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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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宮里的絡子打得火熱,而暖閣里,宇文泓與段濡塵的談話卻并不輕松。 段濡塵把酒暫且擱到一邊,抬手給宇文泓倒了杯自己帶來的黑茶,道:“昨日我三妹在街上碰見蕭毓蕓了,”怕他記不起來,特意提醒道:“那位北遼長公主?!?/br> 單說名字,宇文泓的確沒想起來,但經(jīng)他這樣一提醒,才終于知道是誰了,答說,“那個女人?她也來了?” 段濡塵嗯了一聲,“依你看,北遼此次是什么意思?蕭毓蕓同我三妹可不一樣,她不會只是來玩的……”說著沉吟起來,“北遼太后向來最疼愛這個女兒,此次將人放到這里來,莫非,想同你示好?” 宇文泓微微斂眉,舉起茶杯抿過一口,方冷笑一下,“可信嗎?” 段二不太確定他的意思,問道:“莫非,你還想再戰(zhàn)?” 宇文泓淡淡嘆息一聲,“上次那一仗打了足足五年,才緩和不足半年的時間,邊境百姓未來得及休養(yǎng)生息,加之去年鄂北多地連遭雪災,短時間內(nèi)若是再戰(zhàn),代價實在不小。” 段二點頭說,“所以她若真心求和,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最起碼給你三五年的功夫休養(yǎng)生息,你也得利?!?/br> 宇文泓嗯了一聲,“話說得不錯,但北遼天生狡猾,不可輕信?!?/br> 段二道,“你心中有數(shù),那是最好不過,我只是想提醒你,先在心里做好打算,這個女人復雜得很,就怕她今晚當眾提什么要求,你沒有時間反應……” 說著往他杯里續(xù)了茶,忽然想起一種可能,看著他笑道:“你說……這蕭毓蕓親自前來,該不會做了和親的打算吧?” 宇文泓原本很感激他的特意提醒,此時聽他這樣一問,也挑眉道,“朕的冷宮有的是地方?!?/br> 段二又是一笑,笑過后正經(jīng)起來,道:“其實也并非沒有可能,不過我勸你可做好準備,這個蕭毓蕓向來風流,若是果真有意與你和親,你可別被美色沖昏了頭?!?/br> 宇文泓瞥了他一眼,哼道,“就憑她?朕的美人勝過她千百倍!” 這回輪到段二挑眉了,嘖嘖道:“哎呀,萬年的老鐵樹終于開花了,不容易啊不容易!美人在側(cè),每天神清氣爽??!” 可不神清氣shuangma,宇文泓又端起茶杯喝茶,只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強行掩住心中的春風得意。雖然段二是至交好友,卻也不能過多跟他分享,畢竟連他也不知道曾經(jīng)的那個秘密,無法體會他近來有多么吐氣揚眉。 不過有一點段二說的很對,萬年的老鐵樹的確是煥發(fā)生機了。 宇文泓環(huán)顧倚翠軒外的滿園春色,不由得感慨,春天,多么可愛! ~~ 一天過得快,眼看著夜幕漸漸落下,華蓋殿大宴開始了。 就如晨間靜瑤同宇文泓商議的一樣,晚間陪皇帝出席的除過靜瑤,還有淑妃,徐婉儀及鄒淑儀,幾人照位份分坐皇帝兩側(cè),段菁菁白日里跟靜瑤玩了一天,感情愈發(fā)好,此時便緊挨著靜瑤坐,加之因為新鮮,還特意換了身大梁皇室的宮裝,不認識她的人簡直會把她當做大梁皇室的公主。 而蕭毓蕓則不同,身穿鮮艷的長衫,腳踩紅鳳花靴,原本就身材高挑,還特意梳了高髻,這樣的裝束明顯與漢家女子不同,尤其在男賓居多的宴會上,格外吸引人。 開場禮樂響過,禮官祝詞說過,皇帝舉杯道:“承蒙各位使臣賞光,遠道而來,共襄盛會,今夜不必拘禮,還望盡興而歸。” 底下眾人紛紛道謝,各自禮儀與語言都不同,因參宴者來自四海八方,相較于正旦或者冬至大宴,顯得松泛許多。 而正在眾人聲音紛紛落下后,就見蕭毓蕓才立起來,朝上座的宇文泓舉杯道:“大梁皇帝陛下威加海內(nèi),國內(nèi)政通人和,令萬民敬仰,縱我等身為異族,也不得不心生佩服,今日有幸目睹陛下風姿,這一杯酒,北遼長公主蕭毓蕓敬您,祝您萬壽?!?/br> 她身份貴重,這樣的宴會上,即代表她的國家,這一番話說得好聽,實在不像昔日北遼進犯時囂張的樣子,宇文泓面色無異,心中卻是隱隱一頓,莫非真叫段二說中了? 不過段二提醒的及時,他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此時神色和藹,回應蕭毓蕓說:“長公主多禮了?!辈⒊b遙舉了下杯。 蕭毓蕓嫣然一笑,施施然坐下。樂師開始奏樂,舞伎們紛紛上場, 眾人都把方才情景看在眼里,不過認識蕭毓蕓的人都知道,她一向好出風頭,對此也見怪不怪了,倒是段菁菁悄悄靠進靜瑤耳語起來,“你瞧,我沒說錯吧?這蕭毓蕓一向如此,我覺得這次你要當心了。” 靜瑤一怔,悄悄問她,“我為什么要當心?” 段菁菁道:“聽說她玩夠了想嫁人了,我瞧著她八成是看上你們皇帝了?!?/br> 這話可叫靜瑤心里悄悄一頓,不由得看向蕭毓蕓。 其實她方才心里也在犯嘀咕,身在漢家教條禮儀中長大的她,從未見過如蕭毓蕓這樣的女子,尤其她身為曾經(jīng)對立的異族公主,方才那些極力稱頌皇帝的措辭,確實有些過于殷勤……難不成她果真有意嫁來皇宮? 靜瑤又悄悄朝宇文泓望了一眼,自己這新人還沒當個幾天,就又有人想擠進來了嗎? 那他呢,會怎么做? 不知怎么,心里漸漸有些不是滋味,宇文泓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轉(zhuǎn)過頭來,隔著淑妃,向她投來一抹淡淡微笑。 目光相觸的那一瞬,她又釋然了,他又不是昏君,豈會被美色蒙蔽?蕭毓蕓身份特殊,豈是那么容易就能入得了后宮的? 她也輕輕勾唇,回了他一個微笑。 而淑妃,盡管面上維持端莊儀態(tài),心間卻難以平靜。她原以為自己眼下已是后宮位分最高的,如今又有機會離皇帝這樣近,皇帝無論如何該給個面子吧,哪知他竟越過自己同李妙淳眉來眼去,將她視若空氣……原本還涌起希望的心瞬間又跌倒了谷底。 徐婉儀坐在皇帝右側(cè),正與靜瑤面對面,眼見她與段三公主親近,忍不住跟鄒淑儀悄悄議論,“瞧瞧李貴儀,以前倒沒看出來,她竟這般會做人,這大理公主今日才進宮,就與她這么熟絡了!” 鄒淑儀生性膽小些,皇帝就坐在不遠處,她可不敢跟徐婉儀一道說什么閑話,只好假意舉杯飲酒,對徐婉儀這包含諷刺的夸獎不做理會。 徐婉儀暗罵了她一句沒骨氣,卻也只得跟著飲酒。 晚宴徐徐推進,氣氛越來越熱絡,侍宴與上菜的宮人們穿插宴間,殿中央的樂舞不知疲倦。 各國賓客也已在互相交談舉杯,當中有的人,來自靜瑤只在書上看到過的地方,眼見氣氛松緩,她心中一時忍不住好奇,朝殿中望去,卻無意間看到一人,也正在朝她望過來。 這是張恩珠出事以后,宇文銘頭一次見到她。 呵,果真已經(jīng)入住后宮,連裝扮都不一樣了。之前存下的謎團一直囤在心中,他極想現(xiàn)在就上前去問她,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張恩珠會忽然得癔癥,且口中一直在念叨靜瑤? 這個女人與靜瑤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靜瑤亦知道,那日的舉動會引來宇文銘的懷疑,現(xiàn)在果不其然,他的眸中滿是疑問。 疑問什么?疑問她與陸靜瑤是什么關(guān)系? 就叫他去猜吧,反正她才不會告訴他! 靜瑤神色毫無變化,淡淡移開視線,轉(zhuǎn)而將目光投向殿中央的樂舞。 一曲綠腰舞罷,舞伎們暫時退下,樂師們也暫時停了舞蹈,殿中稍顯安靜。趁這空當,忽然有人立起,向上座的皇帝行了個禮,用略顯生硬的漢話說道:“尊敬的大梁皇帝陛下,我等出發(fā)之時,我們北遼可汗曾賦予我等使命,我們兩國曾飽受戰(zhàn)爭之苦,平民遭殃,生靈涂炭,此種結(jié)果,本非我可汗所愿意見到的,因此,借此良機,我可汗愿與貴國結(jié)為友邦,永葆和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話音落下后,只聽上座的宇文泓應道:“我大梁一向推崇仁愛,過往之戰(zhàn)爭亦不是由我方先發(fā)起,我國子民從不愛侵犯別人,但亦不是軟弱之輩。戰(zhàn)爭之苦天下有目共睹,貴國可汗有和平之意乃是最好,朕頗為贊同?!?/br> 他在贊同對方的同時亦表達了自己的立場——以往戰(zhàn)爭并不是由大梁所發(fā)起,就算議和也是對方該顯出誠意才是。北遼素來狼子野心,對待他們始終不能太過溫和。 他話音落下,北遼使臣當即應道,“皇帝陛下所言極是,所以我可汗愿將我們北遼長公主嫁來大梁,與貴國結(jié)秦晉之好,以示我國誠心?!?/br> 北遼使臣說起漢話,雖然有些音調(diào)只差,但并不影響意思表達,此話一出,殿中眾人皆都望向蕭毓蕓,既話中提到的這位長公主。 靜瑤心里一頓,下意識的看向身旁的段菁菁,而段菁菁則用眼神給她示意,瞧瞧,她果然看上你們皇帝了! 眾人心中也是驚訝,要知道這與以往的和親可不同,蕭毓蕓乃正統(tǒng)的北遼皇室嫡長公主,往常和親,大約會派個庶出公主甚至皇家宗室女子,而這次,北遼可汗居然派出了自己的親jiejie,可見誠意十足。 而北遼長公主若是出嫁,理應入皇帝后宮,加之眼下眾所周知,大梁皇帝并未立后,難不成這蕭毓蕓看上的是大梁皇后之位? 靜瑤也想到了這一點,然蕭毓蕓畢竟是勁敵之國的公主,宇文泓會接納她,甚至給她后位?若他清醒,這絕對不可能的。 但這遼國使臣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主動提出,要叫皇帝如何回答? 靜瑤心里拿不準,也同眾人一樣,看向宇文泓,等著他的表態(tài)。 只見宇文泓淡淡一笑,“貴國好意,朕心領(lǐng)了,只是北遼與大梁京城遠隔千里,貴國可汗與太后可忍心叫長公主遠嫁?” 他沒有直接應下,反而這樣問,可見心中有所顧忌,靜瑤及宴間的朝中大臣都稍稍放了心,她就知道,蕭毓蕓雖是美人,可皇帝不是輕浮之徒。 這樣的態(tài)度雖叫大梁朝臣放心,可卻叫北遼眾人有失顏面,他們尊貴的長公主愿意遠嫁,怎的對方卻不愿意接? 靜瑤也將目光悄悄投向蕭毓蕓,心中有些好奇,看得出來,此女非一般人物,事關(guān)她自己,她會怎么做? 尋常女子遭遇這等事,或許早就羞憤難當,可出人意料的,蕭毓蕓卻笑了笑,替代使臣回答宇文泓的問話,“叫陛下費心了,其實我雖生于塞外,卻一直崇慕中原文化,實不相瞞,其實嫁來中原是我心甘情愿,母后與可汗從大義出發(fā),也愿意支持。” 此話一出,除過靜瑤,其他三位嬪妃也是心內(nèi)一頓,這蕭毓蕓果然厲害,當著這么多人談及自己的終身大事,不但毫不臉紅,還能歸到國家大義上,這樣將皇帝反將一軍,皇帝該如何是好?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種人,人家不愿意娶,她還硬要嫁過來? 蕭毓蕓也猜到他們在顧慮什么,不想再與他們周旋,索性直言道:“其實從前我在北遼之時,就聽聞貴國有一位皇子,雅人深致,卓爾不群,令我心生向往,今日有幸得見,實在不虛此行……”她語聲頓了頓,終于露出些許女子該有的嬌羞,垂首續(xù)道:“若能伴他左右,我三生無悔。” 話至此,靜瑤忽然明白了,原來蕭毓蕓想嫁的不是宇文泓,而是另有其人,否則她不會說對方是皇子,只是皇子……想到她的形容,靜瑤忽然心中一頓。 宇文泓也有些意外,原來蕭毓蕓想嫁來大梁是真,但對象卻不是他。 昔日的皇子,不正是現(xiàn)如今的幾位王爺?他心中隱隱有了猜測,為了印證,問道:“哦?那不知長公主所說的是何人?” 蕭毓蕓看向宇文銘所在的方向,微微笑道:“正是昔日的五皇子,如今的惠王殿下?!?/br> 果然就是宇文銘。 宇文泓微微斂眉,雖然有段二提前告知,但他此時才終于弄清楚了蕭毓蕓,不,或者說宇文銘的算盤…… 與北遼聯(lián)姻,借住北遼兵力籌謀奪位篡權(quán)? 他倒打了一手好算盤! 他心中已經(jīng)涌起怒氣,但眼下局面還需自己掌控,宇文泓看向宇文銘,笑容中毫無溫度,問道:“惠王,對于長公主所言,你有何感想?” 終于輪到自己了。宇文銘聞言立起身來,向蕭毓蕓頜首示意,微微一笑道:“今日突聞長公主心意,實在叫在下羞愧難當,鄙人乃凡夫俗子一名,何德何能得公主如此惦念?”他以退為進,假意謙虛道:“在下只怕配不上長公主,辜負長公主厚愛。” 宇文泓就這樣看著他演戲,在他話音落下后,適時說道:“惠王的確是我大梁難得的才子,長公主很會挑人,只是他早已有家有室,恐怕難如長公主心愿。” 作者有話要說: 皇桑:昨天沒出來,聽說妹子們都很想朕? 靜瑤:……她們是想看你犯二而已。 皇桑:……什么?誰準許你們刻意忽略朕的英俊瀟灑??? 第五十七章 宇文泓的意思很明確, 宇文銘有妻室, 并非未婚人士, 她蕭毓蕓堂堂一國公主,難道愿意給人做妾? 惠王府是容不了她的。 見宇文泓這樣說,宇文銘心里一頓,看得出他如此故意阻撓, 乃是已經(jīng)起了介心??捎钗你懕M管心間不忿,面上依然一副恭順謙和的樣子,又對蕭毓蕓致以一笑, 似是抱歉的意味, “陛下說的是,倘若跟著在下, 只怕會委屈公主。” 眼見如此,蕭毓蕓也開始不樂意了。她堂堂公主拉下面子來說出這樣一番話, 這大梁皇帝居然依然阻撓!她已經(jīng)表明了不想摻和他的后宮,另嫁他人, 難道他也不讓? 蕭毓蕓可不是輕易會服軟的主兒, 且此事事關(guān)北遼與她自己的顏面,既然已經(jīng)說了出來, 她便一定要做成!她斂了幾分笑意,又道:“既是心之所向, 本公主就不怕委屈,皇帝陛下胸襟廣闊,我國已經(jīng)顯出十二分誠意, 您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好一位塞外第一美人!這下在場眾人無不更加對她另眼相看起來,這樣尷尬的立場,居然還能如此強硬的頂大梁皇帝,實在非尋常女子能及。 歸功于蕭毓蕓明顯不悅的問話,殿中一時鴉靜起來,所有人與蕭毓蕓一樣,都在等著聽皇帝的回話。 而只見宇文泓同樣斂了笑意,不露喜怒的答道,“長公主此言差矣,朕正是不想叫你失了面子,才不敢輕易允諾什么。唯恐叫你受了委屈,影響兩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友情……”他目光在殿內(nèi)逡巡一番,提出個解決方案,“這樣吧,茲事體大,改日再議吧。今夜還有其他國的客人在場,總不能因為你我兩國之事掃了大家的興致?!?/br> 說著也不給蕭毓蕓反駁的機會,向宴廳一角的樂師們發(fā)話,“怎么還不奏樂?” 樂師們得了圣令,忙重新開始奏樂,已經(jīng)等候多時的舞伎們重新上場,宴間立刻揚起長袖 ,一時間叫人眼花繚亂。 蕭毓蕓也終于親眼見識了一回大梁皇帝的做派,知道他是個硬骨頭,便一時不再說什么,目光不經(jīng)意間瞥過對面的宇文銘,見他卻是不慌不忙的模樣,甚至微微朝她搖頭,示意稍安勿躁。 蕭毓蕓將不快暫時放下,喝起杯中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