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向彥當時說:“二郎心情不好,我們做兄弟的自該相陪?!庇彩抢煌チ酥菸魍咦?,偏又神神秘秘地不肯說在繁臺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向彥也就那么一說,為的是要把他叫出去罷了, 便付之一笑, 不再追問。陪他們看了一晚上的傀儡戲、般雜劇還有影戲。 他是沒看出來孟裴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反覺得他昨晚興致好得很,還專挑有玄奘法師或是講述其他法師和尚故事的劇目來看,聽說書也是如此, 只聽里面有和尚的。只不過每回都看不到一半,聽不了全本,就要拉著他們換地方。 若非是向彥也一同在場,他簡直要以為昨晚的孟裴是向彥附體了。 一直到深夜他才被那兩人放回家,六娘居然還沒睡下,還對他說爽約了必須賠償她。 他笑問:“你要我怎么賠?” 謝六娘看著他壞笑道:“上回我對考城那幾個表兄說我三哥擊鞠打得好,他們偏不信,你得替我掙回這面子。其實也是替你自己挽回名聲?。 ?/br> 他今日本無重要事,便答應了她,陪著叔母來考城。方才換了騎服過來鞠場,遠遠望見文小娘子,認出她來,才想起文夫人也是盧氏一門的,說來她也算是自己親戚吧。 文玹見謝懷軒一身玄色箭袖騎服,利落干練,足蹬高幫麂革靴,左手持一柄長桿彎頭的球杖,自然是來擊鞠的,便拉著文玨文瑜讓到一邊,讓他挑馬。 謝懷軒又朝她點了一下頭,才走向那幾匹馬,從左至右緩緩走過,最后挑了匹不高不矮,年齡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青驄馬,牽著到了場邊。立即有球僮過來,給馬頸背處披上紫色緞巾。 鞠場邊設有木質看臺,前低后高,分為前后兩層,上鋪涂漆木板,總高九尺有余,幾乎有半個鞠場那么長,可容不少人在其上觀賽。文玹見了這看臺的規(guī)模,就知這擊鞠之戲有多受歡迎了。 此時看臺上已陸續(xù)有不少盧家子弟與小娘子坐下了。盧十五娘與十八娘早占好了看臺中部的最佳位置,正遠遠朝文玹姊弟招手叫喊,文玹便帶著文玨文瑜過去。 因今日有擊鞠賽,看臺上下都已被擦的干干凈凈,阿蓮與蕓巧仍是在木板上鋪好布巾,才讓文玹姊弟三個坐下觀賽。 謝懷軒上馬后繞場跑了兩圈,才策馬來到場中央,向其他少年團團拱手,微笑道:“讓諸位久等了?!?/br> 場上十數(shù)名少年正等著謝懷軒來,見他準備好了,便也聚攏過來,在場中排成兩列,紫隊、黃隊分列左右。 有名球僮拿著一枚拳頭大小的赤紅色硬木球到了鞠場中央,向著空中用力一擲,接著轉身急急奔離鞠場。只見紅球高高飛起,滑過一道弧線后落下,四名少年縱馬過去爭球,其余少年則向周圍散開,布下陣型。 文玹數(shù)了數(shù),雙方各有十人,其中一人是守門的。方才這一球是黃隊爭到了,立即傳球給自己的隊友,幾個快速地連續(xù)傳球便到了紫隊門前,顯然配合極佳。 門前少年正要揮杖擊球射門,誰想橫刺里沖過來一騎,伸球杖一挑,紅球應聲彈起。黃隊這名少年揮杖,卻擊了個空。 就見那名半路截球的少年一身玄色騎服,座下一匹披紫巾的青驄馬,策馬同時俯身用球杖推著紅球前進,人就像是黏在馬背上似的,帶著球仍策馬如飛,直向黃隊門前而去,正是方才與她們說話的謝懷軒。 三名少年在他身后急急追趕,另有兩名少年從前方?jīng)_過來堵截,他被五人圍住,卻臨危不亂,將紅球從亂蹄中擊出,彈丸一般遠遠飛向鞠場另一邊的紫隊少年,又穩(wěn)又準地落在他馬前右側的地上,時機與位置都剛剛好,恰好夠他揮杖擊球。 謝懷軒引開了五名少年,這一邊守備即顯空虛,那名紫隊少年根本無人防守,輕輕松松一擊入球。 文玹不由暗暗贊了聲好,卻聽旁邊有個小娘子大聲高呼:“三哥!好極了!先拔頭籌,再打他們個落花流水!” 她回頭去看,記起那雀躍歡呼的小娘子是四堂姨的女兒,與她同歲的謝六娘,但月份小了幾個月,亦是她的表妹。而謝六娘口中叫的三哥自然是謝懷軒了。 謝六娘不光自己高呼,她身后的兩個女使亦揮著手帕叫好,另有兩個小廝也有節(jié)奏地擊掌跺腳叫好。 文玹不由發(fā)笑,謝懷軒這是自帶專屬拉拉隊過來了啊。 鞠場兩頭的門旁,各插有十二面彩旗。而在看臺之下,鞠場側邊的中部位置則設有棋架,一旦有一方進球,稱為得籌。當即便有名球僮,取下黃隊那一方的彩旗,狂奔至棋架前,將彩旗插入紫隊一方的棋架內。 黃隊少年們的臉色顯得十分不快。他們這幾人本是盧家少年郎里擊鞠打得最好的,也常在一起擊鞠,配合極為默契。他們聽謝六娘吹噓謝懷軒擊鞠是如何如何地厲害,不服氣的同時,亦也有些擔心謝懷軒真像她所說的那樣厲害。 他們不想在盧家后院輸給一個外姓人,特意把謝懷軒編入實力較弱的紫隊,卻不料眼看就要先拔頭籌時,卻橫遭謝懷軒截球。他們一時急躁起來,太多人同時過去圍堵他,反倒被他尋機傳球出來,讓紫隊先得了一籌。 黃隊少年頓起同仇敵愾之心,接下來幾個回合都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畢竟是十個人打球,兼又配合默契,很快黃隊連進數(shù)球。 眼看著場邊棋架上,黃隊奪得的彩旗越來越多了,黃隊少年們的臉上盡皆露出勝利的微笑。 謝懷軒倒是沒什么惱意,臉上始終帶著淡然的微笑,與紫隊其余少年配合著還進了數(shù)球,卻始終差著黃隊三、四籌。 又打了一會兒,黃隊得到第十籌,還差兩籌就贏了這一回比賽。謝六娘不滿地抱怨起來:“幾位表兄還真會耍賴,存心把三哥編入弱隊,這不是欺負人么?就算是這么贏了去,臉上也不光彩??!”說得還尤其大聲,就是故意讓周圍觀戰(zhàn)的盧家小娘子聽見的。 周圍的盧家小娘子也清楚堂兄們做的手腳,聽謝六娘當面說破,臉面都有些掛不住。 盧十五娘卻不甘示弱地回道:“擊鞠哪有穩(wěn)保會贏的?分隊的時候不提,現(xiàn)下黃隊多贏了幾籌,就說自己被編入弱隊了。要不要讓你三哥這會兒換進黃隊里去,那就贏得光彩了?” 謝六娘一聽就怒了:“你這是什么話,我們謝家做人堂堂正正的,輸就是輸,擊鞠之技不如人家就是不如人家,不會做這等卑鄙之事,借著主場之利欺客?!?/br> 盧十五娘亦怒了:“你把話說清楚,什么叫謝家做人堂堂正正,我們盧家人就是卑鄙小人了?” 原來只是球技之爭,說著說著竟成了謝家盧家人品之爭,頓時盧家?guī)讉€小娘子都站到了盧十五娘這邊幫腔,七嘴八舌地指責起謝六娘來了。 謝六娘也是不肯示弱的性子,頗有呂布一人戰(zhàn)三英的氣勢,不管是誰,來一句懟一句回去。 文玹本是局外人,不想牽扯進盧謝兩家之爭,但眼看她們這么爭下去,話說得越發(fā)難聽,怕是要難以收場,最后總會有幾個小娘子氣得哭起來或是憤然離開。好好一個節(jié)日里的家族聚會卻鬧得如此不快,怕是兩家的小娘子回去后都得挨罰。 她便起身走到盧十五娘與謝六娘的中間。 兩方本來吵得正激烈,見文玹過來,頓時停了下來,全都望著她。 盧十五娘道:“文姊姊,你不是謝家人也不是盧家人,你倒來評評這個理,到底誰是卑鄙小人了?” 謝六娘卻瞧見文玹先前是坐在盧十五娘身邊的,心中可不覺得文玹會秉公說話,但她即使孤軍奮戰(zhàn),也不會怕了誰。想到這里,她一揚下巴,毫不畏縮地瞪眼看向文玹。 文玹見她這般挑釁神情,不由微笑:“聽你們爭得這么厲害,我都快忘了你們一開始是為何事意見不同了?” 謝六娘一愣,對啊,一開始不是在爭誰的擊鞠技藝更高么?卻被盧家小娘子扯到了謝盧兩家哪家的人品更卑鄙上去,自己不知不覺也被帶過去了。 盧十五娘忍不住道:“可是后來……”還不是謝六娘先開口罵他們卑鄙小人,她才氣不過與她爭起來了么? 文玹知道她要說什么,搶先截住她的話頭:“不是十五娘請我來評評這個理的嗎?不如先聽我把話說完,如何?” 盧十五娘一時語塞,只好點點頭。 第70章 文玹接著道:“要比球技, 自然要實打實地比拼,光靠斗嘴,即使贏了只能證明口才好, 又怎能證明自己這方的球技更高超呢?” 謝六娘心道本就是盧家郎君在比拼中表現(xiàn)不公, 不然何來這場爭端?她一瞪眼正要開口說話, 文玹卻搶著問她:“謝六娘若是覺得不公,可有公平的比法提出?” 謝六娘道:“有啊, 一對一地比才公平。你們盧家那么多郎君, 隨便你們選一個最厲害的出來。只要他能贏過我三哥,那我就輸?shù)眯姆诜??!?/br> 文玹又轉向盧十五娘:“你們可有更好更公平的比法?” 盧十五娘與其他小娘子都默默搖搖頭。 文玹便道:“那好, 就比五局, 先得三籌者勝!”她說完這話, 輕聲笑了出來:“我們自說自話定了比賽,還不知道當事之人愿不愿意呢?!?/br> 謝六娘聞言朝鞠場方向看去,驚訝地叫了聲:“三哥?你怎么過來了?比賽完了?” 文玹一回頭,就見棋架邊一騎玄衣少年,正在馬背上微笑地看著她們,玄衣如墨,更襯得他面若冠玉。再一看, 場上其他少年也都已經(jīng)停下?lián)艟? 向著看臺圍攏過來了。 · 方才謝六娘舌戰(zhàn)盧家群娘子, 雙方爭執(zhí)的聲音頗大,漸漸引起鞠場上少年們的注意。 謝懷軒知道自己這六妹的性子倔強剛烈,絕不會輕易服軟, 怕她們爭執(zhí)激烈后把事情鬧大,便向其他少年告了聲罪,策馬趕到看臺邊,卻正聽見文玹說服雙方,讓她們停止爭執(zhí)的過程。 他見文玹看過來,便朝她點了一下頭,以示感謝之意,若無她從中調停,六妹在氣頭上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其他趕來的少年也都聽見了文玹最后提出的比賽建議,不由面面相覷。 方才一戰(zhàn),他們都見識到謝懷軒的擊鞠之技,確實高超。若是一對一的話,他們中無人有把握能贏過他,甚至戰(zhàn)平也要靠些運氣才能做到。但此時若是不同意,豈不是要授人以話柄? 謝懷軒卻展顏輕輕一笑:“這場擊鞠,勝負還未決出,諸位怎么就斷定我們紫隊會輸呢?”他這一笑,朗如出云日月,悅若三月春光,看臺上的小娘子們見了,不禁都臉熱心跳起來。 文玹贊道:“說得好,不到最后一籌,勝敗未分,豈能早早就泄氣認輸呢?” 謝六娘也笑了:“三哥,是我的錯,比賽還沒完呢,我不該就認為你們輸了?!?/br> 謝懷軒笑著望了她們一眼,輕帶馬韁,返回鞠場,其他少年們亦重回場中,讓球僮發(fā)球。 文玹忽聽身邊的文玨幽幽嘆了口氣,訝異地回頭瞧她,見她一臉向往傾慕之色,臉頰微紅地望著謝懷軒遠去的背影,口中喃喃低語:“嫁人當嫁謝家郎……” 她這句說得甚輕,猶如耳語,只在她身邊的文玹聽見了。 文玹不覺訝然失笑,這孩子才多大點年紀啊,就想著要嫁怎樣的郎君了?再看看周圍,如文玨這般眼神迷離,滿臉傾慕之色的小娘子,委實不在少數(shù)。 文玨失神了會兒,突然發(fā)現(xiàn)文玹望著自己,眼睛里帶著笑意,再想起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頓時滿臉緋紅。 文玹笑著摸摸她的頭,知慕少艾,瞧見好看的郎君心生歡喜,乃是天性,實屬正常,并非壞事啊。 不過這謝三郎確實長得好啊,難怪會迷住這么多小娘子了。文玹不由自主拿他和孟裴比較起來,若說孟裴是帶鞘的寶劍,偶露鋒芒,謝懷軒就是精琢的美玉,含光流韻。 接著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三劍客中的單向彥,腦海中頓時浮現(xiàn)了他在樹枝間縱躍攀爬的模樣。 嗯……上樹的猴兒,身手敏捷么? · 單向彥突覺鼻癢,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大噴嚏,急忙抬筆轉身,等打完噴嚏,回身再看桌上的金雕風箏,見金雕圓睜怒目,鷹嘴如鉤,并未被畫壞,這才松了口氣,喃喃道:“萬幸萬幸,這都畫了大半天了,若是失手畫壞……” 他揉揉鼻子,打了個呵欠,抬眸看了眼另一邊閑坐翻書的孟裴:“昨晚玩得太晚了,今早又大清早被你拖起床,我別是染上風寒了吧?!?/br> 孟裴輕哼一聲:“才打一個噴嚏而已,離得風寒差得遠呢,等你打完十個八個噴嚏再擔心染上風寒吧?!?/br> 他將手中的書合上:“你家就這幾本話本可看么?” 單向彥看看他身邊那疊一尺多高的書冊,訝然道:“這么多還不夠你看嗎?”他擱下手中的筆,走到孟裴身前,伸手去摸他額頭。 孟裴把他手打開,詫異道:“你做什么?” 單向彥一臉認真地望著他:“我看看你是不是病了,從昨日淋過雨之后,你就開始不對勁了,這世上哪兒有講玄奘法師收徒弟降妖伏魔的話本啊?他是個念經(jīng)打坐的和尚,不是開壇作法的道士。你是不是昨日淋雨時著了涼,發(fā)燒燒糊涂了?” 孟裴不以為然道:“話本而已,寫來博人一笑的,哪有那么嚴謹,和尚就不能降妖伏魔了嗎?” 單向彥雙手抱胸,皺眉側頭打量著他:“據(jù)我所知,修佛之人需要克服的是心魔,我看你從昨日與文小娘子避雨回來后就不對勁了,倒是和著了魔差不多?!?/br> 孟裴俊臉一紅,把話本放回桌上,沒話找話道:“懷軒今日又去了哪里?” 單向彥搖頭道:“不曉得,他昨晚還說今日無事的。” · 考城盧家的鞠場邊,黃隊幾名少年聽謝懷軒說仍要將這場勝負懸殊的比賽進行下去,便紛紛回到場中。 謝懷軒卻不急著回到場中央,向紫隊的隊員低語了幾句,接著才不疾不徐地策馬過去列隊。 球僮發(fā)球,四名少年上前爭球。一番激烈爭奪之后,這一球傳到謝懷軒的馬下,他帶球擺脫圍堵,疾馳至門前,揮杖急射,紅球應聲而進。 看臺上的謝六娘高興地跳了起來:“三哥打得好!打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她身后的女使與小廝們也一個勁兒地叫好。 盧十五娘不甘示弱,亦找了好幾名性子活潑的盧家小娘子,帶上女使或侍女一起,為自家兄長歡呼助威。 謝懷軒與其余紫隊少年共同打了大半場比賽之后,配合漸漸默契,他的馬術與球技又精湛,在他的帶領之下,紫隊又再得兩籌,竟然追平了黃隊! 文玨看得熱血沸騰,每逢謝懷軒接球帶球的時候,她都興奮地站起來,跟著謝六娘一起高呼助威。 若是紫隊進了球,她定要歡呼:“謝三郎!打得好!”也不管這球是不是謝懷軒打進球門的,還叫上文瑜與蕓巧、麗娘一起歡呼。 謝六娘聽見這邊文玨為謝懷軒歡呼之聲,探頭一瞧,倒是認出了文玹。之前文玹過來調停時十分公正,并沒有偏幫盧家,讓謝六娘對她頗有好感,再見與她一同的小娘子小郎君亦為三哥助威,便索性帶著女使與小廝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