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姚太太說的口干,喝了口清茶才接著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徐家家業(yè)失了,但到底還有許多富貴親朋故舊,憑著原本的名聲,借貸些銀子家里子弟又重新經(jīng)營起來——雖然那些生意是原本抬眼都不看的。若是這般,徐娘子雖嫁不著原來那般人家,重新尋個也容易。只是她也太倔性了!竟要自梳,家人要她嫁人她便拿剪子鉸頭發(fā),要去做姑子。做父母的如何磨的過做兒女的,最后竟順了她的意?!?/br> 寶茹不知姚太太是哪里知道這般隱私的內(nèi).幕,若真是真的的話,當初徐娘子能一力堅持下來,除了她倔性外,只怕家人也是覺得有些虧欠這個女孩兒吧。若不是家里遭逢變化,徐娘子當然是順順當當嫁人的。 “那般的確是有志氣了,只是世事難兩全,徐娘子父母遲早去了,家里哥嫂當家可不就差了一層——又不比當初富貴潑天,養(yǎng)著一位姑奶奶算什么。不耐煩和嫂子啰嗦,徐娘子這才尋了宅子開館,自個兒養(yǎng)活?!?/br> 寶茹聽著姚太太說了最后一段,她自然聽得出平平淡淡的敘述里那一點點不以為然。當初那樣金尊玉貴的大家小姐,她的往事如今也不過是尋常婦人的口中談資了。女夫子真是個微妙的職業(yè),古人格外尊師重教,對家中孩子的夫子從來格外尊重。姚太太對女夫子當然也是尊重的,看往年給丁娘子備節(jié)禮時用心的樣子就知道了。 但是每當說起女夫子時的一點輕慢總讓寶茹如鯁在喉——那輕慢絕對不多,但是卻是頑固的,理所當然的。 姚太太的態(tài)度當然是寶茹所不認同的,但寶茹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世人最尋常的態(tài)度了。女人若不是家計所迫是絕不會出門混生活的,甚至家計艱難也多選擇在家做些小手工就是了。‘工作’的女人是低人一等的,雖不明說,但心知肚明??创蠼稚匣旖置娴呐泳兔靼琢耍褪亲稣?jīng)營生,潑皮放賴也是常常調(diào)戲,觀眾雖覺不好,但一般也沒得人出頭的。 寶茹雖然覺得這種‘歧視’很無聊,很沒道理,但她也沒和人提過,一個普通女孩子的想法對這世道算什么呢?去歲姚員外在外跑商,家里惶恐不安的時候?qū)毴阋琅f有底氣,因她知自己多少有些好主意,就是做些小生意也不怕不能養(yǎng)活自己和姚太太。但她沒把這話說與姚太太,那時她就知道這是個什么世道了,姚太太只怕寧死也不愿的——雖然她年輕的時候也做過織坊女工。但當她不再是那個階級后,她會越發(fā)不愿回頭。 “太太,到了。”坐在馬車外頭的小吉祥微微掀開了一點車簾,對主家說道。 姚太太幫著寶茹整了整衣裙頭發(fā),全都井井有條后這才放她下去。 因為是早就說好的,只與門房送上拜帖就自有人引著寶茹和姚太太往里去。隨著仆婦在前領(lǐng)路一行人才進了內(nèi)宅,曲徑通幽,庭院深深。看著這樣幽深清雅的格局,寶茹又暗想徐娘子的事情:這位夫子只怕是個極剛烈,又極有才學(xué)的,只是這樣的人都會格外嚴厲,難不成又是一個‘丁娘子’。 寶茹很快就知了,她可錯得離譜! 第52章 重歸于好 過影壁儀門,前院還只是制式, 畢竟不是主家居所。但自進二門后便奇嶂疊出, 各處無不有種種巧思, 寶茹第一是覺得大,雖則多處沒看,但寶茹好歹知道這是有好些院子的意思, 看形制至少也是五進大院, 不然里頭如何能容下這般院子。想起姚太太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之語, 不由點頭,若真是尋常女夫子如何能住這樣大的好宅子。 自廊下又走了一段, 這一回經(jīng)的院子卻沒錯過了。直進去, 院子前荷花池、賞花亭、假山怪石等一應(yīng)俱全。仆婦帶著寶茹和姚太太出亭過池, 總算豁然開朗, 寶茹抬頭就見前面有數(shù)楹修舍,其中又千百竿翠竹遮映。那房舍周遭并墻壁生有許多異草,或有牽藤引蔓, 或有垂山穿石, 或有垂檐繞柱縈砌盤階,藤蘿如翠帶飄飄, 草蔓如金繩蟠屈, 果實若丹砂,吐花如金桂──氣味香馥,非凡花可比。 寶茹粗粗辨認,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 也有的是杜若蘅蕪,這兩樣較好識得。其余的或是茝蘭,或是清葛,或是金簦草,或是玉蕗藤,又或是紫蕓、青芷之類就只能是半猜半蒙了。虧得她原來還覺得自己讀了不少書,《本草》之類也正經(jīng)讀過幾本,早前在端午斗草還憑這個出了風(fēng)頭,如今卻知道是坐井觀天了。 因有這些香草藤蘿,院子里天然是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還有些正結(jié)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寶茹跟著沿著石子漫成的甬路走,到了底便見到前面小小三間房舍,兩明一暗,心里曉得這只怕是徐娘子單開出來作自己讀書的院子。 進了廳堂候著,仆婦去內(nèi)房稟告。寶茹自然規(guī)矩地等著,只是不免好奇,拿眼睛又瞟了幾眼。見廳堂里頭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的幾椅案閣,正要仔細看時,里頭卻傳來響動。 是徐娘子出來了——她和寶茹想的全然不同。她已經(jīng)有些年紀了,大約是五十歲上下,可是竟比三十多歲的丁娘子還有精神。丁娘子平日嚴肅,穿的也暗沉沉的,深色深衣是常年不換的。 徐娘子穿衣打扮當然也不能說鮮艷鮮嫩,只是其中玫瑰紫泥金掐牙、金玉珍珠的紐扣、隱約的翠色鐲子等細節(jié)擺在寶茹面前,寶茹敢下結(jié)論,這應(yīng)該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女子。至少她的生活決計不可能是一片死水,自然這樣的女夫子也不會如寶茹之前所想如何冷硬嚴厲了。 “這便是寶茹了吧?”未語人先笑,說話前她便彎了彎唇角,待說話又輕又快,但大概是她已經(jīng)有些年紀了,倒不顯得過分活潑,只覺得又親近又和藹。 寶茹跟著姚太太與她行禮,她站定著受了便立時拉過寶茹的手近前說話。 “是幾月生的?每日在家做什么消遣?”“之前讀了哪些書了?難不難?”“家住哪兒,離這里多少腳程?”“愛吃什么點心,平常喝什么茶?” 寶茹一一作答,也不只是問些話兒,她還帶著寶茹往里間去了,沖姚太太擺擺手。 “我?guī)н@孩子去后頭園子里走走?!?/br> 姚太太知道這是要私下考校寶茹了,只得等在廳堂里。 寶茹進了里間還沒細看,就到了后園——從里間房里又有一小門出去,就是后園。比之前院似仙境難見,后園倒是尋常許多。沿著半邊籬笆種了許多桃樹,現(xiàn)下不是開花時節(jié),倒沒得落花繽紛的美景了,但果實累累也很喜人。又有闊葉芭蕉,這也常見,為一句雨打芭蕉多少人家里都種了這個。 桃樹底下卻有一副桌案,上頭是筆墨紙硯俱全。 “聽你說你們學(xué)堂里四書五經(jīng)也學(xué)了幾本了,還學(xué)《史記》之類,雖然不若那些進學(xué)的男子讀的爛熟,但多少有些影兒罷!‘賈誼五餌三表之說,班固譏其疏。然秦穆嘗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說亦以戒單于,其說未嘗不效論’以此為題作一篇文章吧!” 寶茹一聽就知是史論題,且是去歲科舉用過的,去歲科舉會試的文章集早有刻書坊印出來了,寶茹就買了一套——經(jīng)義題沒什么看頭,忒無聊。但史論和時務(wù)策還是很有意思的。況且可別小看科舉考試,寶茹曾以為這考試把格式框得死板,內(nèi)容也有諸多限制,最是要四平八穩(wěn),有甚趣味。 后來才曉得世間能人多著呢,那些一榜二榜的,不只能四平八穩(wěn),偏這平穩(wěn)里又能作得花團錦簇好文章。也是呢,若只求平穩(wěn),那世上進士也太多了,就是一般人做不得的才能脫穎而出。 “卻不知先生限不限格式?是按照應(yīng)舉史論的樣子,還是就是尋常古體文章來?” 這下徐娘子是真的驚訝了——寶茹能這般問定是曉得這題從何處來了。且她是知道應(yīng)舉的文章如何作的。時下女孩兒哪里愛用心這個,了不得作幾首歪詩也就是了,又風(fēng)雅又容易。但是文章一道,特別是這一看就對女孩子而言生澀的題目,她是沒料到寶茹能真知道的。 她出題本也不是為了看這些女孩子能答的有多好,其實多數(shù)女學(xué)生都只是平平。畢竟只是十歲出頭的閨閣小姐,知道多少民生世道?更別提是史家隱喻了。她也只是想看看有沒得靈氣罷了,就如前日是龔玉樓來,出題‘北宋結(jié)金以圖燕趙,南宋助元以攻金論 ’,答的亂七八糟,只怕是沒怎么看《宋史》,引據(jù)一塌糊涂。 但其中偶有一句吉光片羽,也算有些靈氣了,那孩子又實在伶俐可愛,最后她也收下這學(xué)生了。 只不過寶茹這樣反而讓她心里沉了沉:往往這樣的學(xué)生最是有些老學(xué)究,文章呆板,是學(xué)木了的樣子。徐娘子對寶茹感官很好,之前見她就覺得這小娘子生得好看!功課也好,只要今日文章不是到了朽木不可雕也的樣子她都是收這個學(xué)生的。本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氖虑?,這下子難以預(yù)料了。 心里雖想了這許多,面上卻還只是如舊,徐娘子溫聲道:“咱們哪里拘用什么格式,你只管照平常寫就是了?!?/br> 寶茹執(zhí)了筆,一面飽蘸墨汁,一面心里盤算如何布局文章。這題目她自見過,也知道那些好文章是如何的,這是優(yōu)勢。但也有不好,容易被限制住,且要是不小心把別個的東西寫了進去,徐娘子還能對自己有好印象么,讀書的事肯定就完了。 徐娘子見寶茹開始動筆,便在桌案旁香爐里點了一炷香,這是計時的意思。寶茹一看就知道,學(xué)里常用這種,燒完正好是三刻鐘,一篇史論若要寫的長是絕不夠的,心里知道徐娘子不是要她寫那等長篇大論了。 本來徐娘子還擔(dān)心來著,因為怕寶茹不自在,寶茹書寫時她是回了客廳與姚太太說話,直到時間到了才回后園看寶茹,拿了寶茹墨跡淋漓的文章紙來看,越看越放心。 “吾嘗讀賈誼新書,觀其......嗚呼!若三表者,尚......此班氏所為良史歟?!?/br> 讀到好處徐娘子心里也忍不住擊節(jié)稱贊,雖然行文多少生澀疏漏,但難得的是這樣高屋建瓴的國之大策,評論起來卻沒半點局促,猶有氣魄。不說是女學(xué)生了,就是下場的男子漢也是百個也不及的。 徐娘子哪知寶茹的底細,這樣的史論她是一點也不怵。她是未來教出來的學(xué)生,歷史是學(xué)得最好的,那時候歷史題目全都是全局看問題。再有平常可從網(wǎng)路上知道多少相關(guān)信息,說的頭頭是道毫不膽怯是自然的?;蛘哒f任何一個將來認真讀書了的學(xué)生這時候論史都是不輸于世人的。當然,若是要考慮古文的書寫難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偏徐娘子又不看重那個——這些她都能教。 得了一個好學(xué)生徐娘子已經(jīng)是滿心歡喜了,一手拿了那文章,一手攜著寶茹回前廳。寶茹偷看了一眼徐娘子的臉色,和緩愉快的樣子,心下稍安。只是她本來就是笑意滿面的,倒看不出到底中不中意了。 “太太家的好女孩兒!”徐娘子笑著牽著寶茹的手與姚太太道:“這孩子以后就只管與我來教導(dǎo)罷!” 聽了這話姚太太與寶茹心里俱是一松——這是收下寶茹的意思。 寶茹還好,還能收斂著,只是面上喜色滿腮。姚太太卻趕忙招呼寶茹行禮來——來前是按著古禮備好了拜師禮的,都不甚貴重,但一樣都不能錯,這就是規(guī)矩!若徐娘子不收寶茹就罷了,萬事不提,但若是收下了,那就是正好用得上。 此時要行禮就不是隨隨便便的了,非得拜師大禮了。寶茹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三叩首之禮,然后把準備好的禮物高舉過頭奉與徐娘子。徐娘子也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旁邊自有仆人接過禮物捧到一旁。 之后就是徐娘子訓(xùn)話,說些學(xué)堂里頭的規(guī)矩等,也都是些老生常談——尊祖守規(guī),勉勵寶茹做人要清白,學(xué)習(xí)要刻苦等。寶茹是跪著聽訓(xùn)的,這時候任何動作都是‘不馴’,可不能隨意。 直到訓(xùn)話完畢,寶茹再三叩首,這就算完了——寶茹的腿是跪麻了,好險沒摔倒。其實寶茹不知這番禮儀已經(jīng)是簡化了過了的,比男子學(xué)堂里簡單,而男子學(xué)堂里又與古時多有不如。 不論怎樣,此時寶茹滿心歡喜,她已經(jīng)是徐娘子收下的學(xué)生了。 捻指又是兩日,寶茹在家頗為忙碌。 “這個不好!小吉祥把這五彩十二花神的茶具收起來,咱們?nèi)齻€人相聚,茶杯多了反而不配。把我最喜歡的那一套薄胎甜白瓷的拿出來。” 小吉祥放下手里的紅漆大茶盤,把上頭的點心一樣一樣擺到桌上,也不歇息就去給寶茹找茶具去了。那套薄胎甜白瓷平日里是不用的,只因?qū)嵲谔×耍率值丝稍撔耐春镁?。那是寶茹最愛的一套茶具,上頭一色花紋俱無,只是瓷器四美‘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它就占了兩樣,實在難得。 小吉祥今日被寶茹支使得團團轉(zhuǎn)不是沒緣由的,寶茹拜入徐娘子門下是前日的事。她和玉樓、周媺相約去徐娘子學(xué)堂,她是最后一個去見徐娘子的,早前她已經(jīng)知道玉樓和周媺是已經(jīng)被收下了。前日她歡喜之余也不忘給小姊妹遞消息,這些三人都進了一個學(xué)堂,可不得慶祝,又兼三人好久沒聚一聚了——主要是寶茹這些日子不在湖州。所以三人說定了今日在寶茹家聚會。 既然是小姊妹正經(jīng)慶祝,雖不是在外頭酒樓,可也不能像家常一樣隨意了,不能當日家里備什么點心就用什么。寶茹早就尋了花婆子來叮囑,花婆子的點心功夫一般,但是一樣頂皮酥果餡餅和一樣搽穰卷兒做得卻極好。寶茹自是吩咐她做這兩樣點心,又另有銀魚鲊、糟鴨掌之類的小菜之類的。 至于多多地備冰,提前把各色果子湃好自是更不消說。 寶茹一面打算自己動手去廚房把湃好的水果取來,一面打開錢匣子拿了兩塊銀子與小吉祥。 “你去徐mama家的茶樓,她家點心做的比點心鋪里的還強,要買豆腐皮包子、山藥糕、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菱粉糕、雞油卷兒、藕粉桂花糖糕、螃蟹餡小餃兒、松穣鵝油卷、奶油炸的小面果子、潔粉梅片雪花洋糖,每樣只要一碟,你提著廚房的大食盒去罷!” “點心卻費不了這樣多的使費,姐兒還有什么要買的?”小吉祥掂了掂銀子,估摸著有半兩多。 “那就再買些果子露罷!”寶茹想了一下,實在沒什么要的了。 等到周媺和玉樓到的時候就萬事俱備了,寶茹就只站在門前等她們兩個。 “沒天理呀!”玉樓一見寶茹就忍不住抱怨:“都是去鄉(xiāng)下玩兒了,怎的你還是這樣白!我日日晚上還敷玉容粉來著,怎么還是比你和媺姐黑了這樣多?媺姐就罷了,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卻不是,我不服!” 好久沒聽玉樓嘰嘰喳喳了,寶茹上揚的嘴角怎么也止不住,明明很喜歡玉樓,嘴上還是打趣她:“這是天生的呀!我也沒法子呀,就是這樣好命。噯!你這是敷了玉容粉么?我怎瞧著不像,黑了一層去!” “我打你喲!”玉樓兇巴巴道,她哪里知道她那天生的笑臉,就是兇起來也是撒嬌的樣子,寶茹一下沒繃得住就笑了起來。 “我讓你笑!讓你笑!”夏日衣衫薄,玉樓一下子就把手伸到了寶茹rou肋上不停地抓。 寶茹一下子就笑得沒力氣了:“媺姐,救我,噗哈哈,這妮子不肯停喱!哈哈!” “你只這時候叫我‘媺姐’了!”周媺在一旁也可樂得很,搖了搖帕子,卻不上前,只道:“明知這妮子是個爆炭,卻偏要去撩她,也是何苦來哉?” ‘就是這樣才有趣味呀!譬如你這樣的撩你也是平淡的,自然沒意思。’寶茹一面笑一面心里這般想,只是沒說出來,要是說出來玉樓就更加翻了天了。 好容易玉樓總算是出完了氣,三人這才手拉著手往寶茹房里去,大熱天也不嫌熱。寶茹早就預(yù)備待客,放了好多冰在房里,這會子從外頭進來,周媺玉樓兩個都只覺得精神一爽。 “你這是擱了多久的冰?放了多少?竟這樣涼快!”玉樓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三人落座,寶茹先給兩人倒了冰鎮(zhèn)過的果子露,這才道:“從晌前就預(yù)備了,放了兩個時辰,已經(jīng)換過兩回冰了,若不是你倆要來,我才不這樣麻煩!” “竟是極好!可惜我娘不會讓我這般?!庇駱且埠芘聼帷?/br> “這樣涼也不好,房里這樣,大熱大涼,怕容易生病?!敝挥凶钤谝膺@些的周媺能這般說了。 “也不過是今日?!睂毴惆牙笾Φ裙訌谋欣锬贸鰜碜尳o兩人,道:“難得咱們聚一聚,既在我家,若是太熱竟不能盡興了!” “這個好!”玉樓先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就要剝荔枝吃。 “今歲荔枝比往歲貴了好多!我娘好沒意思,每日吃果子說是各樣果子都有,可多是蘋婆、香梨、西瓜,荔枝怎的也吃不盡興。吃吃喝喝,又不是那等奇巧的,能花費多少,偏在這上頭吝嗇!” “伯母哪里是吝嗇,分明是知道你愛吃,荔枝是熱物,吃多了要上火,到時候你口舌生瘡?fù)吹牟恍须y受的是誰?”周媺拿指頭點了點這個‘小沒良心的’。 玉樓也不過是隨口抱怨罷了,三人很快就說到正題上了。 “真是再好不過!咱們以后還是一處,還要做同窗!”寶茹把杯子里的果子露喝盡,好奇道:“你們知不知咱們學(xué)里別人去哪兒念書?” 寶茹這些日子都在鄉(xiāng)下避暑,自然是山中不知歲月了,她只知玉曉霜、白玉奴、蔡淼三個,其余的一概不知。玉樓雖然也去鄉(xiāng)下了,但她一慣愛打聽,又比寶茹早回湖州幾日,自然不似寶茹‘抓瞎’。 聽寶茹問這個,玉樓立刻扳著手指頭數(shù)給她聽——這些新聞她早就攢著了,就等著說與她聽,道:“咱們?nèi)齻€不用說,晁月娘在鼓樓南街周娘子處念書呢!只是不知為甚她挑剔了許久竟去了周娘子處。” 周娘子不是不好,但也不算很好,至少依照晁月娘的條件能去更好的學(xué)堂。 周媺卻比玉樓通透,道:“恍惚聽說她幾個堂姐是在那里上過學(xué)的,既是這般就不稀奇了?!?/br> 周媺從小就生活在兄弟姊妹堆中,大家庭里頭這些事兒的微妙是最清楚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堂姐們能在這兒念為甚你不能,就算晁月娘家比她叔伯家要有錢些,但到底上頭祖父母俱全,沒分家。晁月娘父母不愿為了女兒去哪個女學(xué)堂的小事平白惹起風(fēng)波么,畢竟周娘子處也算不錯。 想到這兒周媺不由慶幸,她家的事比晁月娘家還麻煩,幸虧她是她這一輩里頭一個女孩子,沒得比照,自然也就沒得說嘴了。 “甄靜靜去了宮燈巷子陸娘子處倒沒什么,只是莫道聰去她母親娘家的家學(xué)附讀,說來我才知她母親出身‘桑梓堂’孫家,雖然是旁支就是了?!饼徲駱堑故呛苡懈锌?/br> “所以莫道聰就是去‘桑梓堂’家學(xué)念書了!”寶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是她沒得見識,實在是‘桑梓堂’如雷貫耳。 桑梓堂早先只是湖州靜縣孫氏一族本家的一處廳堂,后來孫家在這廳堂里開了家學(xué),也允許親友來附讀。奇就奇在雖然孫家本家沒得什么人才出來,倒是好些附讀的中舉。如今想去桑梓堂附讀的人是絡(luò)繹不絕,雖然他家女學(xué)自然比不得男學(xué)有名氣,但是桑梓堂本身就是活招牌了。 “至于玉曉霜、白玉奴、蔡淼三個就不說了,你是比咱們還清楚的?!闭f著玉樓‘哀怨’地瞪了寶茹一眼,自己的好友居然是同別人出去玩兒了,想要避暑怎的不和自己同去。 “四娘五娘最不出所料,她們?nèi)タ剂怂拇笈畬W(xué)里離家最近的‘沁芳班’,只是只五娘考上了,四娘卻落榜了。”這卻是周媺說的,她家與韓家在相鄰的坊市里,有甚風(fēng)吹草動她自然都曉得。 “五娘功課一慣比四娘要好,這也尋常呀!”玉樓正覺得點心味美停不下嘴,說話聲也含含糊糊的。 韓鸝的功課是比韓鶯的要好,可這又不是周媺話里的重點。寶茹曉得周媺的意思——忒尷尬了。落榜本就沒面子,之前寶茹也怕落榜,她是很知道這心情的,但若是時運不濟也沒得辦法。可是韓鶯這回格外難堪了,因為年紀相近一直被拿來比較的堂姊妹考上了,只有自己獨獨落榜了而已。 “那四娘要怎么辦?”寶茹忍不住問。 “自然是去試一試‘碧水堂’、‘秀云館’和‘愛晚堂’,好在沁芳班最先考取,她還能試一試別的?!?/br> 周媺沒說的是韓鶯和韓鸝在丁娘子處功課算不錯的了,只比寶茹略有不如,但其實已經(jīng)用盡了她們的全力了。她們家里對她們功課是管束得極嚴的,相較而言寶茹平時用功其實只是相比一般女孩子罷了,其實該玩鬧的她一樣不少。 不客氣地說,就是韓家姐妹其實不算聰明,也沒什么靈氣。只不過是家里寄托希望太深,硬著頭皮上罷了。就是以如今的能力考進四大女學(xué)里最容易的沁芳班也驚險,將來也不知如何是好。畢竟念書一途越到后頭越見天賦,在這事上不如人自然會被落下,只怕會不知如何艱辛。 寶茹不知周媺已經(jīng)在心里替韓鶯韓鸝考慮起將來了,她想的事情自然更八卦一些:雖然韓鶯是jiejie,但平時兩姐妹行事其實是以韓鸝為主的。這其中的原因?qū)毴闶侵酪恍?,韓鸝生得比韓鶯好,功課也更好?;蛟S在別家這不是meimei壓倒jiejie的原因,但在韓家就可以是。畢竟這樣的韓鸝更加‘奇貨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