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朱清和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和爺?shù)年P(guān)系在那次之后就淡成了一片冰渣子,所以跟見陌生人沒什么兩樣。兄妹兩人回到家,姑已經(jīng)開始和面了,見朱清和手里提著那么多rou,哭笑不得:“你個傻小子,哪能吃得了那么多?” 朱清和笑了笑:“我前陣子夢見家里有不少客人來,第二天就去買了一摞碗筷回來,今天可真是派上用場了。這頓吃不完,下頓接著吃啊,我這院子還是頭一回這么熱鬧呢。姑,您可辛苦了,做飯的事可就全仰仗您了,我去把羅叔羅嬸,富滿嬸還有王老師都叫來,反正還有姑帶來的菜,一起吃多有意思?!?/br> 朱玉苗看著他跑遠了,心酸地忍不住掉眼淚:“多好的孩子,我二哥二嫂真是造了大孽,這么待個孩子。我早就說聽不得那神婆的話,他們真是……” 青丫啃得滿嘴火腿,嚼了嚼咽下去說:“媽,我和哥買rou回來的時候碰到姥爺了,還問起你和我爹?!?/br> 朱玉苗拍了下腦門:“壞事了,看來不去還不成了,大不了挨頓數(shù)落得了?!?/br> 劉富滿笑著說:“大妹子,我說你爹和你哥這事做的真是不地道,虧得這孩子運氣好,又是個上進的,不然這日子可怎么過?沒吃沒穿的,哎……” 朱玉苗說起來也是氣得要命,忍不住就放了狠話:“我瞧著我家清和是有大出息的,咱們走著瞧就是了,到時候總有讓他們求過來的時候,到時候再好好的找他們算賬,狠狠抽他們一個嘴巴子?!?/br> 劉富滿點點頭:“是這個理兒,大妹子也別怪我幸災(zāi)樂禍,要是真到了那天怕是這戲可是好看的緊吶。我也盼著這孩子出息,到時候好好出了這口惡氣。對了,我聽說村里要賣地,你知道嗎?不知道要賣的是哪邊的地?。俊?/br> 朱玉苗搖了搖頭:“我哪能知道,我哥又不給我說這個,不過這事總不能不和大伙兒說一聲,私下里就決定了吧?” 兩人人處的好,劉富滿也不顧著,直接說:“誰知道,這幾年都是你哥一個人說了算,他要是真瞞著我們賣了,我們能怎么辦?反正年年的這村長都是是他當?!?/br> 第34章 沒一會兒羅有望一家子, 還有富滿嬸都來了,女人們?nèi)谴髲N,男人們幫著打下手,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朱清和去王老師家見院門鎖著,想來是有事忙,他便回去了。走到自家院前,看著里面熱熱鬧鬧的, 他忍不住咧嘴直笑,聽他們在說占地的事, 忍不住也豎起耳朵聽。果然如他所想,大伯也許一早就動了這個念頭, 羅叔要來和他搶村長這個位子, 逼得他不得提前下手。 “有望,你路子廣, 聽的肯定多, 知不知道是要動哪里的地?”富滿嬸手下不停, 抽空朝著男人堆里喊了一句。 羅有望將目光轉(zhuǎn)向和羅勇蹲著一塊摘菜的朱清和,說道:“下面的田地不好動,各家的祖墳全在那片, 村里人誰能讓?只有靠山的這片全是荒地,而且就清和一戶在這里住著,不出意外的話,怕是要將挨山的這片全包出去。” 朱玉苗撂下手里的東西,兩只手濕噠噠地, 走過來問:“有沒有說怎么安置清和?” 羅有望搖頭:“這個倒是沒聽說,不過他怎么著也得給找個住處吧?欺負孩子,傳出去不是讓人笑話?” 朱清和摘菜的手停了停,不咸不淡地說:“我不會搬走,這里我住得挺好的?!?/br> 大人們紛紛搖頭:“這怕是由不得你,村里的決定誰能拗的過去?要是朱家村的村長換了人來當,這事肯定能被擋住,可現(xiàn)在你大伯是村長,他說的話就得聽著。” 朱清和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人很容易在習(xí)以為常的環(huán)境里變得麻木,就算今年有羅有望這顆石頭打破了湖水的平靜,卻也不過泛起了一陣漣漪,而后再度沉寂。除非下更大的力氣將這潭死水給攪渾,讓它再無法回歸原樣,這樣才能有所改變。 他垂著頭,悠悠地說:“這村子又不是我大伯開的,怎么能他說了算?選村長是指著他干好事,帶著大伙過好日子的,可當是選了個祖宗出來供著?這都什么年代了?讓外村的人聽了笑話。我就覺得羅嬸子說的話很在理,一年到頭連斤豬rou都讓大家伙吃不上,年年村里的錢連個去向都沒,應(yīng)該不光我多想,肯定還有人想這錢是不是進了大伯自己的腰包吧?” 眾人全被他的這番話給說的沉默起來,私底下誰沒想過?羅家有錢,壓根不在乎村里這點子事,其他的全是靠一身力氣吃飯的,家里勞力少的,連吃飯都得省著,萬一掙不來,總不能喝西北風(fēng)去吧?一年到頭能買斤豬rou嘗嘗味兒,穿一身鮮亮的新衣裳,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羅嬸原先還挺尷尬的,不樂意羅有望當著朱玉苗的面摻和這事,哪成想清和倒是個實在的,這么戳自家人底子,可是換個角度想,誰愿意拆自家人的臺?連自家人的心都安定不了,更何況這滿村子沒什么瓜葛的人? 朱清和將摘好的菜擺放整齊,抬頭見眾人全都看著他,不禁嚇了一跳,笑著說:“怎么都這么看我?怪嚇人的。都說能者居之,當官的辦不了事,上頭照樣哪兒涼快往哪兒打發(fā),更何況咱們這么個小村子?我這也是從別地聽來的,啊呀,做飯,肚子都餓了?!?/br> 這事說的太多了,總覺得怪怪的,朱玉苗轉(zhuǎn)了個話題又開始說說笑笑了,但是他們心上卻是把朱清和的話給聽進去了。 羅有望卻知道這個孩子剛才的話不是聽來的,他比別的孩子要成熟,小小年紀看待事物就有超長的眼光,所以更加佩服他,更為他這般凄苦的命運而惋惜。 羅有望也沒避著人,直接問道:“你有什么打算?就算你不愿意,也得有個差不多的理由吧?你還沒滿十八,要是真說起來也是找你爹媽去,我們這些外人也插不上手?!?/br> 朱清和心里倒是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前世他雖然一直在外面,工地上也有同一個地方的老鄉(xiāng),偶爾坐在一起聽一聽也能知道不少事情。比如即將來臨的‘大地震’,全省上下端了一大鍋貪官污吏,鬧得上上下下全都夾緊了尾巴,幾乎聞聲色變,朱玉良想在這個當口找他的麻煩,那就別怪他把這個好大伯從高處拉下來。 “叔別急,等他真找到門上來再說?!?/br> 這頓午飯雖然動手晚,眾人都幫著,很快就做好了,有葷有素有湯,還真有幾分吃席的樣子。羅勇從菜入鍋迸發(fā)出濃烈香味時就饞的不行了,喜滋滋地搓著手說:“這幾天我?guī)透鐣穸棺?,反正作業(yè)不多,遇到不會做的題我也能讓哥教我?!?/br> 羅有望聽兒子這么懂事,更是心花怒放,得意夸贊道:“這小子倒是開竅了,成天跟在清和后面,也不像以前吊兒郎當?shù)模寧退麐屘嵬八紤械美怼,F(xiàn)在每個禮拜都和清和去城里做零工,念書也積極了,那天在路上遇到他們班主任,直夸他進步,我這顆心總算能放下來了?!?/br> 羅嬸也樂呵呵地說:“讓他和清和一塊玩,我們也放心,以前那些孩子一看就是被家里放了羊不管的,我那會兒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求他別學(xué)壞了,想想都不容易?!?/br> 清和邊吃邊笑,其實他也高興,這一次羅勇應(yīng)該能按照羅叔希望的那樣活下去,不必將好好的一個家攪和的天翻地覆。 朱玉苗往朱清和碗里夾了塊排骨,紅著眼眶說:“多吃點,你也別太拼命了,年紀還小呢,把自己給累出毛病來多不好。姑不在你跟前,不能好好的照顧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找你羅叔富滿叔去,他們都是厚道人,肯定會幫你。還有,要是缺什么,我來的時候就給我說,我到時候給你弄來,就是不許委屈自己,明白了嗎?真是作孽,好好的孩子……” 富滿嬸和清和都忙著勸,朱玉苗這才好受了些,清和覺得,自己就算沒有爹媽,日子也過得很快活,有眼前這么多人陪著已經(jīng)夠了。 朱玉苗恢復(fù)過來,說道:“吃完飯休息一陣,有什么力氣活要做就開口,趁著我和你姑父都在這。” 清和笑著搖頭說:“沒什么事,就我一個人住也沒那么麻煩,放學(xué)回家吃完飯把門一關(guān),做陣作業(yè)直接關(guān)門睡覺了。姑,別擔心我,我真的挺好的。你不信問羅叔,我現(xiàn)在和大人沒兩樣,不是太過麻煩的事情我都能辦了?!?/br> 朱玉苗其實挺欣慰的,這個孩子不光懂事,做事也有分寸,有眼色,什么事情都能做到人心坎上,除非是瞎了眼的,不然都該很喜歡這個孩子。心里還是一陣惋惜,要是自己能有這么個孩子該多好? 吃飽喝足后,大人們坐在一起說笑一陣就回去歇著了。羅叔還得去廠里辦事,富滿叔和大龍哥也得收拾自家地里的豆子,清和要幫忙,被富滿嬸敲了下頭,笑道:“你呀,還是好好念你的書要緊,這地里的活有什么?我們都做慣了,等你將來出息了,能讓我們沾點光就成了。” 羅叔和富滿叔都跟著笑,這會兒也到上學(xué)的時候了,羅勇直接去學(xué)校了,一時熱鬧的院子里當即冷清下來。 朱玉苗推了下自家男人,指著外面的那處爐灶說:“找點土和磚來,把這火重新修一下,這都多少年沒用了,肯定壞了。明年天氣熱了,總得用,總不能一直生屋里的火,多遭罪啊。” 姑父內(nèi)向不愛說話,卻是個很好的人,待人很和善,往常跟著姑一起回來,不管什么東西都有朱清和的一分,所以清和很敬重他,忙里忙外的幫忙。想起什么回頭對著拿連枷啪啪打豆子的姑說:“都這會兒了,姑不回去看爺?我瞧著他怪不高興的?!?/br> 朱玉苗手下不停,扯著嗓門道:“急什么,等忙完正事再去不遲。他成天靠兩片嘴指揮人,就算有什么,還有你大伯和你爹在跟前伺候著,別管他?!?/br> 朱清和也不好說什么,說到底姑還是因為自己的事情和爺鬧矛盾了,轉(zhuǎn)頭看到站在門口和小狗玩的妹子,他笑著說:“青丫,別光顧著玩,進屋里喝水去,我剛才給你晾了一杯?!?/br> 這陣子的天氣好,豆子熟透了,用連枷一打,噼里啪啦地亂蹦。姑父嫌清和在一邊礙手礙腳的,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做的順手,便將他‘攆’到一邊去了。清和摸著頭笑了笑,他在外面待了那么長時間,其實做的都是小工,搬磚,和泥,篩石灰,一天灰頭土臉的沒個人樣子,還真不會修這個。 他也拿起另一副連枷跟姑一人一邊打,地養(yǎng)的好所以爭氣,一畝地就能打不少豆子,等曬好了裝了袋就能拿去換油換豆腐,實在沒辦法了也能換點糧食吃,總算不至于在為了餓肚子發(fā)愁了。 一直忙到太陽落山才停下來,姑將豆桿翻開把落在地面的豆子掃出來,擦去額上的汗水笑著說:“先過一遍,以后就好收拾了。晚上最好還是收起來,萬一要是有個什么,也不至于急的亂了方寸。我和你姑父去你爺家一趟,說完話就直接回了,你要是有事兒讓人帶個信就是了。你住處的事,我也會和你大伯說,讓他給你個交代。” 朱清和笑著送走了這一家子,站在院子外面看著不遠處的青山,他的心里一陣復(fù)雜,不管想什么辦法他都不能讓大伯的人占了這塊地,人都是自私的,他雖然有食品廠那道保障,但是他的野心不止于如此,他要做真正的老板。 他不知道姑去和爺他們說了什么,只聽人說那天姑鬧的挺兇的,沒待多長時間就氣沖沖地回去了,看來是大伯不愿意讓步。他不急,這些人是遲早會找上門來的,到時候再說。他也很好奇,大伯會怎么安頓他。 該來的終歸躲不掉,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來的不是村里的那些干部,而是朱玉良兄弟兩,朱玉田冷著一張臉,活像是誰欠了他錢一樣,那時候朱清和剛放學(xué)不久,正蹲在水缸邊洗菜,見到來人,他的手頓了下,而后繼續(xù)干活。 朱玉田見他這副死德性,憤怒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罵罵咧咧:“沒見你大伯來了?這么大,連禮貌都不懂,你啞巴了?” 朱玉良瞪了弟弟一眼,真是屬豬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當即開口笑著說:“清和,你別理他,你爹嘴上從來就沒句好聽的,不過他沒壞心。大伯來,是想和你說個事?!?/br> 朱清和的心里泛起一陣冷笑,沒壞心?大伯這么說可不是和朱玉田一個意思,在指責(zé)他沒禮貌?既然他要說事,那就好好的說,將洗好的菜從水里撈出來:“大伯坐吧,您說。” 朱清和隨即蹲下身子往灶膛里添了兩根柴,里面?zhèn)鱽硪魂囙枥锱纠踩紵穆曇簟V煊裉镆娝@么目中無人,當下又要發(fā)作,還是朱玉良拉住他,搖了搖頭,笑著說:“清和,你不是想過年的時候也能吃上豬rou?是這樣,有個企業(yè)要在咱們村開廠子,已經(jīng)物色好地了,就在你這邊,到時候這里得拆,所以你得搬離這里。” 朱清和不咸不淡地說:“大伯讓我搬哪兒去?我在這里住著挺好的,什么都不缺,不想搬。大伯是村長,讓他重新?lián)Q個地方不就行了?” 朱玉良被他噎了下,失笑道:“你這孩子,這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簡單,人家既然選在這里自有人家的道理。人家答應(yīng)了,占了村里的地,每年一家給兩斤豬rou,總不能因為你一句不想,就把全村人的福利都給弄沒了吧?咱們不能太自私,好歹也得為別人考慮,村里本就不富裕,一年到頭最盼的就是這兩斤豬rou。其實,是村里人不明白我,大伯也難。咱們朱家村是最大的村子了,住著這么多人,別村的人家一戶一斤,大伯要臉,得把這口氣給堵出去,我跟企業(yè)老板爭取過了人家給咱們兩斤。孩子,你最懂事,也得給大伯想想不是?” 朱清和嘴角泛出一抹冷笑:“當初一家子要往出攆我,大伯怎么就沒給我好好想想?離了這兒,我能去哪兒???睡大道上?” 朱玉良心里雖不高興,暗罵這小子給臉不要臉,可還是笑著說:“這哪兒能呢?我和你爹說過了,你還是搬回去住吧,家里少了人也怪冷清的,你爹媽那回也是氣頭上,你別怪他們?!?/br> 朱清和心底的怒火騰地竄了上來,什么話都由著他們這張嘴說,當初分明是那么決絕的讓他滾出家門,以后各走一邊,自此再無往來,而現(xiàn)在卻靠著一句氣頭上就抹干凈了,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了。 “大伯難不成已經(jīng)忘了,我們已經(jīng)分家了,這座老窯現(xiàn)在是我的,既然要拆我的東西,就得有相應(yīng)的補償,說拆就拆了,難不成是大伯從里面收了人家的好處?” 朱玉良的臉色立馬變得難看起來,口氣也嚴厲了幾分,怒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怎么這么會含血噴人?我要不是顧著你是我侄子,我早直接讓人拆了這里。我告訴你,這是大人的事,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只要你爹同意,就沒你什么事。識相點,別鬧得太難看了,誰都下不來臺對你也沒好處。大不了到時候讓村里的人評斷,免得你到處哭喊著說我這當大人的欺負你。” 朱玉田聽大哥的口氣也硬起來,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怒氣,伸手就要朝朱清和的腦門上扇,朱清和眼疾手快接住,瞪著呼哧呼哧喘粗氣的人說:“我也要讓人幫我評斷,大伯是來和我商量事情的,還是要把我給打屈服?還有這里是我的,除了我沒人能做的了我的主,既然大伯打著官家的旗號,那就讓領(lǐng)導(dǎo)來調(diào)解?!?/br> 朱玉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著眼前這張胸有成竹的稚氣的臉,心里一陣焦灼,忍不住想發(fā)脾氣:“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么東西,有什么臉見領(lǐng)導(dǎo)?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就算分了家,你也是我朱玉田的兒子,老子就能做了你的主。哥,別在這費力氣了,回罷,你直接和那老板說讓他派人來就行。說到底這還是咱們老朱家的窯,自家事,外人也插不上嘴。” 朱玉良這時也是心煩不已,不愿再這里待著,只丟下一句:“好話說盡,你個半大的孩子不分好壞,我也不說廢話了。這事你爹同意了就行,到時候就由不得你了。” 朱清和在朱玉良走出大門的時候,笑著說:“大伯先別急著走,我還有話沒說完。我聽人說上面派專人下來查違法違紀案件,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縣城了,大伯也應(yīng)該知道了吧?我不怕你帶人來斷我活路,大不了我就往上面告,別人不知道你的底細,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到時候看誰能笑到最后!大伯要是能耐,就把你的屁股擦干凈,可別到時候讓人逮住了?!?/br> 朱玉良咬牙狠狠地瞪了朱清和一眼,憤怒地轉(zhuǎn)身離開,他怎么都沒想到到頭來竟被一個孩子給威脅了。 朱玉田跟著走出去,回頭看了一眼說道:“哥,不過一個屁大點的孩子,肯定是說狠話壯膽,你別聽他的。該干嘛干嘛,這個畜生我早不把他當人了,巴不得他早點死了好,成天礙事不消停。” 朱玉良推了他一把,罵道:“放屁,你知道什么?沒見識就別亂說話。上頭來的那些人,連縣里的那些領(lǐng)導(dǎo)都得小心伺候著,我不過一個小村長,要是真犯上什么事,進去了別想出來。回去重新想法子去,這幾天你給我收緊了,別帶著你這張破嘴四處給我惹事是非。朱清和是咱們攆出去的,他現(xiàn)在沒顧忌,跟瘋子差不多,要是真惹急了,一個沒看住,連咱們家的家底都給掀了?!?/br> 朱玉田再不敢多說什么,只得跟著乖乖回去了。 朱清和站在那里發(fā)了會兒呆,這才繼續(xù)做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說生氣倒是連點火苗子都生不起來。一會兒吃完飯,他還是去趟羅叔家吧,現(xiàn)在能懂他心思的也只有羅叔了。 朱玉田回到家,灶上蒸籠里的窩頭已經(jīng)熟了,朱媽起了鍋,往炒菜鍋里倒了點油,花椒蔥辣椒扔進去,爆出一陣香,這才將切成塊的白嫩豆腐放進鍋里。鏟子在鍋里帶著菜不停地翻轉(zhuǎn),菜香勾得饑腸轆轆的朱清亮不住地往外探頭看。 朱媽將炒好的麻辣豆腐盛出碗,抬頭見自家男人站在門口不進來,笑著說:“不是說和大哥辦事去了?順利不?飯做好了,快來吃吧?!闭f著又向堂屋喊了一聲:“爹媽,快出來吃飯了。”喊完轉(zhuǎn)頭去端稀飯了。 朱清亮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多了,就是腿還有些疼,走路的時候一拐一拐的,學(xué)校里的人都在后面罵他豬瘸子,以至于他每次看到昂頭挺胸,目不斜視的朱清和就恨的牙根癢。他一拐一拐地坐下來,拿起窩頭咬了一口,皺著眉頭說:“媽,咱們家不是還有白面?為什么要吃這么難吃的東西?” 朱老爹被自己最寶貝的小女兒氣得夠嗆,到現(xiàn)在這股勁還沒緩過來,坐下來抓起窩頭就往嘴里送,手顫顫悠悠地拿起筷子夾豆腐。 朱玉田最后一個坐下來,看著朱清亮瞪大了眼珠子:“不待見吃,放下滾回屋里去,餓不死你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朱媽趕緊問:“好端端的怎么和清亮發(fā)脾氣?怎么了?是事情辦的不順?” 朱老爹也將放到嘴邊的窩頭放下,盯著朱玉田,沉聲道:“有什么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抬出你的臭脾氣,沒人愿意看?!?/br> 朱玉田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那個混賬東西?大哥已經(jīng)和人家老板說好了,等把地拿下來,我和大虎都能去廠子里上班,我這么大年紀了,看在大哥的份上還不給我個小領(lǐng)導(dǎo)當當?今兒和大哥找他去了,說不通,他還拿起架子來了,口口聲聲要見什么領(lǐng)導(dǎo),真是能的他。” 朱老爹皺眉說:“讓他重回這個家就不錯了,他還想怎么著?給臉不要臉,還跟他說什么?說到底這是咱們的家事,你當老子的就要擺出自己的架子來,讓那邊的人和你說,反了他了,不管他歸不管他,但是這種大事,就沒他說話的份兒,別理他?!?/br> 朱玉田也是為難:“我剛才就和大哥說了,讓人直接來拆就成,那小子要是愿意就回來,我也不攆他,他要是不樂意,我也管不著??纱蟾鐓s沒頭沒腦的罵了我一頓,聽口氣是不能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br> 朱媽夾了筷子豆腐放進嘴里慢慢嚼,滑嫩可口,垂著眼,聽兩人說完,而后小心翼翼地說:“前陣子,我和村里的媳婦們閑嘮嗑,她們都勸我,清和總歸是咱們自家的孩子,別人欺負就算了,沒道理咱們自家人也跟著刁難啊。而且……” 朱媽說著抬起頭看了一眼朱老爹,聲音也跟著又壓低了幾分:“爹說的那事……清和離開家后也沒見得給咱們帶啥好運氣,反倒我們二房家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還不如去年過得輕松。爹,老話都說家和萬事興,萬一那神婆糊涂了,錯不就收不回來了嗎?要不我去給清和說說好話,咱們一家子還是好好過日子,別這么犟著了,外人都看笑話呢?!?/br> 朱清亮不可置信地看著朱媽,他心底升起一陣慌亂,總覺得自己這么多年在這個家里耀武揚威的地位受到了威脅,轉(zhuǎn)頭見爺爺和爹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生怕他們聽進去,想要插嘴,卻被朱媽給搶了先。 朱媽打心里怕朱家的男人,公公這幾年老了,脾氣才有所收斂,年輕的時候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惡人,婆婆這么多年像個活死人一樣,什么事都不管,其實是不敢管。見他們不說話,也來了底氣,說道:“這些日子我稍稍瞅一眼也瞧出來了,他是個有主意的,給了別的孩子,說不定沒幾天就跑回來求爹告娘的討?zhàn)埩耍赡銈兛此彩虏磺笕?,比咱們這些當大人的都能干,肯吃苦,日子也過得不差。我覺得小姑子說的有道理,還是讓他回來吧,咱們態(tài)度好點,別再跟對付敵人一樣看他,他肯定會回來,大哥想辦的事也能成。玉田,咱們家的日子也能好過點,清和這陣子肯定攢了不少錢。” 說真的,朱玉田心里也有些動搖,現(xiàn)在家里就靠著一點錢撐著,往后的日子要怎么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聽大哥說有這種好機會,這才這么急著要敲定下來。他先在礦上干幾年,要是將來混出個樣子,到時候把清亮也給安排進去,他這輩子也沒什么好愁了。 朱媽咬了口窩頭吃下去,又喝了口guntang的稀飯,直燙的喉嚨還疼,但是這種滋味最過癮,良久才開口說:“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當著大家伙的面分了家,就是村里也有人記著了,除非他自己愿意回來,這才行,不然照規(guī)矩他就是獨門獨戶。玉田,你管不了他的,說出去也不占理,人家還當咱們就是為了好處,才這么對他,咱們老朱家的臉面也給丟干凈了。所以還是得好聲好氣的勸才行。” 朱清亮聽著一陣火大,埋頭邊吃飯邊說道:“媽,你想的也太好了,哥要是心里有你,上次就不會把你給攆回來了。你是他親媽,就算有什么,還能這么對你?也太不孝順了。爺和爹真要過去勸,小心他蹬鼻子上臉給你們兩人不好看?!?/br> 朱老爹的手頓了頓,想起那天朱清和離家時候的決絕,見兒子兒媳都看著自己,不動聲色地說:“還是交給你哥辦吧,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是他出面管,也穩(wěn)妥,你暴脾氣,一句話說不對就往出惹事,我也不放心你。我這幾天在外面聽起人們說有望那孩子……說好的人不少,這對你哥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還是規(guī)矩點,別壞事。” 朱玉田心里燃起的一絲火苗在朱老爹的話中熄滅了,他沒有告訴眾人的是,他盼著拆老窯是想知道那天朱清和到底藏了什么東西,這幾天翻來覆去的不好睡,總是惦記這個事。要真說起來,他也不想對自己的孩子這么狠,打小爹和大哥將他壓得只能聽話,在家里本就憋悶難忍,偏巧這個兒子冒出一身反骨,難得找到發(fā)泄的出口,自是將朱清和當成敵人。 把羅有望用童工的事告到教育局,卻一直沒查出個什么,他心里就一直不能消停,像是有把火恨不得將整個磚窯廠都給燒了。一直以來,他總覺得自己好像病了,還去看過大夫,大夫診斷過后說他很健康。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暴虐,每一次都會掙脫他理智的束縛,以至于成為常態(tài),最后再無法壓制。這個時候他的臉色陰沉,呼嚕呼嚕低頭喝完稀飯,抹了嘴說:“爹,我知道了?!?/br> 朱媽還想說什么,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下去,清亮怎么就不能明白她的苦心?她也是想留一后手,萬一要是一直倒霉下去,清和要是出息了還能拉一把,可現(xiàn)在就這么斷了后路,往后就是后悔也不成了。這一家子自以為是的蠢男人,遲早要把這個家給毀了。 朱清亮見爺和爹不會去勸朱清和這才放心,他過慣了被人稀罕的生活,決不允許朱清和回來再搶他的東西。以前不行,現(xiàn)在不行,以后更不行,但是此時的他尚不能明白,什么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其實人一旦走運,壓根不需要那么久。 朱清和吃完飯趕緊刷了鍋碗,拍了拍小狗黑子的腦袋:“你什么時候能快些長大,給我兇上門來的人就好了?!闭f完就趕緊出門了,天黑之前他就得回來,還有一地豆子得收拾。 羅家也是剛吃完飯,羅勇正在樹底下洗碗,抬頭見朱清和來了,熱情地叫了聲哥來了,然后又低頭忙自己的。他現(xiàn)在練的很有眼力見兒,瞧朱清和擰著眉頭的樣子就知道是有話和爸說,他也不好湊熱鬧,洗完碗就回屋里去做作業(yè)了。 羅有望倒是一眼看出朱清和為了什么事來的,所以親自給他倒了杯水過來,說道:“你有什么事要叔幫忙只管開口,他們找你去了?” 朱清和笑著搖搖頭:“沒事,我能應(yīng)付過來,就是心里頭堵得慌想和叔說說話?!?/br> 羅有望還能不清楚他,當即拉下臉來,訓(xùn)斥:“別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難處就開口,反正現(xiàn)在我在你大伯眼里就是個惡人,我向來只站在理這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