了。秦梅香壓著聲音細(xì)細(xì)地喘:“你小聲些……隔壁……有孩子在……” 許平山腰上不停,一面還能喘著粗氣講話:“誰家孩子那么磕磣?” 秦梅香低聲道:“別胡說八道?!?/br> 許平山吻著他的肩,腰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手也不老實,夾在褥子和秦梅香的胸口之間,火急火燎地往下:“想你想得睡不著覺……”他報復(fù)似地把秦梅香攥住了:“你倒好……” 秦梅香咬緊了被子,身子慢慢繃緊,不動了。 云消雨散,許平山撫摸著秦梅香汗?jié)竦募?,靜靜地看著他。 秦梅香垂著眼:“是又要打仗了么?” 許平山手停了,放開了他:“也沒那么快。”他坐起來,翻出一支煙,似乎是想點,看了一眼默然不語地秦梅香,又忍住了。只是把那根煙來來回回在手指頭上玩兒:“不過早晚是要有那么一天的?!?/br> 這是個很沉重的話題。他們一向都是避著。秦梅香知道許平山還有別的話想說,但那個人最終也沒說,他也就選擇了繼續(xù)沉默。 “你身上的財物,有多少算多少,都換成黃魚,提早打算吧?!?/br> 打算什么呢。真到了那一天,錢財都是身外物了。 許平山似乎也覺得這個話題沒法再說下去了,話頭一轉(zhuǎn):“你怎么養(yǎng)起孩子來了?” “同行的孩子?!彼吐暤溃骸暗鶍尪紱]了?!?/br> 許平山不再說話了。 秦梅香抬起上半身,夠到了床頭搭在清水盆上的濕毛巾,拉起被子想給自己清理。許平山放下煙,隔著被子按住了他:“再來一回吧。” 市面上一切如常。做生意的做生意,上班的上班。人們聽說了這樣的大事,議論幾天,見日子沒什么變化,也就不提了。平民百姓根本不在意上頭的大人物是誰,眼前的飽飯才是更要緊的。 秦梅香去找了虞冬榮,打算要灌唱片了。虞七少爺這陣子一直憂心局勢,但聽到他這樣說,仍然十分高興:“你總算是轉(zhuǎn)過這個彎兒來了?!?/br> 秦老板笑了笑:“不過是終于準(zhǔn)備好了?!?/br> 唱片公司那邊也喜出望外,很快就擬了合同和錄制的內(nèi)容出來。玉堂春和白蛇傳都是少不了的,也有南曲《紫釵記》中的《折柳》和《陽關(guān)》兩折。 錄音是個要一氣呵成的事兒,所以秦梅香提早一周就和班底排練過了,詞句也反復(fù)掐著時間對過,確保不會出現(xiàn)唱到半句唱片戛然而止的窘事。 到了灌音那日,大伙兒早早就來到了錄音的地方。楊清菡自己不愛灌唱片,但是為了能讓秦梅香的唱片盡善盡美,還是和小玉蓉分別給他配了戲。 這中間出了個小岔子。因為錄音的屋子與戲園子比要小得多了,藝人們還像戲臺上那樣唱,就唱出了事。秦梅香唱旦的,察覺不對時就趕忙把聲音壓下來了,但是曹慶福一開口麥克風(fēng)就炸了,把錄音的洋人技師嚇了一跳。這樣來來回回,費了兩三個蠟盤。好在后續(xù)大家摸出了其中的關(guān)竅,總算是平平安安地唱下來了。 因為是個新鮮的事物,所以小玉麟作為幫場也過來瞧新鮮,還不知怎么順手把南哥兒也抱過來了。錄音不能有雜聲亂入,除了開腔的藝人和樂隊,余下的人都靜悄悄的。 等到平安錄完了。大伙兒才有說有笑地放松下來,彼此交換著驚奇的感想。南哥兒走到麥克風(fēng)邊上,好奇地抬頭看著。秦梅香把他抱起來,鼓勵道:“唱一個?” 于是尚帶著童聲的天官賜福響起來了。南哥兒的聲音本來小小的,被器材一放大,就清晰了起來——竟然意外地動聽。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要是咱們上臺也能用這個,嗓子就能省不少力氣了?!?/br> 也有人不贊同:“那就不叫真本事了?!?/br> 虞冬榮看見秦梅香抱著南哥兒站在那里,一個極美,一個極丑,不禁有幾分感嘆。小玉麟看到了,倒是挺不以為意的:“看慣了也就好了。吳師姐說了,奇人才有奇貌呢?!?/br> 虞七少爺瞅了半天,也沒瞅出個所以然來:“秦老板的耐心是真的好。我要是得了這么一個孩子,一天得愁死八回。你怎么想起把他抱過來了?” “戲班子里大人都過來幫場,留他一個在那兒,會讓那幫小的欺負(fù)……”小玉麟說著說著就警惕起來:“七爺,你以后想要孩子么?” 虞冬榮搖頭:“算了吧,養(yǎng)你都不夠我費勁的?!?/br> 小玉麟黯然道:“我說真的……” 虞七少爺回頭看著他:“報上的事兒你看了么?” 小玉麟點頭。 虞冬榮輕輕嘆道:“朝不保夕的,能把自個兒顧全了就算是好的。往后還不知道要怎么樣呢……”這話一出口,是真的難受起來。北方如果有事,虞家這樣的,肯定是要闔家離開的。可是周老板怎么辦呢?他的戲在這里,戲迷也在這里。莫說周老板自己未必愿意,就算虞冬榮有心帶他一塊兒走,可帶走了之后呢?一輩子當(dāng)個小傍家兒么?那這么些年學(xué)戲的苦,不就白吃了么? 他有心和小玉麟仔細(xì)談?wù)勥@個,可不知怎么總想往后拖著。仿佛拖一日算一日,就能長長久久地不分開了。 時局看著搖搖欲墜的,卻也似乎維持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上。比起東洋人,仿佛革命黨鬧出的亂子還更大一點兒。不過天大的事都在外頭,城里是一如既往的。只有學(xué)生們時常在街上喊口號。 藝人們照舊演戲,可是偶爾會被學(xué)生們追著罵,說他們只知道唱些靡靡之音,絲毫不關(guān)心國事。曹班主對這個事兒挺氣悶的,因為五福班臺上忠君愛國的戲其實也沒少演。大家便安慰他,興許是學(xué)生們弄錯了。畢竟戲班那么多,搞不清誰是誰,那也是有可能的。 時間一久,最初的那些不安似乎就淡了。日子總還是要照舊過的。 小玉麟在這一年技藝進境很快,上了臺,是真正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他入秋時第一次演《挑滑車》,沒有像以往的藝人那樣勾臉,而是直接俊扮,扎藍靠上場,贏了滿堂彩。 打那之后似乎戲路就更順了,嗓子的狀態(tài)也越來越好。秦梅香和吳連瑞幫他正音時,都覺得心里頭十分高興。可是高興過后,秦梅香就要偷偷地惋惜。他想小玉麟若是能早生十年就好了,能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紅上十年。如今這樣的時局,整日里提心吊膽的。萬一亂起來,還能好生唱戲么? 他一向是心事重的,一分憂慮能盤算出十分。但是旁人未必有他這樣通透而多思,所以日子仍然與平日沒什么分別。 日子在這樣一層隱憂里輕描淡寫地繼續(xù)著。許平山隔三差五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秦梅香也不問。他帶著南哥兒習(xí)字念書,偶爾還教他彈彈琵琶和古琴。南哥兒學(xué)得仍然挺慢的,可一旦學(xué)會了卻很扎實。秦梅香覺得欣慰。 吳芝瑛轉(zhuǎn)年復(fù)出登臺了,仍然與小玉蓉搭戲。她的聲腔有了微妙的變化,但仍然是好的。秦梅香知道,為著這個好,她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吃不下的苦。然而他們?nèi)肓诉@個行當(dāng),再苦再難,都要藏著。拿給座兒看的,只能是鮮妍的那一面。 為了慶賀,大家約在了小玉蓉家里吃飯。菜是從鼎泰豐叫的,大伙兒都很高興。小夫妻的一雙兒女正是惹人憐愛的年紀(jì),生得玉雪可愛,不再是剛落地時那幅紅猴兒似的模樣了。秦梅香拿了一對黃金嵌寶石的瓔珞出來,算是給孩子的禮物。小玉蓉認(rèn)出來是這個是當(dāng)年給姚家唱堂會時,姚老太太賞的彩頭。因為太貴重了,哪里肯要。 秦梅香卻笑:“又不是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