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絲拒絕的余地，顧童已經(jīng)幫她做了決定，大手拍拍她肩膀，風(fēng)風(fēng)火火又跑回去拍攝了。

    沈棠立在原地糾結(jié)了會兒，很快想開了。問就問吧，反正宋余舟應(yīng)該是不會答應(yīng)的。

    *

    宋余舟這一趟休假休得令他開始懷疑人生，習(xí)慣了忙碌，突然擁有那么多閑暇時間，還不知道該干什么才好了，甚至無聊到刷起了工作郵件。無奈駱明宇和管樂貼心過了頭，竟然連一封郵件都沒有發(fā)來打擾他。

    很想被打擾的宋余舟全副武裝去公司找宋煬吃了頓飯，他們兩兄弟從沒在同一個公眾場合出現(xiàn)過，雖然沒有要刻意隱瞞什么，但宋煬畢竟是圈外人，他實在不想讓宋煬因為他的緣故被媒體盯上——本來他弟就活得苦行僧似的，再要被媒體盯上的話，就更沒有私生活了。

    于是他全身高度武裝裹得十分嚴(yán)實，在前臺秘書奇怪的視線中站了會兒，五分鐘后，又在前臺秘書無比震驚的目光中，被宋煬領(lǐng)走了。

    飯后，宋余舟久違地陪他媽宋清雅去挑衣服，正舌燦蓮花地把宋清雅夸成仙女時，收到了顧童突如其來的短信。

    顧童：“明天有沒有時間，來我們劇組探班吧，幫忙順順戲?！?/br>
    宋余舟莫名其妙。

    順戲？他順哪門子的戲？而且他和顧童這種塑料花的友誼，什么時候搞過互相探班這一套了，難道她答應(yīng)了公司要和他炒cp嗎？

    “不去。”

    啪啪打下兩個字，宋余舟還沒把信息發(fā)出去，對話框里又跳出來一行字：“哦，漏寫了幾個字，是幫沈棠順順戲?！?/br>
    “……”宋余舟手指驀地停在了發(fā)送鍵上方。

    “看什么看得這么入神，這件好看嗎？”宋清雅拎著一件新款長裙朝他晃了晃。

    宋余舟迅速抬頭瞥了眼，心不在焉道：“好看，我們家宋女士穿破麻袋都好看?！?/br>
    這一句夸獎顯然沒有之前的水平高，宋清雅白了一眼，試衣服去了，暫時不想理這說話不走心的大兒子。

    注意力又回到短信上，宋余舟有些猶豫，自己雖然閑，但去別人劇組探班給人順戲，似乎有點太說不過去了。他和沈棠，說到底也就是合作過一部劇的同事關(guān)系，也沒什么理由為了一個同事做到這份上……

    還在認真思考著，顧童那個催命的急性子又發(fā)了短信過來。

    ——“？？？來不來啊到底，你之前不還和我說沈棠在片場救過你，現(xiàn)在你有機會幫人家了，不帶這么沒義氣的?。　?/br>
    對了，那次威亞事故。

    他欠了她這么大一個人情，確實是應(yīng)該要還的。

    有了合理理由，他心情忽然雀躍起來，迅速給顧童回了短信。再抬眼看見宋清雅已經(jīng)換了裙子出來，嘴里跟抹了蜜似的。

    “宋女士，這條裙子簡直就是為你定制的，哪個女明星要是和你撞了裙真是她們倒霉。我敢保證，你要這么穿回家，我爸別說什么音樂劇了，就是《歌劇魅影》的韋伯來了他也只陪著你。”

    拍馬屁水平一回升，宋清雅又樂開花了，看兒子的眼光重新慈祥起來。

    宋余舟做足全套服務(wù)，連刷卡結(jié)賬都包圓了。身邊逐漸圍過來幾個女客人，像是認出了他的樣子，他才趕緊戴上口罩、壓低帽檐，拉著他媽走出了店門。

    “你剛剛和誰發(fā)短信這么高興呢？女朋友？我都看見了啊。”

    上車后，宋清雅狀似無意地問了一聲。

    宋余舟今天擔(dān)任司機，握著方向盤，沒好氣地笑起來：“想什么呢，不是?！?/br>
    “我啊，覺得是圈內(nèi)圈外的人都沒關(guān)系，只要對方女孩人品好就行。你要是喜歡人家，下次把人家?guī)Щ貋沓灶D飯，別像有些明星公開戀情和結(jié)婚都那么突然，搞不好家人還是等出了新聞才知道的……”

    “停停停?！彼斡嘀奂泵Υ驍啵拔揖桶l(fā)條短信，您能想到結(jié)婚那么遠，那我要打個電話，是不是孩子都該生二胎了。”

    聽他語氣滿是無奈，不像是搪塞。宋清雅一顆好奇的心落下來，又忽然有種被騙的心情，覺得這兒子莫名其妙。

    既然不是女朋友，為什么對著手機笑得跟哈士奇似的！

    第36章 暗狩（四）

    計劃趕不上變化, 為了節(jié)省開支吭哧吭哧趕進度的一眾工作人員, 竟然意外地獲得了一天臨時假期。

    因為頭天晚上拍夜戲時，攝影機莫名其妙黑了屏, 既不是沒電，也不是機器出了問題，第一次攝影師沒太在意, 只當(dāng)是誤cao作，等到第二次再發(fā)生的時候, 攝影師就有些害怕了。

    劇組多少都是有些迷信的, 攝影師心想莫不是驚擾到了什么東西，耳聞過的不少劇組靈異事件霎時在心里熱烈地演了一遍，嚇得背脊發(fā)涼, 趕緊和傅銘生說了情況。傅銘生得知后, 也謹慎起來, 當(dāng)下決定讓所有人停工, 派人去找風(fēng)水師傅，要看看場地之后再恢復(fù)拍攝。

    統(tǒng)籌連夜趕出了新通告單, 大半夜祝佳音收到通知時還以為是在做夢, 起床后迷迷糊糊又看了一遍, 才趕緊告訴沈棠今天不用去片場了。

    外面天還沒亮, 沈棠打發(fā)祝佳音繼續(xù)回去睡覺，自己則穿好衣服出門運動。

    祝佳音也不是偷懶的主兒, 她有自己的職業(yè)意識，老板對她再好, 身為助理，她該做的還是得做。趁沈棠運動的這段時間，她到早餐店打包了兩份紅棗糕和南瓜小米粥。

    其實沈棠的口味很好捉摸，喜歡口感柔軟順滑的、甜的，和許多為了好身材努力節(jié)食的女明星不同，她的食量只取決于胃口，胃口好的時候就多吃，胃口不好的時候——唔，目前還沒看見過。她說了今天要自己練習(xí)演技，不用人陪著，祝佳音有她那邊的房卡，把早餐放在桌上就走了。

    沈棠回來時，保溫袋里的餐點還是溫?zé)岬摹?/br>
    香甜軟糯的南瓜粥滑進胃里，令她全身都變得暖融融起來。吃完，她窩回床上，翻開劇本細讀，看著看著，對著上面的角色名神思漸遠。

    她特地在現(xiàn)場觀摩過幾位主演的表現(xiàn)。唐曄舒這位老戲骨無疑是最穩(wěn)定的，也許是同類角色演得多了，技巧醇熟，幾乎從不見他醞釀情緒，常常上一秒還在和別人談笑風(fēng)生，但導(dǎo)演一喊開始，便立刻化身成為劇中角色，頗有些信手拈來的意味。

    顧童頂著影后頭銜，實力自然也不差，一雙眼睛很有靈氣，對著鏡頭像是會說話。

    歌手轉(zhuǎn)型的南嘉澍雖然被路人群嘲，但真正實力并不像網(wǎng)友說的那樣，他近年來通過唱歌走紅，很多人忘了，他也是童星加正兒八經(jīng)的科班出身，霍彥淮這角色兼具了兩種反差很大的形象，按理說不好演，他卻將角色之間的轉(zhuǎn)換拿捏得很好。

    個個都是演戲好手，就連沈棠的“部下”任彬的表現(xiàn)都可圈可點，聽說他經(jīng)驗豐富，只苦于沒有闖出太大名氣罷了。

    沈棠進組前惡補過一陣演技課，因此比起在《帝相》的時候，揣摩分析別人的能力更好了些，也能把角色分析說得頭頭是道，但真正自己演起戲來，還是有些實際問題不好解決——比如她現(xiàn)在卡的兩場戲。

    她以前學(xué)什么做什么都是最快最好的，從沒有過拖后腿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想到劇組有可能因為自己拖了進度，就忍不住著急，還有些苦悶。

    思緒突兀地被手機提示鈴聲打斷，她伸手去拿，一眼看見顧童發(fā)的信息——

    “醒了么，帶上劇本來我房間吧！”

    *

    宋余舟休假時間沒讓管樂跟著，他是自己開車來的，起了個大早，直到走到短信中說的房間號牌前，神情還有些恍惚，心想，這都干的什么事兒。

    “這么快就來啦，”顧童穿著隨意，頂著素顏開了門，隨便招呼了一聲，就趕緊去拿手機，“我現(xiàn)在叫沈棠過來?！?/br>
    宋余舟雙手抱臂倚在門框邊上，沒立刻進去。

    “你們劇組今天怎么回事，不開工？為什么要在你房間對戲？”

    “嗯，放假?！鳖櫷l(fā)完短信，才繼續(xù)說，“你們倆來我房間對戲，又隱蔽又安全，不會被狗仔誤會，加上還有我在，正好能避嫌，多好啊。我覺得這樣的安排很貼心了……還是你其實比較希望去沈棠房間單獨對戲？你要是想，我也很樂意成全你的?！?/br>
    她隨口開玩笑，宋余舟卻像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樣，莫名不自在起來，視線開始在房間里亂晃，落到窗邊，驀地皺起眉頭，大步走過去把窗簾拉緊，找到了懟她的借口：“你這樣還叫隱蔽？要是被狗仔拍到，看你怎么洗白。”

    “那有什么，就說在打麻將咯?！?/br>
    “……”

    沈棠完全沒把顧童說找宋余舟來順戲的事放在心上，所以當(dāng)她敲開房門，看見顧童身后的宋余舟時，腦子里先是冒出了疑問：他為什么會在顧童房間里？然后仔細一想，明白過來，才變成了驚訝。

    他居然真的答應(yīng)了。

    沈棠什么也沒問出口，但臉上的表情顯然可以翻譯成一系列疑問句和感嘆句。宋余舟斜斜地靠在沙發(fā)扶手，若無其事地道：“聽顧童說你這邊需要幫忙，今天正好沒什么安排，我就順路過來看看?！?/br>
    一大早跨了半個城市，這路順得真夠遠的。

    見沈棠還愣著，顧童忙過去拉她：“反正宋余舟今天是來給你做場外指導(dǎo)的，你先讓他看下劇本吧，哪場來著？”

    “七十二場和九十三場?！?/br>
    把劇本遞了過去，沈棠臉上的神情依舊不太放松。以前大家是一個劇組的也就算了，現(xiàn)在都不在一起工作了，還麻煩別人大老遠過來說戲，怪不好意思的。“我本來想宋老師這么忙，應(yīng)該不會來……”

    “平時是挺忙的，現(xiàn)在正好還有幾天假期沒過完?！彼斡嘀鄣皖^翻看劇本，垂著眼看不見什么表情。

    “哎呀，別別扭了，”顧童說，“就好比以前的武林俠客，學(xué)藝大成之前都是要找高手喂招的?！?/br>
    好像……很有道理。

    這么理解，沈棠就心安理得多了。

    *

    劇本中這兩場的內(nèi)容不算太多，宋余舟卻沉默地看了有好一陣子。他滿心納悶，沈棠不是個女二嗎，怎么和男主角這么多感情戲，還貼這么近，編劇怎么想的。

    “你只是說找不到感覺，這么說太抽象了。我還沒看過你演出來是什么樣的，不知道具體是哪方面有問題，先試一遍再說吧？”宋余舟速記了一下臺詞，提議道。

    沈棠點頭，開始醞釀情緒。不知為什么，心下有些莫名的緊張，這時想起顧童的話：就當(dāng)是找高手喂招了。

    心緒穩(wěn)定下來，她閉上眼，準(zhǔn)備入戲。

    客串小場記的顧童用手掌打板，敬業(yè)地喊道：“第七十二場第一鏡?！?/br>
    宋余舟準(zhǔn)備就緒，隨著“啪”一聲響亮的純手工打板，他抬眼，正看見沈棠睜開眼睛，眼里迸發(fā)出一股打算對招的殺氣，震得他心頭一悸。

    “……等等！”不是感情戲嗎，拿錯劇本了？

    沈棠：“？”

    宋余舟哭笑不得，只能嘗試幫她入戲。

    “重來一次吧，直接從你破門而入看見霍彥淮開始。忘掉原來的你，現(xiàn)在你就是周若了。你只有一個目的，成功剿滅自由團，然而今晚你的計劃被人破壞，還有意料之外的傷亡，你將失去上級的信任，自尊也遭到碾壓，你很生氣，帶領(lǐng)部下瘋狂追擊槍殺了日本人的自由團成員，一路緊追到飯店，眼看他進了這間房……”

    在他的引導(dǎo)下，沈棠漸漸變了眼神。

    宋余舟也換上了霍彥淮該有的模樣，神情慵慵懶懶的，夾帶了點痞氣，一派斯文敗類的樣子，噙著笑饒有興趣地喊：“周處長?！?/br>
    他把霍彥淮那副偽裝出來的浪蕩表演得更加淋漓盡致，即使沒按劇中穿浴袍的設(shè)定，光是這副神情和嗓音，就已經(jīng)充分滿足了別人對霍彥淮風(fēng)流紈绔的想象。

    “既然來都來了，好好搜查完了再走，怎么樣？”他變本加厲，嘴角扯出更明顯的笑意，惡作劇一般，俯身貼近她耳邊，嗓音低沉緩慢，話中有話，像藏了把小小細細的尖鉤，非要從別人心里鉤出點什么才能罷休一樣。

    他太像霍彥淮了，不，他根本就是霍彥淮。

    沈棠壓根沒功夫去想什么入戲不入戲，她只覺得自己心里充斥著各種復(fù)雜的情緒，忌憚、懷疑、惱怒，還有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迷惘，隨后涌來的是自我抗拒，她幾乎是逃避一般地撇開了視線：“霍少爺，我記得你今晚應(yīng)該在張行長的邀請名單上，你不在慈善會中露面，也不在家，出現(xiàn)在這兒是為什么？”

    “看不出來么，洗澡啊?！彼σ饕髦逼鹕?，目光卻是一直停留在她臉上，“原本是要去慈善會的，我在這一樓的西餐廳吃了飯，剛一出門衣服就被小孩蹭了糖漬。我有點潔癖，所以……倒是周處長，你為什么在這里？”

    “有人看見自由團的人進了這里。”她此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毫無波瀾的冷靜，“如果霍少爺不介意，我要搜一搜您的房間?！?/br>
    越過他，她徑直要往房間內(nèi)部走，他大手抓住她的手肘，將她扯回跟前，似笑非笑：“如果我介意呢？”

    她眼神微凜，渾身散發(fā)出危險的敵意。他仿若沒看見，依舊拉著她的手，擠擠眼，笑得很誘惑又很欠抽，“周處長，你和我吃頓飯，答應(yīng)了，我就讓你搜。”

    ……

    “卡——”

    顧童扮演完小場記，又過了一回導(dǎo)演癮。“就照著這么演就行啊，很棒，沒有任何問題！說實話我剛剛看你們這樣已經(jīng)起了幾身雞皮疙瘩……”

    宋余舟也很意外，“我本來是想先過一遍，看看哪里有問題需要順一順的，沒想到演得這么好，那之前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剛剛才終于真正體會到周若面對霍彥淮的心情?！睅缀鯂@息著說出這句話，沈棠再仔細回顧方才的感覺，依然覺得很奇妙，那瞬間她就是周若，周若就是她，這才是真正入了戲吧。

    再想主要功勞是宋余舟，她看向宋余舟的眼神，不由得就敬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