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jié)
曾文涉也是沒了辦法,這船眼看著不穩(wěn)了,立在船上還有舢板可擋一擋水,若是跳下船,頃刻便被汪洋覆滅,只得一條道走到黑,眼前再壞,總不至立時便死。 如今卻不一樣,朝中另立新君,新君母家勢弱,在甄家和云家兩家之中,他選了甄家,云氏空有封號,宮中朝中都無人,新帝年幼,又如此依賴太后,甄家是他的不二人選。 只要搭上了甄家,就是搭上了新帝,太后身邊一個能拿主意的人都沒有,此時跳出來的哪還有比他官位更主,勢力更大的人。 就算齊王賴在京城,等到除服再娶,那也不過二十七個月的光景,衛(wèi)家又如何會留他在京城,必要將他早早打發(fā)去封地,齊王一走,他就是鑼鼓少了銅錘,無戲可唱,不如早早換主,效忠新帝。 曾文涉的算盤打得噼啪響,楊家女重病沒了,正好替三兒子再聘甄家女,只可惜太后是獨女,只有兄弟沒有姐妹,打聽得知甄家適齡的就只有隔房女兒,出身雖差了些,也咬咬牙替兒子聘下,只等妻孝一過,就討甄家女進門。 拿這個當(dāng)作跳板,與甄家大房牽上關(guān)系,從此既是兒女親家,又是朝中助益。憋屈了幾年,好容易有一刻安閑,才剛打發(fā)了老妻將給甄家的聘禮再多加一成,把楊氏所出的一雙兒女打發(fā)到鄉(xiāng)下田莊上去,門上接著便報,說齊王府派人送賀禮來了。 曾文涉手里托茶壺,知道秦昱這是著急了,揮手著人看茶上點心,自個兒依舊看著池中游魚,也論輪到秦昱坐坐冷板凳,著著急了。 秦昱聽管事說根本沒見著曾文涉,氣得摔了手中茶盞,宋良娣知道他心緒不佳,趕緊讓兒子縮回屋中讀書,承慶本欲背書給父親聽,又被人牽了回去,再寫三張大字。 隔得片刻便聽說王爺命人開了庫房,從里頭挑出先王妃的妝奩來,楊寶盈一死,秦昱立即便把她的屋子收拾出來,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進庫房,半點兒也不留戀。 楊寶盈是怎么死的,府中這些姬妾人人心中有數(shù),夫妻兩個時常關(guān)起門來說私房話,突然便傳言王妃給太孫下毒,瞞得過旁人,又怎么瞞得過兩人手底下討生活的姬妾,原本你爭我斗,突然之間聽說主母死了,個個噤若寒蟬。 王爺對一道長大的表妹都能如此,何況是她們這些選上來的人,原來眉高眼低成日紛爭不休,剎時間后院便安寧起來,誰也不敢挑事出頭。 宋良娣使人給小禧子一對兒金牌,打聽秦昱開了楊寶盈的妝奩,從里頭挑出一對兒朝陽累絲金鳳冠兒,摳出上頭十五六顆燒紅寶石來,裝進嵌鏍貼貝的錦盒之中,又挑出一對嵌寶金手鐲,也一并盛在盒中,揣在懷里進了宮。 秦昱直往蓬萊殿去,將這錦盒呈上:“聞?wù)f嫂嫂娘家的堂妹要與曾大人的兒子結(jié)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這對鐲子正合新婦戴?!闭f著打開那只錦盒,陽光一照,滿室都是寶石的光輝。 秦昱從未曾疑心過楊寶盈是不是楊夫人的親生女,便是因著楊寶盈的這份妝奩實在太厚,若非親生哪里舍得辦這樣的嫁妝。楊家不比衛(wèi)家占據(jù)業(yè)州財力雄厚,卻也是兵禍之中四處搜刮了許多物好物件的,譬如那頂朝陽累絲鳳冠,便是前朝王府中搜撿得來的。 甄氏一看便道:“這也太貴重了些,怎么能當(dāng)三弟這樣大的禮?!彼赃M宮,便沒受過虧待,四時衣裳金銀首飾,都是撿上好的給她,眼前也算見過好東西,這樣成色的寶石實在難得。 曾甄兩家才剛過定,她這里的衣料金玉也還沒賞下去,宮中人都未送東西來,秦昱倒跑在前面,送的東西又如此貴重,叫她心中一暖。 秦昱笑一聲,看她還未明白,指尖點一點寶石:“這對鐲子是前朝舊物,宮廷匠人御造的,至于這一匣子寶石,是我特意搜尋了來孝敬嫂嫂的?!?/br> 他把這盒子往甄氏面前一推,目光在甄氏臉上慢悠悠打了一個轉(zhuǎn)兒,眼角露出笑意來:“我想著嫂嫂拿它嵌了頭面,定然好”自覺失言,頓得一頓,這才又道:“正合身份?!?/br> 甄氏聞言一怔,耳朵都跟著燙起來,正巧宮人送了茶果點心上來,龍鳳描金攢盒里盛了杏仁佛手酥,秦昱一見便笑:“難為嫂嫂記著我愛吃這個?!?/br> 這是甄氏自己愛吃的,秦昱回回來,回回都有這個點心,看個兩三回,怎么能不知道,只說成是自己愛的,伸手捏了一塊送進嘴里,把那一盒子五塊酥糕俱都吃干凈了,見甄氏還不說不動,著意沖她多笑幾下,溫言道:“嫂嫂若有什么難處,不能對別人說的,只管告訴我,我替你辦?!?/br> 甄氏禁不住心口咚咚直跳,秦昱這目光,她曾見過,在秦顯的臉上看過,在秦昭的臉上也看過,一個看的是姜碧微,一個看的是衛(wèi)善。輪著她自己了,只覺得耳熱心跳,手腳發(fā)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秦昱知道她沒經(jīng)過這些,越是不曾經(jīng)過越是容易勾動心神,軟言溫語事事照拂,告訴她道:“讓奉恩公夫人領(lǐng)著孫女進宮走動,見見姑姑也是常事,永公公主不也是常年住在宮的?太皇太后也不能說什么,嫂嫂不必如此小心,何況又不是立時就給承吉訂下妃位來,讓他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往后情誼自然不同。” 他說每一句都是尋常話,可那目光緊緊追著她的臉,看她吃點心也笑,看她喝茶也笑,身子微傾,不錯眼的盯著她,添茶動水也不用宮人動手,要說他逾矩,又確是規(guī)規(guī)矩矩,可眉眼言語,又處處動人心神。 秦昱告辭出去,一步三回頭,他本就生得俊秀,披上烏云豹斗篷,行在雪地里,引得宮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甄氏坐在窗邊,偶一抬眼,就見他轉(zhuǎn)身回望,驚得她心口跳個不住。 她一向拿秦昱當(dāng)小叔子看待,入宮多年從未有旁的心思,眼見秦顯與旁人情深意重,也從來只嘆自己命苦,心里偶爾也會想若是當(dāng)年不曾進宮,嫁個殷實人家,與丈夫豈不是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 如今雖身在高位,卻沒過一天舒心日子,突然驚覺秦昱對她有旁的心思,先是深覺羞愧,跟著又恍然了悟,怪不得他事事都肯幫襯自己,原來是有這樣的心思,心底說不出是酸是甜。 宮人將錦盒呈給她,她指尖碰一碰寶石,那火色仿佛燙著了指尖,趕緊縮回來,正色道:“把東西收起來,下回齊王再來,便不要引他進來了,哪能回回都收他這樣重的禮?!?/br> 若能斷了他的念頭也好,叫他再不能生這樣的心。 ☆、第331章 玉璋 秦昱隔得兩日帶著一只木馬又進宮來, 承吉最愛這些玩具, 秦昱便著意讓木匠在木馬架子上雕了海水云龍紋, 描金上紅漆, 還給這木馬配了一付小鞍,也一樣綴珠嵌寶, 做得極盡華麗。 誰知被甄氏身邊阮尚宮在殿門前攔住了他, 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不叫他進殿去, 話也說得生硬:“太后這些日子身上不好,這會兒正在歇息, 便不打點精神再見齊王殿下了?!?/br> 如今朝中哪個不拍甄家的馬屁,雖前有甘露殿,可皇帝長住蓬萊宮中, 蓬萊宮里的宮人個個都挺直了腰背,可對秦昱說話這么不客氣,倒還是頭一個。 蓬萊殿中的宮人是長久收齊王好處的, 殿中二三十個宮人, 哪個不知齊王手上撒漫, 回回送東西來金銀錁子就由得她們分, 不過讓她們在太后面前美言幾句,這些宮人哪一個見了他不是眉開眼笑,說話不客氣的這些, 就是該挑出來的刺兒。 秦昱動動嘴角, 面上卻不惱怒, 反而蹙了眉頭,盯著蓬萊殿的殿門憂聲問道:“上回見太后娘娘就見她容色清減,必是為國為君憂心的緣故,可曾宣過太醫(yī)?太醫(yī)說了什么?”一面問一面嘆息:“盼她保重身子,為國效力還有臣等?!?/br> 阮尚宮正色回他:“齊王殿下有心,奴婢代太后娘娘謝過,只是近日諸多不便,殿下心意已然領(lǐng)受,便不再勞動殿下來問安了?!?/br> 蓬萊殿中香風(fēng)細(xì)細(xì)錦帳重重,秦昱雖然被拒,卻心中得意,她若是不動意,又怎會拒見他?阮尚宮也不會這么惡聲惡氣,越發(fā)著意在她身上花功夫,第二日便讓小禧子送了一個積香寺的靈符到蓬萊殿,說是特意求來的,保佑太后娘娘事事順心身體安健。 從此更打著進獻(xiàn)新帝的名頭,三不五時送些吃食玩意兒來,有木馬有弓箭,回回少不了的就是饌香樓的一盒子杏仁佛手酥。 甄氏雖不見他,可隔得幾日就收一回禮,這樣凍的天兒,點心呈進來時,還是熱的,尚宮看得她緊,身邊的宮人卻會說軟話,幾句齊王真是有孝心,知道孝敬娘娘的話,回回都叫甄氏茶飯不安。 秦昱送了蓬萊殿,也不忘甘露殿,獻(xiàn)給衛(wèi)敬容的東西便更多了,家中良娣做的暖耳裁的裙子,挑出來素凈的明八仙暗八仙紋樣衣料,還有從積香寺里求來的靈符,保佑太皇太后身體安健。 跟著又同甄家走動起來,甄家也有兒郞讀書,卻不曾出過舉人,秦昱辦詩會賞雪,也給甄家遞一份帖子,他會玩的能玩的,都是當(dāng)年楊思齊玩慣了的,甄家子弟身邊慣有幫閑紈绔,兩邊一拍即合。 討好皇帝母家不出奇,當(dāng)年袁相門前日日車馬不絕,他好吃一口醋筍,家里便有百十個酸筍壇子,何況是新帝。 臣子誥命們不能隨意出入宮廷,吃食衣料各色玩物便一抬抬送到甄家門上去,比當(dāng)年剛立太孫的時候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更有走動略近的人家把家里的孫女也帶過門去的,欲與甄家結(jié)兒孫親家,大上兩歲也不要緊,年紀(jì)大些更能照拂家事。 這話讓奉恩公夫人心中一動,再進宮時,帶的便不是小孫女,而是大孫女,今年九歲,比承吉正好大上三歲,樣貌不比小孫女生得好,可早已經(jīng)學(xué)起針線規(guī)矩來,底下又有一弟一妹,打小就替母親照顧弟妹。 奉恩公世子與世子夫人兩個原來也算得恩愛,原來承吉還不是太孫的時候,甄家也沒有這樣光耀,兩人統(tǒng)共生了二子二女,大女兒九歲,小女兒與承吉同年。 等甄家發(fā)跡了,少不了送上門來的妾,只前頭生的這四個,最得看重,奉恩公夫人把大孫女兒帶進了宮,領(lǐng)給女兒看:“大有大的好處,陛下還是個孩子,可不得有個jiejie照顧著,前頭那位防你跟防賊似的,小的那個領(lǐng)進來,落人的眼,大的這個總沒話好說了?!?/br> 甄太后把這個大侄女看過一回,見她說話做事都極有模樣,性子同嫂嫂很有些像,自己身邊也確是少一個人哄著承吉,對母親點點頭道:“先留下住幾日,若是前頭有話說,再送回家去?!?/br> 說著便讓宮人領(lǐng)了侄女下去,細(xì)細(xì)教給她承吉平日里的喜惡,愛吃什么愛穿什么愛玩什么,讓她一條條的記下來,等承吉從紫宸殿中聽書回來,就讓她陪著承吉玩。 甄氏留下娘家侄女的,打發(fā)阮尚宮到甘露殿稟報:“太后娘娘身子不適,奉恩公夫人來探病,帶了奉恩公世子家的大姑娘,娘娘喜愛她懂事知禮,想讓她留下住幾日?!?/br> 衛(wèi)敬容上回不曾允,這回人便直接進了宮,一個快十歲的孩子,難道要將人趕出去,待阮尚宮出去,便讓結(jié)香預(yù)備幾樣點心吃食,再帶一對金環(huán)當(dāng)作賞賜,賜給甄家的女孩兒,再敲打敲打甄氏,讓她少惦記這些污七八糟的事。 衛(wèi)善心知姑姑不欲后宮生亂,也不欲朝中生亂,可承吉根本就坐不穩(wěn)帝位,魏寬攝政兩個月,若沒崔博,也早就支應(yīng)不過來,見她又要訓(xùn)導(dǎo)甄氏,以平后宮,禁不住嘆息道:“姑姑何必費這個心,不允她,她也一樣辦出來了,太后留娘家侄女住上幾日,這樣的小事,難道三日兩日就叫她過來教導(dǎo)幾句不成?” 衛(wèi)敬容不語,抬眼看向衛(wèi)善,說道:“善兒將崔尚書召回來,也是不欲朝中生亂,若能一直相安……”一雙兒女平安無事,衛(wèi)善又大著肚子,再有兩月就要生產(chǎn)。 “我勸姑姑將崔尚書召回,是因為大勢所趨無可更改,不如搶先一步占得先機,姑姑以為憑魏寬與崔博大業(yè)便能不亂嗎?”衛(wèi)善懷胎七月,行動遲緩,又是冬日,縮在殿中連月不出,心知姑姑一片慈心這才求穩(wěn),終于開口打斷了她。 衛(wèi)敬容為何在佛堂中念經(jīng),又為何不欲再生亂象,衛(wèi)善心里明白,也就是因為明白,才不忍心開口,魏寬是直,崔博是正,再加衛(wèi)家勉強保得大業(yè)不亂,可不除去病灶,這病永遠(yuǎn)都治不好,難道真似正元帝所愿的那樣,等到承吉生子,挑出一個聰明的來,再扶成帝王? 衛(wèi)敬容良久不言,衛(wèi)善這回卻沒再把話咽下,她撐著后腰靠在榻上,面上好容易養(yǎng)得有些血色:“新帝登基要封三少三保,要擇帝師,還要掌羽林金吾,一旦扶起甄家,此時看他是螢燭微光,可總有一日會長成漫階野草,難以根除?!?/br> “善兒想要如何根除?”衛(wèi)敬容背著燭光,她這幾個月里清瘦了許多,日日茹素念經(jīng),心里從不曾輕快一點。 冬日里天黑得早,甘露殿中早早就關(guān)上大窗,點起炭盆來,外頭宮道上的石燈綿延,一盞盞被灰衣宮奴點亮,京城坊市熱鬧非凡,宮中一傳鼓聲,外頭便升起燈火,頃刻之間京城便似一片燈海。 “我知道姑姑不能決斷,我也不能決斷,更不知決斷之后事態(tài)如何,可我知道片刻相安絕不會長久,當(dāng)年父親若是聽了林先生的話,早早決斷,也不至養(yǎng)虎為患?!?/br> 衛(wèi)善說出一直都想說的話,幾句話吐露心聲,腹中孩子也跟著動個不休,她眉頭一蹙,腹中陣痛不止,身子往后仰去,緊緊攥著身下厚絨氈子這才忍住。 衛(wèi)敬容心神激蕩,看她突然捂住肚子,趕緊立起來宣太醫(yī),跟著又讓尚宮宮人扶她躺到正殿的床上,尚宮解開衛(wèi)善的裙子,怕她這是要生了。 這才七個多月,孩子還未長成,太醫(yī)醫(yī)女一來,摸過脈像便道:“公主只怕是要生了,月份不足,恐要用銀針開盆?!?/br> 衛(wèi)善連日辛勞,這胎差點便保不住,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將將養(yǎng)住,眼看這些日子能吃能睡,不意此時就要生,衛(wèi)敬容臉色煞白。 “施針之后便能平安生產(chǎn)?”衛(wèi)敬容一把扯住了太醫(yī)的袖子,滿眼驚惶,又強自鎮(zhèn)定,她的長女便是月份未足早產(chǎn)夭折的,怎么能讓善兒再吃這份苦頭。 太醫(yī)又要躬身又被扯住了袖子動彈不得,打保票的話他哪里敢說,可若不開盆,孩子更難出來:“太皇太后恕罪,臣實不敢說?!?/br> 衛(wèi)善耳里聽得分明,卻疼得說不出話來,咬牙忍過一陣,陣痛一過人又沉著起來,這胎自懷上便艱難,既要落地便要保它平安,對太醫(yī)道:“太醫(yī)只管下針便是。”這才七個多月,甘露殿還未備產(chǎn)室,結(jié)香幾個一聽趕緊收拾出來,又把公主們領(lǐng)到偏殿去。 甘露殿的小廚房頭一回見血,殺了一只烏雞和人參燉湯送上,衛(wèi)善強喝下去半碗,冬日里疼得渾身是汗,濕了身下被褥。 殿中燈火通明,燒了幾只炭盆,太醫(yī)連番施針,和腹中疼痛相比,銀針入xue半點都不疼了,兩邊還安排了尚宮,怕衛(wèi)善疼痛時抽動手腳,移了xue位。 各宮一聽說衛(wèi)善將要生產(chǎn),都齊聚在殿外,甄氏派了阮尚宮來稟報侄女的事,卻久久未得音訊,正坐立不安時,聽說原來是衛(wèi)善早產(chǎn),衛(wèi)敬容空不出手來,松得一口氣,領(lǐng)著人來了甘露殿。 坐著步輦在宮道上碰到了姜碧微,見她滿面憂色,急沖沖往甘露殿趕去,雪濕了鞋背,也下輦來步行過去,衛(wèi)敬容哪里得空關(guān)照她們,徐太妃將她們打發(fā)回殿去,自月升到日落,太陽初升,天光大亮的時候,甘露殿終于報了信來,晉王妃生下個男孩。 ☆、第332章 展眉 這個孩子胎中不足, 落地便是紅通通皺巴巴的一團, 腦袋拳頭那么大, 指甲薄似蟬翼。衛(wèi)善幾回疼勁一過便昏睡過去,等到后來越疼越密,略不疼些人便迷迷糊糊睡過去, 也顧不得身上汗出如雨,總算已經(jīng)經(jīng)過一回,心里有了底, 方不害怕。 一聽見尚宮說生了, 立時用手肘撐起身子來, 抬頭欲看這孩子一眼, 接生尚宮將孩子上下細(xì)看一回,見五趾具全先松一口氣, 跟著又拍上一巴掌, 等那孩子“哇”一聲哭起來, 這才喜意盈盈對衛(wèi)善道:“孩子哭得有力,公主只管安心。” 衛(wèi)善胸中這口氣一松,人又軟了下去, 沾枕即睡,只覺得全身發(fā)沉又發(fā)輕, 似睡在云端上,飄搖搖落不了地, 聽見耳這有嚶泣聲, 知道是姑姑的聲音, 卻睜不開眼睛去寬慰她。 想伸手去握住姑姑的手腕,怕她聽了自己那番話,心中過意不去,覺得自己伸了手,其實卻連手指尖都沒能動彈一下。 衛(wèi)敬容先看了孩子,裹在大紅襁褓之中,雖未長開,卻能瞧得出俊眉秀目,眼眉似秦昭,鼻子嘴巴又像衛(wèi)善,小小的孩子哭聲倒還響亮,這才略放心些。 又吩咐宮人將灶上燉好的湯水給衛(wèi)善送去補身,這孩子雖抱在懷里輕了些,可到底是個健康的孩子,哭著起來又響亮,喝奶的時候又用力,飽吃一頓,半闔著眼兒睡著了,兩只拳頭還護著自己的臉。 衛(wèi)敬容越看越愛,倒想起昰兒小時候來,雖是足月生的,喝奶也沒有這樣的虎勁,倒是結(jié)香曾經(jīng)侍候過衛(wèi)善生頭胎,笑盈盈道:“這個吃法可真像小殿下,那會兒也是一落地張嘴就餓,哪回吃奶不是一頭的汗。” 這會兒份量雖輕些,往后必能長起來,像他jiejie似的,這點年紀(jì)就能跑馬挽弓,仔細(xì)吩咐乳母:“結(jié)香也不必在我跟前當(dāng)差了,就跟著到偏殿去,小世子往后一日喝了幾回奶,日日吃喝了什么,都給抱給我知道?!?/br> 一個孩子配了四位乳母,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由甘露殿小廚房單做飯菜,還是結(jié)香道:“這可就跟陛下小時候一樣了,不如減一位罷?!?/br> 衛(wèi)敬容蹙蹙眉頭:“難道他還跟孩子爭口奶吃不成?蓬萊殿若有話說,只管告訴我?!闭缡先耸莵砹?,沒等到孩子生產(chǎn),便又回去了,那頭宮人來報,說陛下一睡醒就滿殿找她,新來甄家女兒哄不住他,請?zhí)竽锬镖s緊過去。 衛(wèi)敬容擺手讓她回去了,論起來承佑年歲更小,姜太妃一直守在偏殿中,聽見里頭生了,這才起身告辭,將隨身帶來的項圈手鐲送給衛(wèi)善,這才回去了。 衛(wèi)敬容嘴上不說,心里卻不痛快,又想衛(wèi)善說的“片刻相安難以長久”,胸中一滯,拍著那孩子交到乳母懷中:“帶小世子去睡罷。”跟著又賞賜太醫(yī)尚宮,賜下彩帛綢緞。 太醫(yī)伏地謝恩,立起身來覷著衛(wèi)敬容的臉色稟報道:“公主這些年雖調(diào)養(yǎng)得宜,這回生產(chǎn)卻又虧了元氣,最好是能調(diào)養(yǎng)上一段時日子,再懷身孕為宜?!?/br> 衛(wèi)家人丁不豐,衛(wèi)敬容一聽衛(wèi)善要再休養(yǎng)幾年方能有孕,心里怎么好受,知道這些日子衛(wèi)善看起來是安寧了,可心里沒有片刻松快過,若不然這個孩子也不會早早落地。 殿中熄了幾盞燈火,衛(wèi)敬容親自守著侄女,握著她的手腕,握在手里細(xì)骨伶仃,忍不住便落下淚來,如意領(lǐng)著太初,兩人踮著腳尖拎著裙子進來,半點聲響都不敢發(fā)。 太初一聽祖母在哭,立時慌了神兒,放下裙子幾步跑到床前,看見母親躺在床上,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立時放聲大哭。 衛(wèi)敬容被她驚著了,趕緊伸手拍她的背,一面拍一面輕聲哄她:“斯詠這是怎么了,你娘沒事,只是累了,這才睡著了?!?/br> 太初臉上淚痕未干,哭得眼鼻子嘴巴皺成一團,聽見衛(wèi)敬容這么說,眼睛圓瞪瞪的盯住她的臉:“那祖母為什么哭?” “你娘太辛苦,祖母這才哭的?!闭f著拿帕子抹了淚,見如意也跟在后頭,看她哭了,從背后摟住她,衛(wèi)敬容看兩人都來床前,拍著她們道:“怎么這樣晚都不睡,肚里該餓了罷?” 叫瑞香上些點心來,給她們墊墊肚子,又問太初:“可去瞧過你弟弟了?” 太初手里握著雪花蜜酥,搖一搖頭:“先來看發(fā)娘,這個壞東西,讓娘這么疼?!闭f著咬了一口蜜酥,這些日子守孝吃素,連帶孩子們的肚里都沒油水,衛(wèi)敬容讓人舀了湯來,叫她們也喝上兩碗,太初快快活活吃了,如意卻不肯喝,她還在食素,要學(xué)著承吉的樣子,守上二十七個月。 如意身邊的宮人幾回稟報,說公主連牛乳燉蛋也覺得是葷腥,還是衛(wèi)敬容說連寺廟中的僧人都吃雞蛋,她這才肯用。 原來最愛的湯浴繡丸子,連碰都不碰了,廚房里想盡了辦法,用豆腐和什錦菜沫搓成丸子,她這才肯吃,人比原來瘦了一圈。 衛(wèi)敬容看著兩個孩子吃了東西,這才守回床邊,衛(wèi)善聽見太初一哭,原來似飄在云端的,立時落了地,想睜開眼看看女兒,聽見姑姑哄她,方又安心睡去。 這一睡便睡到第二日天明,天蒙蒙亮?xí)r睜開眼來,補足了這七個月里欠的覺,只覺得通身舒泰,看見姑姑還在身邊,蹙了眉頭:“姑姑怎么不睡?” 衛(wèi)敬容守了她一夜,屋檐上的化雪積成冰棱,夜風(fēng)一動便“鈴鈴”作響,她看著衛(wèi)善的睡容,見她睡著的時候還蹙了眉頭,伸手替她揉開眉心。