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那小廝用喏而下。寶茹要的不多,這也是因著沒多少人的緣故,叫得多了,反而浪費(fèi)。 不等點(diǎn)心上來,寶茹就拉著麗華,對著外頭指指點(diǎn)點(diǎn)道:“那里頭能看見幾個影兒,似乎是衣飾華麗的樣子,你說是不是那些各地名妓已經(jīng)在走動了?” 麗華只是點(diǎn)頭道:“你想得是呢!” 反而是后頭的小紅很知道的樣子,道:“姐兒眼睛尖,這也看見了。姐兒看見的是不是都是往西面去的?” 寶茹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似乎真是這般,難不成里面還有什么門道?” 小紅道:“寶姐兒有所不知呢,這畫舫必定和桃園拿浮橋連著的,這桃園東面是男客,西面自然就是女客了。這些名妓雖然早就去各府走動過了,但是各府奶奶們不見得和自家夫君一條心,臨時偏要給那些紅姑娘沒臉的也是好多。所以到了這個時候,這些姑娘們奉承奶奶太太倒是比老爺們更加殷勤。就是這個時候也要先去敬一杯茶,磕一個頭才顯得恭敬?!?/br> 寶茹這才知道里頭有著許多內(nèi)情,失笑道:“才知還有這門道,還以為這些名妓們都是些傲氣的很的呢,只常聽說家里的奈何不了外頭的,卻不想她們竟要這樣小心奉承?!?/br> 這時候小吉祥也能插上話了,只道:“姐兒說的也沒錯,一般家里的是奈何不了外頭的,畢竟不是家里的小星,大婦如何來管?只是有一樣,這些姐兒有幾個不想脫身從良的?畢竟這時候顏色正好還好,等到將來年華老去可就沒得倚靠了。既然有了從良的心,那就只能謹(jǐn)慎一些了?!?/br> 小紅也道:“今日并不是哪一個姑娘要進(jìn)誰家的門,但是道理是一樣一樣的,都是有求于人,正所謂‘無欲則剛’,這時候如何放低身段也不奇怪?!?/br> 她們倒是大膽,兩個未出閣的姐兒并小丫鬟,只離著坐在桌邊姚太太幾步路?小小聲也敢就說起這些‘姑娘’們的事兒,倒是可見這時候江南市井人家的開放了——只是寶茹想一想,自己以前念初中時是不會和同學(xué)興致勃勃地談?wù)撓搭^房和歌舞廳的小jiejie的。 寶茹又逗著麗華說了幾句,看見天色越來越暗,便與麗華回了桌邊,嘀咕道:“這就暗下來了,也不知待會兒如何還看得清?!?/br> 小紅聽到了這一句,微微一笑道:“寶姐兒放寬心,外頭馬上就要點(diǎn)燈了,聽說是一水兒的琉璃燈,亮得很!據(jù)說是纖毫畢現(xiàn),一點(diǎn)兒也不妨礙。況且燈下看美人,我記不來姐兒們書本子里頭的詩詞,卻也知道是說好呢!更有意味?!?/br> 寶茹知道麗華寡言,于是她家愛給她挑能說會道的丫鬟,心里不覺得如何。但是姚太太第一回見這小紅,聽她這樣口齒伶俐,多看了幾眼,道:“華姐兒身邊的這小姑娘倒是很伶俐,和華姐兒不同的很?!?/br> 寶茹笑道:“只因麗華不愛說話,莊伯母才特意與她挑了這些能言善道的,本意是麗華能多說幾句。其實(shí)要我說是半點(diǎn)效用也沒有,只怕麗華有了小紅這幾個會說話的替她說,就越發(fā)懶得開口了?!?/br> 寶茹依舊是在學(xué)里的口吻,對著麗華說話是很隨意的。麗華當(dāng)然也是接受良好的樣子,對著寶茹微笑,還小聲說了句:“你說得對。” 這一句‘你說得對’倒是把姚太太要責(zé)備寶茹的話堵在了半道兒上,在她看來寶茹對于同學(xué)的一些小毛病不該調(diào)侃。好多女孩子就是不注意這些細(xì)節(jié),暗暗被記恨了也不知,直到一日朋友都不和她好了才追悔莫及。 她剛剛就是想說寶茹幾句,也好圓過這一段,讓麗華心里不會計(jì)較??墒菦]想到麗華竟是沒有一點(diǎn)介懷的樣子,姚太太只能想著她是不懂如今年輕的女孩子了。 其實(shí)她哪里知道,這種程度的玩笑在寶茹她們學(xué)堂里就連入門級也不能夠了。這也是學(xué)堂里的女孩子性格都不是那樣敏感多疑才養(yǎng)成的習(xí)慣——既然都是沒放在心上的,那自然是越來越大膽了。 寶茹還待說什么,卻只是張了張嘴,只因她要說話時外頭傳來一陣陣煙花的聲響——這正是花仙會開始的信號。 寶茹和麗華對視一眼,不去管正在上來的半桌席面,而是都快速地?fù)涞酱瑱谂該屨嘉恢谩齻兪菢O有遠(yuǎn)見的。很快其他觀眾也撲了過來,船欄地方有限,手腳反應(yīng)慢的就只能站在后一排了。若是前頭是個如寶茹她們一般的少女還好,若是個六尺上下的大漢,那么今夜就只能看他后腦勺了。 煙花自然絢麗,若在往常就是各個佳節(jié)晚會的壓軸,但是今日卻只能做個開胃小菜,和水道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燈一起做了更加奪人眼球的美人們的陪襯。 說話功夫,名滿天下的美人們一個個登場了! 第87章 爭奇斗艷 “多病多愁。你那里歡娛我這里憂。自僝則個愁。一似那行了他不見則個游。怕登則個樓。月兒灣灣照九州島島島。黃花一綻秋。幾人一剛憂。交我添憔寢。這般樣證候。那般樣證侯。害的我伶伶仃仃身子兒瘦。 ” 最先上來獻(xiàn)藝的是蘇戲名班蕙芳班的當(dāng)家紅姐兒許劉三兒, 她正當(dāng)芳華, 才十五歲。去歲第一回在蘇州登臺, 原本是頂她師傅的一回班,沒想到一上場就是滿堂彩, 自此之后蘇州城里美名傳揚(yáng)。 這時候正是她的好時候, 正所謂‘人無千日好, 花無百日紅’,她新新?lián)P名, 正是受盡追捧。今歲蕙芳班的花船一路東來, 各地演出, 無不是引得各地行院子弟如癡如狂。這般盛況簡直逼近她的前輩,蘇戲慶云班的葵官。 好在慶云班已經(jīng)扎根揚(yáng)州了,不然這兩朵花色各不同的傾國名花還有的苗頭要別。 從這出場安排也能看出劉三兒的風(fēng)頭正盛, 畢竟是開場,不是隨便哪家姐兒都行的, 必須要有一個‘碰頭彩’, 這才能提起興致, 炒熱氣氛。雖然開場的地位比不上壓軸,但是對于這些才出道的姐兒來說已經(jīng)是了不得的境遇了。 寶茹所在的位置十分之近,自然能把這劉三兒的唱詞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得她歌喉婉轉(zhuǎn),不要說一般行院女子,就是在正經(jīng)以唱聞名的名妓中也算十分出挑了。 寶茹聽完一曲,并沒有像那些男子一樣大聲叫好, 而是與麗華道:“到底是蘇戲班子出身,這唱腔拿捏上是凌駕于其他人。況且她還生的這樣貌美,怪道今歲她如此風(fēng)光,幾欲壓倒一干已經(jīng)成名的姐兒了?!?/br> 麗華并不說話,只是點(diǎn)頭贊同了一番。 見麗華捧場,寶茹又道:“她今歲是不大可能摘得桃仙娘娘的名頭了,但是經(jīng)此以后必然是身價倍增。若是沒有從良的話,說不得明年、后年就能力壓眾人了?!?/br> 劉三兒的優(yōu)勢之一是足夠年輕,這時候?qū)τ谀贻p的定義是越小越好,至于上了二十五歲,在這個行當(dāng)里就十分危險了。但是劣勢也是年輕,因?yàn)檫@代表她還沒有找到足夠多和足夠大的靠山,這對于選花仙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例外,大約十?dāng)?shù)年前一回是選 ‘蘭花仙’,當(dāng)時在場上力壓群芳的正是當(dāng)年才有名氣的揚(yáng)州名妓白小小。據(jù)說她美得幾乎傾國傾城,當(dāng)時她上臺獻(xiàn)藝,吹奏了一曲《蘭佩》,就是滿場蘭花也只能與她陪襯。 自此之后,她就有了‘蘭精’之譽(yù),也有人說她就是蘭花成精了,不然怎會奪得蘭花仙之名后就銷聲匿跡?有人說她被貴人瞧上,已經(jīng)從良。有人說她染上重疾,香消玉殞,正是天妒紅顏。也有人說她是被哪位綠林大佬看重,強(qiáng)搶去做了壓寨夫人??傊潜娬f紛紜。 似乎正是要為她這傳奇做一個注腳,從此以后花仙會選花仙就沒得‘蘭花仙’的說法了,只是入替了‘杜鵑’。似乎大家都公認(rèn)了,自白小小以后,再無‘蘭花仙’,伊人遠(yuǎn)去,已成絕響。 這位新出來的劉三兒雖然聲勢驚人,但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當(dāng)年白小小眾望所歸——正是當(dāng)年民愿如沸水,揚(yáng)揚(yáng)湯湯,這才讓沒得后臺的白小小上位。 小紅在一旁聽著寶茹的鐵口直斷,捂著嘴笑道:“寶姐兒這話可說得遲了些!前些日子這劉三兒剛來湖州就與咱們湖州的朱同知打得火熱,聽說這朱同知日日在蕙芳班的花船上候著,只等劉三兒奉承各方大佬回來。要不是蕙芳班的班主想著劉三兒花仙會后會身價倍增,只怕朱同知已經(jīng)包下這位劉三兒了。瞧這勢頭,脫籍抬進(jìn)府里也是尋常?!?/br> 寶茹卻不甚認(rèn)同道:“抬個唱的進(jìn)門哪里有那般容易?況且這是蘇州班子,等到花仙會后自然要回蘇州,再是情熱,等到分隔兩地,只怕也是冷了。再有這劉三兒才正是掙大錢的時候,讓班主這就放人,那非得是個天價不可。這可不是人伢子那里的小姑娘,幾兩銀子還能商量著來?!?/br> 寶茹說的話確實(shí)是實(shí)情,不要看這些名妓萬人追捧,著實(shí)風(fēng)光的緊。但若是哪個真想從良,那也是千難萬難的。那些身家太低的,不說她們放不放的下身段去嫁,就是她們的干爹干娘也不會點(diǎn)頭——身家太低的如何能出的起她們的身價。 這般她們能嫁的人就十分有限了,要么是中等以上的官員,要么就是頂級的豪商。做官人家一般家風(fēng)嚴(yán)謹(jǐn),進(jìn)門就是個老大難。至于那豪商府第倒是容易一些,可是這樣人家的爺們也就格外放蕩,接回家去三五月,貪過新鮮后就丟開手了,此后就只能任大婦揉搓。命好的,能夾著尾巴過日子,命不好的,尋個由頭,便是要么賣要么死。 幾人說話討論間,上頭又過了幾撥,她們看得不認(rèn)真。想也知道,這個排位出來的都不會是什么亮眼人物,左不過陪太子讀書的角色,就是錯過了也不可惜。 直到杭州名妓香云兒出場這才讓人精神一振。這位香云兒也算是名滿天下,雖然她是絕無可能選中花仙的,但是這并不是因?yàn)樗旧砣宋锊怀錾?,這一切全落在出身上。 她是西湖邊上的行院人家出身,就這一條就被別的名妓比下去了。要知道別的名妓,有的是出身秦淮河上有名的花船,有的是出身蘇戲名班,再就是揚(yáng)州瘦馬、益州官妓。都很有名目,本身的店子足夠大,人脈深厚,也更容易結(jié)識貴人。 至于行院,就是所謂暗娼,門戶像是普通人家,姑娘們都住在一個院子里,最多不過五六個,少的話一兩個也是有的。她們對外與鴇母母女相稱,倒好似正經(jīng)人家出身一般——這也是她們自抬身價的手段,顯得與其他出身的妓.女不同。 好些寫才子佳人的小說,里頭情節(jié)何其可笑,那樣高門大戶家的小姐竟只有一個丫鬟跟隨,家里的后院居然能讓一個文弱書生半夜進(jìn)來,而且動不動就私定終身。這里頭沒有別的奧秘,并不是那些寫書的文人都昏了頭了,而是故事里佳人的原本就是這些行院暗娼。 這樣行院出身的姐兒身價往往比普通妓.女要高,真要是出色的,甚至比擬名妓也是有的。但有一點(diǎn),她們的名氣往往就只是局限在一州一府。不像別的名妓——人人都知秦淮河上一代又一代評選出的八艷,揚(yáng)州鹽商府又在追捧哪位瘦馬更是津津樂道,至于蘇戲名班正巡演天下,益州官妓又出了一位‘女校書’......但是誰知道杭州哪家半掩門子后坐了一位絕世佳人? 這一位香云兒是這般出身,如今已經(jīng)二十三四了,正是一位名妓最后的輝煌年紀(jì),憑著這些積攢的人脈聲望,竟然能來一回花仙會。只看這一點(diǎn),就知她必然有過人之處。 最后也沒讓看客失望,她鬢邊簪著一簇用桃花扎成的頭花,其余不用半點(diǎn)裝飾,反倒是清極反見妖。至于臉上,她本就是以膚色雪白聞名,竟連妝粉也沒用,只用胭脂把嘴唇涂得紅通通的,額間畫了一朵半開桃花。 這樣的打扮,又抱著一把琵琶,輕輕彈奏一曲《桃花人面》,當(dāng)真有讓人驚為天人之感。就連旁邊都聽得見有人議論道:“已經(jīng)二十三四了罷?竟然還是這般雪白的面皮,不愧是‘素面朝天’。” ‘素面朝天’是唐朝的典故,唐朝楊玉環(huán)的jiejie虢國夫人,也是天生麗質(zhì),自恃美貌,即使進(jìn)宮覲見唐玄宗,也只是淡淡地化一下眉毛而已?!絿蛉顺兄鞫?,平明騎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這首詩就是說的這個情景。然后又衍生出‘素面朝天’這個說法,‘天’指的就是皇帝。 至于香云兒,從年輕時也不甚化妝,只是用黛粉加重一下眉毛顏色,再用胭脂染一染嘴唇罷了。她膚色格外雪白,這般打扮反而顯出她十分顏色,與別不同起來。出名后,大家都說她這是‘素面朝天’,也就傳揚(yáng)開了。 大家驚訝的是她‘已經(jīng)’二十三四了,還能這般。這不是古代女子老的快,而是妓.女這個行當(dāng)容易衰老,晝夜顛倒,終日酒水不離,還有許多其他緣故,使得她們往往二十五歲后就完全離不得胭脂水粉了。而香云兒居然還能‘素顏’,可不是叫人驚奇。 寶茹心里倒是有些解釋,一個是這香云兒天賦異稟,就是皮膚天生比別人好些,另一個原因她也是脫口而出:“我猜她以前少用那些粉兒也是有用的,聽說有些粉看著好,但是用了老的快呢!” 古代女子的化妝品里有很多天然成分,但同時也有許多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存在。譬如水銀、砒.霜、鉛粉等。特別是唐代女子,她們的臉妝就是一樣樣有色金屬往臉上涂抹——而有色金屬對臉的摧殘,就是完全不懂化學(xué)的寶茹也知道絕不是好的影響呀。 如今化妝不像唐時那般夸張,各樣顏色涂抹,但是好些胭脂水粉寶茹依舊不敢亂用。譬如妝粉,她平常用茉莉花種子磨成粉做的,雖然不好保存,但至少安心,偶爾大方一回就買珍珠粉——貴是貴了些,但是實(shí)在物有所值。 說實(shí)在話,一些妝粉胭脂里含著妨害自己的物質(zhì),難道這些少女、婦人一點(diǎn)也不知?就是自己不知,外頭一些大夫、太醫(yī)也該提點(diǎn)過。只不過這有什么用,女人之愛美,從來就讓人驚訝。不說此世,就是上輩子,急速減肥摧殘身體的人還少么。 只是這些念頭也不過是在寶茹心里打了一個轉(zhuǎn)兒,這種事情她又沒法子扭轉(zhuǎn),多想也是無益。于是丟開手去,和眾人一起看臺上名妓們接著獻(xiàn)藝。 之后出場的都不是籍籍無名之輩,譬如金陵秦淮小八艷的另外一位小桃紅,最擅長簫管,一旦吹奏,滿場嗚嗚然之聲,原本熱鬧場面竟立時不同。譬如湖州本地名妓金喜兒,最擅長的就是一把琵琶,但她與別個不同,彈奏來就是金戈鐵馬之聲,直教人熱血沸騰。還譬如揚(yáng)州瘦馬出身的小春,不愛紅妝愛武妝,作男兒打扮唱秦腔,竟是男兒也不及了。 人物種種各不相同,倒是讓寶茹大飽眼福,直到夜色越來越深,壓軸的也要登場,已經(jīng)有些困倦的觀眾也立刻精神起來——只剩下‘色藝雙絕’薛靜、慶云班葵官、金陵小八艷之首董清兒三位了。 這三人全都是一時之選,只見千呼萬喚之中最先出來的正是薛靜——寶茹知道她定然是不能上位了。本來她就不如另外兩個聲勢大,如今又是先出場,這正是做了綠葉才會這般安排呢! 不過這位號稱‘色藝雙絕’的薛靜確實(shí)不負(fù)素香那樣推崇,輕彈月琴,輕聲慢語唱新詞,而其聲清澈悠揚(yáng),且這曲這詞亦是她自己所作,贊一句才女絕對當(dāng)?shù)钠稹?/br> 之后上來就是慶云班葵官,不同于她的后輩劉三兒,明明十五歲卻常唱幽婉哀怨之聲。她就算是年紀(jì)漸長依舊唱小花旦,活潑俏麗。一曲《罵情郎》聽她唱來,雖然是句句抱怨責(zé)怪,但想來那些男子是寧肯日日被罵的。 最后登臺的正是金陵秦淮小八艷之首的董清兒,她今歲正是十八,既不青澀,也不見頹勢,正是最美最風(fēng)光的年紀(jì)。據(jù)說只單論美貌,她可稱得上江南第一——若是考慮到江南人一慣看不上江北的習(xí)性,稱之為天下第一也是有的。 雖然這時候的名妓不是單看皮相就能定出來,非得有出眾才藝、優(yōu)美儀態(tài)、優(yōu)雅談吐等不可。但是對于她們而言,美麗依舊是最鋒利的一把武器。所謂持靚行兇,刺穿男人虛偽的矜持,也摧毀其他女孩子做作的客氣。大多數(shù)情況下,對于一個妓.女來說,擁有了美麗,就擁有了一切。如果沒能無往而不利,那只能說明你的美麗還不夠而已。 那這位名滿天下的董清兒一上場,寶茹立刻就肯定她會是這一次的桃仙娘娘,只因?yàn)樗呀?jīng)漂亮到了可以無往而不利的程度。如果說寶茹生平見過誰能與她爭鋒,那就只有再長幾年的麗華了。 寶茹想到這兒磚頭看了麗華一眼,不,她在心里搖頭,就是麗華再等幾年也不會到這個程度。這并不是美麗的問題,而是她們長期浸yin在這個要無時無刻展示美麗的行當(dāng)里養(yǎng)出來的一種風(fēng)姿。這樣的姿態(tài)對她的美麗是有加成的,所以麗華即使生的不輸于她,但依舊沒有她那么美麗。 董清兒的才藝是跳舞,但是寶茹已經(jīng)全然不知她跳的好不好了——是她才藝不好嗎?不是的,她并不比其他獻(xiàn)舞的姑娘差,但是她的美貌蓋過了她的舞蹈。舞蹈大家或許會可惜,覺得她生的平凡些會更好,但是作為她對手的那些女孩子只能咬碎一口銀牙。 被美貌蓋過舞蹈的風(fēng)頭又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這是在選才藝最好的女子嗎?甚至這也不是在選最美貌的女子。但是所有人都能肯定,美貌當(dāng)然比舞蹈是更重的砝碼。 等到董清兒下場,觀眾看客,這才歇了心神。上頭不會讓場面冷下來,自然有雜技、花火會等可看。但是往常這些最熱鬧、最吸引人的都被大家拋到腦后了,大家都趁著這個空兒回到桌旁,稍稍休息,吃些酒菜,只等著一會兒后揭曉今日的桃仙娘娘。 寶茹等人也回桌旁,這半桌席面上了這許久,好在下頭有銀盒子盛了燒酒燃著火熱著,不然真是不能吃了。 寶茹夾菜吃飯,對姚太太道:“娘怎不去看這熱鬧?多難得在湖州辦一回,以后可是難得。況且已經(jīng)來了,卻未曾往前湊著清清楚楚看一回,這是圖什么,還不若與爹一同在家里消遣呢!” 姚太太讓廖婆子給寶茹和麗華去要一碗滾滾的魚丸湯——這時候乍暖還寒的,正是要吃些熱熱的湯才好。轉(zhuǎn)頭才與寶茹道:“那是你們小人家才愛看熱鬧,我哪里愛這個!是你爹買了位子,只你一人過來我不放心罷了。這大晚上,又是人山人海的,可要小心。” 姚太太不愛看這熱鬧是真,按著她的說法,這一個個花紅柳綠妖精似的有什么好看的。她能來一個確實(shí)如她所說是為了看顧寶茹,但是還有一個沒說出口的理由——那就是親自來看一回這熱鬧,之后和街坊鄰里的太太們閑話,才能不至于沒話說。 畢竟大多數(shù)交好的太太都要來的話,她不來不就日后只能聽別個說話了。況且姚員外買的好位子,那些別家太太都是不如的,她來看,那些人定然都來追問她看得如何,可是能好好說道一番。這種喜歡被人追捧的心情倒是古今一般,不過這就不是能對寶茹直說的了。 說是吃飯,但是這樣的熱鬧里是不能安生的,寶茹吃著飯還與麗華嘀嘀咕咕點(diǎn)評剛才那些美人,最后總結(jié)了一句‘大都不如你’,立刻讓本來只默默聽著的麗華紅了臉。 只是不妨讓姚太太聽見了這一句,立刻敲了敲寶茹的頭道:“做什么說話!華姐兒是什么身份,她們又是甚樣的人?怎得拿她們和華姐兒相比,實(shí)在口無遮攔,該打的很!” 寶茹剛才不過有感而發(fā),純粹是以美貌論,聽姚太太說才想起不妥當(dāng)。這可不是平日里那些玩笑,若寶茹不是無心說出來的話,確實(shí)是有侮辱麗華的意思了,當(dāng)成是一句厲害罵人話也不差了。 好在麗華知道寶茹絕不是侮辱她的意思,也是因?yàn)樗龥]往那上頭想,她的第一個想頭就是寶茹在贊她美——這是寶茹常常做的。所以才臉紅成那個樣子。只不過她見寶茹似乎是極為懊惱的樣子,便俯身在她耳邊道:“也不如你!” 然后飛快地坐好,還沖寶茹眨了眨眼睛,寶茹知道這是她告訴自己‘扯平了’的意思,寶茹自然也是會心一笑。 就在這樣的小插曲里,外頭畫舫高臺上又有了動靜,寶茹知道這定是最后的大戲要開場了,只拿手帕匆匆擦了擦嘴,立刻就去占位置。也不管小吉祥在后臺叫道:“姐兒莫急,先凈凈手罷?!?/br> 寶茹只是回頭道:“快過來,我與你們也占了位置?!?/br> 幾個女孩子又撲到了船欄上,見響起了鑼鼓聲,這樣大的聲響就是一個信號而已,大家都知道要開始后就停了下來,換成絲竹之聲。幽幽然之中,好些個宮裝女子魚貫而出,她們雖比不得那些名妓,但也都是不俗的。 寶茹見她們都提著一個燈籠,上頭寫了各位名妓的名號,曉得她們只怕是代表各位名妓的。又見她們后頭各跟著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各捧著一個大茶盤,上頭都放著一些金花——知道這是女客那邊已經(jīng)選定了。 果然下頭就有司儀高聲說出‘某某夫人賞某某小姐’。這就是選花仙了,今歲是選桃花仙,所以就用黃金打造一朵朵的桃花出來,一位貴客只有這樣一朵,給哪個姑娘體面就投入哪個姑娘的茶盤去,這便是‘投金花,選花仙’了。 這一輪夫人太太們評完,倒是薛靜占了一點(diǎn)先,寶茹心道:果然不是每個太太都對家主百依百隨的,氣性上來了,自然只選自己看得順眼的,反正總不能回家了,為了這樣一個外頭的對大婦如何吧。 寶茹這邊這樣想著,那邊小紅已經(jīng)說話:“果然是薛靜先拔頭籌,益州‘女校書’向來規(guī)規(guī)矩矩,女眷們每回都偏愛她們一些?!?/br> 益州自古容易出有名的官妓,特別是自薛濤之后更是講究才學(xué)過人,其中最佳的幾個還會被稱為‘女校書’。這樣的名妓養(yǎng)出來總是比別處的多幾分矜持和規(guī)矩,在男子中有人喜愛這一類,也有人覺得太過矯情,但是在女眷里頭無益更愛這樣作風(fēng)。已經(jīng)連續(xù)幾回都是益州名妓在女眷‘投金花’時占先了。 只是女客畢竟太少,更多的金花還是外頭爺們投出,薛靜還是沒可能稱為桃花仙的。 果然,那些宮裝女子領(lǐng)著捧茶盤的小丫鬟自那些大人物面前走過,那些大人物每投出金花,自然有司儀大聲報出。從報名字的頻率來看,必定是董清兒無疑了。 第88章 歲月靜好 人間四月芳菲盡, 似乎選桃花仙還是昨日的事兒, 但事實(shí)是時光已經(jīng)倏忽之間過去了一個多月。此時滿城的桃花卻已經(jīng)謝了, 或者去山中還能見到些許,但終究不再成氣候。 一個多月前的熱鬧像是這桃花一般, 只是盛放了幾日, 之后隨著各家畫舫花船回歸原籍, 也就凋謝了。而湖州那些日子可以和揚(yáng)州比肩的熱鬧,自然是日久飄散。 寶茹感覺不深, 畢竟她也是要每日上課的, 除了覺得那一日去看選花仙的場面外, 她自然很難察覺那些日子湖州世面有多繁華。但是作為一家百貨鋪?zhàn)又魅说囊T外卻很有感觸,拿出賬簿算賬,嘿!這前后半個月的進(jìn)賬比得上往年淡季時兩三個月了。 姚員外心里做著要是每年都能有這一遭的美夢, 寶茹也不知道,她能知道最近賺的多還是姚員外主動提起的。姚員外在飯桌上又一次對妻女吹噓起了最近賺錢了的好事, 外頭卻有人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