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他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姚小花的眼瞳——后者的眼睛看上去,仿佛比平時更加璀璨,更加剔透,像是被打磨過的上等琥珀,那金色的光澤讓林茂一陣目眩神迷。 “我……” “你很好,很美……” 姚小花說道。 伴隨著她低沉地呢喃,林茂的神智變得更加模糊,靈魂被一根細細的絲線牽引著,漂浮了起來,心臟的跳動似乎也與姚小花那不斷地低喃之聲起了呼應。 林茂用力地眨了眨眼,是錯覺嗎?少女那樣嬌俏的面容,也在視線中逐漸扭曲,那柔軟的長發(fā)垂落下來,另外一張臉顯現(xiàn)出來。 直到這一刻,林茂才恍惚地覺得,若把姚小花當成一個少年來看的話——她也同樣有一張英俊的面容。上挑的眉毛和細長的眼睛,還有那線條銳利鮮明的鼻梁和嘴唇。 一些柔和的淡褐色粉末打在她棱角分明的下頜骨與顴骨上,所以才會讓林茂產(chǎn)生一種她的面容看上去很柔和的錯覺。 而姚小花的臉正在越靠越近。 近到林茂幾乎可以感受到到姚小花的吐息落在自己的臉上。從姚小花的皮膚中,散發(fā)出了一種很淡很淡的腥氣——那種生活在陰暗而潮濕的地方,有著漆黑鱗片和劇毒的毒蛇身上會有的氣味。 在林茂看不見的地方,房間昏暗的陰影之中,姚仙仙的胳膊與雙腿上,都漸漸顯現(xiàn)出隱約的鱗片的紋路。 “唔……” 林茂發(fā)出了一聲低微而柔弱的低吟。 他感到自己被困住了,困在了姚小花的臂膀之中,困在了姚小花金色的瞳孔之中。 困在了…… “師父——“ 一聲嘶啞干涸的低呼,像是一把無形的冰冷匕首,刺在了林茂與姚小花的中間。 “好痛——” 林茂在聽到那聲音的瞬間,身體一顫,幾乎與姚小花交疊在一起的身體倏然分開。他只覺得縈繞在他腦海之中的那一片甜膩旖旎的迷霧,像是被人粗魯砸開的瓷器一般,瞬間散落成無數(shù)碎屑,再起不了一絲波瀾。 也正是因為這忽如而來的劇痛,這一刻林茂總算是從那對金黃的眼眸中逃了出來,恢復了些許神智,只不過之前與姚小花之間迸出的那點緋色的曖昧與相處,卻是再沒法記得哪怕一絲一毫。 “師父!”又是一聲嘶啞的叫聲,下一秒,林茂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女被一股無形的氣勁直接卷起,狠狠地往墻邊丟去。 “小花?你還好……” 因為在這之前,姚小花與常小青互相看不順眼的場景實在太過于普通,以至于如今林茂看著姚小花的慘狀,第一時間竟然沒感到不對,反而是習慣性地發(fā)出一聲含糊的問話。 而下一秒,他便見著姚小花撫著自己的胳膊,白著一張臉慢慢地從墻角站了起來。他在剛才一股氣勁之下撞到了土墻上,那土墻上厚厚的灰塵和撲撲簌簌落下的土渣便迎頭落了他滿頭滿腦,如今站起來時,貼到土墻的那半邊臉已經(jīng)黑了,還剩下另外半邊臉卻是白的。 林茂這個時候再看她,那里還有之前錯覺中那英俊駭人,讓人沉迷的妖媚模樣?姚小花現(xiàn)在這幅樣子到了街上,說自己是個乞丐,恐怕還真有人會因為他這幅灰頭土臉的模樣而給上幾個銅板。 少女的身體簌簌發(fā)抖,卻半晌沒有發(fā)出一點兒聲音——實在是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剛才想對我的師父做什么?!” 有人在林茂背后徐徐地說道。 聽到這一句話,林茂忽然身形一震。他順著姚小花的視線,不敢置信地慢慢回轉(zhuǎn)過身,一眼便看到房間里另一角的那個高大男人。 灰白色的長發(fā),消瘦卻依然不減精壯的身體,凹陷在眼眶之下,熠熠生輝的漆黑眼眸…… 常小青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蘇醒的,此時的他正強撐著身體,靠在吱呀作響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塌的床欄之上。 而他看著姚小花的眼神,幾欲嗜人。 “小青!” 林茂驚喜交加地喊道,頓時也顧不得身上依然滿是潮熱的濕汗,更顧不得先前讓他驚恐不已的嗜血記憶。整個人便直接就朝著常小青那邊撲過去—— “你,你醒了?!” 林茂抓著常小青的胳膊,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傻笑,他仰著頭,盯著自己小徒弟那張消瘦的臉,連聲問著幾乎是廢話的蠢話。 “我醒了……”常小青垂下眼眸,深深地凝望著林茂,低聲道嗎,“是徒兒不孝,讓師父擔心了……” “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br> 林茂歡喜地幾乎要低泣出聲。 這么多年來林茂纏綿病榻,所有事物全靠常小青溪悉心打理,不得不說,他與常小青兩人雖是師徒,兩人之間的情誼又與尋常師徒全然不一樣——這林茂占著師父的名分,心里卻反而是依賴常小青的那一個。先前常小青昏迷不醒,林茂強撐出平靜模樣,私下里一顆心卻早已空空蕩蕩,整個人宛若幽魂孤鬼,簡直不知道之后的事情該如何是好。如今終于見了常小青清醒過來,縱然三人此時境況與之前一模一樣,林茂卻覺得自己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神魂都像是重新找到了憑依。 “可還有什么不舒服?小青,你,你要是又不舒服,要記得跟為師說——” 林茂語無倫次地說著話,一雙手控制不住地在常小青身上上下揉捏撫摸,好確定他真的無恙。 “師父,我很好?!?/br> 常小青道。 他看上去倒是確實沒有說謊,盡管之前那段時日他昏迷不醒導致了這時候看上去整個人異常消瘦,但如今他的面色卻是十分紅潤,脈象更是穩(wěn)健有力,丹田充盈,內(nèi)力運轉(zhuǎn)也很是順暢。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順利,之前他重傷瀕死的事情,卻好像是個縹緲的幻夢一般。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林茂不斷地重復著同一句話,手掌卻是順著常小青的胳膊一直往上撫到胸口…… “怦怦——” 常小青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怦怦——】 紅色的花朵,濃烈的香氣,雪白的僧衣之中露出來的慘白皮膚,還有皮膚下面的脈搏。 在這一瞬間,常小青心跳的脈動卻與記憶中的那一幕重疊了。 宛若有人用一根燒紅的鐵針插入了大腦—— “不!” 林茂身形一晃,臉色慘白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師父?” 他的異樣落入常小青的眼中,剛剛從昏迷中清醒的青年頓時面色冷然。 “發(fā)生了什么?” 他問。 好在這一次,大概是因為在面對自己的徒弟時候覺得身有依靠,林茂的反應總歸是沒有之前那般失態(tài)。 “我……我的身體出了一點問題……” 他停了很久,才勉強張開口,對了常小青說道。 接著,他將姚小花與常小青叫到了一起,臉色蒼白地當著那兩人的面將先前自己是如何進了持正府山谷,如何看到空花,又如何在空花樹下吸血的事情重新述說了一遍。 按照林茂所思所想,這般駭人聽聞的行徑說出來,面前兩人無論如何都應當有些反應。 結(jié)果等最后一句話語艱難落下之后,他再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姚小花滿眼的驚奇與常小青不動如山的平靜。 常小青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沉思著什么,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未有絲毫驚恐的意思。 眼見常小青如此,林茂便也屏氣凝神,惴惴不安地等著他的回應。 “林哥哥……”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而是那姚小花率先開口,少女面對林茂時,態(tài)度很是有一些小心翼翼,“你說的這些,真的都是你自己記起來的事情?” 林茂愣怔了一瞬,然后輕輕搖了搖頭——那些記憶在他醒來之后,便像是陽光下逐漸消融的冰雪一般,在他敘述之時,便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他真正能夠記起來的,也不過是某些片段。 比如說那雙一藍一黑的眼眸。 還有紅色的花朵。 溫熱的甜美的,滑過喉嚨的鮮血。 …… 一想到這些,林茂便覺得自己身上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墒撬诎底泽@慌,聽到他的回答之后,姚小花臉上卻只有滿滿的無奈…… “林哥哥,我覺得……你,你大概真的是在做夢哩!我記得那個什么和尚,好厲害好厲害,就連……”姚小花說道這里的時候,像是無意識地看了常小青一眼,然后才繼續(xù)說道,“不都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嗎?可是林哥哥你的身體卻一點都不好,別說是那個和尚了,就連俺都能按住你。你說你把那和尚壓在地上,還把他吸血吸死了?那和尚難道不會掙扎嗎?他只要一伸手,林哥哥你恐怕就完全沒法招架了吧?” “呃?” 林茂聽著姚小花這番話,不由地一愣。 這樣說來,倒也確實說不通…… 連姚小花都能看出來,那伽若一身武功深不可測。倘若自己記得的那些事情是真的,那伽若為何不推開他? 姚小花又繼續(xù)道:“……而且,林哥哥你還是持正府的人自己送回來的呢,他們說你在那里暈倒了。不僅如此,那個什么什么府的人還把解藥送了過來。” 說到這里,姚小花又看了常小青一眼。 “咔……” 此時常小青的手正落在桌邊,姚小花這一眼之下,常小青放手的桌邊便傳出一聲細微的輕響,那用了許多年頭,面泛油光堅硬如鐵的老木桌子的桌子邊,便開始撲簌簌地往下落起黑黃的木屑來。 “你說,小青醒過來,是因為持正府將解藥送了過來?” 林茂失聲問道。 姚小花繼續(xù)點頭,態(tài)度坦然到幾乎沒有人會懷疑他說的完全就是自己胡謅出來的假話。 其實他也是仗著伽若已死,那山谷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全然沒有人知曉,才敢這般大膽妄為地編起了瞎話。交城乃是邊陲小城,持正府便是再家大業(yè)大,也不可能在這處備上太多人手——按照姚小花的想法,倘若林茂不信他說的那番假話,要去與持正府對峙的話,他就叫幾個南疆那邊送來的手下叫過來,偽裝成持正府的人與林茂對質(zhì)一番,那倒也不是什么難辦的事情。 這樣一想,這廂姚小花假話便愈發(fā)說的利落流暢。 “自然是如此,不然你看這家伙都已經(jīng)傷得快要翹辮子了,不是持正府送來了解藥,又怎么可能會好?!?/br> “可,可是……” 可是那鮮血和紅花,還有伽若皮膚的觸感,卻又是那么的鮮明…… 林茂想要解釋,但是細細思考之后,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無法反駁姚小花的話。 難道那一切,真的是噩夢? “那……送我回來的人,還說了什么?” 林茂忍不住又問,若他先前記得的那些是夢,那么他在持正府中是如何暈倒?又經(jīng)歷了什么才讓那些人送來解藥?是鐵釵令的緣故? 一時之間,林茂疑惑更甚。 第10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