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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碎玉投珠在線閱讀 - 第13節(jié)

第13節(jié)

    紀(jì)慎語說:“那就一萬三吧?!闭f完看張寅滿臉驚喜,又道,“大哥,我不是缺心眼兒,你別想美事兒了。”

    二人開始拉鋸,退一步就少萬八千塊,張寅那一萬三著實(shí)荒唐,不過是看紀(jì)慎語年紀(jì)小詐一詐而已,紀(jì)慎語那三萬也是拔高要價(jià),預(yù)留了砍價(jià)的空間。

    他們不停爭辯,引得其他人來看,張寅唯恐被橫刀奪愛,最終兩萬三定下了。紀(jì)慎語只要現(xiàn)金,背著書包和張寅去取錢,古玩市場旁邊就有銀行,為方便人們交易似的。

    在銀行里交接很安全,青瓷瓶給對方,紀(jì)慎語背著書包離開。經(jīng)過一條巷口時(shí)聽見呼喊聲,緊接著躥出來一人,撞開他半邊膀子飛奔而去。

    古玩市場的外墻和銀行之間有條小巷,里面攤位滿了,散戶就在巷子里擺攤兒,一個(gè)老頭拿著舊包倒在墻根兒,面上沾血,蜷著身體啞著嗓子,哭哭喊喊。

    光天化日搶劫啦!丟了救命錢!

    整條巷子雞飛狗跳,紀(jì)慎語站在巷口,拽緊書包帶子跑起來,一路追著那搶劫犯。搶劫犯被他追得慌了,該上天橋時(shí)沒有上,直直地沖路口逃去。

    紀(jì)慎語眼看兩名交警將搶劫犯絆倒,包袱滾在地上,清脆的一聲,他心也碎了。

    包袱被他追回,可里面的祭藍(lán)釉象耳方瓶已成碎片,帶回去,見老頭坐在銀行外的臺階上。“爺爺……”他過去,不知道怎么說,“那人摔倒了。”

    包袱展開,老頭對著碎片搖頭,臉上血淚斑駁,捂著肚腹微微抽搐。紀(jì)慎語急忙扶住對方,問:“他搶東西的時(shí)候打傷你了?要不要去醫(yī)院?”

    這時(shí)銀行里出來一人,徑直走到他們跟前:“東西呢?”

    這是有人許下要買,對方取錢的工夫卻遭了搶。紀(jì)慎語朝包袱努努嘴,心跟著疼,他雖然沒有火眼金睛,但他知道作偽會有什么破綻,那方瓶沒有絲毫瑕疵,至少值七八萬。

    對方火了:“說好的等我取錢,怎么成這樣了?你賠!”

    老爺子氣虛:“我賠不了……”

    “……我cao你祖宗!”對方破口大罵,資深愛好者,眼里只有物件兒了,到嘴的鴨子一飛,恨不得六親不認(rèn),蠻不講理。

    紀(jì)慎語幫老頭擦鼻血,他不擅長罵人,不由得想念起丁漢白。等那人罵夠了離開,他扶著老頭到街邊打車,好人做到底,再去趟醫(yī)院吧。

    一檢查不得了,除卻外傷,老頭原來還有癌癥。

    紀(jì)慎語懂了“救命錢”是什么意思,交住院費(fèi)的時(shí)候沒含糊,再加上七七八八,兩萬三去掉大半。他守在病床邊,擰毛巾給老頭擦臉,擦完臉擦手,發(fā)現(xiàn)老頭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我姓梁,梁鶴乘。”老頭說,“生下就是六指兒,沒嚇著你吧?”

    紀(jì)慎語搖搖頭:“爺爺,我怎么聯(lián)系你家里人?”

    老頭說:“孤家寡人,你不該管我?!?/br>
    紀(jì)慎語沉默片刻,把剩下的錢掏出來,自己留三百,余下的塞到枕頭下:“爺爺,我陪你到晚上,錢你留著花吧?!?/br>
    老頭一把濁淚:“我哪能要你的錢,住院費(fèi)我也得還你……”

    “我?guī)煾刚f——”問起來還要解釋,紀(jì)慎語改口,“我爸說,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可有忙不幫,錯(cuò)過是要后悔的。”

    老頭又問:“你這個(gè)小娃娃,怎么隨身帶著那么多錢?”

    對方已經(jīng)太可憐,紀(jì)慎語不忍欺騙,把自己做青瓷瓶的事兒一五一十講出來,眨眼間陪對方到了晚上,外面暮色四合。

    他告辭,拎著空蕩蕩的背包搭車,腦中過電影,一幀幀一幕幕,演到最后這刻只有失落。池王府站下車,他下車后在街口遇見丁漢白,丁漢白聚會歸來,染著淡淡的酒氣。

    紀(jì)慎語終于見著親人了,不算親人,那也是熟人。

    忙活那么多天,手指尖至今還疼,到頭來只剩下三百塊。

    這叫什么呢,叫竹籃打水一場空。

    紀(jì)慎語何其委屈:“師哥……”

    丁漢白發(fā)怔,尋思著他們不是吵完架在冷戰(zhàn)嗎?不記得和好了啊,他喝高了?恍惚的空當(dāng)紀(jì)慎語已經(jīng)湊上來,仰著頭,巴巴的,似是討他的安慰。

    他大手兜住人家的后腦勺,這次知了輕重,輕輕地揉,慢慢地問:“怎么了?”

    紀(jì)慎語自覺毀諾,面露難堪:“我不能送你禮物了?!?/br>
    丁漢白沒料到這原因,不容商量地說:“那不行,你打了包票,現(xiàn)在就送,讓你給什么就得給什么?!?/br>
    紀(jì)慎語慌了,等對方為難他。

    結(jié)果丁漢白重揉一把:“算了,你就隨便笑一個(gè)?!?/br>
    第14章 蒼了天了。

    剎兒街是條老街,街燈不甚明,把人影拉扯很長,把人臉上的笑打一層淺光。紀(jì)慎語笑得不自然,白牙露出來,可嘴角的弧度與平時(shí)不一樣。

    他和丁漢白并肩朝回走,一米米,一步步,到大門口上臺階,經(jīng)過前院回小院,走到廊下步至臥室外,同時(shí)立定,扭臉對上彼此的眼睛。

    無風(fēng),丁香花的香氣被鎖在空氣里,掩蓋住丁漢白身上的酒氣?!霸琰c(diǎn)睡,禮物就算你給了?!倍h白說,“我體不體貼?”

    紀(jì)慎語已經(jīng)推開門,回答:“體貼……謝謝師哥。”

    不料丁漢白補(bǔ)充:“用不著,以后少跟我犟嘴?!?/br>
    各自回房,丁漢白始終不知道紀(jì)慎語閉關(guān)做過什么,也不知道今天的頹喪是因?yàn)槭裁础6o(jì)慎語服了軟,還道了晚安,總之暫釋前嫌。

    月落日升,丁漢白險(xiǎn)些遲到,吃早飯時(shí)狼吞虎咽,動作一大又杵掉紀(jì)慎語的包子。到單位時(shí)仍然晚了,晚就晚了吧,頂多被張寅說幾句。

    丁漢白做好挨批評的準(zhǔn)備,結(jié)果張寅端著茶杯在辦公室溜達(dá),而后立在窗口吹風(fēng),像家有喜事。他伏案工作,片刻后肩膀一沉,抬頭對上張寅的笑臉。

    “有事兒?”丁漢白納悶兒,這廝今天好反常。

    張寅問他:“你不是吹牛一腳能跨進(jìn)古玩圈么?那去過市里幾個(gè)古玩市場沒有?”

    多新鮮啊,丁漢白說:“去過,又不要門票?!?/br>
    張寅天生的挑釁臉,招人煩:“那你淘換到什么寶貝沒有?”

    丁漢白答:“那里面沒什么真東西?!彼?,這人有備而問,想必是撿漏了。果不其然,張寅拍拍他肩膀,招手讓他跟上。

    主任辦公室的門一關(guān),丁漢白看見桌子中央擺著一青瓷瓶,張寅滿臉的顯擺,等著聽他說一句“佩服”。他彎腰伏桌上,全方位地端詳,張寅還給他紫光手電,胸有成竹地說:“別整天吹,用真東西說話?!?/br>
    丁漢白目不轉(zhuǎn)睛,連抬杠都忘了。

    “怎么樣?”張寅逼問,“看出真假沒有?”

    丁漢白看得出,器型款識哪哪都過關(guān),那上面的臟污更是有力證據(jù),證明這是件海洋出水的清朝青瓷瓶。但他糾結(jié),他莫名其妙地感覺眼熟,仿佛在哪兒見過。

    他當(dāng)然見過,這就是他扔掉不要的那堆殘片。

    他當(dāng)然又沒見過,因?yàn)榧o(jì)慎語捂得嚴(yán)實(shí),脫手之前密不透風(fēng)。

    張寅顯擺夠就攆人,丁漢白站直往外走,拉開門回頭問:“你在哪個(gè)古玩市場淘的?賣主什么樣?”

    “玳瑁?!睆堃f,“賣主是個(gè)敗家子,換完零花錢估計(jì)不會再去,你不趕趟了?!?/br>
    直到下班,丁漢白的心始終系在那花瓶上,分秒沒收。怎么偏偏讓張寅撿漏呢?他郁悶,郁悶得路上差點(diǎn)闖紅燈。

    可心底又疑慮,那真是件好東西?他還想再看看,抓心撓肝地想。

    反觀張寅簡直春風(fēng)得意,奔了崇水舊區(qū),在一片破平房里轉(zhuǎn)悠,斑駁灰墻窄胡同,各家門前的名牌一層銹跡。57號門口停著輛手推車,車上堆滿廢品,進(jìn)門無處下腳,一方小院里也全是廢品,逼仄不堪。

    冬天掛的棉簾子還沒摘,張寅掀開進(jìn)去:“在不在家?”

    就兩間屋,穿著汗衫的老頭從里間出來,不吭聲不看人,先反身鎖門。張寅找椅子坐下,譏誚地說:“防親兒子像防賊一樣,你累不累?”

    老頭轉(zhuǎn)過身,其實(shí)不算太老,頂多六十,頭發(fā)根根直豎,完全是怒發(fā)沖冠。皮rou也沒松,看著孔武有力,不過左眼污濁,半合著,瞎了。

    人們叫他瞎眼張,沒人知道他真名叫張斯年。

    “下班繞我這兒,你不累?”張斯年這才回答,到臉盆旁邊洗手邊問,“有何貴干,賣廢品?”

    張寅聽見“廢品”就來氣,撇下來意,站起來嗆聲:“糗在這犄角旮旯收破爛,你讓我臉往哪擱?外頭堆著廢品,里頭攢著贗品,我看你八十推不動板車之后怎么辦?!”

    張斯年挑挑粗眉,扯著瞎眼的輪廓:“不怎么辦,等我兩腿一蹬,你要是樂意,就拿板車把我推野山腳下一埋,妥了?!?/br>
    眼看要吵起來,張寅鳴金收兵,從包里掏出青瓷瓶,就著屋里昏暗的光線換話題:“妥不妥的,你看看這個(gè)?!?/br>
    張斯年立在原地:“光看看?”

    張寅笑起來:“我要換哥釉小香爐?!?/br>
    他勢在必得,一年半的時(shí)間來了三趟,三件東西花光四五年積蓄,全被對方一句贗品打出門。這回不一樣,他有信心,他得讓老頭屁都不放地去開里間的門。

    張斯年果然屁都沒放,捏著鑰匙去開鎖,張寅瞧著那背影生出無邊火氣,恨聲道:“瞎著只眼就能看出真假,換成別人早身家百萬了,你倒好,收廢品!”

    鎖開了,張寅起身到門外,里面一張單人床,一對桌椅,除此之外全是古董。他開了眼,也氣紅了眼,分不出真真假假,覺得張斯年像個(gè)精神病。

    張斯年開抽屜取出一件十厘米高的小香爐,交換時(shí)問:“哪兒收的?”

    張寅答完就走:“是賣是留隨你?!?/br>
    簾子撩起落下,光透進(jìn)來又隔絕在外,張斯年走到桌前把青瓷瓶隨手一擱,像擱水杯、擱筷子那么隨便。他閉上眼,看不出瞎了,打著拍子哼唱京劇《借東風(fēng)》。

    末了帶著戲腔念白:“——孺子不可教也?!?/br>
    正趕上周末,丁漢白難得沒睡到日上三竿,丁延壽要給他們師兄弟講課,等其他四人聚齊,他已經(jīng)開車到了古玩市場的門口。

    丁漢白戴著墨鏡,西褲一道褶兒都沒有,腕上的瑞士表閃著光。他這種派頭最吸引賣家,好像渾身就寫著——錢多、外行、容易忽悠。

    他狀似漫無目的,實(shí)則鏡片后的倆眼如同掃描儀,心腦中裝著那青瓷瓶,做好了眾里尋他千百度的準(zhǔn)備。他琢磨半宿,那瓶子太有熟悉感了,說不定就是同一批物件兒。

    海洋出水文物具有批量性,那很有可能不止一件。

    周末人太多,漸漸的市場里面擺滿了,丁漢白轉(zhuǎn)悠幾遭便離開,沒看見什么“可疑人物”。拐到旁邊的小巷,巷子窄,坐著賣的,蹲著看的,無從下腳。

    巷尾有片小陰涼,一個(gè)老頭卻戴著墨鏡坐在那兒,面前一件舊秋衣,衣服上放著件青瓷瓶。丁漢白看見后沒徑直過去,裝模作樣地在其他攤位逗留,磨蹭夠了才行至盡頭。

    他把墨鏡摘下:“陰涼地兒還戴著啊。”

    “眼睛不得勁,不樂意見光?!崩项^說。這老頭正是張斯年。

    丁漢白抻抻褲腿蹲下,拿起瓶子開始看,他本來就不面善,此時(shí)臉還愈發(fā)地沉。然而,表面沉著,內(nèi)里卻攪起罡風(fēng)。

    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可昨天剛見過張寅那件,不至于忘。

    就算真是同一批出來的,也不能盤管蟲的位置都一樣吧?

    張斯年掏出根卷煙抽起來,等丁漢白問話,懂不懂就在問。丁漢白像是啞巴了,翻來覆去地看,他有點(diǎn)暈,張寅那件像家里那堆殘片,手上這件又像張寅那件。

    有人逛到這邊也想看看,他不撒手,直接問:“多少?”

    哪個(gè)賣家不愛大款?張斯年豎仨指頭,三萬。

    丁漢白沒還價(jià),又問:“浙江漂過來的?”一個(gè)漂字,證明他懂這是水里的東西,但他問的不是福建,目的是詐一詐來歷。

    張斯年低頭從鏡片上方看他一眼,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一眼,說:“福建?!?/br>
    丁漢白再沒猶豫:“包好,我取錢?!?/br>
    銀行就在旁邊,他取完和對方錢貨兩訖。臨走他看張斯年沖他笑笑,不是得錢后開心,是那種……忍不住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