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朱清和端過桌子上guntang的水,他不覺得燙,反而覺得自己冰涼的心稍微回暖了些,低著頭笑道:“叔,只怕我要被全村的人指著脊梁骨罵了?!?/br> 羅有望趕忙坐直身子,往前傾了傾,急切地問:“怎么回事?你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村里人怎么能把矛頭指著你?” “我大伯說,他和那占地的企業(yè)談好條件了,每年給村里每戶人家發(fā)兩斤豬rou,那邊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緊要的就是把我住的老窯給拆了。至于安置辦法……讓我重新回朱家住去,我爹說他做的了我的主?!?/br> 羅有望猛地一拍大腿,怒罵道:“好個不要臉的東西,咱們村里向來是分家了和本家就沒關(guān)系了,他們這是尋摸著好處了,怕你添亂,太過分了。虧得還是大人,居然能拿全村的人來逼你,好個朱玉良,狠起來可真是連人樣子都沒了。你放心,要是真鬧起來,叔擋在你前面,我就不信村里還真沒個講理的了,只要他們能心安理得的吃下去?!?/br> 朱清和真希望這次‘大地震’能‘震’的時間長些,一直到十二月最好不過,這樣朱玉良為了保住自己肯定不敢有小動作,就算他防著自己,也得顧及對他虎視眈眈的羅叔,朱玉良頗有幾分小聰明,才不會輕舉妄動將自己的大好前程給賠進(jìn)去。 朱清和也沒瞞著羅叔,低垂著頭,聲音沙啞又刻意壓低:“我覺得他肯定要鬧得全村人都知道,到時候讓村里人逼我,要是我臉皮薄點,恐怕還真受不住。不過現(xiàn)在我孤家寡人一個,沒什么顧及,他要鬧,我就陪著他鬧。但是他只要碰到我的底線,我可不會顧念他是不是我的大伯,把一切戳破可就什么都沒有了。羅叔,你應(yīng)該聽說上頭來人的事吧?” 羅有望驚訝與從朱清和的臉上看到了不屬于他這個年紀(jì)所有的陰冷和狠厲,尤其是那雙向來平靜如水的眸子里更是凝聚了滔天海浪,像是要將人卷入海底,他嘆了口氣:“你有證據(jù)嗎?人家怎么會信你?而且說句難聽的,你連人家的面都未必能見得到,別到時候反倒惹了一身腥。我不贊同你這么做,重新想別的法子,大不了我挨家挨戶做工作去,這兩斤豬rou,我自掏腰包給了就是了,動你的窯就是不行?!?/br> 朱清和倒是真不怕,因為當(dāng)中有一個鐵面包公一樣的人物,多年之后,他靠著一雙鐵拳頭走遍全國各地,不知拿下多少蛀蟲敗類,讓那些暗懷鬼胎之人聞名便自亂陣腳。他有個規(guī)矩,不管到哪兒,門都是大敞,只要是合法合情合理的訴求一定會加以落實,對那些損害群眾利益之徒更是嚴(yán)懲不貸,所以當(dāng)某天那個人身居高位時,自是眾望所歸。 正因為心里有底,所以朱清和臉上并沒有那么沉重,笑著說:“別呀,叔也趁著機(jī)會看看熱鬧,我怕真到了選的那天,少不了有人要出來挑事。您也能提前留意下,看誰是刺頭,也好想法子解決。不過到了那天,有人來找您的麻煩,您別理會,要是沉不住氣,只能吃虧。” 這時候的作假、賄選雖不像往后鬧得這么厲害,但也少不了,每年一到這個時候,競選的人會發(fā)動家人挨家挨戶的串門子,哪怕就是明知道這家人的心不是向著自家的,也會將表面的戲給做足了。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不走進(jìn)那個門肯定沒希望,所以能拉一個是一個。 羅有望笑著拍了拍他的頭:“我還想著等你上完學(xué)來我廠子里幫我,可我現(xiàn)在瞧著倒是埋沒了你了,你有頭腦,又勤奮上進(jìn),好好學(xué),將來考大學(xué),哪里繁華考哪里,別擔(dān)心學(xué)費的事,叔供你,到時候留在外面別回咱這窮山溝來,本來這里也沒什么可掛懷的。以后羅勇也能拿你當(dāng)榜樣,你們要是都出去了,我這臉上可是更有光?!?/br> 朱清和很感激羅叔這么掏心窩子的對他,但是他重生回來就是為了報自己當(dāng)初凄慘而死的怨氣,他不光要過好自己的日子,更要給那些人看,到底誰才是喪門星,誰才是朱家能挑起大梁的人。 “叔,還早呢,我沒想往遠(yuǎn)地方考,您罵我沒出息也成,我舍不得你們?!?/br> 羅有望感慨地嘆了口氣,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道:“你這小子,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這事你也別裝在心里放不下,該做什么做什么,就沖著這個我也得和他朱玉良爭一爭,做人得憑良心,我咽不下這口氣。” 天色已經(jīng)黑下來了,朱清和站起身笑著說:“跟您說說話,我心里也松快多了,院里的豆子還沒收拾。叔,我這就先回了啊?!?/br> 朱清和沖著羅有望擺擺手便跑走了,秋風(fēng)涼的很,他搓了搓胳膊,這才稍微見暖。 而在那座繁華城市的阮穆卻讓人有些頭疼,他每一個月就要提一次的跳級申請,著實驚呆了眾人。 第35章 阮寧剛從外面辦事回來, 屁股還沒挨著凳子,同辦公室的小孫騰開手,站起身來說:“剛才實驗小學(xué)的魏校長打電話來,說是要和您談?wù)勑∧碌氖虑??!?/br> 阮寧快一個月沒回家了,這陣子忙著訓(xùn)練,實在抽不開身。一陣子沒問,這滑頭連校長都驚動了, 又不知道惹什么事了。他抓起電話,想了想又放下, 轉(zhuǎn)身去領(lǐng)導(dǎo)辦公室請假。 “這兩天事情多,你走了, 下頭這些人做事不漂亮, 我看著難受。” 阮寧摸著頭笑笑說:“領(lǐng)導(dǎo),您就多擔(dān)待點吧。我家那祖宗都驚動校長給我打電話了, 你說這得多大的面子?八成是闖禍了, 我還得回去料理爛攤子去。沒辦法, 我家就這一個寶貝疙瘩,不敢掉以輕心,要給他媽知道他學(xué)壞了, 非得扒我皮。先走了?!?/br> 阮寧連家都沒回,直接奔去學(xué)校,在門口正巧碰上阮穆和班主任,他笑著打了聲招呼,一起去校長室。父子兩走在后面, 他拍了下兒子的后腦勺,小聲問:“你不好好上課,做什么亂?干什么壞事了,還讓人校長找我?!?/br> 阮穆對他這不問青紅皂白就批自己的臭脾氣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就是個大老粗,工作上永遠(yuǎn)繃著神經(jīng),誰都夸他心思縝密,生活里反倒成了能不動腦子就不動腦子,無關(guān)緊要的人和事不看不理,隨他們亂蹦跶。 當(dāng)年阮穆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明明爸和那個高美麗什么事都沒有,卻偏要咬著牙鬧離婚,等長大之后看到陸后媽追在自家老爸身后問東問西,不時開戰(zhàn)才想明白,女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這種態(tài)度。 阮穆張開口想說什么,最后還是算了,反正一會兒他就能知道了。 果然阮寧再知道自家兒子要連跳三級讀初三時,他的表情宛如吞了蒼蠅一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錯愕地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又看向校長:“我還以為他犯什么錯誤了。” “他今天找到班主任老師說要跳級,還是直接跳到初三,他這個年紀(jì)的孩子聰明是好事,但是我希望他能走的更平穩(wěn)點,所以不同意。他執(zhí)意要跳,磨了好久,他還是咬著不松口,我想也只有家長能勸動他了。” 阮穆活過一輩子了,看著眼前一群屁大點的幼稚孩子拌嘴吵鬧,真是腦袋都大,連自己最的好哥們洪城都不愿意搭理,二三十歲還蠢的不行,更何況小時候。 阮寧皺著眉頭想了想,他倒是不擔(dān)心兒子的學(xué)習(xí),阮穆這點隨了他和王詠梅,轉(zhuǎn)頭看向阮穆:“你真想跳?確定能適應(yīng)?可別到時候哭鼻子?!?/br> 阮穆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點頭說:“能行。” 阮寧點了點頭:“那行,路是你自己選的,不好走也沒人能幫得了你?!?/br> 校長倒是沒想到這家長也是個不靠譜的,就這么放任兒子,到時候要是跟不上高年級的課程,又得回去重新念,這得多尷尬。但是這會兒父子兩都是一臉堅定的表情,他也沒什么好說,只得讓人去準(zhǔn)備相關(guān)的測試卷,如果通不過,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他回去原班級好好的念。 阮穆從校長室出來斜眼看阮寧:“不回家嗎?” 阮寧摸了摸兒子的頭,嘆口氣說:“既然沒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還有工作等著我。你媽擔(dān)心我照顧不好你,現(xiàn)在看樣子確實夠嗆,你自己懂事點,等爸有時間帶你去玩。本來還打算請個假,去陪陪你媽,任務(wù)這么重看來是不可能了?!?/br> 阮穆覺得他一直弄不明白自己這個爸爸到底在想什么,服個軟,長點心不就什么事都沒了?非得這么折騰,點頭說:“你以后要是接到我媽的電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發(fā)脾氣。洪城說了,張叔叔這兩天會回北京……” 剩下的話不必說,阮寧也應(yīng)該明白,張志明應(yīng)該是聽到消息了,所以才會回來。阮寧的臉色刷的變了,脫下軍帽,咬著唇,示意阮穆回去上課去,待兒子走開了,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怒罵道:“媽的!” 阮穆回到教室里,洪城趕緊湊過來,罵他沒義氣:“咱們幾個一直在一塊玩,你跳了級還有什么意思?書呆子有什么好?” 阮穆嫌棄地推開他:“瞧你那點出息,你爺爺罵你你還不服氣,腦子不往正經(jīng)地方使,以后還考倒數(shù),別往我跟前站。” 洪城撇撇嘴,討好地說:“我就是學(xué)不會,它們認(rèn)識我我不認(rèn)識它們,我爺爺就差拿手里的棍子敲我了,你當(dāng)好學(xué)生,咱照樣跟在你身后,大不了以后不吵你還不行?” 洪城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兄弟,家里條件也不差,卻甘愿在他手下當(dāng)副手,當(dāng)年他全國飛的時候,公司里的事情都是這個兄弟幫忙打理,所以他雖然說狠話,心里哪舍得,趴在桌子上:“填過卷子才能決定,你還能傻兩天,我要考過,那就夠嗆了?!?/br> 朱清和和阮穆一樣,最忙的還是上課,又趕著天氣好著急曬豆子,一天忙的跟脫落一樣,別的事情都顧不上想。這幾天他最怕的就是有人上門來偷糧食,每天回家都要細(xì)細(xì)查一遍看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所幸他運氣還好,沒人來過。到了周六日還得進(jìn)城干活,時間緊,不過羅勇這小子倒是幫上大忙了,一人挑豆桿,一人拿著笤帚將下面的豆子掃出來,裝進(jìn)簸箕里順著風(fēng)的方向,將臟土渣子全弄出去,剩了干凈的豆子放在干凈的空地上。 看這樣子再曬兩天最好,不過還有事忙,他只能先提前裝袋,放進(jìn)屋里去,等回來了,一袋一袋攤開的曬,太陽要是爭氣,一天功夫就行了。 兩人進(jìn)城的那天,羅勇摸著鼻子說:“我還以為哥忙著收拾豆子就不去了?!?/br> 清和將胳膊搭在腿上,頭枕著補眠,聞言笑了笑:“答應(yīng)人家的事怎么能不算話?而且又不是光我忙,人家一家子人要養(yǎng)活,不照樣什么事情都得做?這世上沒什么特殊人,除非祖上庇佑,生出來就是大少爺,那就沒什么好說了?!?/br> 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小,坐在旁邊的人沒空搭理他們,而是興沖沖地說著這兩天聽來的消息:“朱玉良那只鐵公雞居然舍得拔毛了,說是要把村里的一塊地給承包出去,給每戶人家兩斤豬rou,但是好像被什么事情給牽絆著了,沒法動,要是這事談不成豬rou也就跟著吃不成了?!?/br> “我也聽說了,要說這朱玉良可真會做人,拿著集體的錢來裝好人,本來就應(yīng)該是咱們得的,他做出一副幫了咱們多大忙的樣子給誰看?他不覺得假,我還看著惡心?!?/br> 先開口的那人笑著說:“你這么看不慣他,到時候發(fā)豬rou,你可別去領(lǐng)?!?/br> “先見到豬再說,從朱玉良手里拿點東西可比要他的命還難,他還真把朱家村當(dāng)成他家的了?!?/br> 朱清和聽到這話,嘴角忍不住泛起一陣笑,果然和他想的一樣,這就是朱玉良的手段,把事情說得模棱兩可,然后讓所有人去揣測,早晚有一天眾人的矛頭會指向那個不退讓的人,也就是他。 朱玉良真當(dāng)他是傻子?算盤未免打的太精了,別人欺負(fù)到自己頭上,他當(dāng)然不會退,抬起頭來,沖著說話的兩人小聲說:“叔,是我不好,害你們吃不上豬rou?!?/br> 不滿朱玉良的人一臉莫名其妙:“剛沒看到,是你啊,怎么就成你害我們吃不上豬rou了?跟你個小娃能有什么關(guān)系?” 羅勇是急性子,可沒朱清和會醞釀感情,機(jī)關(guān)槍一樣連停頓都沒,一口氣全倒出去了:“玉良大伯要讓人拆清和哥的窯,那廠子要占,請和哥沒地方住,所以就不同意拆,他就把村里人領(lǐng)不到豬rou就算到清和哥頭上了?!?/br> 這事一人一種看法,沒人不為著自己想,一直沉默顯然知情的人開口勸道:“你這孩子也是犟,你大伯不是讓你回去?。窟@多好?難不成還真打算和自己家人結(jié)仇?太不懂事了?!?/br> 坐在清和旁邊的人卻是挑眉嗤笑道:“他把人當(dāng)夜壺?說拎哪兒就拎哪兒?當(dāng)初把人攆出來了,現(xiàn)在又想讓人回去?清和,你要是有骨氣就別答應(yīng),不是這么欺負(fù)人的?!?/br> 有人忍不住抱怨說:“總不能因為一個人害了大家伙啊,摸著良心說,咱們一年到頭累死累活都舍不得吃兩斤豬rou,現(xiàn)在人家是免費給咱的,不要白不要。清和,我也覺得你還是回去和你爹媽住吧,說到底你還是個孩子,一時半會兒還能撐著,時間一長怎么能行?以后的事情多了去,沒個爹媽給你撐腰,能成什么事?” 羅勇聽的皺了眉,不高興地說:“叔這話說的,事情不在你頭上,你可會說風(fēng)涼話了,他們欺負(fù)我哥的時候,你怎么不出來勸勸?讓他們別那么對我哥呀?” 那人雖然心里不高興,但是因為是羅有望的兒子,也不好多說什么,將來少不了要求到人家,為了個朱清和壞了事就不好了,所以也不再開口了。 朱清和更是一句話都沒說,他們怎么想是他們的事,反正他不會讓出去,他手里還捏著大伯親自給他辦好的土地使用證,想來大伯怕是悔的腸子都青了吧?唯一從城里辦回來的本本,上面還蓋著大紅戳,他倒要看看大伯怎么吞得下好處,他就要把這口rou卡在大伯的喉嚨里,就算吃到嘴里又怎么樣,咽下咽不下去才是最要緊的。 進(jìn)了城各奔東西,這天只有老板娘一個人在攤子上忙活,看到朱清和他們簡直跟見了救星一樣,笑著說:“我還怕你們幫著家里收拾莊稼不來了,愁死我了,這兩天你叔他在家里曬豆子,就不出來了。你們兩個得多吃點苦,我每人給你們漲五毛的工錢,明天結(jié)清,行嗎?” 朱清和和羅勇自然沒意義,羅勇更想能多賺點錢,再過兩天清和哥就要過生日了,他在家里和爸媽商量過了,他能變成今天全是因為認(rèn)識了朱清和,所以他打算買點實用的東西當(dāng)禮物,清和哥現(xiàn)在孤家寡人,看到肯定會高興。 攤子上跑來跑去的就他和羅勇兩個人,半天都快跑斷腿了,好不容易閑下來,就連朱清和都覺得有點累,其實現(xiàn)在很沒胃口,餓過頭了,可想到還有半天得跑,硬咬著牙給吃完了。 收拾完跑到食品加工廠差點晚了,馬主任在廠門外站著,看見他趕忙招招手,等人走近了才說道:“眼看離八月十五不遠(yuǎn)了,廠長讓我給你準(zhǔn)備了幾盒月餅,都是廠里走俏的口味,說你好歹是投資人是公司股東,不能只讓你出力氣砸錢,晚點回去的時候記得去門房那里拿?!?/br> 廠里沒人知道朱清和跟廖廠長之間的事情,只當(dāng)馬主任在交代什么,所以沒有放在心上。 朱清和卻只覺得不管在哪里都難堵悠悠眾口,沒人會問緣由,腦子里只知道,為什么有他的沒我的? 在城里的這兩天就跟躲債一樣,那些事情終歸還是躲不過去的,回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的什么都看不見了,所以沒人留意到他手里拿著什么。 送羅勇到門口,他把一盒月餅遞給羅勇說:“拿著回去吧,別多說啊,要是羅叔問起來就說人家食品廠給福利,看著咱倆在不好意思才給了的?!?/br> 羅勇看著消失在夜色中的朱清和,他隱隱覺得這人有什么事情瞞著,可是又看不出什么不對,也不好開口問,站了一陣,聽到傳來開門的聲音這才匆匆的進(jìn)了院子,將手里的月餅遞給羅有望,說道:“清和哥幫忙的食品廠給的,睡覺,瞌睡死了?!?/br> 羅有望看了眼包裝,這么精美,肯定不便宜,什么老板能這么大方?總感覺怪怪的。他往上提了下披在肩上的衣服,轉(zhuǎn)身回去了。 第36章 從嘴里說出來的話伴著這陣深秋的風(fēng)傳遍了朱家村每個角落, 千人千種心思,所以在路上看到朱清和提著個包裝精致的盒子往劉富滿家走的時候,原本說笑正熱鬧的人全都用別樣的眼神看著他。 下午在大槐樹底下聊天的人多,朱清和打從跟前過,心上一緊,只得佯裝不知快步往劉家院子走。這會兒家里只有富滿嬸在忙著做晚飯,聽到清和的聲音, 把菜盆扔到一邊,趕緊跑出來問:“清和啊, 怎么了?有事嗎?” 朱清和咧嘴笑了笑說:“我來給你們送月餅了。食品加工廠的老板看我干活賣力,就給了我?guī)缀性嘛? 我就給你們送來了。嬸子你忙啊, 我也先回了?!?/br> 富滿嬸提著包裝盒上的紅繩子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光看著那道清瘦的背影快速走遠(yuǎn)了。這兩天她也聽說了, 村里人的嘴是關(guān)不住的窗子, 有什么都能露出來, 想來這孩子也應(yīng)該聽到了吧? 這會兒年紀(jì)正是敏感的時候,別人說一句難聽的話跟拿刀子往心上扎一樣,朱玉良真不是個東西, 讓全村的人去對付個孩子,人能做出這種事來?剛準(zhǔn)備回去,聽到身后傳來自家男人的問話:“提著個盒子杵在門口干啥呢?呦呵,這是昌源食品廠出的月餅,不便宜啊, 從哪兒來的?” 富滿嬸將盒子提進(jìn)屋里,臉上不見高興:“清和那孩子送來的,說是人家領(lǐng)導(dǎo)看他干活實在,就給了他幾盒,這不是給咱們家也送了一盒來。你說,這全村人的毛矛頭都對著個孩子,我心里怎么就這么難受呢?” 劉富滿把身上的臟衣服換下來,也跟著嘆氣:“可不是?咱們家我和大龍都能賺錢,也不在乎那二斤豬rou錢,可有的人家一年到頭都聞不上rou味兒,這回難得有這個機(jī)會,誰能放過?都難,可這么對個孩子,真是說不過去。朱玉良這事做的確實缺德,說的好聽點也是為公家辦事的,不管和朱清和有怎么樣的過節(jié),也不能這么算計個孩子。他不是說要聽大家伙的意思?我要是不在家,你就說咱們不要這二斤豬rou,咱家沒把良心喂了狗,去這么逼個孩子?!?/br> 富滿嬸聽了點頭,這才去進(jìn)屋里去了,然后想起什么沖著外面喊了聲:“等秋分種冬麥了,你幫清和張羅下,他還要上學(xué),三天兩頭的請假不好,可別耽誤了學(xué)習(xí)?!?/br> 劉富滿笑著應(yīng)了,別人都說他怕老婆,沒眼光才娶了這么個母老虎回家,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婆娘雖然嘴上不好,但這顆心是大善,比那些滿嘴說好聽話卻爛了心肝的人強(qiáng)多了。 村里宛如罩了層陰云,朱清和所到之處,村里人都用別樣的目光的看著竊竊私語,剛開始他確實在意,睡了一晚上反倒覺得沒什么了,照樣該做什么做什么,好似沒發(fā)生這件事一樣。 但是這種情緒經(jīng)過發(fā)酵膨脹后終會有人忍不住發(fā)作,所以朱清和被人攔住勸說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反而覺得有些可悲,眼前這個人分明手腳健全,一家人的日子卻是最難過,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困難戶。但是老話就把一切說清楚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事實確實如此。 “清和,你就當(dāng)大伯求求你了,我家里那么多口人,年年連吃飽飯都成問題,這豬rou連想都不敢想,你不能只顧著你,硬生生的把我們這點念想給斷了啊。你就和你大伯說一聲,說你答應(yīng)拆不成嗎?不就是個破窯洞嗎?你還惦念什么,難不成下面還有金子不成?” 朱清和認(rèn)真打量眼前的人,雖然清瘦但是看起來很精神,一身邋里邋遢的打扮,好言好語的話下面滿是暴戾,像是只要他說一句不,就會沖破這道線來收拾他。大抵什么時候都會有好吃懶做的人,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應(yīng)該同情幫助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享受著人們的可憐和饋贈。 朱清和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而是淡淡的說了句:“大伯應(yīng)該去洗洗身子了,身上都有味了?!?/br> 那人當(dāng)即面紅耳赤,臉色十分不好看,怒道:“你個小崽子說什么?虧得村里人還夸你書念的好,我看你全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你怎么就這么自私?只有你自己在這世上活著,我們?nèi)荚撍懒??你是獨活草嗎?怪不得你家里人都把你給攆出來,這種不是人的東西要是擱我家,我也不要,還不如生下來就給摔死,也省得天天給自己找罪受。” 朱清和的臉上閃過一抹嘲諷的笑,真是他的好大伯,玩的一手好心計。對于這些天天盼著天上掉餡餅的人來說,哪天天上真的掉餡餅了,他們才不會把怎么做人放在心上,眼里只能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所以也很容易被人利用。就算這人罵的再難聽,對朱清和來說也無關(guān)痛癢,既然別人不曾為他考慮過半分,他又不是觀音菩薩座下的弟子,沒普度眾生,救濟(jì)世間的義務(wù)。 那人見他不接話,以為他是怕了,罵的更狠,唾沫星子亂飛:“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害得我們家領(lǐng)不上豬rou,我提著刀去你家找你,我砍不死你?!?/br> 朱清和的面皮終于松動,眼看著圍起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嗤笑一聲道:“哦?也是,進(jìn)了號子里好歹有牢飯吃,天上掉飯,多好的事。你最好再能耐點,找兩個人伺候你,把飯送到嘴邊不是更好?” “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tài)度?太沒教養(yǎng)了。我今天就代你老子好好教訓(xùn)你。”說著還真擼起袖子,作勢要打清和。 朱清和臉上的表情全數(shù)斂去,剎那間風(fēng)云變幻,散發(fā)出一陣陌生又嚇人的兇惡,聲音低沉又寒意遍布:“都張大眼睛看清楚了,是誰先動手的,克別到時候把賬全算在我頭上。大伯,你的身子骨結(jié)實點,我要是一不小心打斷了你的骨頭,可別來找我要錢,畢竟我都不敢吃豬rou,怕餓死呀。你可以去找我親大伯,他不是嫌我不回家?我回呢,只要他把我惹出來的這個爛攤子給解決了。你到時候要是真爬不起來,找他要錢去,他柜子里多的是花不完的票子?!?/br> 那人經(jīng)不住被朱清和這么激,真往朱清和臉上甩巴掌,朱清和輕松地接住枯瘦如干柴的手腕,用力一握,利索地錯開身子繞到身后,朝著屁股上就是一腳,那人尚沒緩過勁兒來已經(jīng)趴在地上,撲了一臉土。 朱清和嫌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這人真不知道有多久沒洗過,一股黏膩感,真讓人受不了。 “你是長輩,我不想和你動手,誰給你許諾你去找誰。再說句難聽的,全村人吃豬rou,要我一人睡大街,倒是好法子,憑什么?我不怕你們拿刀來找我,大不了,咱們?nèi)ゾ炀终f說理去,誰鼓動鬧事,誰把村里的票子裝進(jìn)自己的口袋,占這么多畝地,兩斤豬rou就打發(fā)了,別把錢塞進(jìn)了哪個人的口袋里了吧?” 這個時候朱清和一身戾氣,一點都不像個十四歲的孩子,在眾人看來他就像只胡亂咬人的瘋狗,可是這些話卻不知怎么的他們就全聽進(jìn)去了。細(xì)細(xì)一品還真有些道理,土地什么時候都是香餑餑,憑什么兩斤豬rou就給人占了?這地是集體的,是整個朱家村的,他們選了可靠的人來管事,為什么到頭來什么都不知道?總是朱玉良說什么就是什么,他暗地里是不是也收了好處?村里人選他是給村里人做好事的,現(xiàn)在怎么反倒像是選了個祖宗出來供著?解放這么多年了,封建老一套都成了舊歷史了,誰知道在這么個破村子里又鬧出來了? 多年之后那里都嚷著政務(wù)公開透明,而朱家村這個時候潛藏在當(dāng)中的不穩(wěn)就爆發(fā)出來了,如果不能很好的壓下去,朱玉良這村長會很難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