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他躲開孟裴與成然的夾擊之后, 緊接著躍開幾步, 已經(jīng)到了成然的刀光所能及的范圍之外。 成然斷喝一聲:“有刺客!”周圍侍衛(wèi)瞬時聚攏過來,片刻就將胡覺義圍在中央。 “呵呵呵——”胡覺義被一圈明晃晃的刀尖指著, 卻神態(tài)輕松地笑了起來, “二公子若是以為抓住我就能保她太平, 就太小看我了。明知你會動手,難道我會不留下任何后手,就過來找你嗎?” 孟裴雙眸一瞇:“虛張聲勢罷了?!焙X義才剛在相國寺橋看見阿玹,如何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布置完后手,再來找上他? 胡覺義依然笑道:“二公子不信可以試試。胡某爛命一條,早就死過不知幾回了,只因那復(fù)仇之愿, 才活到今日。只可惜了阿玄啊, 韶華年紀(jì), 又剛找到親生父母……她與文相公相認,似乎連一年都沒到吧?” 孟裴不覺手心微汗,他冒不起這個險,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胡覺義看出他的猶豫,微笑道:“其實二公子是個聰明人,此事只要裝作不知,對二公子沒有壞處,甚至還有好處。胡某奉勸二公子少管閑事,只要護著自己看重的人就好了,我也不愿此事再牽扯進更多的人來?!闭f完拱了拱手,從容離去。 孟裴盯著胡覺義走遠,神情變得極為凝重:“成然,增調(diào)八名好手,去城東廂馬辰那一隊,身手還在其次,但要反應(yīng)機敏,一旦發(fā)現(xiàn)形跡可疑之人,跟蹤監(jiān)視,并立即回報,另外加派人手去金州,一定要挖出他的過去!” 成然不贊成地輕輕搖頭:“這樣一來,公子身邊的人就太少了,萬一……” “去辦。”孟裴淡聲道。 成然微微一滯:“是?!?/br> · 文家的馬車離開醫(yī)館,回到城東廂的文府。文成周先下了車,回身扶盧筱下來,攙著她進去,一路上不時低聲囑咐,要她小心臺階門檻。 盧筱忍不住笑他過分cao心:“這都走了幾個月,不下上千次了,又不是頭一回來,哪兒高哪兒低我心里有數(shù)?!?/br> 文成周不以為然道:“平路還有跘跤的呢,何況是有高有底的地方,又是新宅,到底不如老房子熟悉,你今日又驚又疲,腳下容易打飄,小心些總是好的。” 盧筱雖笑他過分小心,對他這份關(guān)切,心中到底是覺得慰貼,便由著他扶進去。 蕓巧心知今日犯了大過,一路上都低頭垂首,進入府中也不敢吭一聲,只是跟在眾人后面,一雙手里捏著的帕子絞得越發(fā)緊了。 進了正堂,盧筱淡淡喚了一聲:“蕓巧?!?/br> “是!”蕓巧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兩行眼淚唰得流了下來,懇求道,“夫人,是奴錯了,沒能看好三郎,奴……” 盧筱轉(zhuǎn)身面對她:“方才已經(jīng)讓人去請錢娘子過來了,一會兒你跟她走吧。” 蕓巧哭著道:“奴真的知道錯了,求夫人原諒!” 盧筱神色嚴厲,緩緩搖頭道:“萬幸三郎今日找回來了,若是他出什么了事,我絕不會像今晚這樣輕易饒過你,只是讓你走而已。” “夫人,夫人!你就看在奴跟你這么多年的份上,別趕奴走!奴喜歡三郎,奴知道錯了,以后時時刻刻盯著他!片刻也不放開他!奴發(fā)誓,絕不會有下回了!夫人扣奴月錢吧,打罰奴也行,奴寧愿挨罰!” 像她這樣犯了重大過失的女使,一旦被主人趕出家門,很難再找到新東家愿意雇傭她,牙人也不敢推介給東家,萬一出點什么事,連帶牙人都要擔(dān)責(zé)或是被罵的。 盧筱疲憊地搖搖頭,不愿與蕓巧多說,轉(zhuǎn)身向后面走。 文玹牽著文瑜往里走時,蕓巧跪走著撲過來,哭求文瑜:“三郎,三郎!你怪不怪蕓巧?” 文瑜搖頭,他確實不怪蕓巧,以蕓巧這身量,怎么斗得過那歹人呢?即使蕓巧瞧見歹人要搶走他,光憑她也是攔不住的。 蕓巧見他搖頭,立時面露喜色,在地上連連磕頭,一面求道:“三郎,奴知道你心善,你替奴求求夫人,奴侍候你那么多年,你忍心看奴就這么被趕出去么?” 文瑜不知所措地看著跪在地上不斷磕頭的蕓巧,向旁側(cè)身讓開,又回頭為難地看向文玹,從他小時候記事起,蕓巧就在身邊照料他起居,突然說要趕她走,他也覺不舍,但他亦知娘親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娘如果打定主意的事,他不管如何撒嬌懇求都是沒用的。 文玹見文瑜左右為難,便把他向自己身后拉了拉,對蕓巧道:“你先等在這里吧,若是娘改變主意,自會讓人來告訴你的?!?/br> 蕓巧見她神情冷淡,不敢再多求,只好點點頭:“小娘子也替奴說幾句好話好嗎?上回老夫人摔了,阿梅不也留下來了么?” 文玹心道這兩件事怎能相提并論,阿梅那回是老夫人自己逞強沒等叫醒她就自己起來了,阿梅雖有過失,情有可原。但今晚之事完全不同,蕓巧明知夜市里來往閑雜人等那么多,卻只顧看熱鬧,讓人把文瑜抱走了都沒察覺,這么粗心大意的女使,如何還敢讓她照料文瑜? 若文瑜再小個幾歲,或者沒那么機靈,又或者他身邊沒有糖果之類的小物件可丟,就很可能找不回來了。 若她是娘親,一樣不會留下蕓巧,留下她只會讓她覺得這樣的過失不算什么,就算剛事發(fā)的一段時候謹慎小心,過了這段時候一樣會恢復(fù)本性,但像今夜這樣的事,又怎能允許它發(fā)生第二次? 她只是免于文瑜為難,才先用那些話應(yīng)付蕓巧的,聽蕓巧又轉(zhuǎn)而求起她來,便對她道:“你且在這里等一下。”說完便不再看她,拉著文玨文瑜進內(nèi)院去。 · 他們到了老夫人院里請安,文成周把今晚之事簡略說了,為怕老夫人驚恐,沒有說太多文瑜不見時候的情形,只說阿玹與端王二公子把他找回來了,賊人也被送去衙門法辦了。 光是這樣,文老夫人已經(jīng)驚嚇得不行,伸手朝文瑜道:“三郎啊,快給婆婆抱抱,幸好找回來了,哎……壞人兇不兇?把三郎嚇壞了吧?” 老夫人邊說邊把文瑜摟在懷中,想著差一點就不能再見自己這寶貝孫兒,頓時眼圈發(fā)紅,眼眶含淚,真恨不得把他揉進自己懷里,供在心尖上,再也不會給人搶走。 文瑜點點頭,被最疼他的婆婆摟在懷里,又聽婆婆這么問,想起被賊人捂住嘴帶走時的驚恐,既后怕又委屈,不由得又想哭起來。 文玹見祖孫倆都眼淚汪汪的,若是哭起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便朝老夫人微笑著道:“三郎當(dāng)時雖然嚇壞了,可是他記著爹爹和娘親的囑咐,遇事不慌,冷靜地想出了法子,沿路丟下糖果子,這才能讓我們找到他?!?/br> 文瑜想起這事,又有些得意,心中恐懼就此淡去不少,朝文老夫人道:“婆婆,遇事不要慌是爹爹和娘親教我的,丟糖果是阿姊教我的法子?!?/br> “我家的三郎啊,又聰明又機靈,哪個賊人都別想拐走!”文老夫人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臉,擦了眼角淚花,又看向文玹,招手叫她過去,握住她的手感嘆道,“幸虧有你啊,阿玹,你剛回家來時,婆婆疑心你不是真的阿玹,一直待你不好,你可沒記恨婆婆吧?” 文玹搖搖頭:“婆婆剛開始有些疑心也是正常的,之后婆婆不也沒有趕我走么?” 文老夫人不由笑嗔:“這孩子,才說你不記仇呢,你就這樣說話,我要是整天想著趕你走,不成惡婆婆了嗎?” 說句心里話,文老夫人那時候的言行確實讓文玹寒心過。但將心比心,若是家里來了個陌生小娘子,自稱是死去多年的孫女,還是那搶走孫女的山匪養(yǎng)大的孩子,換做自己也沒那么容易接受她,還能容得下她在自己家里住下。 隨著時間漸漸過去,相處日久,老夫人對她的態(tài)度也慢慢地親善起來,祖孫間時常說笑,有時候她勸說的話,老夫人也肯聽了。 只不過像如今日這樣,把最初相見時的不愉快挑開來明說還是第一回,文老夫人方才那樣說話,其實是向她表達歉意了,畢竟她是長輩,又是頗為固執(zhí)的性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jīng)是極不容易之事。 文玹其實對于當(dāng)初的事已毫無芥蒂,便笑著道:“那時候婆婆雖然對我有懷疑,卻還是答應(yīng)留下我了,我是想說婆婆心地其實特別善良,就算我是個假孫女,也不忍心趕我走。” “哈哈——”文老夫人聞言開懷地笑了起來:“這孩子,還真是會說話,成周,這肯定是你親閨女,是我的親孫女。” 文成周的臉上露出微笑:“娘,其實……” 盧筱急忙道:“其實已經(jīng)不早了,娘還是早些歇息吧?!?/br> 文老夫人點點頭:“是啊是啊,你們今晚都受累了,早些歇息去吧?!?/br> 出了老夫人那院,盧筱讓文玹文玨早些回屋歇息,又安排蘭姑帶文瑜回屋洗漱休息,新女使找到之前,暫且就讓蘭姑照看文瑜。 不一會兒錢娘子到了,把哭哭啼啼的蕓巧帶走。 一切都安排停當(dāng),夫妻兩人回到臥房,盧筱才對文成周輕聲道:“還沒一定的事,別讓娘一會兒驚,一會兒喜,到時候不是,又空歡喜一場?!?/br> 文成周點頭道:“你說的是,我只是太高興了,一時忘形?!?/br> 盧筱嗔道:“怎么連你都這樣,萬一要不是,豈不是要大失所望?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br> 文成周笑望著她道:“若萬一不是,也不要緊,最多以后我勤快些……” 盧筱又好氣又好笑地白他一眼。 文成周雖與她說笑,見她眼中盡是疲憊之色,便輕輕揉著她的肩,柔聲道:“今晚你擔(dān)驚受怕,回來還要忙這些瑣事,辛苦你受累了,早些歇息吧。” 盧筱輕聲道:“你又何嘗不是擔(dān)驚受怕了一晚上?” 文成周點點頭,輕輕嘆息:“萬幸三郎無礙……” · 文玹回到自己屋里,洗漱之后,讓阿蓮去歇息,自己坐在桌前,目光便落到那小小的碧紗籠上。她伸手掀開紗籠,瞧著那一對精致的象牙小人兒,在那個肖似孟裴的小郎君圓鼓鼓的臉上,用指尖輕輕點了一點,小人前后晃了晃,又站穩(wěn)了,一本正經(jīng)地望著她。 她不由笑了起來,但很快臉上的笑容便淡去了。 靜靜坐了會兒,理清思路后,她出了東小院,恰好見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從屋里出來,臥房的燈卻已經(jīng)熄了,便上前幾步,輕聲問道:“爹,娘已經(jīng)歇下了?” 文成周點點頭。 “爹,我有些事要告訴你?!?/br> 文成周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鄭重,便道:“到書房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胡漢三又回來啦~~!剛回來洗衣服,整理行李,導(dǎo)出照片,把托管老爸老媽的多rou重新放回花架……一堆的事,好忙~~這章小肥,希望小伙伴們看文愉快! 第106章 夜已深了, 父女倆人進了書房,屏退閑雜人等。 文玹輕聲道:“爹,我以前對你說過大風(fēng)寨招安時發(fā)生的事。今晚偶遇端王世子, 他身邊那個絡(luò)腮胡子, 左臉顴骨低陷之人就是原先的大風(fēng)寨二當(dāng)家古二, 如今改名叫胡覺義。不知你留意過他沒有?” 文成周點了一下頭,此人面貌特異, 他也不禁多看了幾眼。 文玹繼續(xù)道:“他在京城有仇家, 但他曾對張大風(fēng)說過,他的仇家不好接近, 他攀附上端王世子, 多半想借此接近他的仇人。孟二公子也是知道他身份和復(fù)仇意圖的, 今晚被他見到我們,我只怕他會利用這一點來脅迫孟二公子,不要干涉或阻撓他復(fù)仇?!?/br> 文成周訝然挑眉道:“端王世子不是和二公子一樣,都見過大風(fēng)寨二當(dāng)家嗎?” “今日所見,他面貌有了改變。我不知世子是不是清楚他就是古二,但一定不知道被他利用來復(fù)仇,不然怎可能容他?” 文成周默默沉吟了會兒后問道:“古二原來的姓名籍貫, 因何事而上山為匪, 有人知道嗎?” 文玹緩緩搖頭:“就算他和誰說過, 我覺得也不會是真的?!?/br> “這個古二,現(xiàn)在叫做胡覺義,以你對他的了解, 若是孟二郎不顧你的安危,只考慮端王府的利益,他可能做出什么樣的事來?” 文玹蹙眉道:“張大風(fēng)與他結(jié)義兄弟,在山寨里又對他委以重任,十分信任??伤麨榱嗽谡邪仓辛⒐?,就能出賣張大風(fēng)。他很清楚,一旦張大風(fēng)到了金州知州手里,必死無疑,卻親手重傷他,將他關(guān)于黑牢中,準(zhǔn)備將他獻給胡知州?!?/br> “所以他是個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是。”文玹點了一下頭。 “也即是說,孟二郎若是選擇保你平安,就只能置身事外,看著古二利用他大哥復(fù)仇,禍及端王府,那他就是六親不認的無義之人;若是選擇保住端王府,古二就可能對你甚至我們家里的任何一個人出手,他就是有負于你的薄情之人?!?/br> “孟二郎被將了一軍,怎么選都是無情無義之人?!?/br> 文玹憂心忡忡地點點頭:“爹,要怎么辦才能破這局?你想想辦法吧?” 文成周淡淡看她一眼:“人生于世,先為人子,再為人夫為人父,女子也是一樣,人各有責(zé)。一個郎君若是連自己的事都處理不好,還怎么負起為人夫為人父之責(zé)?我所擔(dān)負的責(zé)任是文家,不是孟二郎,更不是端王府。你求我?guī)兔ζ七@局,我只會考慮對文家、對你而言最好的法子?!?/br> “你勸他別管此事吧?!蔽某芍苻D(zhuǎn)身提起案頭的青瓷梅瓶,往硯臺里倒了少量清水,取墨在硯中研磨起來。 文玹怔怔地望著他。 文成周手持墨條,穩(wěn)穩(wěn)地打著圈,語氣平緩淡然:“古二若是利用世子復(fù)仇成功,只要對方不是皇室宗族,端王目前勢大,最多被罰些爵祿,世子識人不明犯了大過,或許會被廢,反倒是孟二郎的機會。至于這機會是否能把握得住,就要看他的本事了?!?/br> 隨著他的動作,硯中清水漸漸變得濃黑發(fā)亮。 “若古二仇家是皇室宗族,一旦事發(fā),端王也許會被貶遷他州,世子肯定被廢。至于孟二郎,雖然也會被牽連,卻也不會有什么大礙。這后一種結(jié)果,于國于民反而是件好事。” 這一番話讓文玹聽得目瞪口呆,她一直以為這個丞相爹爹是清風(fēng)明月般高潔的善德君子,沒想到他竟然能厚黑至斯! 她不覺搖頭:“我怎么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這不是陷他于不義么?我若是勸他這樣做,我成什么人了?” 文成周擱下墨條,回頭冷冷瞥她一眼:“那么你是要將文家置于危險之境么?他若是按我說的做,只是冷眼旁觀,端王府并無大損,若是不按我說的做,執(zhí)意阻撓古二,你我或是你娘,你弟弟meimei,你婆婆,這家里的每一個人都可能遇險。想想今晚三郎遭遇,類似之事你難道還想再次經(jīng)歷嗎?” “自然不愿!可是……”文玹不服氣地問,“難道就沒有兩全之法了嗎?或可設(shè)計布局把古二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